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绿衫黄裳
作者:江南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683

李无为看那大汉,只见他身材魁伟,虎目燕颔,脸上黑须一茬一茬的,透露出一股刚烈勇猛之气。他不由暗赞了声:“真是条好汉!”

关溪流大笑道:“何长老,你们约定戌时开战,却说关某临阵退缩,可没有道理啊!”

何潭作声不得,因为戌时确还未到。他只好顾左右而言它道:“连云十三寨人马早已到齐,而你身边首领却姗姗来迟,是不是自感势单力薄,不足以与丐帮抗衡,所以便去请什么‘黄河水鬼’、‘东海龙王’,抑或是请武圣鞭出山?可惜他们都在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你们还是认命吧!”

阳宝哈哈大笑,道:“‘独眼龙王’果有独到之解,令在下好生佩服。叫花子一生打狗,怎也学起狗眼看人低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狗者看人低,当真有趣。”

他忽然问石涛道:“石兄,何长老在江湖上声名远扬,不知是如何传闻的?”

石涛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道:“江湖上都说:‘何长老在丐帮是独断专行,在武林是独善其身;行事独来独往,见解独具慧眼;武功独树一帜,整人独出心裁;虽能独挡一面,实乃一介独夫;虽然独揽大权,可惜独木难支。’何长老与‘独’颇为有缘,真不枉生了独眼,果然是独一无二。”

长江人马齐声大笑,丐帮中不少弟子也是忍俊不禁。何潭辈份虽高,权力虽大,但脾气暴躁,唯亲是用,故而甚是不得人心。许多平日受欺压的弟子听到这一番嘲讽之言,心里极是痛快,忍不住想击手称好。

何潭气得面色铁青,七窍生烟,他平生最恨别人以“独”饥之,今日被戳到痛处,岂能不怒极?三十年前他曾是横行东南的大盗,少年成名,不可一世,但因为杀戳太重,被一名比他还年轻的剑客刺瞎一眼、打折一腿以示惩戒,何潭引为平生之耻。后来他痛定思痛,深感形单影只、无力复仇,乃投身人多势众的丐帮,以朝有朝一日能洗去耻辱。三十年来他奋不顾身,立功无数,不断擢升,终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老,可谓荣耀之极,江湖中人谁不另眼相看、敬佩有加?今日阳宝和石涛以言相嘲,不仅揭开了他的伤疤,而且还在伤口上撒了把盐,怎不令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仰天一阵冷笑,道:“长江水寇真正本领没有,却学会了女人耍嘴皮子,羞也不羞?何某人纵横天下,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你们用不着用话来激怒我,当我是没头脑的毛头小子?今日一决生死,那是全凭真本事。我先给你们引见几位朋友。”

阳宝满脸不屑地道:“龙交龙,凤交凤,老鼠交的朋友会打洞。一群叫花子,又能有什么好朋友,多半是酒囊饭袋吧!”

“这位满脸刀疤的朋友,你说谁是酒囊饭袋?”一名绛衣美少年大摇大摆走了出来,神情甚是倨傲。

阳宝见他相貌出众,气度不凡,不敢过于无礼,只是斜着眼睛瞟他,懒洋洋地道:“这位是……”

何潭得意地道:“这位就是‘刀神’的公子刀红青,‘武林四公子’之一,也是‘小联盟’的创立者,他的大名,你们不会不知吧!”

阳宝听他是“刀神”的儿子,心里吓了一跳,便不敢过分造次。“刀神”乃“武林五大绝世高手”之一,江湖地位之尊已达无以复加的地步,他阳宝虽然胆大包天,可也万万不敢得罪“刀神”的。可阳宝不说话嘴便发痒,在舌头上徘徊了几圈的话还是吐了出来:“‘刀神’何等气派,怎得生出的儿子油头粉面、阴阳怪气?不在家抱着姬妾享福,却跑出来惹事生非,年轻人真不知天高地厚。”

他象是在自言自语,但声音却高得场上每一个人差不多都听到了。刀红青脸都气白了。他行走江湖,谁不对他恭恭敬敬,没有人敢象阳宝一样奚落他的。一时间他脸上杀气陡现。

阳宝虽然油嘴滑舌,胡搅蛮缠,但心里并不糊涂,眼见刀红青满脸杀气,多半想把他阳宝的头砍下来当便壶使,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望着那张惨白的脸,他心里直发毛,因为“刀神”的名气委实太响,刀红青只要有他一半的能耐,他阳宝的脑袋就十有八九要搬家了。

忽见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向他罩来,阳宝大骇,心说刀公子的那张小白脸怎么变得象阎王招魂旗一般大了?

正惊愕间,他的身体已被裹住,阳宝空有蛮力却是动弹不得,不由暗暗叫苦。象是被塞进了一堆棉花里,软绵绵的一点不着力,闷得他几乎窒息了。

只听一声低喝,然后是一阵惊呼,阳宝觉得自己腾云驾雾飞了出去。只听关溪流怒喝道:“这位朋友好生歹毒,出手便致人于死地,关某人绝饶不了你!”阳宝的人缘似乎不错,已有不少人哭了出来。

阳宝心想:我又没死,你们瞎嚷嚷什么?感觉象是落在云堆里,甚是舒服,他睁开了眼。

眼前的一片白茫茫不见了,而是一张脸。一张似笑非笑、充满神奇魅力的脸。

他是谁?阳宝在想。

***

连云十三寨人马眼见阳宝重重摔了出去,掉在嶙峋乱石中,半晌没有声音,多半活不成了,顿时都红了眼,只等关溪流一声令下便冲上去厮杀了。在此紧张局势下,竟没有人想到去找一下阳宝。

关溪流大手一摆,厉声道:“众位兄弟,不要自乱阵脚。今日誓与阳寨主报仇,歼灭丐帮,扬我长江人马之威!”

众人齐声高呼:“江海万里,水上称雄。长江龙头,唯我是尊。

犹如惊雷乍响,好比战鼓齐鸣,声震云霄,振聋发聩,丐帮弟子无不骇然变色。

何潭大声喝道:“六袋七袋八袋弟子,结打狗方阵!”只见丐帮弟子或退或进,往来穿梭,秩序井然,不一会儿便在长江人马面前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关溪流见了不由暗暗皱眉:丐帮实力雄厚,又是有备而来,远非连云十三寨的乌合之众所能比,这仗可不好打。

何潭干笑数声,指着身旁一位白袍灰鞋黑头巾的瘦高个道:“这位司徒幕兄,平日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诸位想必不认识,但他的身手,你们应该都见识到了。刚才那位能说会道的朋友,连他的一招都抵挡不了。哈哈……”

连云十三寨人马齐声大骂,司徒白幕脸上却是毫无表情,他整个人就象一堵白墙,多看几眼都会生厌。但众人见他刚才用一张白幕便“解决”了阳宝,武功深不可测,再不敢小觑他。只是觉得此人有这等身手,在江湖上不可能是默默无闻之辈,但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何潭又介绍了几位三山五岳的好汉,但他们的名头既没有刀红青响亮,武功又没有司徒白幕高强,所以未曾引起众人的注意。

***

关溪流等他介绍完了,才虎目生威,瞪着何潭道:“何长老,运云十三寨与丐帮一在陆地,一在长江,各行其是,从无瓜葛,但不知你们为何苦苦相逼,偷袭登云寨在先,伏击青云寨任寨主在后,还约了我们在此一决高低?”

何潭嘿嘿一笑,道:“并非何某要苦苦相逼,而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丐帮收编长江人马,并非出于一已这利,而是双方都能受益的美事啊!可惜你们鼠目寸光,不识抬举,竟然断然拒绝,没奈何,我们只能用武力来解决问题了。”

关溪流不怒反笑,道:“名门正派中人,说起话来果然满口仁义道德,但听起来怎么这样别扭?丐帮吞并长江人马,居然是双方受益的美事,关某孤闻寡陋,倒要请教何长老,这‘益‘字从何谈起?”

何潭一本正经地道:“当今之世,外敌压境,内奸当道,国之将亡矣。江湖上也是狼烟四起,鱼龙混杂,有实力的称王称霸,为所欲为;没实力的只能俯首贴耳,惟命是从。试问江湖中人,又有谁甘为鱼肉,任人宰割?四庄各据一方,难免不被逐个击破;五族目高于顶,也难同心同德共抗强敌;六闲人闲云散鹤,已是各得其所;唯有七派联盟已久,实力虽不复当年之盛,但无人敢辱之。想我八帮人才济济,若能效七派结成联盟,实力空前,足以称霸江湖,那时候,长江人马便能扬眉吐气、出人头地了,此乃你们‘益’之所在。”

关溪流哈哈大笑道:“何长老草莽人物,怎么说起话来文绉绉象掉书袋子,是不是事前编排好了的?丐帮有雄心统一八帮,也得问问其它七帮有没有这个意思。强扭的瓜不甜,你何长老一厢情愿可成不了事的。”

何潭冷冷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丐帮既然下了这个决心,便绝不会打退堂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大丈夫本色。你们一意孤行,不肯应允,咱们就只能兵戎相见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才是江湖铁一样的准则。”

关溪流道:“八大帮派中,‘江海万里’实力并不见得弱于丐帮,不知你们何以慧眼独具先挑上我们?我们陆地水上,本该最没有利害冲突才对。”

何潭皮笑肉不笑地道:“‘金玉满堂’杀手组织,神秘莫测,丐帮还不想惹这煞星;‘枪王’乃武林前辈,好歹要给他一个面子;自然盟由一群年轻人领导,难成气侯,早晚必取之;‘丽人行’全是娇滴滴的娘们,不足为虑;龙凤帮群龙无首,不战自败;铁骑帮远在塞北,叫花子穷疯了也不会去那不毛之地。思来想去,八大帮中也只有‘江海万里’值得丐帮出手,武圣鞭久不理事,偌大个‘江海万里’分裂成长江、黄河、东海、太湖四支力量,这真是天赐良机啊!长江人马实力最强,自然首当其冲了。降服了‘江海万里’,其它大帮自然闻风丧胆,所向披靡了。这叫杀鸡给猴看,鸡虽然死得冤枉,但这便是成就大事的代价!”

关溪流道:“‘江海万里’虽然四分五裂,但也不见得任人宰杀,丐帮有能力扫荡我们?”

何潭道:“没有十分把握,我们岂会轻举妄动?‘江海万里’四虎将,蓝海阔和申吟皆不足为虑,棘手者阁下与曲水奔也。长江人马由何某来解决,‘黄河水鬼’也不会闲着,敝帮南浦云南长老已率众前去对付他,现在说不定也是一样的剑拔弩张呢!”

关溪流怒道:“丐帮自命侠义中人,怎得行事如此卑劣,真让人齿寒。你们苦苦相逼,咱也不能含糊。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为了一身傲骨,宁可粉身碎骨,胜似奴颜婢膝!”

长江人马群情激昂,齐声大呼:“誓死力战,绝不投降!誓死力战,绝不投降……”

何潭只是冷笑着,心说看你们能硬多久。这次丐帮出动的弟子虽然较长江人马为少,但训练有素,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远非长江人马所能敌,因此,此战胜算极大。

关溪流道:“戌时已过,就请何长老划出道来吧!”

何潭独眼一闪,道:“若是群殴,伤亡必大,非我所愿。上天既有好生之德,我们若是逆天行事,定遭天谴,所以我想了两全齐美之法。”

关溪流道:“愿闻其详。”

何潭道:“我们双方各出三名好手,以三战定胜负,你意下如何?”

关溪流眼见长江人马中除自己外,其余十三位寨主武功都在伯仲间,未臻一流,恐难与刀红青、司徒白幕等人抗衡,当下沉吟不语。

何潭阴笑道:“你若是没这个胆子,我们可以另想他法,我绝不会强人所难。”

关溪流豪气顿生,大声道:“三战定胜负,关某依你便是。”

何潭道:“够爽快,不愧为‘长江龙头’!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若是丐帮赢了,长江人马必须悉数归降,不得有违。”

关溪流瞪着他,道:“若是你们输了呢?”

何潭道:“我们输了,今后绝不侵犯连云十三寨,而且一见长江人马便远避三十里以示尊敬。不过何某有信心赢下此战,到时你可不要后悔。”

关溪流道:“若是此战输了,关某定当以死谢罪,至于长江人马,自有武大哥发落,关某是做不了主的,请何长老见谅。”

何潭心想:你关溪流一死,长江人马群龙无首,还不是让我们手到擒来?当下也无异议,与关溪流击掌为誓。

***

关溪流道:“石、华二位贤弟,陪为兄一战吧!”巧云寨寨主石涛和登云寨寨主华一帆应声而出。石涛是连云十三寨的军师,武功仅次于关溪流,素为众人推崇;华一帆是华山弟子,剑法颇有独到之处。关溪流派这二位上场,其余的寨主自然毫无异议。

石涛、华一帆知道此战不仅关系关大哥的生死,而且关系到连云十三寨的存亡,责任重大,是以凝神以备,并且存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誓与关大哥同进退、共生死。

关溪流道:“丐帮除了何长老,还有哪两位出战?”

何潭望着刀红青和司徒白幕道:“就烦扰刀公子和司徒兄辛苦一趟了。”

石涛忍不住道:“丐帮和连云寨之间的事,何劳外人插手?”

何潭道:“刀公子是令狐帮主的嫡亲外甥,怎能说是外人?至于这位司徒兄,刚刚加入了本帮,那就更算不得外人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在他心目中,这一战自是稳操胜券了。

***

刀红青潇洒走出,神态倨傲地道:“在下当一回急先锋,不知哪位朋友肯赐教?”

华一帆应声而出,抱拳道:“华山弟子华一帆,前来领教刀公子的绝世刀法。”

刀红青鄙夷地道:“你不是华山派弃徒吗?怎会流落于此?连云寨果然是藏污纳垢之所!”

华一帆神色黯然道:“在下虽被逐出师门,但师恩深重,无一日敢稍忘。总有一天,我会重新回归华山派的。浓云,终有散开之时;我的冤屈,也一定会得到平反。”

刀红青不再言语,他手一翻,一柄寒光四射、薄如蝉翼的刀已在握。

一刀在手,他的人也立刻焕发出了光彩,就象一把出鞘的宝刀。

有了刀,他的人仿佛充满了自信。

刀光映亮了他明亮的眼,他的双眼宝石般焕发着光彩。

刀,不仅赋予他荣耀和希翼,也带给了他勇气和力量。

逢坚必摧,刀不留人,“刀神”的传人,又怎会让人失望?

***

刀起。

飘起满天雪花,生出周天寒气,仿佛真已到了寒冬腊月。

刀化作夭矫玉龙,张牙舞爪扑向华一帆。冷月下,玉龙翻转,抖落一身玉鳞。

华一帆不敢怠慢,以“情剑”中的一招“情关难破”相迎,一时间在面前筑起一道铜墙铁壁,任他狂飚式的进攻,丝毫不为所动。

刀更急。

破空之声,犹如蚕吃桑叶,越来越紧密。

刀光满天,结起了一张巨网,已把华一帆的全身罩住。

寒光耀眼,刺得华一帆眼睛生疼,他已几乎不能视物。

这时他才知道,洛阳刀家的刀法不仅精妙万方,而且善于利用光线的反射。对方眼花瞭乱、目难视物之际,便是他一刀夺命之时。

华一帆觉得守不住了,他决定进攻。进攻本就是最好的防守。一招“爱如潮水”,他的剑狂风暴雨般攻了上去。

刀红青大喝一声:“来得好!”

刀化作一道闪电,迅急无比地斩了下去。

剑迎、剑挡、剑折——

这一刀竟是摧枯拉朽、长驱直入!

血光迸现。

握着断剑的后臂已经脱离了胳脯。

华一帆脸色惨白,涩声道:“我败了。”

***

我败了——这本是江湖人宁死也不愿吐出的字眼,可是在这绝世刀法面前,再孤傲的人也只能低下头来。

你如果一开始瞧不起刀红青,那么你现在一定觉得他的头顶出现了夺目的光环;你如果一开始并不相信“刀神”的刀法,那么你现在一定已看到它能主宰世间一切的魔力。

这绝世的刀法,注定会给人带来不凡的声名和无上的荣耀。

***

关溪流跃出,帮华一帆止血、包扎,一切完毕之后方才瞪着刀红青道:“刀公子好毒的刀。”

刀红青收了刀,若无其事地道:“刀枪无眼,可怨不得我。

关溪流道:“你既已砍断了他的剑,便已算你赢了,何苦再断他一臂?如此赶尽杀绝,‘刀神’难道只教会你刀法,没教会你做人?”

刀红青冷冷地道:“我若是赶尽杀绝,他此刻焉有命在?你若是不服气,尽可替他来报仇,本公子难道怕你不成?”

关溪流怒道:“关某正想领教‘刀神’刀法。”

何潭独眼一翻,森然道:“关溪流,你若是手痒,自有老叫化陪着,何必缠着刀公子?”

关溪流道:“好,关某就来领教一下‘水龙王’的绝艺!”

他手一摆,两名弟兄扛来一条沉甸甸的铁鞭,足有百余斤重。

何潭将手中一根黑黝黝的铁杖一举,严阵以待。

双方对峙着,几有一触即发之势。

何潭忽道:“你是‘长江龙头’,我是‘水龙王’,我们何必舍长取短?不如在水中一决高低,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长江之王!”

关溪流喝道“正有此意!”

丐帮弟子和长江人马一齐涌到江边,火把将江面上照得一片亮堂。

何潭和关溪流对望一眼,齐身跃入长江之中。

***

丐帮弟子和长江人马一齐瞪大了眼,注视着江面。

江面风平浪静,犹如铁板一块。渐渐起了涟漪,翻起了细浪,象微风吹过时一样。转眼间波涛汹涌,仿佛有大鱼在水中搅动。

“砰”地一声,两条人影从水中飞速弹起,顷刻间在空中交手七八招。只听鞭杖撞击,声如雨点,“叮叮当当”好不清脆。马上两人又重新跌落江中,江面又告平静。

沉寂!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双方人马都是屏气敛声,手心捏着一把汗。

足足过了一杯茶的时间,还是丝毫没有动静。

双方终于起了一阵躁动,交前沿接耳,议论纷纷,不知如何才好。

正在近乎绝望的等待中,只听一声惊雷般的炸响,水花四溅,两条人影从水中升起,跌落在地上。两人一般的水淋淋、气喘吁吁,居然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何潭道:“我赢不了你。”

关溪流道:“我也赢不了你。”

何潭道:“算做平手如何?”

关溪流道:“甚好。”

***

长江人马一负一平,已是难有胜算。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石涛。这一战他若是不能赢下来,关溪流和长江人马的生死可就悬于他人之手了。但是石涛是司徒白幕的对手吗?

石涛的心里最明白,他绝不是司徒白幕的对手。他的武功不过略胜阳宝一筹而已,可司徒白幕一出手便击毙了阳宝,他自忖是绝对做不到的。但箭已上弦,已容不得不发,他只有硬起头皮上了。看看司徒白幕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还有那面神秘莫测的白幕,他心里忍不住一阵发毛。

忽听远处有人喊道:“石兄,此人还是由小弟来对付吧!”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阳宝从乱石堆中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

“你是人还是鬼?”司徒白幕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阳宝嘻皮笑脸,挤眉弄眼道:“你看我是人还是鬼?”

司徒白幕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他冷冷地道:“不管你是人还是鬼,我都一样照杀不误。”他露出了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关溪流见他还活着,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忍不住道:“阳宝兄弟,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逞这个强。”

阳宝向他挤了挤眼,道:“关大哥,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刚才那一摔之仇,我阳宝是一定要报的。”

关溪流见他也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虽然满腹狐疑,却不再出手相拦。只是打定了主意,等到司徒白幕施杀手时,再相救也不迟。

阳宝朝司徒白幕诡秘一笑,道:“舞白幕的朋友,可以出手了。”

他拳一出,便是势大力沉的“虎拳”,虽然不够精纯,但虎虎生气,颇有威力。

司徒白幕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怕他藏着厉害的杀招,当下小心翼翼,静观其变。

三招过后,阳宝的底细尽露无遗,除了凶猛之外,他的“虎拳”再无异处。对付江湖上的小混混可以,碰上司徒白幕这样的高手便如隔靴搔痒一般,没有任何威胁。

司徒白幕看得真切,不再留情,左掌护住当胸,右掌击向阳宝左胁。阳宝竟然毫不抵挡,左拳击向敌胸,右拳流星般向司徒白幕的鼻梁飞去。

明眼人一看便知,阳宝的拳头未近司徒白幕,他恐怕已就被击成一滩烂泥了。

司徒白幕的眼里发着光。

眼见拳头就要击中阳宝,他忽然觉得右臂的“肩井穴”象被虫子叮了口,竟然一阵酸麻再也使不出劲来。正在他惊愕间,阳宝的拳头已毫不留情地击中了他的鼻梁,顿时司徒白幕的鼻血长流,在他的白袍上画上了数朵红梅。

“果然是高手,刮刮叫!”阳宝赞叹着。他当然不会是在赞自己,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吹牛皮的高手而已。

司徒白幕狂怒之极,他毫不犹豫地抖出了白幕,劈头盖脸向阳宝打支。这白幕看似寻常,实则乃一异物,普通刀剑休想伤它分毫,而且一旦催动内力,这白幕便坚硬如铁,被它打着非头破血流不可。

阳宝见他来势凶猛,心中有些害怕,当下疾退了十余步,一直退到了乱石堆前。

无路可退,已是绝境,唯有背水一战了。阳宝飞起一腿向司徒白幕踢去,竟然不顾迎头打来的白幕。

他是不是吓糊涂了?当他的“鹰腿”踢到司徒白幕时,他的脑袋恐怕早已开花了。他这不是两败俱伤之招,而是一厢情愿之招。

此时司徒白幕心中怒极,宁可受他一脚,也非得把阳宝击毙了。白幕黑云压城般盖向阳宝,此时他就算躲闪也来不及了。司徒白幕在心里暗骂了句:“去死吧!”

但阳宝并没有死,他生来似乎就是一位多福而长寿之人。就在白幕就要落到阳宝头上的那一瞬间,司徒白幕觉得双手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再也往下移动不了半分。就在他又惊又怒之际,阳宝那姗姗来迟的“鹰腿”终于踢中了司徒白幕,算是迟到的“问候”吧。

这一腿踢得司徒白幕五脏移位,但他还承受得起。可奇怪的事又发生了,迎面又飞来一“拳”,这一拳是无形的,但他偏偏承受不起。一声惨嚎后,司徒白幕象断了线的风筝摔了出去,挣扎着再也爬不起。他的白幕随之落下,正好将他遮盖严实,颇似死尸一具。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双方都是惊诧莫名。长江人马齐声欢呼,彩声雷动,只有关溪流知道阳宝是绝无此能耐的。丐帮弟子则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只有何潭目光如炬,似在搜寻着什么,但夜色如墨,他又能看到什么呢?

何潭心里明白:司徒白幕武功之高犹在自己之上,不可能会输给阳宝这样的江湖三流角色,唯一的解释是他有高手在暗中相助。这高手既能将司徒白幕打得半死不活,当然能致他何潭于死地。想到这儿,他惧意暗生。这时他似乎才明白关溪流为何敢跟他三战定胜负,原来他早约了好手,于是何潭在心里大骂关溪流狡猾,同时也骂自己的糊涂。

关溪流哈哈一笑,道:“双方都是一胜一平一负,谁也没有占到便宜,看来丐帮此次要空欢喜一场了。”

何潭心里一通思量,然后怪笑数声道:“既然是平分秋色,我们只好改日再战了。”他的手一挥,居然很干脆地率领众丐登船去了。原来他一来忌惮对方藏在暗处的高手的本领,二来见司徒白幕生死不明,因此人来头甚大,因此心里很是不安,已无心恋战。

关溪流大笑道:“何长老,下次再战关某定当奉陪到底!”

长江人马齐声大呼:“江海万里,水上称雄。长江龙头,唯我是尊……”

关溪流见何潭等人去远了,便回头去寻阳宝,想解开心中的疑窦。却见阳宝在乱石堆前又蹦又跳,气急败坏地道:“李大哥,你在哪里?怎么不声不响走了?让阳宝怎么谢你?”

月光下,一条小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葫芦岛。

***

晨雾尚未散尽,江风拂面,湿漉漉,甜津津,犹如情人的吻让人陶醉。苍白的月牙还没落下,如怨妇的泪,离人的愁,诉不尽的悲苦凄凉。东天已呈现一片绯红,似美人脸上的红晕。江岸一片迷濛,晨笛唤起了鸡鸣,有炊烟袅袅,娉婷如舞女。

李无为立在船头,眼眸亮如星辰。能神出鬼没地消除一场杀戮,既帮助了长江人马,又打击了何潭的勃勃野心,这一点无疑使他感到很满意。

一个人若是对自己的作为很少失望,那他的信心必将与日俱增,直至坚如磐石。这样的人是不可战胜的,所以他们才会成为上天的宠儿,俗子的领袖。李无为无疑就是这种人。

想起阳宝憨厚但不乏诙谐的脸,他就想笑。虽然阳宝喜欢耍嘴皮子,行事莽撞得象懵懂顽童,但他却很可爱,即使是江湖风尘也消磨不了他的乐观开朗、天真童趣。这样的人,世上岂非越来越少了?所以李无为帮了他,让他当了回英雄。他自己也很开心。

有时候,帮助人的欢乐远胜于被人帮助。那么人为什么就不能伸出热情之手呢?春风般的关怀岂非远胜于肃秋的冷漠?但是世上的一幕幕却让人痛心疾首。多的是锦上添花,少的是雪中送炭。更可悲的是,一些人挖好了陷阱,在一旁虎视眈眈,手抱巨石就等着别人中计,然后可以踩着他们的身体平步青云。人心险恶,何以为堪!这样的世界,还有何美好可言?

李无为感叹着,心里有种莫名的压抑,这时关溪流豪迈的笑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使他觉得一阵暖流涌上心头。这是发自内心的笑,不带一点虚伪造作;若不是他那颗赤诚坦荡的心,他的弟兄们怎么甘愿为他而死?

李无为是老大,连许多胡子一大把的老人都尊称他为“老大”,因为他做的的确是这些老人加起来也做不成的事业。但他觉得关溪流更象老大,因为他的弟兄中没有一个象关溪流般义薄云天、豪迈过人。有机会,他宁愿叫关溪流一声“老大”。做老大岂非也是要一种天生的气质,你不服也不行!

***

一艘画舫从江面滑过,轻巧若燕,带来香风一阵。

这么早,居然就有人出来游玩?李无为忍不住望了过去。

画舫是新的,彩绘龙凤,金碧辉煌,甚至还能一股清香的木质味道。画舫上的每一处无不精雕细刻,巧夺天工,用作赏玩似乎更合适。珠帘轻摇,绣幙微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人影晃动。风铃迎风而动,叮叮当当,甚是悦耳。

李无为忍不住摇头,心想,又不知是谁家官宦、哪户富商的家眷出游,竟这样铺张浪费,天下还不知有多少嗷嗷待哺饥民挣扎在死亡边缘呢!

环佩叮当,珠帘卷处,走出两名少女来。她们端着铜盆,似是出来倒水的。李无为只觉眼前一亮,那两名少女一着绿衫,一着黄裳。虽然年方稚龄,却是一样的皓白如雪,眉目如画,恰似花凝晓露,玉承明珠,说不出得美丽动人。

李无为暗暗纳罕,这一对少女明明是千金小姐的容貌,行的却是奴婢之事,她们的主人又不知是何等样人。就算和南荷、无心站在一起,她们也不会逊色多少。这种稚桃幼李笑春风的韵味,足可令任何男人动心。

那两名少女似乎也望见了李无为,却没有丝毫害羞之意,居然向他挥手致意,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衣裾飞舞,长发如瀑,真如临江仙子,给青山绿水増色不少。

李无为忍不住也向她们挥了挥手。在这样美丽清纯的女孩子面前,任何矫揉造作都是对美的一种亵渎。天生丽质,若是没有眷恋的目光,由衷的彩声,岂非跟空谷幽兰没有两样?

那两名少女突然掩袖窃窃私语,然后“咯咯”笑了起来,哪怕是婉转黄鹂也吐不出这样悦耳的声音。人若是能常常听到这种声音,岂非神仙一般?李无为不禁妒忌起她们神秘的主人来。

***

花窗上的珠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然后李无为看到了一双让他永生难忘的眼眸。

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都不及这一刻来得惊心动魄!

象滋滋作响的烙铁在心头猛地烫了一下,那份灼伤刻骨铭心。是流血的痛、煎熬的伤、离人的凄风苦雨、花开花谢的黯然神伤,风卷云舒,燕鸟投林,这一瞬间他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仿佛天地变了。

昨夜的星辰在眼前蹦跳,风象停滞了一般。是天边冰雪中飘来的花香,将他的心醉成一片;是极地空谷不绝如缕的回音,吸引着他的全身。火山爆发般的窒息,如入洪炉中的灼热,岩浆在他体内滚动,使他的血脉贲张,他觉得身体犹如发酵般在膨胀,随时会喷薄而起,化成永恒。

这亘苦的伤痛,让他聆听到婴儿的啼哭,也让他舔尝到死亡的苦涩。是远方的钟声、情人的话别、父母的泪水,虽然酸苦,却看得到希望。象黑夜中第一丝曙光划破天际,梦的希翼在心间翱翔。

李无为只看了这眼眸一眼,便似在生死轮回中转了一圈,遍尝人间酸甜苦辣。这神奇的眼眸,象乌黑的宝石焕发着奇光异彩,又象寒光四射的宝剑能够剖开一切。心的印痕被它刻下,天长地久,永难磨灭。

这永恒的一刻,燕自怜的柔情蜜意、水无心的天真无邪、南荷的喜笑晏晏,甚至水夫人的惊才绝艳,都显得那样的遥远。这秋水样的眼眸占据了他整个心灵,他的魂魄已飞向远方。

***

素手放下,珠帘落定,那眼眸在泪花一闪中消失。李无为顿时觉得全身象被掏空了似的,江风一吹似乎就要随风而去。

他甚至没有看清那张脸,但那惊鸿一瞥,就足以让他魂牵梦萦、回味一生。雾里看花,隔帘望影,岂非比一窥全豹、尽览无遗更让人迷醉?

画舫轻轻滑过,泉水流淌般盈盈、琴弦轻拨般柔柔,终于消失在雾霭之中。李无为感到他的心也被系着带走了,向远方飘泊而去。耳边依稀传来两名少女清脆的歌声:“江水如箭船如飞,郎去千里何时归……除却明月无人知,空有相思梦相随……”歌声湮没在汩汩江水中,一时间,李无为听得痴了。

***

燕自怜晓妆梳罢,走出舱来,吹着凉爽的江风,她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眼望去,极目楚天阔;乳白色的云团,是春天最后的雪。

李无为正怔怔地望着过方,浑没注意到她出来。燕自嗔道:“李大哥,看什么这样入神?”

李无为定了定神,道:“我刚才遇上仙女了。”

“仙女?”燕自怜也笑了,“她们美吗?”

李无为吟道:“轻江流烟湿艳姿,行云飞去明月稀。”

燕自怜轻笑道:“一个男人若是对着女人讲别家姑娘漂亮,她可是会忌妒的。”

望着她的花容月貌、绰约风姿,李无为不禁叹道:“其实眼前就有位绝世大美人,何必再去想什么小仙女呢?人啊,永远也不会满足于现实的……”

燕自怜娇羞满面,眼眸却亮如星辰,她道:“李大哥,你说我美吗?”

李无为凝视着她,脱口而出道:“……云髻嵯峨,修眉连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于语言……”

燕自怜笑得花枝乱颤,道:“那我岂不成了诗人笔下的仙女?”

李无为一本正经地道:“你比仙女更美!”

不知怎么,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双如同宝石的眼眸来……

她是谁?也许他一辈子都见不到那双眼眸的主人,但他知道,她将永远铭记在他的心上。想着想着,李无为苦笑着摇了摇头。

***

火红的太阳终于挣脱了一切束缚,洒下万条金线来,人们又开始纺织新一天的梦。

天空象绷紧的淡蓝色绸缎,江面却象折皱的浅绿色舞裙。往来的船只渐渐地多了起来,“欹乃“的桨声摇绿了山山水水,摇出了欢声笑语。

新的希望又在每个人心头飞翔……

“李大哥,瞧你心不在焉,神不守舍的,是不是真有仙女把你的魂带走了?”

“你看那旭日,”李无为的神情很兴奋,“夕阳暂时的沉沦,是为了明天的喷薄。亘古以来,它就不屈不挠地与黑暗作着斗争,这份勇气和毅力何等可贵!与它相比,人的凄苦哀伤、自怨自尤显得何等渺小。假如人也能有它博大的胸怀、永不止息的斗争精神,人的生活岂非愉快得多、也充实得多?”

“太阳的确是光明的使者,所以人们尽情地讴歌它;可黑夜也是它带来的,人们为什么就忽视了呢?”燕自怜注视着李无为,她的眼中发着光,“任何事物都有两面,就象剑有双锋。既然有伟大的一面,必然有其渺小的一面,就象李大哥你——”

李无为略显诧异地“哦”了声。

燕自怜接着道:“在江湖上,你是帮派首领,领导着万千弟兄,威名赫赫,光彩照人;在自然盟中,你是众人敬慕的大哥,只要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可以为你而死;在世人眼中,你是惩恶扬善却又不愿为人道的英雄;在女人们心中,你又是充满魅力的神奇男儿。你生活在圣坛上、鲜花中、光环下,你的生命灿烂而辉煌。

“但是,又有谁能理解你内心深处的悲苦?一个成功的人,荆棘是他的路标,磨难是他的垫脚石,最美的花也摘得最辛苦。我知道你的过去,一定有太多的忧伤烦恼、艰辛坎坷,才会炬就你钢铁般的意志、包容一切的胸怀和超乎常人的武功。世人为什么总喜欢将注意集中在你光辉的一面,而不愿去探究你的内心深处呢?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你在黑暗中向隅流泪,让痛苦侵蚀整颗心,所以他们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人们不能够了解英雄,而英雄们也不愿意被人了解。他们躲在背后流泪,也要在人前兴高采烈;他们为人排忧解难,却永远拂不去内心的痛苦。他们对酒当歌,游戏风尘,笑容却永远寂寞。做人难,做一名万人景仰的英雄更难……”

李无为望着天边飘过的白云,仿佛又回到了飘泊的日子里……

“如果你当我是红颜知已,你就应该让我了解你的过去,分享你的快乐,也分担你的忧苦。”

李无为静静地看着她,眼里飘起了一层轻雾。“是的,我应该告诉你我的过去……”

***

“我是个孤儿。别的孩子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吮吸着母亲甜美的乳汁,我已经在泥水里滚爬得象泥猴。摔打换不来同情,只能让我变得更坚强。别的孩子还在大人膝前撒娇承欢,享受着幸福的童年,我已孤身进入老山林挖参采药,换回极少的钱来养活自己。艰苦的生活不能将我击垮,只能让我加深对人世的了解。孤儿的泪、孤儿的痛,是千里独行食不果腹,是万人唾弃恶狗挡道;孤儿的心、孤儿的盼,是倚门望归母亲的脸,是金黄一点家中的烛。夜长灯影灭,天远燕声孤。我本不弃世,世人皆弃我。

“别人沉浸在融融亲情中,享受着天伦之乐,我已尝遍了寂寞的滋味。寂寞是什么?是黑夜中一颗被啮咬的心,象蚕吃过的桑叶支离破碎;是拂晓前一颗被煎熬的心,盼望着雄鸡第一声啼鸣,让曙光划破天际。没有人问候,没有人叮嘱,也没有人理睬。人,就象是影子,在阳光下他与你寸步不离,阴影下却溜得比谁都快。在我最孤单的时候,我盼望着一张真诚的笑脸,但我拥有的只是四壁徒立,听着漏声孤灯下流过。我的心让痛苦锤打,我怀疑它已如镔铁般不带感情。

“曾经有一段时间,一位和我一样孤独的老奶奶悉心照顾着我,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感受到母亲的温暖,如同春风吹过,我冰冻的心开始复苏。可是她风中残烛般溘然而逝,把我的希望带到了遥远的天国。好人为什么总不能长命?那年我五岁,稚嫩的目光足以看透一切。

“我成了流浪儿。象天边的白云飘泊四方,为了生存,我已没有向后的退路。为了偷一个馒头,恶狗咬得我满地打滚、遍体麟伤;为了睡一个好觉,我象野狗般乱窜,却到处受人斥责驱赶。皑皑冬雪,漫漫长夜,欲哭已无泪,只有心在流血。世态云多幻,人情雪易消。世人的白眼让我的背上生了层厚茧,而辱骂和嘲讽在我心上刻下道道伤痕。我变得沉默,甚至木讷。但是,尽管前途一片灰色,我仍得努力走下去。

“我有两个朋友——一册书和一把古剑。书已发黄,甚至已有霉味,也不知流传了多少年才辗转到我手中;剑已生锈,难见锋刃,就算再落拓的江湖客也不会看上一眼。的确,在世人眼中它们一文不值,但从我晓事起它们就已伴随我,而且永不背弃。他们是默默的伙伴,却胜似大多数山盟海誓的情侣。我知道它们和我一样贱,但却是我至死不渝的朋友,我也永不会抛弃它们。直到有一天,一位青衣伯伯看到了古剑和残书,他居然流泪了。我从没见过大人也会象他那样哭泣,但我知道,我的生活必将改变。

“在一条清溪旁,我们结庐而居。门前三五青竹,篱落稀稀,窗外黄花满坡,蝴蝶翻飞,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对于流浪儿,还有什么比家更让人心驰神往?青衣伯伯教我读书识字,给我讲武林掌故和江湖奇闻,还传我武学的原理。他告诉我那本残书是一本剑谱,江湖中还不知有多少人对它梦寐以求,而那把剑则是一把名剑,总有一天会发出灿烂光芒。幸好它们的外表是如此不值一瞥,又是在一个穷小子手中,才没有人觊觎和抢夺。那的确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衣食不愁,充满温馨,美好的希翼在心间飞翔。我终于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跳进河里捕鱼捉虾,或是爬上大树掏鸟窝,日子在我的笑声中过得飞快。

“我不知道青衣伯伯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问过他好多次,但他却不肯讲,他甚至不告诉我他的名字。他也是个不幸的人,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而且一身是病。或许彼此都是沦落人,他才会如此照顾我。三年后的一天,他出去以后就再没有归来,我知道病魔迟早会夺去他的生命,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好日子到了尽头,我不得不重新开始流浪。流浪是什么?你见过天涯过客渡倦的双眼和一脸的风尘吗?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孤客一身千里外,不知归日是何年?

“少年的梦已经破碎,儿时的欢乐已成过眼烟云,我不知道何时才能重燃生活的希望,直到我遇见了王大小姐。她是位美丽的姑娘,但却骄傲如公主。为了能看到她的盈盈秋波,为了能闻到她的芬芳气息,我稀里糊涂进王家庄当了下人。我幼小的心灵里,充溢着对美的崇拜,为了美,我愿意付出一切。但是王大小姐的目光从没在我身上停留过片刻,我永远是卑贱的下人,一无是处的穷小子。可我只要能天天瞧上她两眼,我的心就象浸在糖罐里般甜蜜。少年绮丽的梦又在编织,只有树梢的明月懂得我的心事。

“有一个夜晚,我不经意发现了一个阴谋。她的情人,一个所谓的名侠,竟要占有她的身体。我好心为她解围,换来的却是悲惨的结局。她的脸红得象公鸡头顶的血冠,眼里全是痛恨之色。她用鞭子狠狠抽打我,一下一下,把我的心都抽碎了。带着满身的伤痛,怀着一肚的失落,我离开了王家庄。望着雪花飘舞,听着冷风呜咽,我知道今后如果无所作为,我只有死!

“我取出了那册剑谱,开始用心参详。象在黑暗中摸索,象在迷宫中徘徊,我看不到丝毫的光明和出路。但我也明白,好事尽从难处得,少年无向易中轻,除了向前,我已别无选择。我绝不会向命运低头。象是黑夜中亮起的第一颗星,我终于隐隐看到了希望。我觉得冥冥中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在指引着我,使我在山重水复中不至于迷失方向。我折木为剑,闻鸡起舞,痴醉于武学的浩海中,寻求着那一剑的辉煌。艰苦卓绝,三年剑成,我觉得已可向任何一名剑客发起挑战。夕阳暮烟,古剑瘦马,我义无反顾地投身江湖。

“跳出井的蛙才会知道天地之大,我的那点微未道行又算得了什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只有用鲜血才能洗刷掉耻辱,不管它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在风雨中狂奔,在山野中哭骂,发泄完后我静心而思,我还得继续奋斗。

“潜入洛阳刀家三个月,我受尽了刀红青的欺压,但我偷学到了名震天下的‘刀神’刀法,也就不虚此行了。意外的是我发现了刀剑的互补,使我在武功上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我随时都可以击倒刀红青,但我仍然默默忍受着他的凌辱,我知道总有一天耻辱会落到他的身上。一个人若是总以为自己聪明,到最后他会发现原来最笨的人正是他自己。有一天,他又仗势在调戏一名美貌少女,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三拳两脚将他打得落花流水。进刀家时我孑然一身,离开时却多了位如花解语、如玉生香的小姑娘。她象胶皮似地缠住了我,我从没见过决心这么大的女孩子。她就是南荷。

“有这样乖巧的妹子陪着行走江湖,我再也不觉得寂寞。我感受到了朋友的温情、兄妹的亲情和一点男女的爱情。我不再拒绝朋友,我要结交天下人。南荷将一套奇怪的棍法转授给我,竟然与刀剑神奇地溶为一体,威力出奇得大。我知道,我扬眉吐气的日子就要来到。

“在鲁南我结识了杨大眼,我觉得是上天赐给我这么位好兄弟,算是对过去寂寞的一种补偿。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后来我们又结识了叶飞和展一笑,他们都是年少志高的孩子。我们义结金兰、情同手足,决心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我们创立了自然盟,结交了‘影子先生’竹青衫、‘医圣’郁金香这样了不得的人物,更吸引了无数的热血好男儿。苦心经营多年,自然盟日益强大,并跻身‘武林八大帮’。黑白两道,三教九流,无不有我们的兄弟在活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都有自然盟的兄弟在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往昔的岁月是一首歌,一首让痛苦都变成甜蜜的歌。吟唱时,你会觉得满心悲怆,可是一曲终了,回味起来又是那么美好……”

***

燕自怜一直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插一句话。她的眼里噙满了泪花,是带雨的桃花、承露的芙蓉,轻颦淡愁,风情无限。

还有什么比生命之歌更真实感人?还有什么比搏击之歌更让人回肠荡气?

英雄的路,是太多的平凡铺起来的;不甘平凡,又怎能带上英雄的光环?在平凡中蓄势待发,等待着最后的一发喷薄,才是人生真谛。

你若想一步登天成为英雄,你或许永远也成不了英雄。英雄的路,太艰难,太漫长……

***

她凝视着他的眼眸,它象大海般深邃,又象太阳般真诚。

她偎依着他的胸膛,它象高山般坚强,又象天地般广阔。

她倾听着他的心跳,它象在唱一首搏击之歌,永远让人激动。

就让江风吹吧,相偎千年,我们永不分离;就让天地变幻吧,沧海桑田,我们的情依旧。

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行云。

***

不知怎么,李无为感到那双空灵的眼眸又在闪烁。

清新如雨后,灵动若水晶,不带丝毫的尘世俗气,却美得让人心旌摇动。

她究竟是谁?他真想知道这个答案。

然后,他真得觉得有双陌生的眸子在注视着他。

嘉许而欣慰。

他又见到了那位浅斟低唱、临别赠语的白发老翁。

他那充满智慧的眼眸中洋溢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每一位老人,都是一部包罗万象的书,你若是能不“耻”下问,时时请教他们,岂非比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再明白道理要好得多?

而他遇见的,又是一位与众不同的老人。李无为没有丝毫犹豫,便让梢公把船靠了过去。

***

酒是陈酿,菜是野簌,烟波浩淼,水鸥低唱,正适宜浅斟慢饮,谈古论今。

李无为看那老人,虽然他额上的皱纹深如刀刻,却掩饰不住奇异的魅力。就算翩翩美男子,浊世佳公子,恐怕也不及成熟的他更能吸引人。女人不就喜欢这种能依靠的男人吗?

苍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一颗年轻的心。

他年轻时一定是位能轻易俘虏女人心的美男子,李无为这么想。

“我一见小友,就知道你是人中龙凤,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绝不会看错人。”

“多谢老丈厚爱,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老人的目光停在天边的白云,白云千载空悠悠,逝去的是永难追回的岁月。

“我就是令狐慧。”

***

令狐慧?江湖智者令狐慧?!

李无为长身而起,险些将手中酒杯惊落在地。

江湖智者令狐慧,这是江湖中多姿多彩的人物,武林中也不知流传着多少关于他的传奇故事。江湖六闲人中,长孙大虎的神力、曹不祥的毒药、郁金香的医术、胡一拍的赌技、竹青衫的轻功,都不及令狐慧的智慧让人着迷。武林三百年中,还没有这等聪明绝顶、才华横溢的杰出人物,这是江湖辉煌的一笔。

三岁识文断字,五岁熟读唐诗,十岁之前号称览尽天下奇书;十二岁练剑,十五岁击败了授业恩师,二十岁已是天子御笔亲点的武状元。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令狐慧却在声誉之隆一时无俩之际挂职而去,投身江湖,这曾使很多人为之叹息。

但二十年的江湖生涯,他的声誉盖过了任何一名大学士、大将军。世上绝没有瞒得过令狐慧的秘密,也绝没有令狐慧解决不了的问题。令狐慧答疑之日,曾是武林的节日。他的一生,不知化解了多少冤孽仇杀,不知挽救了多少无辜生命。他嫉恶如仇,刚正不阿,急人所难,奋不顾身,他几乎赢得了江湖中所有人的爱戴。

胆大包天、心狠手辣的凶神恶煞在他面前会温顺如绵羊,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善良辈却能倚仗他而理直气壮、扬眉吐气。因为他是天下公认的江湖智者。一个人真正让人敬畏并不在于他的力量,而是他的智慧。力量只能暂时让人倒下,而智慧却能让人倒下后再也爬不起来。

“你就是令狐前辈?”李无为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老人笑了,道:“如假包换。令狐慧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还会有人假冒吗?”

李无为长长吁了口气,道:“前辈实在太有名了,江湖上有多少人想见您一面聆听教诲,都没有这种福份呢!”

老人叹道:“世如阅水应堪叹,名是浮云岂足论。什么是名人?名人就是名字会飞起来的人。可是名人还不一样是人?”

***

酒已入肚,香醇满口;黄花数枝,馨香怡人。与雅士共桌,宁不喜哉?

李无为忍不住道:“前辈一向急公好义,为人排忧解难,今日怎得也做起荡舟烟波、忘情山水的隐士来?”

令狐慧叹道:“上官鹤影数次邀我加入‘九重天’,还许诺让我坐第二把交椅,我岂能晚节不保去助纣为虐?但我知此人心狠手辣、工于心计,若是不遂他愿难保不起杀心,没奈何只能作闲云野鹤了。”

李无为惊讶地道:“是‘九重天’的那个大魔头?”

令狐慧道:“若不是他,还有谁能让我令狐慧有家不能回,流落江湖间?他可真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可惜野心太大,终于走上了邪道。”

李无为道:“前辈很了解这个大魔头吗?”

令狐慧道:“刀神、枪王、棍祖、鞭圣和剑魔这五大绝世高手,再加上魔教教主上官鹤影,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又有谁比我更清楚?”

他的眼中尽是萧索之意,是天涯孤客的倦眼朦胧。他低声吟道:“景物不尽人自老,谁知前事堪悲伤……酌我清尊,洗我孤愤,来同一醉……但愿江水皆化酒,与你同消万古愁……”

***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江湖上也一样,每个时代都有惊才绝艳的人物,他们为武林留下了辉煌的篇章。五十年前是武天侯的时代,他那出神入化的武功,悲天悯人的胸怀,使他成为空前绝后的英雄。在那个时代里,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这对每位有霸业雄心的人都是一种悲哀。在他通天彻底的神功面前,少林方丈、武当掌教、甚至武林盟主,都一样的渺小。那个时代也曾诞生过许多的英雄豪杰,但真正被人记住的只有武天侯。纵横江湖数十载,古往今来第一人。他是武林中不朽的丰碑,也是后人永难企及的高峰。

“在他花甲之年,他终于告别了辉煌的江湖生涯。他没有娶妻生子,所以孑然一身,四海飘泊。他不想自己的绝世武功失传,那是整个武林的损失;他也不想衣钵传人倚此为恶,那将是江湖的浩劫。考虑再三,他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在三年中,他明查暗访,找到了五名资质绝佳的少年英雄。他们天赋异禀,才华横溢,无不是一时瑜亮,在任何时代都能出人头地,有所作为,而他们能被武天侯慧眼看中,这就注定他们要成为武林中的不朽人物。武天侯为了江湖上力量均衡、互相牵制,避免一人为恶无人能制止的悲剧发生,将他的绝世武功演化成刀、枪、棍、鞭、剑五艺,将其精髓传给五人,稍加指点便让他们自己参详,成就高低全凭他们的悟性。这五人都是文武全才、不可一世的人物,故而都练成了绝世武功,成为江湖中的顶尖高手。他们就是‘刀神’刀上雄、‘枪王’柳风云、‘棍祖’上官鹤踪、‘鞭圣’武圣鞭和‘剑魔’欧阳啸傲。

“武天侯在晚年收了一对男女为螟岭,以颐养天年。那少年尤为出色,被武天侯认为是他最大的发现,所以他将武功倾囊相传,要造就这百年难遇的人才。这少年便是上官鹤影。可惜武天侯夙愿未偿便撒手人寰,而上官鹤影为了练成绝世武功,深居简出,闭门造车,这一沉寂便是二十余年。这时候,刀神、枪王、棍祖、鞭圣、剑魔五人已在江湖上所向披靡,创下了不世威名。

“‘刀神’刀上雄本是洛阳名门弟子,但他心浮气躁,胸无大志,所以成不了气候;‘枪王’柳风云不苟言笑,工于心计,不声不响地创立了‘枪王组织’,声威直追丐帮,但他城府太深,不足与谋,所以也难以雄霸天下;上官鹤踪与其兄上官鹤影的性子大不一样,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娶了南宫世家的小姐后便隐居天外山庄,极少在江湖走动;‘鞭圣’武圣鞭据说是武天侯的私生子,喜怒无常,踪迹不定,也非吾辈中人;只有‘剑魔’欧阳啸傲,嫉恶如仇,急公好义,扶危济困,豪气冲天,是江湖上最受人崇敬的大英雄,可惜他失踪了近七年,生死未卜,实是武林的不幸。

“这六人都是文武全才,不可一世的人物,自然是女人们众相追逐的目标,但他们却不约而同爱上了两位姑娘。一位是当年的江湖第一美人、水月山庄的小姐水一清,就象你身边的这位姑娘一般,倾国倾城貌,闭月羞花容,令无数江湖侠客痴蜂狂蝶般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柳风云、武圣鞭和上官鹤影都为她神魂颠倒。另一位是武天侯的义女卫茗,也是丰神绰约、清丽脱俗的美人,更兼她温柔似水的脾性和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难怪欧阳啸傲、刀上雄和上官鹤踪都对她一往情深。奇怪的是卫茗却对上官鹤影情有独钟,而水一清则对欧阳啸傲痴心不改,其间的情海兴波、醋海生澜,一时也难以尽述。

“最后的结局却是可悲可叹。刀上雄娶了舍妹令狐英,上官鹤踪则成了南宫世家的东床娇婿,柳风云则和蜀中唐门的唐相爱若即若离、几成怨侣,而欧阳啸傲和武圣鞭依然孤身闯荡江湖。卫茗算是遂了心愿,与上官鹤影结成连理,水一清却黯然神伤,嫁给了江南一士子。人间风情月债,尘世痴男怨女,当真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

“那个时代人才辈出,奇葩况放,但力量始终保持着均衡,武林也相对比较平静。这个局面随着上官鹤影的出现而彻底改变。他凭借登峰造极的武功和纵横挥阖的才干,招纳奇人异士,吞并正帮邪派,创立了实力雄厚的‘九重天’,开始了横扫江湖的辉煌。他野心勃勃,胸怀异志,但却极善伪装,连武天侯都未能看穿他。本来‘剑魔’当可以与他一较长短,但这些年却神秘失踪,其它‘刀神’、‘枪王’、‘鞭圣’、‘棍祖’诸人,或力不从心,或别有用心,或难测其心,或尽失雄心,反正都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眼闭一眼,江湖上又一场浩劫终于来临了。”

***

李无为听完,长叹了一声,道:“想不到这些前辈为情所困,结局却泰半不圆满,实在是令人嗟叹。千里暮烟愁不尽,一川秋草恨无穷。恐怕他们的痛苦悔恨,也与常人殊无区别。”

令狐慧道:“情之一关,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勘破?自古英雄爱美人,才子恋佳丽,千年以降,概莫能免。”

李无为道:“前辈当年正值盛年,又对此事了如指掌,莫非——”

令狐慧凄然一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我当年年少气盛,不惜挂职庙堂,绝意仕途,全为了能常伴她左右,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从不对我稍假辞色。如今垂垂老去,思之一切真如镜花水月……”

李无为不知道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她”究竟是谁,见他一脸的惆怅落寞,便也没问出口。心想他虽然是江湖智者,但他的心底里也一定藏着解不开的死结,李无为不由暗暗替他难过。

江风呼呼,江浪滚滚,似乎也在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