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瓢把子,你在想什么?”
杜如飞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在发呆。长途的跋涉,使他困顿不堪,刚才他在马上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想起了银坑山的历险。心中的感慨油然而生。他看了看身边的铁老大,道:“老大,我这两天总是回忆起以往的一些事情,人都说少年人常思将来,老年人常思既往,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老了?”他想说,“是不是该死了”,但是终于没有那样说出来。
铁老大道:“我看总瓢把子是有点累了。杜大哥,我们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两夜了,人能勉强支撑,马却挺不下去了。照这样下去,出不了三天我们就会完蛋。”
杜如飞大笑,道:“完蛋,为什么要完蛋?好,我们到前面的五里坡去好好喝个人仰马翻。”
云贵川十三铁骑是七山九沟二十三寨的精英,也是杜如飞赖以盘据川贵的最大本钱。这次银坑山探宝,杜如飞只把他们安排在神农山的外围,根本没有让他们深入大山,所以十三铁骑帮毫发未损。想到那银坑山之行,杜如飞的心不由沉重了许多。
神农山绵延千里,到处是深沟险沟,没有人知道传说中的银坑山在哪里。各门各派的弟子如无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不断的死人,没有人知道是谁下的手。
于是引来不断的仇杀。
有着黄宇良所说的山神的传说,人们的心中更多了几分畏惧。但是首先送命的就是黄宇良。他被一支剑从后心插入,只哼了一声就离开了寻宝的队伍。
然后是昆仑的掌门玉成子,以他一代高手的身份,竟然失足落下了悬崖。
接着是济南赵家堡素有白马长枪震黄河之称的赵世忠,他被莫名其妙地砍掉了头。
还有更多……
智永大师默默地看看天,对灵嗔道长道:“如此下去,不知晚上送命的是你还是我……没有纪律,一盘散沙,这种情况最容易被小人所利用。我看在没有找到宝藏之前,武林的精英就会被个个歼灭。你我所担心的事过早地出现了。”
杜如飞道:“大师,以你与灵嗔道长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那还不是很容易。”
灵嗔道:“杜老弟,你有所不知,此次寻宝,鱼龙混杂,三山五岳的豪杰,名门大派的侠客,三教九流的小人,各怀不可告人的目的,休说凭老秃与我的名望,就是少林寺的智成方丈来了也是无可奈何。”
智永大师道:“红尘你我,利欲薰心,人们已经迷失了自我,即使当头棒喝,也难以挽救执迷之人。但愿我佛慈悲。”
杜如飞也无计可施。
智永大师道:“杜大侠,老纳有一事相求,不知肯赏不赏面子。”
杜如飞急忙道:“大师太客气了,大师有事只管吩咐。”
智永大师道:“如果有一天真发现了宝藏,那进山之时,定然是劫难到来之日,休要说那个把天下英雄骗来此地的狂人不会放过我们,就是见财起义自相残杀恐怕也是难以避免。老纳此来,本意是消弥灾祸,但是现在看来,岂是一人之力可为?老枘知杜大侠心胸开阔。若真得发现了银坑宝藏,请杜大侠以天下大义为己任。”
智永边说边考虑措辞,因为凡是来这里的无不是为了探宝而来,如果见宝山而不入,那还有什么意义。
没到杜如飞概然道:“大师既然你有此一言,我杜如飞无有不从。天下宝藏多的是,但是哪一个也没放在我杜如飞的心上。大师只管放心,一旦发生意外,那我杜如飞赴汤倒火,万死不辞。”
灵嗔道长叹道:“也不知道我们要做的是对还是错。”
智永道:“无论如何,我们只要顺天应人,至于最后的结果,那不是人意所能左右的。”
想到这里,杜如飞心下释然,他应了智永大师的嘱托,大张旗鼓地从银坑山一路杀回他的抱虎寨,为的就是一个义字。当然,他也有一点自私的想法,能够活着回到家,比困在山中的那些自命不凡的掌门们强多了。杜如飞想,只是不知那上瞎子李可现在到了目的地没有,如果他不幸死在半路上,那生死谷中群雄只能坐以待毙,我的努力可就白费喽。
这时,铁老大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兄弟们,快马加鞭,前面就是五里坡,大哥说了请你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十三铁骑帮哄然一声,如同一阵狂彪向前疾进。
眨眼间,铁骑已然冲进一个小镇,这里就是五里坡。十三骑的铁老大停住马,向杜如飞道:‘总瓢把子,歇歇吧?‘杜如飞点点头,十几个人都翻身下马,找了一家最大的酒馆,十几个人一拥而进。
跑堂的堂官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来头不小,急忙前后照应。
杜如飞大马金刀地坐下,十几个人也都找座位坐好。
‘咦,老七呢?‘铁老大发现不见了陈志川,
十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不知道老七地什么时候掉队的!他们十三骑一向亲如兄弟,誓同生死。老七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杜如飞。
杜如飞也是一脸的茫然,他不知道陈志川去了哪里。进五里坡时好象他还在自己的身边。这么一会的功夫他能到哪里去呢?
“老七!”老大喊了一声。
“我在这。”陈志川出现在门外,“我把咱们的马匹照料了一下,大将无马,如折双足,难道我们要走着回去不成?”
众人轰然大笑,都夸老七足智多谋。老七向大家拱拱手,道:“饶命,饶命。我只是比大家活的小心一些。”说着坐到了杜如飞的身旁。
杜如飞看着陈志川从心里往外喜欢,不止是老七武功好,人机灵,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把陈志川看做了自己的接班人,未来的云贵川十三铁骑帮就由他来统领了。
铁老大道:“是,是呀,我们无牵无挂,死了都不打紧,唯独七弟死不得,总瓢把子的千金还在盼着你回去呢。”
大家想到那个机灵难緾的小姑娘杜楠,都笑了。
杜如飞端起杯来喝了一口水,正想说话,忽然发现十二弟第子归脸色阴情不定。就问:“十二弟,你不舒服么?”
第子归脸一红,道:“没,没有。只是有点累了。”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暗自起疑,马匹明明已经让店家牵到后院去了,如果老七去看马,应该从后门进来才对,他为何要舍近求远绕到前面来进门呢。如果不是有意在说谎的话,就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见各位兄弟都在与老七说笑杜如飞的女儿杜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把脸转向了一边。
天渐渐地阴了下来,乌云压在屋顶上,隆隆地雷声在地平线上闷闷地响着,不知多长时间打到这里来。屋里顿时暗了下来,只有大门和窗户投进来的一线亮光。
第子归此时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在遥远的抱虎寨,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她就是杜如飞的独生女儿杜楠,那可是杜如悄的掌上明珠。第子归一直暗恋着这个漂亮的小妹妹,但是铁骑十三帮有着铁一般的纪律,帮中弟兄绝对禁止结婚,除非自愿离开铁骑帮,所以他一直没有向她表白。但是在路上,忽然听说老七陈志川要与杜楠定亲,这让第子归非常纳闷,难道他陈志川要离开铁骑十三帮么。这是杜如飞的主意,还是陈志川的一厢情愿?
近来陈志川有点鬼鬼祟祟,不知他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莫不是知道了他第子归恋上了杜楠要来个先下手为强吧。
十三铁骑帮兄弟相称,有着铁一般的顽强,也有着铁一般的纪律,总瓢把子的命令是绝对不能违抗的。如果杜如飞那样说,看来他对陈志川已经另眼有加了。
酒馆里的食客稀稀落落,虽然一时来了这么多拿刀挎剑的江湖豪客,却并不以为怪。这年头,拿刀动枪的事多了。
正当这时,酒馆的门前走来一个瞎眼的老丐,抱着一把残破的琵琶,叮叮咚咚地唱着撞进了饭馆,只听他用沙哑的声音喝道,“莲花山上莲花峰,莲花峰上莲花洞。莲花洞里莲花台,莲花台上显神通。一枝莲花献西土,半点玉露洒向东……”
“好,唱得很好!”杜如飞听得兴高采烈,口中不住地叫着好,手中的竹筷伸向饭桌。胳膊才伸到一半,两根竹筷忽然昂首直飞,嗖的一声直刺老丐的人迎和天突两处大穴。
“总瓢把子?”铁老大惊道,他不明白杜如飞为什么莫明其妙地出手伤人!要知道抱虎寨虽然做的是绿林买卖,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但黑道亦有道,不义之财不可取,老弱妇幼是不能杀。这是杜如飞常常挂在嘴边上的话,今天他怎么自己破了戒,要杀一个手无寸其铁的老乞丐?
老丐凄惨地叫了一声,扑倒在地。
“我们有两个弟兄已经伤在他手里了。”杜如飞悲声道。
老大大惊,回头看去,却见二弟和十一弟静静地趴在酒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老大一个箭步冲过去,伸出双手去拉兄弟二人,却全都扑通通倒在地上。两个人已经绝气身亡了。
十三圽骑帮的人忽拉一下围了过来。铁老大俯下身去他细查看他们二人的尸体,却始终找不到一丝伤痕。杜如飞慢慢踱过来,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翻过老二的尸体,轻轻拂开他的头发,只见耳廓旁边有一圈淡淡的血晕。
‘金针度劫指?‘老大大吃了一惊。金针度劫指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外的武学,最早由挂单僧人所创,相传百尺之外能用阴柔指力伤人于无形,可惜一百年来能够练成这项武功的不过三二人,即使当今最负盛名的少林长老智永大师都没有窥得门径。
铁老大不无宛惜地看了看老丐的尸体,说:“可惜,可惜,没有留下活口,不知道是哪里的高手与咱们云贵十三铁骑帮结了仇,我倒想好好会一会这样的高人。”
杜如飞冷笑道:‘你以为他死了吗?‘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以我的功力,再加上竹筷的惯性,只要他中了招,无论对方武功有多高,当他倒下时,倒向哪个方向都可以,但是绝对不可能往前倒下的。十三弟,你过去把这位老兄扶起来,倒在地上小心着凉呢。”
十三弟会意,拧枪前刺,枪尖才到老丐身前,猛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哈哈,好眼力。果然不愧是云贵川七山九沟二十三寨的总瓢把子。“老丐飘身而起,冲杜如飞抱抱拳,扭头往外走。
“慢!朋友,你杀了我的弟兄,想抖抖手就走吗?”铁老大纵身拦在门口,手持长棍拦在门口,由于愤怒,手中的棍已然带出了凛凛的杀气。
“好,很好。既然杜大侠和铁先生要留住在下,那我老人家也就讨扰一番各位。”老丐说着找把椅子做势要坐下去,从腰里似乎要摸什么东西,突然手中一物抛向杜如飞。杜如飞不敢大意,随手抓起一个盘子,掌中运劲,只见盘子平平地飞出去,迎到那包东西后忽然上升,恰恰接住,从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缓缓向杜如飞飞了回来。
“好,真是盖世神功!”众人不禁大声叫道。
杜如飞洋洋得意,正待伸手去接,不料“轰”然一声,一团黑色的烟雾爆炸开来。杜如飞暗叫不好,急忙施展劈空掌力击散黑雾。
只听那老丐哈哈大笑道:“各位英雄,恕不奉陪。”已经扬长而去了。
杜如飞颓然地坐到椅子上。
银坑山一行,虽然未使他灰心丧气,但是雄心大减,感觉再也没有了当年的豪气与信心。现在眼看着就要回到抱虎寨,没想到在家门口遭此暗算。“看来真是老了。”杜如飞无奈地叹了口气,叫道:“十三弟,来。倒酒。”
这十三铁骑虽是兄弟相称,但是年岁相差悬殊,老大已然四十几岁,而十二弟与十三弟仅十七八岁。平日里喝酒,总是十三弟忙前跑后的为各位哥哥倒酒,杜如飞是海量,喝了一碗又一碗,总要对十三弟大呼小叫地叫酒,今天也不例外。
杜如飞喊了两声,却不见回声。
第子归悲声说道:“总飘把子,十三弟被那个乞丐杀死了。”
杜如飞心里一紧,两滴混浊的泪珠滚落下来,一直滴到他端着的酒杯里。云贵川十三铁骑与他一起腥风血雨二十年,吃则同桌卧则同塌,情同手足。虽然不断有人伤亡,也不断的补充新人,但是一日之内连失三位弟兄,却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真叫他有些悲愤欲绝。
“把这三个弟兄火化了带回去,不能让他们做了异乡这鬼。”杜如飞挥挥手说。“你们走吧。”
第子归听杜如飞话里有话,问:“那,总飘把子你呢?”
“我自然也要回去,但是我要与你们分道扬镳,这一路之上,所有人的目标其实都是我一人而已,与你们无关。你们跟着我,徒死无益。再说我一个人目标小,敌人也不容易找到我。你们都放心走吧。”回头对陈志川道,“你要好好照顾楠楠。”
铁老大道:“总瓢把子,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杜如飞向铁老大笑笑,道:“老大,你我风风雨雨二十年啦,你还不了解我?这么多的弟兄死在我眼前,让我怎么接受得了?如果你念咱们二十年的交情,就把这些弟兄安全地带回抱虎寨,这十三铁骑帮……”他忽然想起了为他守寨的二弟言文清,心里有些异样,本想让铁老大把铁骑帮交到二弟手上,话说了一半又改了嘴,“你就好好统领吧,千万不要拱手送给了别人。”
老七陈志川道:“总瓢把子,你要做什么?”
“我要报仇!”杜云飞仰望苍琼,“我要为我死去的弟兄报仇雪恨,我要把那个老鬼捉住,掏他的心、挖他的眼,给老大一个交待!”杜如飞几乎在向苍天怒吼。
天空中的雷轰隆隆地在头上响起,暴雨如注地泄下来。
“我们不走,我们与总飘把子生死与共!”第子归举起手中的长刀。
杜如飞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是自己偷偷地叹了多少次气了。说:“傻孩子,好兄弟,我们一路杀过来,你还不知道么?那些人要杀的只是我,你们与我在一起,徒死无意。”
“总瓢把子,我不明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老七问。
杜如飞道:“因为有人不想让任何人活着出银坑山。”
“那是谁呢?”铁老大的脑筋比较迟,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杜如飞道:“我也很想知道。找不到对手,这种感觉是很痛苦的。”
陈志川脸一扬,大声道:“总瓢把子,无论是什么人,我们都要与你并肩做战!”
‘对,生死与共,誓报此仇!‘云贵川十三铁骑帮的勇士举起明晃晃的战刀向天发誓。
杜如飞激动地老泪纵横。多少年了,没有了当年这种豪迈,没有了当年这种感动。太多的胜利,太多的富足,消磨了他的斗志,荒废了他的武功。今天,他杜如飞又找回了七山九沟二十三寨总飘把子的雄风。
杜如飞豪迈地站身,朗声大笑,“好,咱们就生死与共,誓报此仇!”
“咔!”的一声,一个霹雳在人们的头上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