越向北走，天气就越是寒冷。即使是要钱不要命的宁国人在街上也很少见到了。年前最后一笔买卖已经做完，剩下的就是回家，守着暖暖的火炉，和妻儿一起享受难得的轻闲了。

是的，今天就是除夕了。

在宁国北端接近边境的浩州城中，街上冷冷清清的，只从民居中不断传来剁饺子馅的声音。三辆马车辗过路上的薄冰，发出咔咔的声音。

为了防止马匹在冰上滑倒，更为了减少行动时的动静，所有的马蹄都裹上了棉布，一百余骑缓缓地穿行在浩州空荡的街道上。再勇敢的战士也有常人的感情，如果在战场上不能回家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又在回家的途中，队伍中的气氛难免有些低落。

出了浩州，再走一百多里就是玉门关，玉门关外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那里是他们的家。想到家中翘首而盼的家人，都有些感伤。

“年我们是赶不上了，今日早点歇息，晚上允许每人喝一斤酒。”安镇是一个懂得体贴属下的上司，百余名手下都是一声欢呼，尽管注意压低声音，还是在空旷的街上传出好远。

安镇身上还有宁军身份的腰牌，这给他们的行动增加了不少便利。比如除夕不肯营业的旅店，老板看到安镇左手腰牌右手黄金，二话不说便打开了店门。

张开翔走下马车，被扑面而来的寒风激了个冷战，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宁国打扮的棉军服，跟着安铁走进屋中，然后坐在椅子上，照例一言不发的发起呆来。安铁已经见怪不怪了，数日相处，对张开翔也有了一些同情。他也听说了张开翔的辉煌往事，真不知为什么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会变成这个样子。

安镇托店老板出门，几经周折才买到一本极国的邸报。

“宁国长老会执政宁济远上书请和，此战起于误会，今日冰释。朕心怀天下，不予深究。两国兄弟邦交不因此战而分毫有损。”

一场大战后，竟以“误会”来解释？真不知那些长眠在镇波的士兵们怎么想。不知他们的家人又怎么想。宁国的行军主管宁中权吃了这个败仗，恐怕很难再翻身了吧？

“寿王孙栋，忧心报国，奋不顾身，朕心甚喜。着食双亲王俸，于尚书省行走，为朕分忧。”

孙栋这次立的功劳不小，双亲王俸，进尚书省，这是远远超过他几个兄弟的待遇，看来天佑帝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了。

“宁安路太守杨亚非，本一介文人，却有武将之胆识、气魄，独守孤城，临危不惧，得此人才，朕之喜、国家之福，加俸一年，赐金百两以资嘉奖。”

安镇一页页翻看下去。邸报是把朝廷公开的旨意、奏章、批复汇总，由书坊刻版印成，在有心人的眼中，这邸报就是官场的晴雨表。安镇身为“影讯”，打探消息是他的职责，早已养成了从邸报中分析政局的习惯。翻了几页，手忽然停住了。

“三等远志公张开翔素以忠心报国，朕深喜之。此役之初，朕忧于前线之战事，待得知张开翔身在镇波，心下方安。为朕分忧虽系臣子本份，但其功、其心可嘉。晋张开翔为二等远志公，提任吏部侍郎。”

连提他四级、二品吗？这是很少有的特例，而且，给张开翔的旨意也是最长的。想起当初天佑帝把张开翔骂得狗血喷头的话：“张开翔本一布衣小儿，朕识你以来委以心腹大任，听言观行，以为你是个人才，竟是朕瞎了眼！”安镇若有所悟：“天佑一定是认为张开翔战死了。或者说，假如他没死，也不要回极国了。一个被敌人俘去的臣子，即使回去也失去了价值。”“失节事大”的圣人训谕，可不仅仅是针对女人的。

“我特例提拔你，你就识相的死在外边，落个好名声吧。”安镇猜透了天佑的心思，这样很不错，断了张开翔的后路，他在安国会更安心一点。

不过，一想到张开翔现在的状况，安镇皱起了眉。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还有，武圣乔俊和张开翔是仁义兄弟，张开翔失踪，他又会有什么反应？

在起初的混乱过后，刘沛和杨亚非强迫大家恢复冷静。武功再高、头脑再聪明，年轻人也是年轻人，刘沛的遇乱不惊证明了“姜还是老的辣”这一真理。“着急也没有用，还是想办法怎么救他吧。”

一屋子人你一言我一语，大都是些没有可行性的馊主意。被大家倚为智囊的张开翔偏偏成为目标，要是郎色这种白痴被抓跑，张开翔晃晃脑袋就能想出几十个办法吧，曲纵昂恶毒的说。

提起郎色，众人才发现，郎色并不在屋中，而且方非也不见了。“天啊，千万不要再丢两个人。”杨亚非的脑门上沁出大滴的汗珠。到方非的房间中去找，发现她留着一封信：“她竟和郎色两人出城去找张开翔了！”

“我家在宁国薄有产业，行事方便，有郎色同行，安全不成问题。更多人潜入敌境目标太大，我二人定能寻回凌云，请各位大人、兄长放心。”

寻问城门的守卫，才知道方非、郎色二人早就出去了。他们还多带了两匹马。

“大家放心吧，小非和郎色不会有事的。”乔俊开解大家。他忽然想到了郎色的来历。狗是追踪的最佳工具，郎色可是有千年法力的狼妖，方非带他一起出去，看重的其实是他敏锐的嗅觉吧。

方非确实是有类似匠考虑，不过她选择郎色陪同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摩秀儿离开时叮嘱要好好保护张开翔的，就是自己和郎色二人。方非已把自己当成张开翔的人，郎色则是张开翔的仆役身份，虽说曲纵昂、乔俊、严福这三个张开翔的结义兄弟都在，但方非还是觉得自己二人和张开翔关系更亲近。

最重要的是，张开翔的话还在他的耳边：“我需要你，不要离开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张开翔正在人生最低潮的时候，可他亲近的人一个也不在身边，想到他可能会受到的虐待，方非便心急如焚。

方家的生意在宁国也有不小的势力，躲开乱军，偷过盛水河，由郎色指引追踪的方向，方非传令给全宁国的家族企业：不惜任何代价，找出张开翔的下落。

秘密消息的传递速度远远快过了安镇等人的行军速度。当张开翔从马车上走下的一刻，在一旁殷勤伺候的老板心中大喜:少东家要求追查的人终于找到了!

这消息回到方非手中的时候,已是春节的午后。就在家家团圆的喜庆日子里，方非和郎色还在冒着严寒赶路。干冷的天气让郎色的鼻子也有些失灵，他不得不走走停停，随时检查追踪的路线是否正确。

方非从一个路过的村庄边的武圣祠中找到了一张纸条，纸上是歪歪扭扭的一些线条，就象是小孩子涂鸦。方非看了一会，忽然低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郎色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凑过来看。

“找到他了。找到凌云了。”方非喜极而泣，让泪水痛快地洒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