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子归慢慢苏醒过来。

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这里是人间还是地狱？

第子归活动活动四肢，还好，能感觉到浑身的疼痛，这说明他还活着。抬眼看看四周的世界，黑郁郁的山林，影重重的高山。

第子归长出了一口气，为什么我还活着？

他想起了适才那一场殊死的搏斗。那种惨烈程度让人不寒而栗。铁骑十三帮的老四周威被敌人捉住了后足，硬生生要把他摔死在山石上。周威腰中用力，在空中一个翻身，双指插入了对方的招子，一声痛苦叫声在山林间回响。就在这时，一柄单刀突然从后面杀来，一刀砍断了周威的右腿，周威痛彻肝肠，身形无法站立，仰面朝天倒在地。周威知自己死期已到，当下鳄鱼刀脱手而出，钉在那人的头上，鲜血如桃花般在那人的脸上绽放开来。这时，又一个人拿枪向他刺过来，周威凄然一笑，手中没有了武器，竟然抄起自己那段血淋淋的腿，从容地打在那人的头上。

十弟明飞左手举刀，右手持了一柄长枪，跃马急冲，马到之处，近了用鳄鱼刀砍，远了用长枪刺，在他身后到处都是惨呼哀号。周百见他勇武，当下指挥十几个人一字排开，暴雨流星群竟然向他一个人扑来。明飞无法闪避，身形在马上腾空而起，可怜那匹马立时被射成了刺猬。这时明飞身在空中，借着长枪之力在弓箭手的头上一掠而过，鳄鱼刀到处又倒下去一片。这时第二波暴雨流星群又至，明飞避无可避，勉强用鳄鱼刀招架，无奈暴雨流星群太过厉害，明飞能躲过一支两支，却躲不过八十一支，明飞只觉臂膀一麻，一支箭已然透心而过。明飞以枪柱地，怒目向着前方，身体威然不倒。

老七陈志川、老九田得扬与排行第十一的付杰三个人保护着杜如飞边打边退。

到处是死尸，遍地是断臂残肢。

整个山林都在流血……

“总标瓢把子怎么样了？”第子归想到了杜如飞。

第子归是被周百一掌打下山崖的。万幸的是这里的山不是很陡，他从坡上滚下来，落在河里。更加万幸的是这里河水不算很深，他只是喝了几口水，就从水里爬了出来。

“我要找到总瓢把子，我要负责他的安全。”第子归想，他奋力地站起来，找到自己的长刀，紧紧地握在手上。

这是一把象征着荣誉的战刀，现在刀锋上沾满的血肉，刃已经掉了好几块，第子归在水里把刀洗净，擎刀在手，仰首向天，辩明了方向，向着山上疾奔。

小腿有些疼，他知道那里中了一枪，走在山路上，疼得钻心。左臂也抬不起来，那是他与周百对了一掌，他用计连消带打，以刀中加掌对周百的一双肉掌，饶是如此还被周百打吐了血，几乎把整个膀子断送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哪怕是一柱香的时间都行，那样他才有最大精力投入战斗。以他现在的功力，休要说保护杜如飞，就是自保都成问题。但是他没有时间，他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他的弟兄们还在血奋战，少了他一个人，他们就要命对更多的敌人，也许他不能打败几个高手，但是他可以延缓他们的攻势，可以为杜如飞赢得时间。也许只是那一点时间，杜如飞就可以回到清云寨，就可有机会杀掉更多的敌人，或者杜如飞就多了一点生存的机会。

云贵川铁骑十三帮，生来就是为杜如飞而生，死当然也要为杜如而死。当年他离开云蒙山，师父就是这样说。每一个十三帮的弟子在离开云蒙山时，师父都要这样说。

“我们要向杜如飞报恩。”云蒙老祖反复地说。

因为他欠了杜如飞一个人情，一个永远也还不清的情。

二十年前，西南一带瘟疫流行，瘟神所到之处，户户无人口，千里无鸡鸣。民间与官府都是束手无策，只能束手待毙。

当时云蒙山一带还没有人传染，但是死神的阴影笼罩着云蒙山的所有人，大有小孩都知道，痛苦地死去，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除了求神佛保佑，云贵一带的人们都纷纷涌向云蒙山，求云蒙老祖神明保佑。这云蒙老祖在云贵一带被人视为活神仙，只有他才能挽救天下的苍生。

云蒙老祖并不是神，他也无能为力。但是他是一位练丹士，知道如果能够得到患者的血液就可以从中提练出克制瘟神的灵药。但是瘟疫所过之处无人生还，到哪里去取患者的血液呢？这只能是镜花水月罢了。

就在这危难时刻，杜如飞挺身而出，跃马扬鞭进入了瘟疫的地区，在费尽的周折取得了血以后，立刻昼夜兼程回到云蒙山。但是他也因此患上了瘟病，几乎死在半路上。

云蒙老祖得到了血样，经过十八个昼夜的采练，终于练出了丹药，遍施于西南百姓，这一声天灾终于消于无形。云蒙老祖一夜之间成了西南的对圣人，而杜如飞则成了云蒙老祖的至交。

为了感谢杜如飞，云蒙老祖发誓以后所收弟子全部为杜如飞所用，为杜如飞训练一支所

向披靡的队伍，这就是铁骑十三帮。

铁骑十三帮由云蒙老祖训练，为杜如飞效劳。

第子归就是云蒙老祖训练出来为杜如飞牺牲的人，他不能眼看着杜如飞死在这里。

到山上，到山上！与杜如飞同生共死！

这是第子归唯一的信念，也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山坡上到处是死尸，那都是被铁骑十三帮击毙的敌人，还有的就是铁骑十帮的战马。第子归找到自己那一匹座骑，它的头部被掌力振碎，一片血肉模糊。第子归府下身去，为战马拂去血迹，第子归的手立时染成了红色。这匹战马名叫云里兽，是他上山里杜如飞所赠，跟随他已经好几个年头。第子归每天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跨上战马与杜楠到山下赛马。第子旭生性内向，不善言谈，而杜楠最爱骑马，这是第子归取悦杜楠的唯一方法。这匹马也懂得他的心理，每次与杜楠的红云战马比赛，总是有意让它几分，让杜楠出尽了风头。

但是现在，云里兽死了，他取悦杜楠的唯一途径也没有了。

便是总瓢把子哪里去了呢？他们的铁骑十三帮的人杀到哪里去了？

第子归抛下去里兽，飞身向前。脚下突然一绊，定睛一看，却是一柄长刀，一截断臂依然紧握地握着那把不同寻常的鳄鱼宝刀。

人在刀在，人亡刀亡。

第子归的心沉到了底。那是他们铁骑十三帮特有的长刀，除了铁老大用锤外，他们十几个弟兄大都是用的这种鳄鱼宝刀，那还是杜如飞亲自到硫求花重金购来的倭刀，切金断玉，锋利无比。能够配上这样的刀，在西南是莫大的荣誉，只有他们铁骑十三帮的人才配得上有这样的刀。

第子归拾起来，只见刀柄上刻着三个字，“田得扬”。这是九哥田得扬的鳄鱼宝刀。

杜如飞常讲，人在刀在，人亡刀亡。“九哥哪里去，他不是在保护总瓢把子吗？”第子归焦躁地想。

第子归的目光在山林间一一扫过，乱林，杂草、山石，血肉模糊的尸体……

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第子归一个箭步跳过去，只见一个人正面朝天地躺在地上，断掉的一臂尤自流着血。

这人正是九哥田得扬。

“九哥！”第子归呼道。

田得扬努力睁开双睛，弥留之际突然能看到第子归，神智突然清醒过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微声说：“快……快……老七要杀总瓢把子……”田得扬用最后一点力，抬起他尚存的那一条胳膊指向前方，“你一定要保护好总瓢……”话没有说完，头一垂，无力地倒在第子归的怀里。

“陈志川？”第子归大惊，七哥他怎么会要杀总瓢把子，难道他疯了不成？

第子归把那条断臂放在田得扬缺失的那条臂上，扬刀向天高呼，“九哥，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第子归放下九哥田得扬的尸体，疯了一般地向山上冲去。如果田得扬所说是真得话，那总瓢把子就危险了。第子归想起陈志川一路上总是遮遮掩掩，与平日里表现大相径庭，说不定他真会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子归心急如焚，穿林过沟，只觉身边的树木、山石如飞般向后跑去。但是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看见。正自犹豫，忽听远处传来打斗之声。他急忙飞身上树，手打凉棚向前看，只见几个人正围着一个人乱砍乱杀。那人浑身下下都是血，已经认不出那是什么人，但是可以看到那人所用的柄鳄鱼宝刀依然刀光闪闪。鲤鱼刀，那就是铁骑十三帮的象征。

第子归脚下发力，飞身而起，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飞了起来。在半空中，他已经认出那正是十哥苗仲，叫一声“十哥，我来啦！”挺刀而上。

此时苗仲已经被一柄枪、两把刀和一双钩困在当中，勉强招架，再没有还手的力气，稍一不慎，身上马上就又被扎上一刀。

第子归丹田叫力，“三哥，我来救你！”

手中长刀化做一务线，合身扑向那几个人。

那些人眼看就要得手，再不出三招两势就能把苗仲毙在刀下。忽然听身后金锋做响，知道后面有人来袭，立刻有两个人挥刀向第子归迎上去。

此时第子最已经杀红了眼，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突然达到了人刀合一的高度，一柄长刀化做一条白练，那两个使刀之人来不及回手，已经被他的长刀切断。这两人急忙抽身而走，哪知第子归刀势不停，竟然一挥一斩间，把两个的斩为两断。鲜血如泉般喷涌出，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刺眼，夺人的心魄。

另两个人见他如此气势，不由得心寒腿软，使一个眼色，不等他站稳，一枪一钩同时向他杀了过来。那使枪之人使一个迎面三不过，扎他的双睛，却是取他的咽喉。而那个使双钩之人，一取他的腰，一取他的双腿，当真是上下左右把他的来路封个严严实实。

第子归此时的心已经与刀融二为一，眼前所见无刀无人，杀起来全然不再讲究什么的招法武功。见两个人杀来，他不射不闪，借着在空中落下地余势，平削一刀，硬生生向两个拦腰斩去。那两个不得不回手招架，却听嚓嚓两声，第子归的刀竟然将那两人连人带兵器都砍为两半。

第子归顾不得擦掉身上的血，也顾不得知道是自己血还是敌人的血。此时他已经忘记了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拼死也要救出杜如飞。

他一把拉住苗仲，叫道：“十哥，总瓢把子在哪里？总瓢把子在哪里？”

苗仲大敌已去，突然头一垂，慢慢地委顿在地。他适才与那几个人拼死搏斗，完全凭着是一股精神，现在强敌一去，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没有了，他就象是泄气的皮球一样，立时没有了生机

“总瓢把子在哪里？总瓢把子在哪里？”第子归顾不得苗仲的生死，大声地问道。

苗仲睁开眼睛，无力地看了第子归一眼，突然神光大发，说：‘十二弟，快，快，陈志川要杀总瓢把子。“说着用手向前方一指，“你快……”。

“十哥！”第子归放声大哭。只哭了两声，突然狠狠地站了起来，对着山林大声叫，“陈志川，陈志川，我日你姥姥，你究竟要做什么？”拔腿向苗仲所指的那个方向奔去

但是整个大山上下空空如也，除了遍地的血腥，什么都看不见。

究竟杜如飞到了哪里，陈志川得手没有得手？第子归几乎要疯了。

风从远外吹过来，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拂着，象是一个长者在轻轻地安慰他。不要着急，好好地想一想。

第子归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如果象他这样乱跑乱撞，就是找到明天也不见得能找到杜如飞的身影，他会到退到哪里去呢？

清去寨？不可能。敌人已经知道杜如要投清云寨，一定在前面布下重兵。杜如飞决不会那么傻，将自己送到刀口上去。

第子归坐到山石上，放松因为紧张而绷紧的神经。

无忧谷？第子归跳了起来。他记起杜如飞在火化铁老大等人时说过，他死以后要到无忧谷与各位弟兄相会。

第子归不及喘息，向着无忧谷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