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下这数日以来,实在是走足了背运。
先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适于养伤的洞穴,刚刚接好骨头,连伤药尚未敷完,就被一头回家的剑齿虎连追带赶地轰了出来。虽然未再加重伤势,但脸上身上,却凭添了不少因狂奔而出留下的枝条划痕,颇是疼痛。如若是在平时,莫说是一头剑齿虎,就是一次来个十头八头,只怕也不够林天下弯刀小试的,只是此刻人落平阳被虎欺,实在是狼狈万状。
不得已寻了株大树休息,还未至夜里,就被一条巨蟒相中,缠得林天下所有接好的骨头全部错位,疼痛之下几乎昏死过去。堪堪杀掉巨蟒,连蟒肉尚未烧熟,不知又从何处飞来了大群的毒蚊,逼得林天下只得潜入到潭水中,以芦管呼吸,才躲过劫难。
原以为水中总算是安全,未成想忽然感觉水底一阵潜流暗动,亏得林天下机灵,强用舞空术逃出,只见一头满口利牙的巨龟高昂龟首,对着天空中的林天下唏嘘不已,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林天下在天山大陆上闯遍了各处深山密林,却从未有一刻似在魔界中如此惊险的时候。好在他平素一个人行动惯了,对于各种危险颇有预感,加上身上疗伤补血之物,无一不是上上之品,边跑边治,本是五六日就可无大碍的伤势,足足治了十多天才告无妨。身上的同声草既碎,也无法联络到幻海火月,只好奔了大致的方向摸索着前行。直到某日问了路,才知道自己又大绕其远,捶胸顿足,气闷心伤之处,非言语所能及之。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躲过了数批守在正确路上等着劫夺八尺玉的各路人马,虽然每日里与山兽水怪打得不亦乐乎,但所遇之兽,莫不心思简单,纯洁挚朴,却又好过与人打交道的百倍了。
齐月明与宫本云原计划待林天下一行三人过了无定河后,即远远地吊着他们走,等着三人一路上把兔子雷尽数趟平,自己尽享渔人之利。却万没有想到无定河一战及随后黑衣人的出现,使得林天下与幻海火月各行一方,引得各路人马疑神疑鬼,除了大拨的人马四处追杀幻海不止,连带着一身黑袍的齐月明,也被怀疑成了是乔装改扮的林天下,三天二头被人拦路打劫。有些自重身份的人物还好,多是在前方远远侯着,等着齐月明一人前来,非要验明证身,搜身过路。只是齐月明原本是天山大陆上的人族,如何敢露了本相?加上她原是镇海君的掌上明珠,本领也强过齐红玉许多,自生下来就处处受人尊重,如何受得这等无礼。多是不过数语,便一边拉出刀子,一边符箓连出,摆明车马开战。
好在齐月明有宫本云在暗处护驾,伊贺岛的忍术也确有过人之处,常常是齐月明的咒符尚未掷出,这边宫本云早在背后下手,数招之下便再无一个活口。出手之狠辣,倒与伊贺岛的精神大是相符。
到得后来,也许是抢得急了,干脆连招呼都不打,正行着路就从天上地下水塘中接二连三的飞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暗器,或是明明看似坦途,沙驼刚刚踏上去一只脚就忽然变成了竖满利刃杀人陷阱,大有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意思。
宫本云倒是不在乎,虽然不与齐月明同行,但一路之上,但凡有欲对齐月明不利者,全部尽数杀掉,连二拨伊贺岛自己的忍者想暗算齐月明时,也都被宫本云一并斩杀。
齐月明对此颇有不解:“云君何必如此辣手,连自家人也不放过。”
宫本云对此颇是不以为然:“伊藤秀派我前来之时,告诉我一切事情均可便宜处理,我总不能不把他的话掷惹惘闻吧?更何况,连出任务的对象都会搞错的垃圾,留下又有何用?”
齐月明微叹一声“云君,第一批的忍者尚可说是不智,但次日后又来了一批,手段也高出许多,却是为何?”
宫本云眉头一皱,眼中杀机大盛。
齐月明垂头不语。次日便弃了面纱,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独自出门在外的寻常魔界女子。果然,再未遇到什么麻烦。
幻海与火月却没有齐月明这样的好运。自十方城的告示贴出以来,和各路人马或明或暗地从别处得来的消息,追夺八尺玉的人物与时俱进,与日俱增。加上幻海这数十年来的盗贼行径也的确是得罪了不少人,所遇到的敌手,无一肯留情面。更有些怀抱着不良念头的人马,想着能从幻海多年的收藏品里分一杯羹出来,威逼利诱,投毒放火,无所不用其极。火月与幻海单独相处的时日虽短,忽忽十数日来,倒比寻常人活一辈子见识的人心险恶还要多上许多。
过了无定河不远,便是一片戈壁,穿了戈壁滩,便是一大奇景:咒炎沙漠。
咒炎沙漠按势力范围来说,应属归洛德家族控制才对。但千年来此地贫瘠得连老鼠都活不下去,自然也就成了实际上的无主之地。按说魔界南方近海,雨水充沛,原不应有沙漠的存在。只是数千年来,偏只咒炎一地,百草难生,地气极热且干,时间久了,竟然成了一片沙漠,此沙漠虽非黄沙万里,其中气候却多变化,加上沙虫肆虐,当地人早就搬离了此地。若非是沙漠中心生着开谢花,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多了闲情逸致来此地游玩。
只有洛德家族的极少数人员才会知道,事实上,整个家族自在魔界西南生根以来,就从未放弃过对咒炎的注意,当家主,最少每隔五年就要悄悄地消失一次,所行之地,正是咒炎。偶尔什么时候会有哪个信了某种传言的人偷偷溜进咒炎深处,洛德的当家主立即就会得知,着手开始监视。当然,只要不是开谢花期,当家主是绝不会亲临现场的,只会着几个内门的人员把溜进去的人抓回来仔细审问。通常情况下,有命进了咒炎还能被洛德家族的人找到的,多半已经被沙虫折磨得只剩下了小半条命,抓起来轻松得很。偶尔也会故意放几个半途而退的不入流的角色平安出去,其目的,自然是希望对方宣传此地毫无可取之处。要是某个妖力高深的知名人物也对此发生了兴趣,那,监视的程度就会提高一个档次,无论对方了解到了什么情况,下场都是只有一个字:死。
外驰内张的作法加上洛德家族的刻意引导,咒炎在般人的心中,早就成了一片死亡之地。也许只有一种情况下洛德家族会放弃对入侵者的监视,那就是身具天魔气的超级高手也来这里赏花了。
今年的咒炎,格外热闹。
林天下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自从自己进入到这片鸟不生蛋的沙漠中后,就隐隐地感觉到身后至少有二拨人不疾不徐地跟踪着自己。想来自己的样子在魔界里实在是太过陌生,十方城的悬赏告示又只是针对了幻海,心中倒也并不如何害怕。但如何地寻到幻海和火月,以及如何地避过沙虫,倒是令他大为头疼的问题。听说咒炎沙漠数百年来也罕有人至,自己在沙漠里穿行了三天,倒连明带暗地碰到了七拨人马,让他大感吃惊。好在自己的背运似乎已经是过了去,这一路行来,却没有碰到传说中凶暴至极的沙虫,不能不说是否极泰来。越是行近开谢花生长之地,气候就变得越加干燥,而一种无形的压制力,也让林天下的神经时时地紧绷,几乎夜不成眠。想到血族八部的禁咒竟然在数千年之后还有如此惊人的力量,不禁再一次让他对人间界的某些宗师、掌门的夜郎自大嗤之以鼻。
齐月明的日子却没有那么好过。她本是大家闺秀,在家里除了读书习武,厨房的门莫说是进过,就连大致的方向也搞不清。每年里游历天山大陆的时候,也总是报着游山玩水的念头,车马从行。手中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又哪里享受不过好生活。纵算是错过了宿头,也不过是在野外临时寻个地方休息,隔日必要好好寻一个旅店,休养一下身体,好好调理一番。此刻入了咒炎,气候一日胜过一日的炎热,烤得自己恨不能时时用符箓弄出二条水龙来给自己冲冲澡。沙驼也是越来越难以驱使,一有机会,就停下脚步不肯前行。她远没有林天下那样天生的敏感,不过,自修习符箓术以来,精神却着实强大了许多,现在不消说是使用画一张符出来,就是想把已经画好的符箓拿出来用用,都会感觉有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压抑的力量,让自己颇不适应。唉,看来,我还是小看了魔界啊。这次如果没有得了宫本云这个超级帮手,莫说是取开谢花粉,恐怕就连进到咒炎沙漠,也会让自己狼狈不堪吧。
入了沙漠,一切可以藏踪匿形的外物少了很多,宫本云虽然另有密法,却也不愿意在这里使用,况且,沙漠里实在不是一个打劫的好地方,但凡有实力进到这里的人,也绝不会似戈壁滩外的那些人那样利令智昏。要说大家真的会撕开脸皮开打,只怕也是要等到开谢花开的时候才会见真章。所以这数日来,他只是陪了齐月明慢慢地在沙漠里走,倒也并不怕自己的一身黑衣让身后洛德家族的跟踪者笑话。
“齐小姐真是令人佩服,不远千里的奔波至此,如此烈日下也不见半点怨言。”
“噢?”齐月明边驱了沙驼前行,边漫声答道:“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况且,此事也与我们镇海家多少有些关系。我们做子女的,自然应该为当爹妈的分分忧的。倒是让云君见笑了。”
“哪里哪里,只是魔界艰辛,不似齐大小姐在人间界般的生活方便。”
“入乡随俗,哪里有什么不方便。云君是怕我吃不得苦么?”
“不敢,只是心有敬佩,有感而发罢了。”
“说到敬佩,我却是更佩服云君的修行。自入了戈壁滩后,我从未见云君喝过一口水。小女子虽然不才,却不愿云君为了让我洗澡而丢了性命,那,我便真的是千古罪人了。”
宫本云涩然止声。
二个人这种明显营养不良的谈话都没有多少诚意,不过是彼此借着些因头,打探对方的底细罢了。再说下去只怕会把二个人都听成大头娃娃。齐月明心思缜密,心知宫本云这种人平生只服强者,自己一介女子,虽然咒术过人,却也不至让宫本云佩服。若想这种实力的盟友死力相助,只有奇兵旁出才对。
宫本云一直搞不清以镇海君之权势,为什么偏偏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一个人前来魔界取些开谢花的花粉。只要他愿意,大可以直接委托了伊藤家的人前来办理。难道这件事真的重要如此,竟然值得他搭上自己女儿的性命么?
齐月明自是心知肚明宫本云骨子里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同行以来她也不断地在暗自观察父亲推荐不已的宫本云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若说是忍术高深、心思慎密,宫本云倒也称得上是一个高手,但如果他能力止耳,却也不会让父亲如此重视。自从进入沙漠以来,齐月明日夜与宫本云同行,忽然发现他从不从自己处要水喝。如果说忍者可以凭着服食些特殊食品补充体力自己自然相信,但在如此炎热的沙漠里滴水不沾,那就是一定有些问题了。此刻这一话题被自己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出,果然恰中宫本云的要害。
宫本云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谢齐小果然心细如发,宫本云自己有水,勉强也够支撑。”言毕,果然自身后什么地方一摸,提出一只小小的黑色水袋来交给齐月明。
齐月明也不客气,接过来径自举头痛饮了一口,突然停住。
沙漠燥热,人无论将水收藏于何处,总免不了被天上地下的热气蒸得温热。此刻小饮从宫本云水袋中取来的水,非但没有因沙漠的高温而变得有些温吞,反而好似是在寒潭之中刚刚汲取而来一般,凉得沁人心脾。齐月明心念一动,举头痛饮不止,不数下就把这一小袋的水尽数喝干。
“啊呀,小女子一时贪图凉快,竟然一下子都喝完了,真是对不起云君。”齐月明脸上一片的歉意,伸手把水袋递还给宫本云。
宫本云一愣,伸手接回水袋。没有想到齐月明如此的脱略形迹,竟然不避男女之嫌,举首就把自己的水喝个精光。当然,什么“一时贪图凉快”的话就算是拿出来晒干了听自己也是不信。
“无妨。”宫本云低低道了一声,回手把水袋系回自己身上背的长条状物之后。
齐月明低头沉思不已。忽然向宫本云抬头一笑,道:“观云君腰间所悬的短刀已非凡品,想不到云君竟然还有名动天下的神兵“天下第五”!”
宫本云猛一抬头,右手已然按上了短刀,杀意自双眼中一闪而没。
“齐小姐果然博闻强志,宫本云佩服得很。此刀不祥,区区也是意外得到不久,尚不肯定,故一直不敢以真面貌示人,却不知齐小姐如何说得这般断然无疑。”
齐月明心头没来由的一阵乱跳。看刚刚宫本云的表情,那一瞬间真的是动了杀机,此刻如若还有第三人在场,必然难逃他的雷霆一刀。闻得宫本云此言,心下反而一宽,反问道:“云君可知此刀为何名这天下第五?”
宫本云一愣,道:“魔界与人间界各有神兵利器,数千年来不断有人想把人魔人二界大大有名的兵器放在一起好好比较一番,只是此事太过艰辛,一直没有人能办得到。九百年前,人间界好象出了一位奇人百晓生,此交游极广,又与我魔界大有渊源,无论什么样的兵器拿到他手里,都可立时评判出兵器的好坏。有好事者根据他的评判,编出了一本《神兵榜》,所说此刀,便名列第五位。最奇怪的是,此后神兵榜多有变动,甚至连排名在它之前的兵器也有不同,唯有此刀,一直名列第五,既不排前,也不落后。”
齐红玉一笑,道:“不错。此刀铸成时,天地变色,百鬼厉哭。第一任刀主江无让曾携此刀访上百晓生,特意请他过目品评。据说其时盛夏,百晓生正于室中与友人开怀畅饮,江无让刚刚行到山脚下,百晓生就忽然掷杯不顾,大喜向友人道:天下第一神兵出世了!以指作笔,沾酒在桌案上写下:天下第一,百晓生鉴。待江无让行至半山腰,百晓生已是眉头半皱,沾着酒水在一下边又添了一横,变成了天下第二,及至屋前,又添了一横,成了天下第三。待他自江无让手中取过这柄刀拿来手中细细看半晌,又默不作声地在三上添了二竖,变成了天下第五。”
“噢?却不知这百晓生如此做作是为了什么?难道说,这柄刀竟然是见面不如闻名?”
“不然,据百晓生事后与江无让道,此刀单以杀敌而论,只怕是比起魔界第一神兵朱红血来也不让分毫。只是此刀的杀性太重,失之偏颇,较朱红血的王者霸气就差远了,所以只好屈居第二。及江无让至门口,他已感觉到只要御者能力稍差,定会被此刀反噬,所以又添了一横,变作第三。待拿在手中仔细把玩,发现此刀竟然会通过吸收主人的精血而进一步增强自己的力量,对持者大有损害,所以才定为了天下第五。江无让虽然不愿相信如此宝刀会吸取自己的精血,但本着宁信其有莫信其无的态度,遍访名家高手,请得当时顶级的符箓师为天下第五的刀鞘上布满了符咒,以压制此刀的凶性。可惜江无让刚刚做完了这一切没有多久,就被人暗算致死,临死之时,竟然连抽刀的机会都没有留下。此后此刀辗转于魔界与人间界数回,七百年前就不知所向,现在却有缘入了云君的手中。希望云君,能莫为它所制才好。”
宫本云低叹了一声,道:“我原不知这许多事情。不过此刀的刀鞘上却的确贴满了符箓,想来,必是这把刀了。”
“不错,此刀另有一奇处,自江无让以来因斩杀了太多了人魔二界的人物,刀身所滞的怨气经久不散,尽数被禁固于刀中,使得此刀奇寒无比,一年四季不停地凝着露水。我也是刚刚见云君将水袋悬于身后所背之物下边,心思一动之下,才偶然想到这个传说的。”
宫本云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他初得此刀时兴奋非常,刀一在手,顿时生出一股血肉相连的感觉,似乎便是商皇亲临,自己也有信心一战,小试之下,果然不同凡响。此时听了齐月明的一席话,心中大感不安,联想到自己数日来杀心日重,杀人之时竟然隐隐有一些酣畅淋漓的感觉,再不能保持心头的一片宁静,细想之下,突然对此刀有了些惧意。
齐月明也不看他,径自说了下去:“不过,此刀神物,又经了数千年的岁月,云君若能以正常心善用此物,未始不能全了云君的心愿。”
宫本云一凛,知道齐月明看出了自己的顾虑,点点头,正色道:“多谢齐小姐,宫本云受教了。”他原本心高气傲,少有佩服的人。但领略到齐月明此番话的真正含义,是让自己不要偏执于仇恨和不安,方能攀上无上武道,这句话倒是说得诚挚无比。
夜。
沙漠里的温度,降得极快。不数息,已有微微的凉意传来了。天空里繁星点点,簇着一道银河,横天划过。
想来人生不过短短几百余年,与这天上的万千星辰相比,便是短短一瞬也算不上。人生人灭,譬如灯火,不过都是一时之亮罢了,可惜,便是这短短的一瞬,也偏偏有人不喜欢让你,开开心心的生活。
良久,咒炎沙漠的某处,一个孤单的身影缓缓地转过身来,任清凉如水的月光,肆意地,挥洒在他如银的长发之上。
白虎星开始变得越来越亮了。
好凉的一个天啊。
凭着强横无匹的妖力,他早已感觉到日间恹恹不醒的沙虫,此刻正变得越来越兴奋。是了,千百年来的咒炎,将会从来没有如今夜这般的热闹。沙虫平素只以吞食开谢花的枝叶根须为生,并非以血肉为食,但环境艰苦,却也并不挑食。某次围食了几个倒霉的探险者之后,大感血肉之物,鲜美至极,远胜开谢花百倍。再有闯入咒炎沙漠者,众沙虫无不趋之若鹜,争相食之。今年的咒炎沙漠里吸引了众多各怀鬼胎的人马,有的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数日来在沙漠里留下了不少的尸体,让沙虫大饱口褔。
只是今年的开谢花,似乎较往年粗壮得许多。任凭沙虫拼命的啃食,也阻不住其地下的根须向四方不断地扩散。沙土松软,开谢花的根须生得极为容易。此刻行入沙漠的人无一知晓,整片的咒炎沙漠底下,已然尽是开谢花的天下了。
黑衣人妖力微催,洁若羊脂的八尺玉,立时放出皎如明月的白光。黑衣人衣袖一拢,将八尺玉藏于袖中。夜色沉沉,白光乍现自然会吸引他人的注意。黑衣人虽然无惧,却不愿意为此而多生事端。他一入沙漠后,就立时以雷霆手段毙了洛德家族的跟踪人马,潜踪匿形,此刻早已深入了咒炎沙漠的深处,如不是顾虑着开谢花开时所生的种种异象,他相信自己绝对有实力现在就闯到开谢花旁挥刀刻下“邪皇到此一游”六个大字。
邪皇是他的名字,也是身上长刀的名字。神兵谱上排名第四的天刀邪皇。
众多的沙虫自他身边沙沙而过,自然而然地为他让出一条路来。仿佛他是自远古以来就存在在这里的一尊石像,让人视而不见。
邪皇一笑,心神微动,袖中的八尺玉应念起了变化,光芒伸缩不定,自身边经过的沙虫如同得了号令,齐齐变了方向,汇成一股黄色的洪流,向着东南方向汹涌而去。
那里,正有着先后数批来自洛德家族和伊贺岛的追兵,苦苦地追踪着亡命而逃的火月和幻海。
阿修罗,我虽然抢去了你的八尺玉,却也会帮你解决了这群讨人厌的苍蝇,就当是我们已经二不相欠了吧。
把自己埋在沙里沉睡的林天下已然醒来。白天的确是不适合赶路,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稍微背风的地方把自己埋起来,躲过头上酷热的日照。夜里虽然冷一些,却无妨自己的行路,且有着群星指路,不用担心迷失了方向。
方行不远,便听到一股厚如潮水的沙沙声自自己的左首方传来,由远及近,似极了万千百足蜈蚣在齐齐爬行。林天下心知不妙,辨了辨方向,向着前方发足狂奔。沙漠里有如此怪异的动物奔行之声,就算是用腿想也能猜出来是什么东西。老子可不是昂日星官转世,没兴趣和一群虫子在半夜里纠缠不清。
狂奔了约有半个时辰,终于再也听不到那阵恐怖的沙沙声。林天下松了一口气,继续茕茕前行。
火月自入了咒炎沙漠后就一直显得有些心神不定。邪皇的三道劲气虽然对他的身体大有裨益,却也把他的记忆拍得零零碎碎,搞不清什么时候会想起点儿什么。幻海自从喝了龙提供的美酒之后,对此一直是念念不忘。听闻火月的状况后嘴上不说,心里早已经把邪皇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然而想到那天被邪皇一人之力压制得自己四人毫无还手之能,心中还是报着极度的振撼。若非亲身经历,就算是有人对天赌咒发誓,自己也绝不会相信,魔界里竟然会有人把妖力修炼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
林天下?唉,不知这小子生死如何。
洛德家的追兵不紧不慢,与其说是要追上来报仇,倒不如说是赶着自己在前边探路的合适。中有伊贺岛的几个忍者,阴魂不散,时不时出来给自己添些烦乱。这群矮子身手不错,自己和火月几次与之交战都没有杀得了对方。正大光明的交战是不行的,偷袭暗杀却绝对是一把好手,连自己一不小心,身上都连中了二支手里剑。火月若非有着蟑螂一样强悍的生命力,早就被对方一个双刀流的忍者开膛破肚,横死于三天前。毫无征兆的刺杀再加上其精妙无双的逃跑技术,什么土遁、沙掩、雾藏,着实让幻海和火月眼界大开。
哼,若非是此处寸草不生,早让你知道万幻长生的厉害。
入了夜原是逃亡的好时候。随着愈近开谢花生长之地,追在幻海、火月身后的人身后就越加高明。特别是洛德家族里的一个搞不清身份的蓝衫人,似乎地位甚高,总是会赶在自己与火月最不提防或是最为疲惫的时刻突然出现,数度创伤火月。不过此人似乎出手颇有顾虑,不愿狠下杀手,似是想活捉了火月回去。若非火月这些天来叠逢奇遇,早就被人遂了心愿。
现在火月一到天黑就紧张,他本嗜睡,但这些天来没有一天晚上可以平平安安地睡着。如不是幻海智计多谋,手段又高,二人不待见到开谢花,也该被累死掉了。幻海正躺在沙地上稍事休息,一旁原本睡去的火月突然坐了起来,捅醒身边的幻海,神色紧张:“起来,有东西来了。”
幻海翻身即起。做盗贼这行当,原本也是不能睡实的,这也算是一种职业本能。
“什么方向?”
他对火月的感知力自十方城以来就从未怀疑过。在幻海看来,火月的五感在他看来绝对胜过魔界里的任何一名高手。除非是魔气大成者,或可凭其绝顶魔识,胜过火月。
火月一指身后,“是沙虫,我有感觉,肯定有上万条的沙虫在我们身后边。”
幻海的脸色变得极坏。
他数年前早已来过咒炎,曾在沙虫的手下吃了大亏。若非当时并非花期,所遇沙虫数量不过数百,凶暴程度又差,否则怕是活着出沙漠都会成问题。此次与火月同入咒炎,全凭了火月极端的感知力才趋利避害地躲过了几次沙虫的攻击,此时听闻竟然有数万只的沙虫在身后袭来,饶是经过风浪,也不禁脸色数变,急忙问道:“向哪里跑?”
火月侧耳又听了一会儿,长出了一口气,道:“不要紧了,没有向我们这边追来,好象是碰上了其他的人,声音很散乱。”
幻海一喜。就算是身后追踪的人手眼通天,遇上这数万只沙虫,不死也得脱一层皮下来。现下正是摆脱追踪者的好时候。想到此处,急忙拉起火月,望着咒炎沙漠深处飞奔而去。
夜色里,二道黑影,时起进落,转瞬不见了踪迹。留下的脚印,不一会儿,就被夜风吹起的细沙,填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