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日
作者:那条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224

夏风,从未这么温馨,一阵阵抚慰温一旬。一天的悸动,都豁然平息。只因,面对他,或是――她。

“你?居然是女人!”

“是男是女,重要吗?”

“变成女人,也是研究的一部分?”

“可以这么说。”

“怪不得,找不到你。”

“你不是找到了吗?这是你唯一一次找到我。”莫大姐从壁柜里找出一个大木盒,“你的左臂很不好,我帮你看看。”

“不用。”温一旬拒绝,“风日,帮我一个忙。”

“水日,你说。”

“你在地球上生活了几万年,应该比我更了解地球人,我相信你可以起死回生。我需要你帮我救一个人。”

“很抱歉,我不会救地球人。我不想干涉地球的演化进程。”

“这跟地球的演化无关,她仅是一个普通的地球人,伤害她是个错误。”

“我们关注的地球演化,本来就是地球人的演化。尽管理论上,地球还有其他的演化形式。却因地球中,人的强势将其他可能性慢慢湮没。我们正处于一个以地球人为主体的演化过程。

你要救的人,或许现在看来十分平凡。但谁也无法掌握未来,我无法确知,我救她,不会对地球演化造成任何影响。不对!我救她,肯定会对地球演化造成影响,至少会有量的区别。如果她可以影响地球演化,那就有质的不同。”

水日第一次像其他日冥人般,内心渴望风日能笨一点,笨得不要那么振振有词、无懈可击,好让自己可以说服他。

“理”字被她驳斥得毫无余地,只能从“情”字入手。

“风日,算我求你,帮我救她。”这不是一个日冥人该说的话,一个严谨的学者该以理服人,而不是感情用事。

风日深深地皱眉:“水日,你怎会变这么多!地球之行,也是课题研究的一部分。这样说虽然残酷,却更接近事实,你不该这么富有怜悯心。你不用再说,毫无道理的事,我不会做。”没有余地,这就是风日。

水日明白,徒劳的废话没必要再说。“风日,你回日冥星球时,请转告日冥之父,我已经发下星际誓言,将会和火日同归于尽,不用再派人找寻我们。”然后,不见了。

风日知道,这不是要挟。水日语中的绝望,明晰无疑。她不解,水日为何会对火日许下星际誓言,所以,她必须去追他。木盒到底带不带?她犹豫了一下,拿起木盒,追寻水日而去。

风日早早搜寻到水日,但没追上前去。没法答应水日的请求,追到了不仅于事无补,倒更头痛。只能远远地缀着。

水日痴痴地走,如风般穿行于大地之上。思维极其平静,平静到了极致,什么也没有,空白一片。还在走,是因他的心,想这么做。心,只有一个想法,回到若水身边。

单一的行为最为有效。很快,小楼出现在他眼前,他停下了。

小楼的存在,打破了思维的空白,若水就在里面。空白思维,即刻堆满了若水。第一次远远看着的调皮的若水,第一次和自己说话的若水,自己第一次爱上的若水,第一次受伤昏倒的若水,第一次受伤醒来的若水,和第一次奋不顾身、救护自己的若水……

眼前又是那惊艳的一刻,此时他才悔悟,那刻,自己该做什么。悔恨,已不是用透明的泪水就可洗去。他的心,同样流出液体,流出的是――那瑰丽的艳红。自己,将是个永恒的罪人。

爱上若水,却无法开口倾诉,他曾痛苦。这痛苦,现在想来是多么幸福,若水那时还可开口说话,还可软语温笑。

看到昏倒的若水,以为她已逝去,他曾感受无法承受的孤寂的痛苦。孤寂的痛苦是那么无法承受,但和此时的痛苦相比,又算什么。

若水还没有逝去,但她终将逝去,自己已无力拯救她。因自己的缘故,她即将失去短暂的生命,比一般地球人更为短暂的生命。只因,自己爱上了她。这,不公平!

找风日,是那么天遂人愿,太过顺利,简直是奇迹。他以为,这奇迹是上天在告之他,若水不会死,她即将获得拯救。他知道,风日有拯救若水的能力。所以,面对风日,他所有的悸动都平息,拯救了若水,自己也将被救赎。

不曾想,风日会拒绝。不,自己早该想到,风日会拒绝。千万年自己认识的那个风日,只会拒绝。内心的极度渴望使自己忘记了,严谨的科学思维除了好,还应有坏的一面。或许因这是自己最后的一线希望,自己不愿失去,也不想失去。

但,自己已经失去,自己毫无希望,自己只有等待,等待若水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消亡。宇宙波纹造就的奇迹,只能是暂时的。理论上,宇宙波纹无法完全阻止生命力的损耗,只是在延缓。延缓也好,让若水可以陪自己久一点,或者说,让自己可以陪若水久一点。自己会陪若水一起生,一起死,一起存在,一起毁灭,一起逝去……

水日抬脚,向小楼跨去。蓦然间,人影一晃,风日堵住了他的去路。

风日认为自己出现得非常适时。暴风雨前一刻的宁静,是驱散暴风雨的最佳时机。他已知,火日就在小楼里。

“水日,你真的要实现星际誓言?”

星际誓言?水日悲怆地感到可笑。对风日说那番话时,自己的确想那么做。但此时,除了陪着若水,自己什么都不想做。

见水日不言不语,风日上前想转为思维交流。水日一个错身,拒绝了。此时,他想独享对若水的记忆。

“水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许下星际誓言?”风日无奈。

“你已经拒绝。你经过理性思考所得到的结论,不会更改,不是吗?”水日的绝望中隐隐透着恳求。

风日一丝不苟地盯着水日的眼眸,眸中的极度失望深深击在他理性的思维上,他无法正常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可以证实,她受伤害的确是个错误。我可以考虑。我,需要考虑。”风日艰难地说完。他不确定自己这样做对水日有益。如若,最终自己无法实现水日的愿望,水日只会遭受更大的打击。他很矛盾,但他只能这么说,其他的话他说不出口。

水日明白风日的苦处,他不想强求,但他想说出自己的理由:“若水被伤害肯定是个错误。她被伤害的唯一理由,是我爱上了她。所以火日才会……”

“那不是事实。”火日同他的声音一起落地。他早探知小楼外,风日和水日的到来。

“是你!”看到风日的地球形象,火日失口大叫,变成了一尊雕塑。眼前的这个人在他的地球熟人中排第三,仅在温一旬和拓心魄之后。

风日以惯常的优越眼光点点头:“是我。你的设计非常不错,就是有点矫情。”莫大姐作为时装界的前辈,时常尽前辈之责,点播后辈,包括温裔暝。

“谢谢莫大姐。”火日满脸的尴尬,却也无可奈何,难道还要和风日比谁更智慧。

“水日说的不是事实,那什么是事实?”风日见水日异乎寻常的平静站立一旁,心中不安,将话题转了回去。

“林若水被害,是因她是林中奇的女儿,有人想谋取中奇公司才干的。和我无关。我没有要做这种事,我只是知道有这回事。我很矛盾。我想如果林若水死了,就不用担心水日了。所以,躲起来,不想通知水日。”火日终于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水日离开后,他想了很久,推演了很多遍,他确认自己没有错。

风日也许不这么想,她深深地蹙眉,淡雅的装束被这愁云罩得阴沉。她说:“我要见见她。”说着,倏地上楼。

火日想阻止已晚,更何况,沉默的水日抢在前面跟随而去。

风日看到了,比水日的衣衫更为绚烂的艳红,包裹住一张苍白平静的脸。风日盯着若水身上的黑衣,出手,让若水的血液停止继续溢出。忽问:“水日,是因为这块凤锦,你才找到我的吗?”沉声悠悠,似乎忆起诸多往事。

“是。”见到若水,水日已无牵挂,他只需等待,等待和若水一起生,一起死。

“我会救她。”风日语中的模糊坚定,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怦然间,水日停止了心跳。

“不行!”火日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火日,你不觉得你刚才的辩解,更像是地球人的诡辩吗?为了推卸责任的推脱之辞。作为日冥人,你不该那么辩解。而且,你更犯了致命的错误。水日很幸运,现在只是左臂受伤,如果水日也受了致命的伤,你我又都不在,他只能走向毁灭。真有这样的事发生,你将怎么办,你如何向日冥之父交待,也像刚才那样诡辩?

当然,我可以不救她,让水日实现他的誓言,和你一起毁灭。你看看水日,我相信他会实现他的誓言。”

火日的阻止,让水日心跳骤然加速,涨红了脸,就等火日再开口,然后冲过来。

火日知道,理,他说不过风日。力,肯定敌不过水日、风日二人。他只有闭嘴。

“火日,你出去吧。水日,你也出去。”

风日开始查看若水的伤势,打开木盒,忽瞥见水日依旧站立一旁。回头笑笑:“出去吧。这对你好,另外,帮我看着火日。不能打搅我。”

水日茫然地看着这位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那笑中无从掩饰的一丝苦涩十分怪异,让水日顿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想法。与其说是千万年的亲密友情说服了他,毋宁说是那苦涩说服了他。水日走了出去。

风日,独自一个人,不需理性,不需掩饰。眼前,那一脸的苍白平静,和他一个模样,唯独不同的是,她还没有死,自己还有机会拯救她。自己一定要拯救她,不需要理由。

阴晴不定的白昼,褪色得很快。黑夜,无声无息地降临。而,月儿清亮的眼眸愈加娇媚,飘飘洒洒,四处散播银灰色的柔光。密林里古老的精灵,很是喜爱月儿的娇媚,在风的轻拂下,时而将这柔光透进密林的角角落落。

等待并非都那么漫长。水日在小楼外,靠着参天古木,看着葳蕤枝叶透下的点点月光,好像想了很多,思维一直在忙碌地运转;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他无法确认自己想到了什么。一天惊心动魄的波澜起伏,豁然以这难以想象的喜剧方式结束,如梦如幻。他想确认一切都是真的,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确认。恍恍惚惚间,他听到了风日思维的叫喊:“水日,进来一下。”

再到屋内,已大不一样。风日的木盒神奇地被分解成九层,横摊在若水四周,每一层都密集地放置着各式手术器材,但一层比一层细小。最为细小的一层里,有发丝般的细针和同样尺度的剪刀、手术刀等。若水依旧苍白平静地昏迷,但四处伤口似乎已经处理完。风日站立若水前,已不再是一个淡雅的妇人,衣襟上渲染的鲜血比自己更为恐怖,水日看在眼里,有些眩晕。

风日回头捕捉到这一幕,轻轻说:“感觉不舒服,就闭上眼睛,输给我一点能量。”

水日依言闭眼,将手放在风日脑部,缓缓将自己的意志力传送过去。意志力的交流让水日察觉,风日绝不像表面上那般轻松,居然几近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水日一紧张,加大了传送的力度。

“不要这样,慢一点,舒缓一点。”风日出言阻止。

风日将缓缓传送来的意志力聚集,慢慢切入若水的思维,在她平静的思维里,注入一丝渴望,对生命的澎湃渴望。这渴望,唤醒了若水体内沉睡已久的某种意志,瞬间,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生存的渴望,都洋溢着生命的力量。

风日阻止水日继续输送来的能量,并让他睁开眼。同样的画面,在水日的眼中已大不相同。若水似乎被施与了魔法,不再是冷冰冰的沉睡,而是洋溢生命气息的休憩,周围的一切都不及她那么富有活力。

风日终于舒了口气,恹恹地说:“扶我出去。”

“这里不是最好,宇宙波纹会让你得到很好的休息。”水日不解。

“你想她快一点恢复的话,就不要废话。宇宙波纹对她很重要,我在这,只会抢夺她所需的能量。”风日作势板起了脸。

寥廓的天穹浩瀚无垠,点点洒落的星光分外晶莹,舒缓地躺在泥地间,两人很是惬意。

“火日呢?”

“不知道,我出来时,他就不见了。”

“他不在真好。我们好久没这样在一起了。”

“风日,你最后给若水施了什么魔法?”

“魔法?水日,你再继续在地球待下去,日冥之父肯定要仔细考虑,要不要承认你是个日冥人。你太过感性,日冥人严谨的科学思维就被你这么轻易抛弃了,居然相信有魔法。

那不是魔法,是地球人的生命之秘。地球人体内有着非常强大的生命力,但他们并不知晓,也从未使用过,生命力一直处于沉睡状态。我认为那是地球人的生命之源。在某种机遇下,有人会碰巧触发生命之源,就会出现神话般的奇异现象。

我只是破解了这个谜题,可以有意识地触发生命之源。”

“我曾经发现,地球人适当地失血或体内失衡,可以使他们体内细胞更为积极,恢复得更快,应该算是低级的触发吧。”

“水日,和你在一起就是好,讨论起来一点都不费力。在地球的这么长时间,我真的很想你。”

“想我也不来找我。你不知道我也到了地球?”

“知道。但,我还有未完成的课题。”风日蓦地黯然。

“什么课题,跟你变成女人有关?”

“对。”

“跟爱情有关?”

“对。”

“跟若水有关?”

风日忽的大笑:“水日,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我全猜对也奇怪吗?以地球的视角,我们的友谊已算是天长地久。”

“以地球的视角,我不该将我的心思完全暴露在你面前。”风日恨恨地说。

“风日,我的爱情你看到了。公平点,你的爱情是怎样的,他是谁?”

风日沉默,愣愣的看着从繁茂枝叶漏下的点点星光,愣愣地问:“爱情,是什么?”

水日苦笑:“我不知道。肖然曾经告诉我,爱情,是比意志力更为强大的一种思维力量,也是日冥星球和月思星球未曾出现的一种思维力量。”

“她说得没错,那是研究的结论。对于我,爱情更像是深海中的水母。”

“通体透明,圣洁美丽,如水中的天使。”

“这外表美丽的水中天使,却大部分都有毒,毒性有强有弱。我的天使已将它的毒,灌入我的体内。毒性让我麻木,让我剧痛,并使我的心开始溃烂。经历千万年后,或许会伤愈,但它所造成的疤痕会永久存在,和我一起存在下去。”风日平缓地叙述,好似说的不是自己。

水日轻言:“至少,它曾经美丽。”

“是的,它曾经美丽。”风日同意,豁然间有了兴致。“在地球的日子里,我用很长的时间考察爱情,结果发觉那不过是水中捞月。爱情外的地球人对爱情一窍不通,爱情里的地球人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我想,也许我经历过爱情,就可以得到一个正确的结论。可得到爱情也非常困难,我作为男人总也找不到爱情。最后,我想变成女人或许会不一样。所以,有了现在的模样。

成为女人,我才知道,女人更不容易得到真正的爱情。许多看似美好的爱情背后,常常总有难以为人道的龌龊目的――权、欲、色,加上金钱。爱情似乎可以通向任何一座丰碑,就是很难通向爱情本身。这条路上的岔道太多了,多得早将最初的爱情之路遮掩得严严实实,无从分辨。

我唯一的优势在于,可以很容易探知,那些男人在想些什么,他们想要些什么。而我,只想要爱情。林中奇是我认识的男人中,唯一一个从未对我有过龌龊想法的人。我知道,他是我唯一可以爱上的人。我努力遵循地球人恋爱的方式,去关心他,去体贴他,去爱他。日积月累,我终于陷入了某种陌生而奇妙的情感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是主人,他主导着我的喜怒哀乐,我根本无从控制。我仅仅因为他发自内心的欣赏,就欢喜不已,很不可思议,也很美妙。这是它唯一美丽的时刻。

因为到死,他都未曾爱上我,是的,未曾将他的爱情赋予我。我很清楚,他早将他的爱倾注于那个人,他知道不可实现,但他只想默默地爱,默默地将爱永藏心底。水日,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是肖然。”风日停了停,很想念酒。

“最可笑的是,他从未和肖然说过一句话,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就爱上了她。很可笑,对不对?”风日笑得这般苦涩,水日无言以对,只能默默陪伴。

“他被捕后,我想,我不应破坏地球本身的演化进程,就没去管。而且,当时我没有想到他会死,他会就这么消逝而去。听到他死亡……”风日哽咽着说不下去,良久才平静下来。“当他死后,我才知道我有多后悔,后悔没有救他。我甚至想,自己是有意任他自生自灭,报复他对我的忽视。这种想法是一根化不去的毒刺,时时刺痛我。所以,你不用谢我,我不想他的女儿死。这样,我会好受点。”

水日有点混乱,有点疑问:“你这样,也是爱情?”

“是,据地球人说,这叫单恋。是最为痛苦的爱情,存在无法真正获得幸福、永远没有尽头的痛苦,直到单恋的人将这段爱情忘记,彻底地忘记,埋葬它。而林中奇用他的死,将这段爱情永远烙在了我的记忆里。”

“林中奇呢,他那也是爱情?”

“对,那也是爱情。而且,是最美丽的爱情。因为它只存在于幻想中,幻想总是无限美好。”

“你和林中奇的爱情有什么不同?”水日找出疑问的根结。

风日被问愣住了,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