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过关斩将
作者:江南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6941

天外山庄在山麓,满山叠翠,它就在翠绿深处。

青松摇曳,绿叶流光,一条石径斜斜而垂,象是扣在翡翠上的一条白丝带,隐现于松涛杉浪之间。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些许的萧索苍凉,不尽的斑斑古意,而它所通达的,正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天外山庄。

天外山庄的确象是在天外。若没有专人带领,或是地图指引,一般人根本就找不到天外山庄。这一点无疑给天外山庄蒙上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而在武林四大山庄中,天外山庄的声望和地位无疑是最高的。因为它的主人是江湖上的五大绝世高手之一的“幽冥棍祖”上官鹤踪。上官鹤踪虽然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他的崇高的声望和地位是无法撼摇的,以至去拜会他的人都会有一种朝见君主的不安。

杨大眼此时就是这种心情。

他朝山上凝视片刻,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然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昂首挺胸向石径迈去。

***

石径两侧都是参天古树,荫翳遮人。风起便是万马奔腾、长江涛生之声。偶有绿叶翩翩飘落,在风中打着旋儿,一如着青衣的蝴蝶。

空气出奇得清新,静谧难闻尘世俗音。杨大眼不禁有些羡慕,若是一辈子能够住在这儿,修身养性,陶野情操,岂非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石道宽阔而明净,每行一步便“嗒”然有声,空谷回响,愈显清脆,犹如浣衣少女鼓槌之声。

但闻林鸟鸣,不见往来人。可是在安祥的背后,是不是暗藏着杀机?杨大眼眯起了眼,警觉地观察着周围,却是一无所获。

人云“天外山庄门前径,三分危险七分惊”,怎么今日却既无盘诘之人,也无狙击之辈?杨大眼不禁有些惊疑不定。

***

天外山庄终于出现了,高耸的围墙犹如潜伏的白蟒,朱门紧闭,石狮相对无语。

一头发灰白的灰衣老者,手握一把大得出奇的扫帚,正在门前挥扫。地上落叶三三两两,还有一些树上掉落的小白花,并不脏乱,可他却扫得全神贯注、一丝不苟,仿佛连杨大眼的到来都未觉察。

杨大眼整整衣冠,朗声道:“自然盟杨大眼蒙天外山庄的主人之邀,前来拜会。烦请老丈代为通报一声。”

灰衣老者连眼皮都没有抬,仍在聚精会神地扫着落叶残花。杨大眼以为他人老耳背,正要再次相询,忽觉一股杀气迎面扑来。

这令人窒息的杀气,竟来自灰衣老者手中那把扫帚!

杨大眼紧盯那老者,只见他每一次挥动扫帚都遒劲有力,但是尘埃不惊,稳若泰山,显然有着深厚的内力,绝非常人。

忽见那扫帚一抖,生起一地灰尘,铺天遮地向杨大眼袭来,灰雾濛濛中间杂着急厉的嘶叫声,竟是破空而来的暗器。

杨大眼临危不乱,双眼一闭,两袖急抖,数支袖箭应声而出,射向飞来的暗器,只听得“噗噗”数声,袖箭已经插在树上。

尘埃稍散,杨大眼睁眼一看,灰衣老者已经消失了。而一棵古松上,插着他射出的袖箭,每一支袖箭都钉着一张落叶。

灰衣老者用来袭击他的竟然是地上的落叶!

杨大眼暗暗心惊,灰衣老者刚才使的若是飞刀袖箭之类,他是否挡得了呢?

正在他惊悸之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

商行出现在台阶上,正不怀好意地对着他笑,眼中闪烁着狡狯之色。

杨大眼打了个哈哈,道:“‘商王’的大公子,怎么当起人家的看门狗来?江湖上若是传了出去,可没面子得很哪!”

商行眼珠子一转,道:“天外山庄是武林圣地,‘棍祖’又是武林前辈,能为他开门纳客那是商某的荣幸,杨大少不必大惊小怪……”

说话间,他的怪眼一直死盯着杨大眼,这正是“多看多说毒公子”的绝招——“搜魂毒眼,摧魄恶语”。

杨大眼忽觉浑身不舒服,就象有蛇虫在脊背上爬过,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暗暗心惊,但神色不变,若无其事地道:“商公子果然是大丈夫本色,能屈能伸,杨某佩服。”

话间刚落,他就急退三步,又横行三步,踢起一片尘土,然后便笑眯眯地看着商行。

商行本来挺得意,可杨大眼奇怪地走了几步,便失去了他的踪影,不由一阵纳闷。阴风忽起,尘烟弥漫,几头猛虎正悄无声息地向他逼来。

这当儿,怎么会有猛虎出现?商行心胆俱丧,返身就走,竟不敢细看。

杨大眼望着眼前几块形状怪异的石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刚才商行使出“毒眼恶语”的师门绝艺,杨大眼也不敢怠慢,使出了杨氏的奇门营造之术相迎。商行见到的猛虎,其实便是蹲卧的石头,可惜商行慌乱间竟没想到这是幻象,可见杨氏的奇门营造之术是何等的神奇了。

杨大眼暗想:“毒公子”商行在江湖上也颇有些声名,没想到一吓便跑了,看来江湖上多的是欺世盗名之辈。

他一凝神,走进了天外山庄的大门。

***

庭院很大,一眼望见的是一座凉亭,凉亭中有一石桌,桌上摆一棋枰,一名布衣中年人和一名绿袍青年人厮杀正烈,旁边一名白衣青年正看得入神。杨大眼看得分明,这白衣人正是魔教江南分舵舵主公孙芝。

公孙芝的脸色有些苍白,却强作欢颜,他瞟了眼杨大眼,竟是形同陌路,不动声色,仍然低头看棋。

绿袍青年手里托着一杯茶,腾腾冒着热气,其色惨碧,映得他的脸也是绿幽幽的,颇为诡异。他正聚精会神地下着棋,连手里的茶也顾不上喝一口。杨大眼暗暗奇怪,这么一杯热茶托在手心里,他难道一点都不觉得烫吗?

那布衣中年人则面带笑容,一副笃定若山、稳操胜券的模样,可杨大眼瞥了两眼,便发觉他的棋实已是岌岌可危。

杨大眼清了清喉咙,朗声道:“自然盟杨大眼,应上官前辈之约前来拜会,烦请诸位代我通报一下。”

亭中三人都是一言不发,似乎一点都没有听到他的话。

杨大眼皱了皱眉,正要再讲,忽听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他一回头,只见一名身穿华丽服装的老人正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杨大眼大吃一惊,因为这老人赫然就是刚才在门前扫地突施袭击之人,可此时雍容华贵,不怒而威,象是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

杨大眼心中猜疑着,但还是恭声道:“请老代为通报一声,就说自然盟杨大眼应邀前来拜会。”

那老人淡淡一笑,吐出了一句让杨大眼吃惊不小的话:“我就是天外山庄的主人上官鹤踪。”

***

“人皆传‘天外山庄门前径,三分危险七分惊’,我们与上官前辈素不相识,冒昧前往,恐怕会动起干戈来”,李无为颇有忧色地看了眼燕自怜,“燕妹不会武功,若是中了暗算或是有了闪失,那可是大大不妙啊!”

“燕小姐绝代佳人,当然不能让她涉险”,上官达立刻道,“其实去天外山庄还有一条路,这条路不仅没有风险,而且很有趣,我们都叫它‘才子路’。”

李无为和燕自怜都很惊讶,齐声道:“才子路?”

上官达点了点头,道:“它位于后山,直通天外山庄的后门。这条路不仅隐秘,而且有高手把护,寻常人是难以通过的。这些高手会出一些题目来考问上山的人,若是答对了便能顺利通过,答不对便只能就此止步了。”

燕自怜道:“这些题目一定是有关武功的了,李大哥和上官公子倒可以去试一试。”

上官达摇了摇头,道:“燕小姐猜错了,若是考究武功,那还叫什么‘才子路’,干脆叫‘大侠路’好了。”

燕自怜奇道:“难道还是文绉绉的题目?”

上官达笑道:“这回你说对了。”

燕自怜更奇怪了,道:“既然是武林中人,为何要出文绉绉的考题?又不是考状元!”

上官达道:“这是天外山庄女主人的意思,因为上官夫人出身南宫世家,本是位锦心绣口的女才子,她当然不喜欢打打杀杀了。天外山庄几乎与世隔绝,上官夫人建立‘才子路’,就是希望能结交一些多才多艺之人,聊解山庄寂寞,还能因此了解江湖动态,不至于闭目塞听、一无所知。”

燕自怜道:“既然是文绉绉的考题,武林中人当然不会感兴趣了,我看倒适合那些酸溜溜的秀才来走这条路。”她望了眼李无为,忍不住抿嘴一笑。

上官达道:“恰恰相反,武林中人是趋之若鹜,因为上官夫人曾经许诺,若是有人能通过‘才子路’,‘棍祖’将授他一套武功。‘幽冥棍祖’上官鹤踪名列‘五大绝世高手’,有着惊世骇俗的武功,能蒙他指点一二,当然受益无穷了。所以‘才子路’对武林中人还是颇有诱惑力的。只不过天外山庄地处隐秘,非得到其主人邀请的很难寻着它,当然也谈不上去走‘才子路’了,而且武林中人大多重武轻文,不知李杜,而走‘才子路’,非得文武全才不可,所以这么多年来能够通过‘才子路’的人当真寥寥可数。”

说到这儿,他忽然发现李无为正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他,便道:“李兄有什么疑问吗?”

“我只有一个疑问”,李无为缓缓地道,“你对天外山庄如此熟悉,想必同这里的主人关系非同寻常了?”

“你一定以为我是‘棍祖’的儿子吧?不过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天外山庄的主人虽然年过半百,但膝下并无儿女。他们建立‘才子路’,还有一种用意是遴选有潜质的少年,以备将来传衣钵之用,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点罢了。”上官达笑着说。

李无为道:“正因为他们膝下并无子女,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外人怎么会对神秘的天外山庄了如指掌呢?而你偏偏又与‘棍祖’同姓……”

上官达道:“我对天外山庄熟悉,因为几年前我就来闯过‘才子路’,而且蒙‘棍祖’青睐,传授了一些武功,受益良多。”

燕自怜道:“上官公子既然通过了‘才子路’,想必解对了考题,那我们上去岂非就顺利了?”

上官达道:“考题是经常变的,因人而异,这次我们不一定能碰到上次的题目。再说,上次在下解题也是狼狈异常,几有蒙混过关之嫌,甚是汗颜。这次上山,就全靠二位了。”

他望着李无为道:“李兄心里一定对我有不少疑问,但在下颇有苦衷,恕不能全盘托出,李兄若是觉得走‘才子路’不妥,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走正道,只不过多点风险罢了。”

李无为凝视他片刻,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绝不会看错人,上官兄既然提到了‘才子路’,我们当然要去走一走了。李某虽然愚钝,但燕妹博学多才,必能应付自如。就请上官兄带路。”

燕自怜见李无为答应去走“才子路”,这才松了口气,其实她的心里早就跃跃欲试了。

***

他就是天外山庄的主人——“幽冥棍祖”上官鹤踪?这一刹那,杨大眼心里充满惊疑。

那老者笑道:“在天外山庄,还有人敢冒充上官鹤踪不成?”

杨大眼再无怀疑,恭恭敬敬地施了礼,道:“晚辈自然盟杨大眼,昨日收到前辈书信,冒昧来访,尚请恕罪。”

上官鹤踪把他扶起来,含笑道:“你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我早有耳闻,林泉有此佳人,真是羡煞我也。”

杨大眼问道:“前辈认识家父?”

上官鹤踪道:“我与令尊有过数面之缘,杨公风采令我不胜钦佩,数十年未见,他身体可还好?”

杨大眼道:“托前辈的福,家父倒也安康。”

上官鹤踪点了点头,有些萧索地道:“这一眨眼的功夫,我们都已经老了……”

杨大眼见他颇有凄凉之色,便没敢吱声。

上官鹤踪道:“刚才在门口我突施袭击,你一定心存疑虑吧?”

杨大眼忙道:“前辈一定在考较晚辈的武功,不然前辈当真出手,大眼有十条命也没了。”

上官鹤踪点了点头,颇为感慨地道:“现在江湖上欺世盗名、鱼目混珠者太多,经常有人冒充我的故人之后来山庄捞取好处,我也不得不防啊。不过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必不是这样的人。”

杨大眼见他对自己颇为亲善,便大着胆子道:“前辈在书信上告知,说晚辈的几位朋友拘留于此。晚辈应约前来,正是为了将他们领回。还望前辈网开一面,勿与小辈为难,自然盟一定感恩不尽。”

上官鹤踪微微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忽听身后有人喝道:“既然来了,你还走脱得了?你走错一步,全局便输定了。”啪地一声,一枚棋子被重重扣在了棋枰上。

杨大眼悚然而惊。

***

后山一片葱茏,鸟声啁啾,野花盛开,两块巨石之间夹着一条羊肠小道,苔色青青,显然很少有人打这儿经过。

巨石下,蹲着一位蓬头垢面的老者。他眯着眼,似乎在打盹,直到李无为等三人来到身前,他的眼皮才抬了抬。精光一闪,随即又闭上了。他神情漠然,一动不动,几让人怀疑是一座石像。

上官达恭声道:“晚辈上官达,偕李无为、燕自怜来拜会天外山庄的‘才子路’,请前辈授题,容晚辈们一试。”

那老者仍然闭着眼,只是用一种吵哑的语调道:“你又来了。这回该难你一难了。”他的手往对面巨石上指了指,一声不吭,似乎睡着了。

李无为、燕自怜和上官达上前一看,只见巨石上刻着一行字“寂寞寒窗守空寡”。原来是要他们对对子。

上官达想了会儿,苦笑着道:“上次的对联简单多了。这次是绝对,我是对不出来的,还是烦劳李兄和燕小姐吧。”

燕自怜思索片刻,对李无为道:“李大哥,这里没有纸墨,如何是好?”

李无为道:“这巨石上的字乃大力金刚指所刻,我们也不能输于它。燕妹若有下对,但讲无妨,我以指代笔,将它刻于石上便是。”

燕自怜清了清喉咙,道:“迤逦远途追遁迹。可还过得去?”

李无为一凝神,食指运劲,在巨石上龙飞凤舞一路写下,石屑纷纷落地,但“迤逦远途追遁迹”七字却是峭拔飞动,笔力雄健。

上官达首先拍掌叫好:“指功虽妙,对联更佳。燕小姐兰心蕙质,在下不胜敬佩。”

李无为点头微笑,显然对下联颇为赞赏。

那老人霍地站起,仔细看了石上之字,又望了眼李无为和燕自怜,神色颇为古怪。

其实上联七字都是宝盖头,极言空守闺房之苦,一气呵成,意境深远,下联要同一部首,又要意思连贯,对来确非易事。但燕自怜不仅在短时间内对出了对子,而且下联更触动了那老者的心弦,自是十分难得。

(注:笔者还想出一阙下联“汹涌激浪漫浅滩”,似乎更通顺点,但与文意无关,只能舍优取次了。文中下联对得有些勉强。)

上官达得意地道:“请问前辈,我们是否过得此关?”

那老者怔怔出神,眼光一直没有离开石上之字,只是用手向山上指了指。

上官达喜道:“这一关算是过了。”便领着李无为和燕自怜上了羊肠小道。

走得几步,李无为忍不住回头望了眼,犹见那老者对着巨石发愣,眼角似有泪光闪烁。

燕自怜道:“解开了他的考题,竟让他如此难过,真是过意不去。”

李无为摇了摇头,道:“不干你的事,他难过是他的心事。”眼光扫处,却见那老者原先蹲的地方,有两个深深的脚印,李无为脑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他是‘旋风铁腿’陆紫竹。”

上官达吃了一惊,道:“二十多年前陆紫竹凭一双铁腿横行西南,所向无敌,乃是崆峒派的第一高手,江湖上传闻他遭西门青泥毒手,早已死于非命,怎么会替天外山庄守起后山来?”

忽听那老人仰天自语道:“‘旋风铁腿’陆紫竹早已死了,你们见到的,不过是个心如死灰、行将就木的老头。往事如烟不堪提,不堪提啊……”

李无为和上官达面面相觑,不知曾经叱咤风云的他何以如此心灰意冷,他们自然不知道,其中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凄艳故事呢。

***

二十年前,陆紫竹正当盛年,又是崆峒派掌门的当然人选,当真是春风得意。他家境殷富,父母给他找了门亲事,据说那女子不仅才貌双全,而且性情刚烈,他自然是喜不自胜。哪知新婚之夜那女子竟然不辞而别。原来当初媒婆把陆紫竹吹成伟岸男子,她才芳心可可,哪知见面后才发觉陆紫竹相貌奇丑,而且瘸了一腿,羞愤之余,竟然弃洞房花烛于不顾了。陆紫竹当然不甘心就此失去一位美娇娘,四处寻找,半年后方才得到消息,那女子已经投入到了峨嵋卓凡师太门下。陆紫竹痴心不改,不辞千里来到峨嵋山,请求卓凡师太允许他带那女子下山。那女子宁死不肯,陆紫竹则坚持已见,卓凡师太无奈之下只能出手将他制住,并派人将他送下山去。岂料不久陆紫竹重回峨嵋,在山门前长跪三日三夜不起,滴水不进,几近昏死。那女子怜他一片诚心,便出了一句上联来,声称他若能对出下联,便随他下山。陆紫竹乃一介武夫,粗通文墨而已,岂能对出这难倒无数饱学之士的绝对来?于是他云游天下,遍请奇人异士,盼能对出此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依然是徒劳无功。后来他听说天外山庄的上官夫人是位才女,便满怀希翼而来,但上官夫人虽然才思敏捷,对对子却非她所长,陆紫竹几近绝望。上官夫人怜其遭遇,便把这对子作为‘才子路’的一道考题,希望有一位多才之士能对出此联。弹指一挥又是十余年,他依然不得其解,但他依然坚定不移地等下去。那女子当然也孑然一身,再没嫁娶,她便是“峨嵋四秀”中的大师姊宋心意。一代红颜终老庵堂,真是可悲可叹……

这段往事尘封二十年,旁人不得而知,陆紫竹却是没有一刻忘记过。二十年苦苦等候,始终没有人能对出下联,而现在,燕自怜终于为他实现了梦想,但他心里有的只是悲伤。他已不再是意气风发的男儿,她也不再是青春年华的妙龄女。二十年的痛苦煎熬,他早已心如槁木;二十年的诵经拜佛,她也早已没了情欲之念。他们已不可能破镜重圆,重修旧好,留给他们的只是一生的痛苦……

李无为、燕自怜和上官达走出很远,再回头时,仍然依稀看到他痴痴地站着、站着……

***

那布衣中年人忽然站起,大笑道:“皇甫绿茶果然棋艺非凡,商某认输便是。”

绿袍青年不无得意地道:“胜得侥幸,下次还要向商叔请教。”

布衣中年人摇头道:“一盘棋便是一万两银子的输赢,你难道真想把我榨光不成?一回二回可为也,三回绝不可为。”

绿袍青年笑道:“商叔果然商人风范,绝不肯吃亏,其实一万两银子对你还不是九牛一毛?”

布衣中年人笑了笑,走出凉亭来。

杨大眼见他二人在上官鹤踪面前竟然谈笑自如,毫无礼节,不知是何来头,颇为惊异。

上官鹤踪道:“你可猜得出他是谁来?”

杨大眼再仔细打量那布衣汉子,见他穿着虽与常人无异,但自有一股雍容华贵、不可一世的气派,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莫非是‘商王’商四海?”

上官鹤踪点点头,表示嘉许。杨大眼却是一阵震憾,若不是见到商行在行,听绿袍青年喊“商叔”在后,又亲眼看到他非凡的气派,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穿着如此朴素之人竟是“商王”商四海。

上官鹤踪道:“商先生乃是我故友,常来山庄小酌。至于这两位——”他指着绿袍青年和公孙芝,却没有说下去。

公孙芝道:“在下公孙芝,与杨大少也算熟人了。这位乃是在下的三师兄皇甫绿茶。我们托‘商王’之福,得以进天外山庄,一睹‘棍祖’风采,嘿嘿,真是幸事。”不知怎么,他的眼里没有恭敬之色,只有得意之情。

绿袍青年皇甫绿茶打量着杨大眼,忽道:“公孙师弟,你就是栽在他的手里才受到师父斥责的?我一定为你出这口气。”

杨大眼也没理会他,只是向上官鹤踪道:“晚辈此次前来,只为救回三位遭了商氏父子暗算的朋友,此外别无他意。这几位若是有什么新仇旧恨的要报,离开山庄后尽可来找在下,绝不敢惊扰了前辈。”言下之意是他不想在此大动干戈,不是惧怕他们,而是为了尊重“棍祖”。

上官鹤踪还未开口,商四海已经先说了:“杨大少要人,我们就乖乖送上,这岂非太丢天教面子?商某商人出身,绝不做亏本买卖。我倒是为杨大少担心,你这次来了还能走得了吗?”

杨大眼冷冷地道:“听‘商王’语气,你倒象是这里的主人似的,难道堂堂天外山庄的庄主——‘幽冥棍祖’上官前辈的话反而不作数了?上官前辈在书信上可答应在下,让在下把三位朋友带下山的,‘商王’从中作梗,岂不是坏了他的声名?”

商四海哈哈笑道:“杨大少好厉害的一张嘴,看来我若不放人,便是不给此地主人面子了。人我可以交给你,不过能不能带走,就看你了。”

杨大眼道:“杨某既然来得,岂会走不得?”

商四海咳嗽一声,商行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手里挽着一名少女,正是水无心。水无心一眼看到了杨大眼,脸现喜色,但是却说不出话来,显然被点了哑穴。

商行把她推到杨大眼面前,奸笑道:“完璧归赵,杨大少好生享用吧!”

杨大眼道:“还有一位少女和童子呢?”

商四海的脸似乎红了红,道:“哪还有别人,商某手里可只有这一个人。杨大少可不要得寸进尺。”

杨大眼见他耍赖,心里暗暗恼怒,但身处险地,只能先救一人算一人了。瞧眼前阵势,若自己和水无心一齐离去,他们恐怕即刻会扑上。若让水无心先走,他们顾着“棍祖”面子,还不至于为难一女子,自己一个人脱身就容易多了。想到这儿,他解开了水无心的穴道,说:“水小姐,你先走。”

水无心噘着嘴道:“李无为没来吗?”

这种时候,杨大眼也不想多加解释,只是向她使了几个眼色,意思让她先走。水无心不是糊涂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也知道自己在这儿不仅帮不上忙,而且给他添累赘,当下对杨大眼道:“二哥,你要小心。”说着便向庄门跑去,竟没有人上去阻拦。

杨大眼见她出了门,心里大定,朝商四海道:“商先生,杨某可也要走了。”

商四海冷笑道:‘你还走得了吗?别以为那小姑娘走了,你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她还是会乖乖地回来的。“

这时,只听庄外一声尖叫,然后水无心跌跌撞撞地进来,脸色煞白,满英恐惧之色。

杨大眼皱起眉道:“怎么了?”

水无心惊魂未定,颤声道:“外面好多老虎……狮子……狼……好怕人……”

杨大眼莫名其妙,正要再问时,忽见庄门处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人,他黑袍及地,长须飘拂,一对眸子正冷冷地看着他。

杨大眼感觉到一阵寒意从心头升起,这人竟如鬼魂一般,不自禁地让人感到害怕。

商四海得意地道:“这位百变堂的田堂主,虽然还比不上令尊杨公,但对付起你来已是绰绰有余,你若有自知之明,就不要再使江南杨氏的那些鬼伎俩。”

杨大眼心里一惊,百变堂堂主田登在十余年前颇负盛名,挑战江南杨氏未成才销声匿迹,没想到他已投入魔教,今日不免一场恶战了。

虽然敌众已孤,杨大眼仍然没有慌乱,他望向了上官鹤踪。自商四海等人走出凉亭后,他就一直沉默不语,脸上也毫无表情,几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但杨大眼相信,凭着“棍祖”的威望,只要他说一句话,商四海就绝不敢拂逆,而他也相信“棍祖”的为人,他一定会为他说一句公道话,否则他也不会冒着风险来天外山庄了。

“前辈乃武林高人,江湖共钦,难道就任凭魔教狂徒在此无理取闹,胡作非为?”杨大眼热切地看着上官鹤踪,希望他能申张正义。

商四海笑道:“杨大少若是期待‘棍祖’的支持,那就大错特错了,岂不闻‘打仗亲兄弟’,‘棍祖’乃天教教主的手足,他怎会胳膊肘往外拐,帮起你来?今日你是休想离开这天外山庄了!”公孙芝和皇甫绿茶也笑了起来,田登的眼中也闪烁着讥讽之色。

杨大眼疑惑地望着上官鹤踪,虽然他早已听说“棍祖”是魔教教主的亲兄弟,但他绝不相信“棍祖”会同流合污,为虎作伥,可眼前的现实又不容他不相信,至少“棍祖”被商四海等人利用了。杨大眼难过地道:“前辈为何弃清誉于不顾,竟然为魔教所用?江湖上有多少人会因此失望啊……”

公孙芝忍不住道:“杨大眼,你少惺惺作态,告诉你也无妨,他就是天教四大长老之一。”

杨大眼只觉“嗡”地一声,象是被闷雷打了一下,脑子里一阵晕眩。

***

一座木屋掩映在松石间,屋前是一个很大的花园,园中一个白发老翁正在提壶浇灌。

上官达朗声道:“老丈,请借道一行。”

那老翁瞟了他们三人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先把壁上的花谜猜出来再说。”随即又专心致志浇起花来。

三人回头一看,果见石壁上刻着二行字,走近一看,原来是“龙女,瑶池欢宴,归来见天子;离愁,儒雅君子,六十君颜变”。

上官达道:“我上次见到的也是这花谜,可我只猜中了一半,不知二位可猜得齐全。”

李无为摇头道:“我对花卉草木所知甚少,不敢妄自猜测。”

他们便把目光望向燕自怜,见她正低头沉思,都不敢出声打扰她。“

燕自怜忽然面露喜色道:“可是水仙、仙客来、龙面花、合欢、文竹、芙蓉花?”

李无为和上官达一想不错,不禁喜上眉梢。

这时,那老翁丢下水壶,走出园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燕自怜一番,敬佩地道:“姑娘不但美貌如花,而且冰雪聪慧,难得,难得!”

上官达高兴地道:“那我们可以过此关了?”

老翁脸一板,道:“这位姑娘自然能过,但你们又没有猜中,凭什么能过去?”

上官达听他讲得在理,便没有出言反驳。

燕自怜忽道:“老丈既喜欢猜谜,我出两个如何?”

老翁顿时兴趣盎然,连声答应。

燕自怜道:“秋灯暗淡月光明,得得声中君子至。也打两种花。”

那老翁埋头苦思,但一时却猜不出来,他素来自负,不肯认输,仍绞尽脑汁想着。

上官达等得不耐烦,道:“老丈可容我等过去?”

老翁没有吭声,心不在焉地指了指花园,让他们自己过去。他却眉头紧皱,一脸苦色,想得甚是投入。

三人忍住笑,走进了园中。哪知一进园,仿佛时入了花的海洋,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竟不知如何走方好。

上官达望了眼李无为,见他神色有异,便道:“李兄,有什么不妥吗?”

李无为沉声道:“这花园错综复杂,暗藏杀机,隐隐便是一座奇阵,现在阵已发动,我们若是乱闯,恐怕一辈子也出不去。”

上官达忧形于色道:“这些旁门左道之术,甚是难以对付,现在如何是好?”

李无为道:“无妨,天下的奇门营造,又有哪个胜得过江南杨氏?我碰巧懂得点皮毛,我们就试着闯一闯。”

李带头,燕自怜居中,上官达拖后,三人左一穿,右一插,在花海中穿梭。但见鲜花怒放,姹紫嫣红,各尽妍态,痴蜂狂蝶缀之,扑鼻芳香溢之,美不胜收,如入画中。此时三人也顾不得观赏奇花异草了,只想早早出得此园,走着走着,老翁、木屋、山石、树木都失去了踪影,触目唯见花海茫茫。

约摸有一柱香时间,前面豁然开朗,奇峰兀立,草木葱茏,一条小道迤逦而下。他们终于走出了花园。三人长长舒了口气,回头再看,依稀可见那老翁仍在苦思冥想。李无为叹道:“若是有他在主持阵势,能不能走出来那就很难说了。”

上官达道:“若不是燕小姐出了道难题,我们说不定现在还在那里徘徊呢!对了,燕小姐,你的两句诗打的是哪两种花?”

燕自怜莞尔笑道:“是丁香花和马蹄莲,他若不得其法,就算猜上三天三夜也猜不出来。”

上官达拍掌道:“他想用花阵困住我们,我们就用花谜难倒他,这叫一报还一报,两不相欠。”

三人说说笑笑,沿着小道继续往上走。

上官达道:“那老翁不是常人,李兄可猜得到他是谁?”

李无为道:“熟悉奇门阵法的,除了江南杨氏,就要数阴阳门和百变堂了。他既然爱花如命,多半便是‘花中怪杰’华云梦了。”

上官达点头道:“想不到他也隐居在天外山庄,‘棍祖’手下果然多的是奇人异士,怪不得能雄踞‘四大山庄’之首。”

李无为道:“若真是华云梦,那么刻在石上的两句诗也就说得通了。”

上官达和燕自怜都不解其意。

李无为解释道:“华云梦年轻时有一女友,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后来却被选作秀女送入宫中,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再难见面,这便是‘龙女,瑶池欢宴,归来见天子’了。华云梦痴心不改,苦苦等候,离愁别绪使他一翩翩美男未老先衰,未过六十便憔悴不堪,这便是‘离愁,儒雅君子,六十君颜变’。唉,想不到在天外山庄隐居的都为不幸之人,可是就算真躲到天外去,他们也不见得能忘掉内心痛苦的回忆啊!”

上官达和燕自怜都是一阵黯然。

***

“就算天外山庄的主人向着你们,你们也未必稳操胜券,”杨大眼神色冷冷,“还不知道谁笑到最后呢!”杨大眼本来非常敬重“棍祖”,一直以晚辈自居,但现在见他不分黑白,竟然投身魔教,深为不齿,便不肯再称他“前辈”了。

说完,他大袖一挥,一支响箭腾空而起,发出一声巨响,直震得山谷回音不绝。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队人马冲了进来,当先一人一身青衣,迅急如风,正是“影子先生”竹青衫。

杨大眼道:“竹大侠,你们受到阻截了吗?”

竹青衫道:“奇怪得很,我们一路上来,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杨大眼道:“糟了,还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只听商四海洋洋得意地道:“瓮中捉鳖,一个也休想走掉。”他立刻向田登发令:“田兄,快将庄门封杀。”

田登身影一晃,已经出了庄门,形同鬼魅,不愧为曾经名动一时的百变堂堂主。

不多时,庄外阴风忽起,黑烟弥漫,树叶沙沙作响,犹如鬼魂在哭泣,令人毛骨悚然。

商四海不屑地看着杨大眼,道:“自然盟这点人马就敢上天外山庄,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杨大眼神情自若,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天外山庄既非铜墙铁壁,自然盟也非乌合之众,鹿死谁手,那也难说得很。”

商四海微微冷笑,右手向上一举,里面奔出两队黑衣战士来,都是手执利刃,眼露凶光。簇拥在商四海等人的周围。同时墙角、屋顶、窗后诸人,也有人影晃动,弯弓搭箭,一触即发。

杨大眼仰天大笑,道:“这就是天外山庄的待客之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令人心寒!”

上官鹤踪叹了口气,默默地走入凉亭坐下,似乎存了置身事外、两不相帮的念头。但就算他不出手,自然盟的力量仍然比魔教弱了很多。

杨大眼略微有些心安,对商四海道:“今日之战,看来不可避免了?”

商四海道:“怪就怪你们自然盟不如好歹,竟敢在江南坏了天教大事,我受‘毒王’之邀本准备亲赴江南对付你们,只是大公子别有差遣才未成行。这次你们贸然闯入中原,我们正好借天外山庄一举将你们歼灭。你们一定想不到,江湖五大绝顶高手之一的‘幽冥棍祖’早已……早已成了天教长老吧?哈哈……”

杨大眼道:“原来上官前辈的那封书信是用来诱我们入圈套的,你们也够煞费苦心的。堂堂的‘棍祖’竟会被人利用,实在是令人叹息。不过杨某此次前来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自然盟有的是铁血男儿,纵然血溅七尺,也绝不会退缩。况且,你以为眼前的就是自然盟主力了吗?那你也太小看自然盟了……”

商四海脸色一变,道:“你们的老大李无为呢?这种时候他不可能不赶来的,他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前来送死?”

杨大眼神情悠闲地道:“李大哥嘛,他自然要布置好了一切后,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出现。希望你们到时候不要吓得屁滚尿流。”

商四海冷笑道:“只怕没等他来,你们已成了刀下之鬼。”

猛听他一声大喝:“皇甫对付杨大眼,公孙对付算盘刘,商行对付竹篙张,商某来对付竹青衫,请上官庄主掠阵!”说完便向竹青衫扑去。其余诸人也都各寻对手,加入了战团,只有上官鹤踪一声不吭地坐着,一脸漠然。

一时间,天外山庄内刀光闪烁,剑气冲天喊杀声中,鲜血飞溅,眼看这处武林圣地马上要变成血肉横飞的屠宰场了。

***

前面出现一条小涧,泉水潺潺,正好将石径拦腰截断。涧水甚浅,却是澄澈无比,涧底砂石清晰可见。

一名白衣女子坐在石头上,正悠闲地在濯足。玉足娇嫩,欺霜赛雪,甚是诱人。李无为等三人都是有些尴尬,实是没想到有女子在此濯足。细看那女子,约摸在三十左右年纪,颇有几分姿色,不过眉目间却荡漾着一种妖冶之情。

上官达首先叫了起来:“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一关本应由……上官夫人主持的呀!”

那白衣女子的眼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懶洋洋的道:“上官夫人有事,就由我代她开关授题。”

上官达疑惑地道:“你究竟是谁?我以前好象从来没有见过你……”

白衣女子眼波流动,春情荡漾地道:“小傻瓜,你以为天外山庄的每个人你都认识啊?我叫苏有容,虽然是第一次上天外山庄,但蒙上官夫人青睐,在此开关授题。我看你们俊男靓女,甚是惹人喜爱,我就奉劝你们一句,早早下山去吧,不必再劳心费神了。”

上官达道:“你还没有授题呢,怎么就知道我们答不出来?前两关的题目也够难,可我们还不是势如破竹、直取三关?”

白衣女子摇着头道:“不是我有意要为难你们,实在是上面有令,不能让一人上得天外山庄。你们若是识相,就赶快下山,免得老娘动手,伤了彼此和气。”

上官达奇道:“‘才子路’向来是欢迎人闯关,怎么今日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倒是说说看,庄主为何下了这怪命令,竟不让人上山?”

白衣女子眉头一皱,显出不耐烦之色,她还未开口,就猛听山上传来一阵巨响,惊得山鸟扑翅乱飞。

李无为脸色一变,忽道:“我们好不容易闯过两关,若是就此离去,岂不功亏一篑,成为终身之憾?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我等感恩不尽。”

白衣女子的眼光笑眯眯地盯着他,道:“既然你执意要上山,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你先得过了我这一关。”

李无为道:“那就请姑娘开关授题吧!”

白衣女子收去了脸上的笑容,从背后抽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剑来。

李无为笑道:“原来这一关是考剑来着,倒可以省却燕妹动脑耗神了。”

白衣女子俏脸一板,道:“你敢小看我的‘冰霜剑’?”

李无为道:“不敢,还请姑娘站起身来,让在下领教一下姑娘的剑法。”

白衣女子眼珠子一转,道:“我还得着袜、穿鞋,怕你等得不耐烦,不如你也坐下,我们就坐着比试。”

李无为一想不错,也没有多言便坐了下来,和白衣女子隔涧相对。山涧极狭窄,剑锋掌力足以够及对方的身体。

白衣女子眼露黠色,清叱一声:“看剑!”剑光闪烁,同时一股寒气朝李无为袭来。

李无为一惊,脱口而出道:“‘冰雪神功’?你是昆仑弟子……”

白衣女子笑道:“你猜得不错,我正是昆仑弟子,不过你现在方知,未免太迟了。”

李无为道:“就算你是昆仑弟子,李某也不见得怕你,你的师兄‘鬼脸’成有德还不是被我们打得一败涂地?”李无为双手平推,一股阳刚之气击出,与苏有容的那股阴寒之气相抗衡。

苏有容冷笑着,长剑挥舞,寒气更重,在附近的山石、草木上结成了一层淡淡的霜,而两人之间的那条涧也冻了一薄层冰。本是暮春时节,现在却变成腊月隆冬一般。

李无为不敢怠慢,加催内力,象是烈日当空,不断化解着剑上传来的寒气。尽管寒气一近他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仍然源源不断向他涌来,李无为不由暗暗奇怪:自己如此雄厚的内力下,对方竟能支持这么久,而且寒气有增无减,似无衰竭,岂不是怪事?

上官达和燕自怜离得远远的,因为他们一个如冰潭,寒冷彻骨,一个如洪炉,热浪逼人,若是站在他们旁边无疑是受罪。

突然,山石后窜出个人来,抱了燕自怜就往山下跑,其快如风,上官达一时措手不及。

李无为也觉察到了,有些焦急地道:“上官兄,我脱不开身,就烦劳你去救燕妹吧。”

上官达毫不犹豫追下山去。李无为知道他武艺超群,人又机敏,所以稍稍放下心来。他将内力加到七成,想尽快击败苏有容。热浪滚滚,向苏有容席卷而去,苏有容面色通红,头发披散,模样儿甚是狼狈。

***

商四海也颇为狼狈。他虽然内力雄厚,拳脚精妙,已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但竹青衫身手实在太快,腾跳挪移如同鬼魅一般,防不胜防,一不留神商四海便挨了一掌,幸亏他内功深厚,没有伤及内脏,但也令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得不收起小觑之心,全力以赴,拳法使得风雨不透,不让竹青衫近得身来。

算盘刘酷似帐房,手舞算盘,一边打一边拨打着算盘珠,用来扰乱对方心神,但他的对手是公孙芝,公孙芝的掌法在李无为这样的高手面前虽然不堪一击,但用来对付算盘刘却是绰绰有余了。公孙芝也有意卖弄身手,白蝴蝶般四处游走,令算盘刘穷于应付。好在算盘刘也有救命绝招,一到危急时便弹出几粒算盘珠子,令公孙芝一时也得不了手。

竹篙张是算盘刘的拜把子,手执一要竹篙,甚是骠悍。商行见胜不了他,便又使出“搜魂毒眼,摧魄恶语”来,扰得竹篙张心浮气躁,吼声连连。但竹篙张兵器上占了便宜,商行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最惊险莫过杨大眼和皇甫绿茶之战。皇甫绿茶一手托着茶杯,以单掌迎敌,竟是不落下风。杨大眼也使出浑身解数,时而是“大袖飘飘”,时而是“偷天换日”,时而又是满天暗器。二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激斗正酣。

力战间,杨大眼忽觉运气不畅,掌法渐渐滞涩起来,起先他还不在意,可渐渐觉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竟是中毒的征兆。正惊疑间,皇甫绿茶得意的声音飘进耳来:“我杯中之茶含有剧毒,你毫无防备,已让毒气进入体内了。你若是识相,就赶快罢手投降,否则你越用力,死得也越快!”

杨大眼知他所言非虚,一面用内力逼住毒气,使它不至于扩散,一面抵挡着皇甫绿茶的步步紧逼,但在对方的猛攻之下,他已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正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

李无为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在他的全力进攻下,苏有空东倒西歪,败象早呈,但她剑上的寒气却未见消退,“冰雪神功”真象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耳听山上厮杀声越来越响,李无为不由暗暗心焦。

正无可奈何之际,忽见苏有容的脚还浸在水里。李无为觉得很奇怪,水都结了冰,她把脚浸在里面竟不觉得冷吗?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苏有容的“冰雪神功”始终无枯竭之象,莫非就是得益于水中的寒气?他立刻把脚也浸入水中,催动内力,不一会儿涧水渐渐暖和起来。这时候苏有容的脸色有些变了,她的“冰雪神功”的威力也越来越小。

苏有容忽地跳了起来,连鞋袜也顾不得穿,赤足便往山上奔去,竟连“后会有期”也没有说一声。

李无为听着山上传来的厮杀声,心里也很焦急,也顾不上鞋子湿淋淋的,向山上飞奔而去……

***

地上突然生出双手来,铁箍般扣住了他的腿,杨大眼顿时动弹不得。这变化实在是匪夷所思,杨大眼一时都呆住了,竟忘了用内力去逼住毒气,待他醒悟时,他的全身已是软绵绵的,根本使不出一点劲来。

皇甫绿茶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他大喝一声:“大师弟来和正好!”狞笑着一掌向杨大眼的胸口击去。

杨大眼已无可抵挡,他暗暗叹了口气,准备接受这残酷现实。在这电石火光之间,他想起了与大哥李无为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日子,这使他感到很甜蜜;他也想起了与他立下的惩恶扬善、建功立业的宏愿,这使他有一些悲哀,因为他不得不先他的大哥而去了。在这最后一刻,他多么想再看李无为一眼!可是李无为能及时赶到吗?

***

皇甫绿茶正得意时,忽见一道剑光闪电般向他扑来。

这剑来得实在太快,就算他一掌击毙了杨大眼,他自己的胸口也不免多个透明窟窿。

他当然不想身上多个窟窿,所以他只有退。

他很想知道是谁一剑就逼退了他。

杨大眼更想。他已存了必死之心,可是千钧一发之际却有援手到来,他自是又惊又喜。是不是李大哥来了?杨大眼心里这么想。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红衣童子。“四弟!”杨大眼叫了起来,他的眼角也湿润了。

展一笑向他挤眉弄眼,神情甚是得意。

***

快到山顶时,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满脸病容的汉子,他的脸上全是得意之色。

那汉子也看到了李无为,他病恹恹地道:“你是谁?你上山来干什么?”

“你是谁?”李无为反问了句,他觉得这满脸病容的汉子有些不寻常。

“我是第五黄。”那汉子有气无力地说了句。

“第五黄?”李无为摇了摇头,“这个名字陌生得很,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的,江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知道我的,因为我第五黄注定是要名动天下的!”他的眼里闪烁着疯狂之色,“你知道丐帮的南路长老‘火神’夏烈吗?他就是被我一把火活活烧死的!”

李无为吃了一惊。他知道夏烈是丐帮四大长老之一,擅使火药,是个极难缠的人物,江湖传闻他确实是被人烧死的,若真是那汉子所为,那么这个叫第五黄的人就不知有多可怕了。他看着眼前那有气无力的汉子,实在难以相信他杀得了夏烈。

“杀个夏烈或许并不能轰动江湖,但是将名震天下的‘棍祖’逼得走投无路,算不算一件惊世骇俗的事?”第五黄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你一定是来救上官老儿的。不行,所有敢来破坏我第五黄好事的人,都得死!”他猛地从衣袖中抖出一个黑黝黝的铁筒来。

李无为正琢磨着他的话,猛见一团火焰迎面向他喷来。这火焰仿佛是所有火的精华,只看了一眼,他就有了种被焚烧的感觉,他甚至还闻到了自己皮肉焦烂的味道。这闪电般的一刻,李无为没有丝毫犹豫,运起十分内力向火焰击去,那团火皮球般弹了回去,正好落在第五黄的脸上,熊熊燃烧起来。

第五黄用手在脸上一拍,火焰立时熄灭,除了眉毛烧得七零八落、脸熏得象锅底外,他似乎没有任何损伤。李无为笑道:“阁下现在可英俊多了,活象当年张翼德。”

第五黄的眼中露出了些许恐惧之色,他狠狠地瞪了眼李无为,掉头而去,临走他还恋恋不舍地望了眼山顶。

李无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山顶有一座石屋,石屋虽然不大,却十分险要,大门闭上之后根本就进不去。此刻,正有一双美丽而又有些熟悉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

皇甫绿茶注视着展一笑,他实在难以相信,刚才一剑逼退他的,竟是这个小小孩童。一愣之后,他又猱身扑上,但展一笑的剑法灵气十足,皇甫绿茶竟被他打得手忙脚乱,杯中之茶溅出数滴,滴在地上滋滋作响,腐蚀出几个深深的窟窿来。这时候杨大眼勉强提气道:“四弟,快闭住呼吸,他杯中之茶毒气很重。”展一笑便不敢过分靠近皇甫绿茶,只是缠住了他,不让他去害杨大眼。

忽听一声惨喝,竹篙张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鲜血狂喷,眼见是活不成了。原来在商行的“搜魂毒眼、摧魄恶语”下,心浮气躁的竹篙张终于露出了破绽来,被商行一掌打在了胸口。算盘刘见自己的生死兄弟遇难,心下慌乱,再加上他的武功本就比公孙芝弱了很多,很快便公孙芝打倒在地。其它自然盟弟兄虽然英勇顽强,但寡不敌众,伤亡惨重,公孙芝和商行再腾出手来大肆杀戮,自然盟一时落尽了下风。

杨大眼沉声道:“诸位兄弟,靠这边来。”

语声不高,却充满着威严。竹青衫带着剩下的自然盟弟兄,紧紧地靠在了杨大眼的周围,展一笑一剑逼退皇甫绿茶,横剑护在杨大眼的胸前。

商四海指挥魔教众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他的脸上挂着得意之色,显然是胜券在握了。

上官鹤踪从凉亭中走了出来,道:“弃械投降者,可免一死。”

自然盟诸人均是目光炯炯,面无惧色,没有一个人理睬上官鹤踪。

上官鹤踪神色一黯,轻叹口气,不再言语。

商四海喝道:“天教有好生之德,现在弃械投降,还不算太迟,难道你们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自然盟诸人怒目相向,满脸不屑,有人甚至狠狠地吐了口痰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憎恨。

杨大眼聚集起残余内力,勉强提气道:“自然盟下士,只有站着死,何曾跪着生?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一腔热血只为正义洒。你们要杀便杀,不用再多费口舌!”

“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落泪!”商四海脸色一板,一场血腥杀戮即将开始。

***

商四海的手高高举起,魔教众人摩拳擦掌,只等他的手落下,便冲上去大肆屠杀了。每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亢奋之色,仿佛杀人是一件有滋有味的事。

商四海冷笑着,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能将自然盟中的顶梁柱杨大眼、竹青衫、展一笑一网打尽,自是奇功一件,而对于年少气盛、专与天教作对的自然盟,无疑是致命一击。而这一仗对于武林所产生的影响,将是不可估量的,它将为天教称霸武林打下坚实的基础。

商四海正准备将手挥下,魔教众人正准备一拥而上,就在这刹那间,他们觉得情况有点不对,一种不安撞击着他们的心。因为他们看到,自然盟每一个人眼中,都迸发出了光芒,杨大眼更是热泪盈眶。

仿佛是久旱盼雨的农夫,望见第一滴甘霖的落下;仿佛是走投无路之人,绝望之际却看到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降临在面前。这一份狂喜,绝非文字所能形容。

商四海疑惑地向身后望去,只见一个人正昂首阔步向他走来。

极普通的一个人,洗得发白的青衫,老得连穗都烂掉了的古剑,鞋子湿淋淋的甚至有些狼狈,但是他的脸上,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他的身上,洋溢着神奇的魅力。他的笑,真诚如旭日东升,灿烂如火舞艳阳,使人不知不觉地便被他吸引住了。

商四海的手缓缓落下,但是魔教众人没有一个动手,他的出现,一下子就镇住了场内所有的人。公孙芝、商行脸上又妒又恨,但惧意更浓,连一向漠然的上官鹤踪都变了脸色,眼中露出惊讶之意。商四海、皇甫绿茶为他气势所慑,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心底狂喊:“他是谁?他是谁……”

***

“我就是李无为,”他笑了笑,“自然盟的李无为。”

李无为终于在这生死关头赶到了!

他的出现,对于自然盟弟兄无疑是一团火,烧得他们心头火热,而对于魔教诸人,不啻一盆冷水,浇得他们从头凉到脚。

李无为从容走来,魔教众人不自觉地让开道,使他如入无人之境。

皇甫绿茶满心不服气。李无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场内的气氛,直视众多英雄如无物,这对于心高气傲、踌躇满志的他,当然是难以忍受的。难道堂堂天尊弟子,还比不上一个穷酸秀才?

皇甫绿茶跨上一步,拦住了李无为的去路。这时候公孙芝张了张口想提醒他,但最终话还是没有吐出来,商行则嘿嘿冷笑,眼中露出幸灾乐祸之色。皇甫绿茶却不知道他们的心怀叵测,他正要斥骂,就觉一股势不可挡的内力汹涌而来,他竟无可抵挡。

皇甫绿茶鲜血狂喷,象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幸好地下伸出双手来,将他稳稳托住,才不致于摔得狼狈。

地上忽然陷出个洞来,跳出个满身是泥的小矮人,正是皇甫绿茶的六师弟,擅长地行术的梁丘蔓。梁丘蔓将皇甫绿茶轻轻放在地上,皇甫绿茶又吐出一口鲜血,此时他连茶杯都拿不稳了,茶泼在地上,“滋滋”声中,地上的青草已是焦黑一片,可见茶之毒了。众人都是暗暗心惊:若是身上被这茶水泼到,岂非要全身焦烂而死?这下连魔教众人都离皇甫绿茶远远的,畏如蛇蝎。

商四海见李无为势不可挡,心中一凛,退开两步,让他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