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奏起第一个音符的时候，我默默的坐在电脑前陷入沉思。

没有丝毫激战凯旋的喜悦，也欠缺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

上一个时刻，我回归了自我，但白胜雪这个人是否是我真正的本原？

为什么？为什么在洗心湖畔，我会感觉它的似曾相识？轮回或梦魇中，难道我曾经有过与这一幕的不期而遇？

我破出了游戏，但我尘封的记忆何时能破出，让我就算在无尽的恐惧里解读来龙去脉？

忽然想起金度勋面对毁灭时的淡淡一笑，他笑什么？

虽然他接受了失败，但他的笑却是把握全局的开怀。

多少个念头纷至沓来，我产生了错觉，在破与未破之间，我竟羁绊在过程里进退两难。

李九虎不知何时独自走进房间，似乎站在我身后静静的在等待我醒来。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彷佛从云层里把我的思绪拽回了地面。

“你竟没有从大门回来！”

我勉强笑笑，“几个回合下来，我实在毫无通过小宋这最后一关的把握，所以只好……”

“我明白。”李九虎点点头，“哪怕是再高明的玩家，在那个时候也只能徒呼哀叹。留出的空间和时间神仙都无法完成胜利大逃往的任务。除非除了小宋严加防范的地方之外，还有另一个通道……”

“确实有另一个通道，就在大殿中央漏沙器下的金字塔里。”知道李九虎肯定刚才目不转睛的监视着现场的一切，我无论如何都难以隐瞒，所以只能实话实说。

“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个通道的？我想就算是这个游戏平台的制作者也对金字塔下的别有玄机一无所知，你能在十分钟内找到？”李九虎这次自己点上了雪茄，在吐出的烟圈里端详着我。

我苦笑，“如果十分钟里找不到，现在我该差不多少了一只手或一条腿了，对不对？”

“哈哈。现在你已成功突围，所以命运牢牢把握在你自己手里了。手或者腿不是还好好安在你身上吗？”李九虎拍了拍我肩膀，“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能！”

“不能？”

“我已经赢了我们之间的赌博，所以我的底牌没有必要亮出来了。”我站起身来，“但愿李先生没有弄丢我的钱包。请问我现在是否可以离开这里到机场买一张返程的机票呢？”

走到门前，我的手已经接触到门把手。

“等等。”李九虎的语气里有了怒意。

我霎时间萌生了夺门逃跑的念头，现在我仍是人家手里的人质，他完全可以推翻先前的承诺，然后叫手下砍下我的一只手或一条腿。

我赢来的赌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化为乌有，我的手或者腿每一分钟都有跟我凄惨道别的危险。

求他保全我的左手吧！我是左撇子，还要用来拿筷子吃饭呢。

“你―――能不能跟我去看一个人？”居然从李九虎的语气里听到一丝恳求的味道。

我缩回了手，这只手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由我支配。

“请带路吧。”管他见什么人呢，只要不是拿着刀砍我手脚的人就可以。

我与李九虎并肩而坐，他的奔驰房车载着我们在大街上东转西拐。

车在一家豪华的私人医院门口停下。

“到了。请下车。”李九虎先下了车，然后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完蛋！我心里喊了一声苦，他是要用外科手术刀切除我的手或者腿，然后说不定动动恻隐之心再帮我止血，绑上纱布什么的。

“你好像在发抖？不舒服吗？”李九虎奇怪的看了看我。

“没有……还好……”我暗骂自己的两条腿不受控制的在微微颤抖。

跨出电梯，我随着李九虎走向宽阔而无人的走廊，他示意保镖站在电梯口不要随行。

慢慢的，我们走近一个房间，房门似紧紧的被锁住，但门外的人依旧能透过门上一扇窗户清晰的看到房间里的一切。

这是一个病房，但里面却没有通常病房里固有的医学仪器、抢救工具，除了门上明显的红十字标志，房间里的陈设居然极象一个人的卧室。

在意大利式的大床旁，坐着一个人，他是背对着房门，在默默的注视着另一个方向的窗户。

窗外没有东西，只有一片淡淡的天空。

我只能看到这个人的背影，感觉里很年轻，却有着与其年龄绝不相称的沉寂。

在我隔着门注视着他的几分钟里，他甚至动都没动一下，他全部的注意力，好像都在窗外的虚空里。

“他病了。”李九虎说了三个字，声音很轻，然后他用手指轻轻叩了叩门上窗户的玻璃。

那个背影显然听到了敲窗的声音，他慢慢的转过身来。

我的心陡然彷佛被一只手抓紧，心跳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能被我自己听到。

他转过来的这张脸决不属于任何生命，因为在他苍白的面颊上那双眼睛和窗外的虚空没有丝毫区别，在里面我看不见一点生机。

他真的很年轻，却好像是横亘千年的埃及木乃伊。

在我的一生里，不是没见过精神病患者，但他们或疯癫或痴狂或完全与外界隔阂，但依旧让人感觉这至少是一个生命体，而眼前这人却不是。

除了呼吸，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证明他是活着的。

从依稀的轮廓里，我察觉这人和李九虎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不错。他是我的儿子。”李九虎痴痴的看着房间里的年轻人，“他只是病了。”

“我很难过……”这一刻，我找不到适当的措辞来安慰眼前的人，他摘下眼镜抚泪的动作使他在转眼间象苍老了二十岁。

“我一直在等他醒来，他只是偷懒不愿起床。”李九虎说。

“令郎病了几年了？”我的心竟也被打动。

“几年？”李九虎瞪着我，“几年？”

哦，象这个样子，这个人完全有可能自一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黑道枭雄、一个跨国集团的总裁，他的儿子居然是傻子，真是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李九虎从西服内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我。我接过一看，这是一张数码照片，照片上一个青年身穿柔道练功服，腰扎黑带，正做出凌空飞腿的动作，英气飒爽。

“这是――――”我指着照片里的人，怎么看这人都和病房里的出自一个模子，只是健康的肤色，尤其是炯炯有神的眼睛，才让我油生天壤之别的感叹。

“这是两个星期前他参加全港大学生柔道大赛夺冠一战的照片。”李九虎愤然说，“他的病突如其来，仅仅不过七天！”

“七天？”我惊呼，七天能让人病得连思想都消失吗？隐隐的，我感觉李九虎带我来看他的儿子必定有深意，莫非他儿子的病和我有关？

“小白，你知道有一款叫的网络游戏吗？”李九虎问。

我立刻想起了前几天杨玥给我的电子邮件，里面提到了12月14日零点发生在美国的游戏网管在开会时集体被杀的事件，那个网络游戏不正是《上帝授权》吗？

“令郎是这个游戏的玩家？”我反问。

李九虎点头，“非但是玩家，而且是里面的网管。一直以来，他除了学习和锻炼身体，余下的精力都倾注在这款游戏里。有时，我见他通宵在里面厮杀，劝他不要对虚拟的事物过于痴迷，但他说，这是一个强者的游戏，唯有不断进取，才能在枪林弹雨里体会成功的滋味。这一点，和我年轻时很相象，于是我不再阻止，甚至为了能有一个平台锻炼我儿子的血性而自慰。在我身体里，随着社团的合法化和企业化，二十年前那种黑白两道任意纵横的豪情正在逐渐褪去，而我在儿子身上找到了过去的影子……”

“令郎组建的门派叫做决不低头，小宋、金度勋、琼斯他们都是他的手下，对吗？”我又问，我终于知道了小宋关于门主的秘密。

李九虎因我提到了他儿子的事迹，脸上浮起了笑容，“是啊。有一天，他自豪的对我说，老豆，你当年高峰时马仔不过100多号人，我现在门下小弟差不多500人，而且遍布亚欧美澳，究竟是儿子厉害还是老豆厉害呢？”

难怪刚才我感觉小宋等人对门主的崇拜，甚至为了门主不惜赴汤蹈火，原来他们的领袖的指挥治理能力，来自于家族的渊源。同一刻，我也深深领悟到小宋那一句“我们的门主，此刻在无间地狱，遭受着无尽的苦难”的真实含义。

“究竟是什么让令郎变得如此？”我问。

“以前我不知道，事情的经过还是小宋告诉我的，他说12月14日零点，包括小虎，哦，我的儿子名字叫李小虎，包括小虎在内的十二名管理员在虚拟议事厅里讨论国战的事宜。这种会议的级别，小宋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当时他在大厅门外等待小虎出来，就在时钟刚刚敲响子夜零点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地面略略震了一震，然后有一道耀眼的蓝光自议事厅重重门户内透出，一闪即逝。等他回过神来，看见大厅的台阶上倒下的守卫的尸体，这时候他知道出事了，于是用千里传音询问仍在议事厅里的小虎，却没有任何回音，与他一起等候在不远处的其他门派的弟子纷纷联络他们的首领，同样也是音信皆无。小宋连忙退出游戏，在新加坡家里拨打小虎的流动电话，但是……”李九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里。

“是我的保镖阿杰在走廊里听到小虎流动电话的铃声连续不断的响着，强行撞开电脑室，看到……看到……小虎倒在椅子旁，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李九虎花了很大力气才把当时的情况介绍完毕，眼眶里已隐隐噙着泪。

“医生怎么说？”我急问。

李九虎右手握拳，左手成掌，拳头猛击手掌，“我请来全港最好的医生，甚至邀请美国、德国和日本脑科、精神科的专家来香港会诊，他们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小虎已经因一种神秘的力量而变成了废人。”

“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呢？”我迫切的追问。

“专家的诊断，是那种神秘的力量强行扫描了小虎的脑部，在扫描的同时破坏了小虎的脑神经。”李九虎愤怒的把牙关咬得吱吱作响。

“那……有没有可能修复呢？”我呆呆的看着李小虎。

“这种力量是人类迄今为止不掌握的，又从哪里能借来另一种相同的力量修复小虎的大脑呢？”李九虎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嗯。或许假以时日，科技的发展会找到治愈令郎的方法也说不定呢。所以你也不要失去信心。”我有些言不由衷。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此时此刻我唯有尽力劝解这位病人的父亲。

“何须假以时日，解救小虎的方法现在就有一个。”李九虎大声说。

“现在就有？在哪里呢？”我心头一震。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九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就―――是―――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