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终于看到嵩岳寺塔高大的黑影了，展一笑、常自明等人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他们一路上虽然不断遭到袭击，但只是些散兵游勇，一触便溃，因此有惊无险。

嵩岳寺建于北魏，盛于隋唐，经过数百年风雨侵蚀已日渐衰败，留下来的不多的房屋也破落不堪，跟雄伟的少林寺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但刚劲挺拔、轻快秀丽的嵩岳寺塔仍然高高地矗立着，显示出一种肃穆，更透露着一份历史的沧桑。

塔高十五层，完全由砖瓦砌成，座落在三面环山的山坳中。一轮冷月悬于塔尖，别有一番凄凉。塔前有人执着松火，火苗在风中哧哧地燃着，光影流动，勾勒出塔前对峙的人阴晴不定的脸。

展一笑让常自明、方自强和游自强带着自然盟兄弟原地待命，他一个人嵩岳寺塔扑去。塔前双方正紧张对峙,又有风声松涛的掩护，加之他身影奇快，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只见对峙一方以一满脸苦色的僧人为首，展一笑一看便知是“苦和尚”洪武大师了；另一方以一高大和尚为首，八名精壮的僧人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将塔门堵得严严实实。

一阵沉默之后，洪武大师沉重地道：“洪照师弟，你还是固执已见，不相信我的话？你一意孤行，不怕干下叛寺犯上之举？”

那高大僧人沉声道：“十八罗汉对天惊师叔绝无不敬之意，只是他有恙在身，三师叔怕他受人烦扰，故命我等护送他到此地休养，此乃一片好心，师兄怎能说我们犯上？况且这是罗汉堂首座天恨师叔当面交待我的，十八罗汉自然要全力执行，又怎能说是叛寺？师兄夤夜带着一大群弟子来此，要我等交出天惊师叔，我看倒是叛寺犯上之嫌！”

洪武大师怒气勃发，道：“洪照，你……三师叔勾结朋党，图谋不轨，现下他已控制了少林寺，而且与魔教有染，野心勃勃，真不知他要把少林寺带到何种境地。你不是糊涂人，难道还不及早醒悟？”

洪照冷冷地道：“洪武师兄，我敬你是般若堂首座，又是洪字辈大师兄，这才对你忍耐有加，但你若再污蔑三师叔，还要劫取二师叔，休怪我等不客气！”

洪武大师更是恼怒，道：“你若执迷不悟，我只能硬闯了。少林寺已处悬崖边上，危在旦夕，而你们还顽固地跟着三师叔，被他利用尚不自觉，真是可悲！”

洪照道：“师兄，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是斗不过十八罗汉的，若要动武，你还是歇了这心吧！”

洪武大师也不搭话，身影一晃向他扑去，洪照一边拦住，后面又有两名罗汉围上。他们同门学艺多年，互相熟稔，此时全力以搏，毫不留情，四人正好打个平手。洪武带来的僧人中又跃出数十名武僧来，分别扑向余下的六名罗汉。只是他们武功不高，虽然仗着人多，还是节节败退。好在那些罗汉顾念同门之谊，没有痛下杀手，但求逼退了事。

展一笑见他们同门相斗甚酣，心里一动，悄悄地绕到塔背后去了。

塔后的门边站着三名罗汉，他们眼内精光闪烁，警惕地望着四周。展一笑见不能硬闯，便转到塔的侧面来，环顾无人，脚尖一踮，已跃上了塔檐，他身体既轻，轻功又高，自不会惊动他人。

展一笑见面前有一拱门，便窜了进去，岂料“砰”地一声，撞得他眼冒金星，几乎从塔上摔了下去。他摸着额上的肿块一看，原来这雕砌的门竟是假的，他匆忙中加上夜色昏暗，因此没有看清。他满肚子委屈，几乎要哭出来，口里不自觉地要骂出话来，这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掩住了他的嘴。

展一笑大吃一惊，本能地要挣扎，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句：“四弟别怕，我是叶飞。”展一笑回头一看，来人身穿白衣，脸戴面罩，正是三哥叶飞，这才放下心来。

叶飞领他从一旁的真门进入，里面黑咕隆冬的，两人摸着梯子，便向上走。

“啪”地一声，展一笑不慎踩响了一块木板，两人立刻凝身不动，只听上面有人说了句：“塔里连食物渣也找不到，也会有老鼠来？”

叶飞、展一笑见没有动静，便往上走。上面点着一盏油灯，光线黯淡，两名罗汉盘膝而坐。展一笑正寻思怎样打发他们又不惊动旁人，却见叶飞从怀里取出一包药粉来。他倒了些放在手心，运气向那两名罗汉吹去。这药粉从空中散落下来，那两名罗汉感觉鼻内痒痒的，用力吸了几下，人一晃，顿时倒在了地上。展一笑翘着拇指，轻声道：“芙蓉散，果然了得，下次我也向郁先生讨些放在身上。”

叶飞将剩余的放回怀中，拉着展一笑便往上走，在漆黑中摸了四五层之后，上面又透露出灯光来，还有人走动的声音。

叶飞趴在楼梯口一看，只见墙角处坐着个老和尚，他面色蜡黄，双眼紧闭，如入定一般。旁边或坐或站着四名罗汉，其中两名正探着身子向下张望，一边小声低谈着：

“下面打起来了，好象是般若堂的洪武师兄，他怎么上这儿来了？”

“我们可不管这些，十八罗汉只要看护住天惊师伯便行了，这也是师父的意思。”

“也奇怪，天惊师伯到这儿后便一言不发，而且病得不轻，他是三大神僧之一，何等修为，怎会突然染病，还要我们十八罗汉保护？”

“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罗汉堂弟子听首座的话便没有错，况且他还是我们的师父呢，我们可不能瞎疑心。”

另一名罗汉不言语了。展一笑悄悄问叶飞：“还用芙蓉散？”

叶飞摇头道：“人数多，药量不够，怕被他们发觉。”

展一笑道：“怎么办？”

叶飞道：“闯。”

两人一齐跃了上去。

***

四名罗汉见有人闯上来，均是大吃一惊，奇怪下面的师兄弟怎么没有发出信号。但他们不愧为能征惯战之辈，见冲上来的只有两人，顿时大为放心，训练有素地围了上去。叶飞使出“千叶手”，展一笑则挥动宝剑，与他们战成一团。

四名罗汉见他们年纪轻轻，也没放在心上，但几招过后，他们便尝到他们的厉害了。展一笑寒剑森森，迅急如风，将两名罗汉逼得手忙脚乱，叶飞更是了得，“千叶手”神出鬼没，没多久便将一人点翻在地。另一罗汉心虽慌乱，但仍是苦战不休，一套“黑虎拳”使得虎虎生风，不过很快还是被点翻在地。展一笑也已制住一人，另一罗汉见势不妙，夺路便走，叶飞脚一踢，他躲闪不及，摔了个“狗吃屎”，展一笑用剑将他的穴道也封了。

兄弟俩干净利落地将他们制服，相视一笑，甚是得意。这四名罗汉本是十八罗汉中武功较次者，而且一上来便存了小觑之心，因此失了先机，才会败得如此之快。

叶飞、展一笑向那老僧走去，那老僧突然睁开眼，涩声道：“你们是谁？”

叶飞恭敬地道：“‘鹤王’驾前叶飞和自然盟展一笑，前来搭救天惊神僧。”

天惊神僧脸露诧异道：“你们从哪儿来？你们怎么知道老衲在这儿？”

这时下面已有人“咚咚咚”地跑上来，想必守卫在下面的罗汉听到塔上的争斗声了。

展一笑急道：“我家大哥已经探悉了天恨神僧的阴谋，知道他勾结魔教，欲有所图。他怕你坏了他的好事，因此把你囚禁于此。大哥特命我们来救你出去。下面洪武大师他们斗得正激烈，我们还是快走为妙，不然就走不掉了。”

天惊神僧叹道：“我早已知道天恨神僧野心不少，但只是以为他觊觎方丈之位，没料到他竟与魔教有染，实在有损少林寺的清誉。看来老衲对他的姑息迁让，竟是错了呢！”

他扫了眼叶飞和展一笑，道：“多谢两位少侠美意，你们自己走吧！”

展一笑愕然道：“你呢？”

天惊神僧惨然一笑，道：“我下肢瘫痪，内力全失，如何走得？”

这时候，已有一名罗汉抢身上来。

展一笑连忙迎了上去，这名罗汉显然武功较高，拳法威猛，毫无破绽，展一笑一时竟奈何不了他。

叶飞见形势急迫，说了句：“失礼了。”把天惊神僧背在了肩上。

他见展一笑战不退那名罗汉，重施“千叶手”，一时竟有千百只手向那罗汉击去。那罗汉不明虚实，忙不迭闪到一边。叶飞已背着天惊神僧从梯口冲了下去。展一笑一招“吴刚伐树”，在那名罗汉躲闪间也下了楼。

下得两层，又有两名罗汉迎头拦住。叶飞见前有阻截，当下喝了声“跳下去。”两人心意相通，从拱门中跃出，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刚站稳脚，又有六名罗汉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围在了核心。叶飞游目一望，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不少和尚，还有些远远地看着不敢靠前，只有洪武大师仍和三名罗汉恶斗不息，却也没有占得上风。

叶飞临危不乱，和展一笑紧靠在一起，凭他们的武功冲出去不难，但要将天惊神僧带走则颇费周折了。

天惊神僧忽道：“两位少侠，你们还是走吧，老衲已是无用之身，走不走都是一样。”

展一笑道：“大哥吩咐我们务必将神僧救出，若是空手而归，怎么向他交待？”

叶飞也道：“天悟方丈失踪已久，天恨神僧又居心叵测，少林寺正面临着一场灾难，前辈难道忍心看着它走入邪道？虽说前辈身体不便，但你威望犹在，只要你澄清事实，阐明大义，我想大多数的僧人还是会听从你的。这已不仅是你个人的得失，而是事关少林寺的生死存亡，前辈难道不该挺身而出吗？”

天惊神僧肃然道：“两位少侠言之有理，老衲当以本门为重，极力维护少林的清誉。唉，也怪我对师弟过分忍让，虽觉他有不轨之举，总盼他能适可而止，没想到竟成姑息养奸，老衲深受其害是小，少林生死存亡是大，老衲不能再听之任之了。”

这时，塔内的九名罗汉陆续跑出，与其余六名罗汉形成合围之势，而埋伏在塔侧的常自明等自然盟兄弟一齐涌出，反将十八罗汉围了起来。双方严阵以待，眼见是一触即发。

只听天惊神僧道：“洪武，洪照，你们不要打了。”他是三大神僧之一，说话自有份量，洪武大师和另两名罗汉首先罢手，洪照犹豫了一下，也不再出手。

天惊神僧道：“洪武、洪照，你们都是我师兄的弟子，怎得反目为仇了？”

洪照抢先道：“二师叔，洪武勾结外人，妄图劫持您，其心可诛，所以弟子才与他争斗起来。他虽是大师兄，但辜负了师父的厚望，实在令人齿冷！”

“住口！”天恨神僧的目光从诸罗汉身上扫过，“洪武没有错，他是少林寺的好弟子，而你，洪照，才是少林寺的叛逆！你辅助天恨，在达摩堂将我打成重伤，又将我押在此地看守，妄想遮人耳目，你才是其心可诛，辜负了你师父的一片厚望！”

洪照脸色一变，而其它罗汉的脸上则有了狐疑之色。他们本以为是在此保护天惊神僧，哪知却是在囚禁他，因此不免惊疑不定。他们武功虽高，职位却低，是以天恨神僧和洪照都未将真相透露给他们，以防他们起异心。

天惊神僧又道：“你们的三师叔与魔教暗通声息，要走与天下武林为敌的道路，你们这些少林弟子，难道就甘心随他与魔教狼狈为奸、为天下所不容？你们当中，大多是天悟师兄的弟子，也有我的弟子，当然也有三师弟的，但不管师从何人，你们都是少林弟子，在少林寺危难之际应当挺身而出，而不是听人摆布，自甘堕落。佛门虽讲究清净无为、四大皆空，但佛祖尚作狮子吼以降妖魔，我辈弟子更应身先士卒，与江湖妖孽决战到底，就如你们的洪义师兄一般，此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铁和尚”洪义本为十八罗汉之首，刚烈威猛，深得同门敬重，在他遭“金玉满堂”杀手组织狙杀后，洪照才成了十八罗汉之首，但他只善于阿谀奉承，并没有多大威信。十八罗汉本多刚义之士，此刻听得天惊神僧的一番话，都是震动不少，当下一齐望向洪照。

洪照的额上沁出汗珠来，涩声道：“诸位师兄、师弟，二师叔的话……不是真的，这些都是三师叔吩咐的……我们罗汉堂弟子理应凛遵不误……”

“洪照，你到现在还不醒悟！”天惊神僧大喝了一声。他武功虽失，但毕竟为少林神僧，神威凛凛，洪照吓得连退三步。他一抬头，顶上寒月冷冷，素洁无方，再看众人，均鄙视地看着他，不由大汗涔涔。

十八罗汉中有一人道：“我们都是少林弟子，当以少林为重，若三师叔果真心怀异志，我们十八罗汉绝不苟同，一定随二师颦以擒拿叛孽，光我少林！”其它罗汉纷纷表示赞同。

洪照见势不妙，转身欲走，谁知一回头，一条纤秀的人影已拦住去路。

“流星鹿”？！

洪照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紧张起来。他风闻“千臂猿”和“流星鹿”一出现，“正义鹤王”也必在左近了，因此大为恐惧。“正义鹤王”嫉恶如仇，对大奸大恶之辈绝不容情，他会放过自己吗？

这时众人已将他围在中间，他再也走不脱了。洪照脸色灰白，忽然跪了下来，匍匐到天惊神僧身前，一边打着自己耳光，一边惶恐地道：“我糊涂，我该死，我不该伤了二师叔，更不该与魔教互通声息，可我也是身不由已，这全是三师叔逼我干的……”正在痛哭流涕、悔恨不已之际，他突然脱兔般弹起，凌厉地扑向天惊神僧。他知道天惊神僧武功全失，只有抓住他才能全身而退。

展一笑就在天惊神僧身旁，他倏地拔剑。

剑光一闪。

洪照惨叫一声，顿时死鱼般摔落在地，疼得满地打滚。

“好一手快剑！”天惊神僧叹道：“一念之慈，竟至于此。佛祖虽有割肉喂鹰之举，但欲壑难填，不仅于事无补，更添具贪婪，东郭先生实在做不得。”

洪武道：“二师叔，现在少林寺已为三师叔所控制，他是戒律院、罗汉堂首座，党羽众多，咱们这点人，只怕难以逐走他。”

天惊神僧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惊虽然大权独揽，但所行不义，众弟子未必心服，咱们振臂一呼，当应者如云，况且有十八罗汉相助，连‘正义鹤王’、自然盟都惊动了，咱们绝不是孤立无援的。唉，要是天悟师兄在就好了，少林寺又怎么堕落至此？”

众僧念及天悟方丈的宽厚仁慈，德高望重，都不禁一阵黯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