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柳暗花明
作者:列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421

“高晓东,男,周口人,1982年出生,未婚。2001年入伍,服役于第二十集团军,次年考入南京政治学院,2006年毕业,同年退出现役。”

“齐永盛,男,新乡人,1983年出生,未婚。2001年入伍,服役于第二十集团军,次年考入济南陆军学院,2005年毕业,次年退出现役。”

脚放在桌子上,抽着烟,拿着这两份不尽不实的简历,我嘿嘿冷笑起来。两个新鲜出炉的军校毕业生,这就么回了地方,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却于上个月双双来到天朗当了保安。也太扯了吧?

牛志高跟我讲,他刚开始也不相信,但高晓东和齐永盛解释说,因为部队整编才不得不离开部队。就听这一条可怜的老牛就相信了,因为我们原来所在的通信营整编他是知道的,那时也有很多干部离开了部队。

“还是不放心吗?”吞吐着烟雾我无奈地想道:“这算不算监视呢?”

我说走私事件中对我的处理怎么会那么轻呢,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这也难怪,先是《论当前我军通讯工作存在的问题暨在未来战争中通讯工作之我见》,出尽风头;后又写出了《论信息战》,震惊高层。这样一个人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不由苦笑:时耶,运耶,命耶!

本来上院校后我的表演差不多成功了,按我的剧本进行下去的话,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淡出上面的视线。哪知道一时把持不住出了媛媛这档子事儿,陈婷因此跟我打起了冷战,彷徨无助下把晦光养韬的策略全抛在了脑后。

后悔吗?我再次苦笑摇头,有什么好后悔的,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这样做。幸福--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为了幸福,做点傻事儿又算得了什么呢?而我的幸福,陈婷无疑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至于媛媛,想到她那天转头离去时洒下的泪线,心里涩涩的,这个温婉可人的小丫头,也希望你幸福吧!

转回头又想到高晓东和齐永盛,我咧嘴笑起来,从他们这几天做的事来看,这两个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呵呵,不就是监视嘛,好啊,有这么两个精明强干的职员我喜欢呢。

这么一琢磨,心情大好,这是一盘很不错的买卖嘛!站起来哼着小调准备出去到各个办公室转转。

“这一年总的说来,高兴的事儿挺多,家人不错,朋友不错,自己也不错……”

“哟,什么好事儿啊,让林总这么高兴?”

刚一拉开门,碰巧孙佩如、谭颖、董浩平和陈成安四个人走进来秘书室,孙佩如笑着调侃道。而旁边习清寒习大美女也瞪着一双美目看着我,大概也惊奇于我这幅异于往常的形状吧,那小吃一惊的表情很是诱人--罪过罪过,这是陈大混蛋的秘书,不是俺的!

“嘿嘿,没事没事。”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脸发红。

孙佩如看我这样子“扑哧”笑起来,一只玉手捂着樱唇笑得花枝轻颤,就是那冷冰冰的谭大美人也露出一抹笑意。

这越发令我不好意思。人们常说“得意忘形”,很是有道理,看来在下属面前保持的形象是大大的破坏了。连忙转移话题,免得陷自己于被动。

“你们找我有事?”

“是有事,还是好事!”孙佩如含着笑意道:“看你心情那么好,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唉,这孙佩如,想勾引我还是咋地,一句话又让俺有点尴尬。忙把他们让进办公室,边吩咐想笑又不敢笑的习大小姐上茶。

“还是让陈副总经理来说吧。”坐下后孙佩如说道。

陈成安确实变化很大,近来时常带着笑容的脸使他整个人显得年轻了许多,跟以往比起来虽不能说判若两人,但也似重新焕发了青春。看来人的心态对外在形貌影响很大,同时也说明并不是每个人都心甘情愿的存在于幕后的,只不过那时候陈玄风光芒四射,陈成安不得不为之罢了。

“咳,”陈成安清了下喉咙,语气有点激动地说道:“是这样林顾问,调查组昨天下午就撤离了我们公司,刚才市里面又通知,让我们公司今天下午去参加一个会议。虽然电话里没有说具体的内容,但我和孙主任、董律师判断,应该是对我们公司最后的答辩和决议,也就是说,经过审、调查组一个多月对我们公司的审查调查,今天下午大概就会下结论了。而这个结论,我们判断应该是对我们公司比较有利的。”

董浩平他们三个人也都面露激动神色,毕竟出事以来公司内部人心浮动,外部舆论纷纷,现在看到了转机,看到了曙光,做为一直忙前跑后的他们来讲,心情激动是难免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啊,是该下结论了……”叹了一口气,我的心情却兴奋不起来。因为我知道,这其中起关键作用的恐怕还是那些材料。看看他们有些不明的眼神也不想解释,笑道:“那下午董律师、孙主任和你一起去就可以了,我就不去了,在家等你们的好消息!”

“林伟……”陈成安和董浩平离开后,谭颖和孙佩如留了下来。孙佩如有些迟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着我们?”

“哪有!”我呵呵笑道:“我有什么事好瞞你们的?说吧,还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只管吩咐!”

孙佩如没接我的话茬,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这段时间你也挺不容易的!”

轻轻的一句话,顿时让我感到手足无措,心头发酸。是啊,我是挺不容易的……他妈的!我容易吗我?当兵当得好好的,却突然给我来了个强制转业;转业就转业吧,让我接手一个烂摊子;接手摊子就烂摊子吧,却连个可靠的帮手、信得过的朋友都没有!这中间还有女儿断奶了,陈玄风进了看守所了,老爸被车撞了……一件件,一桩桩,披头盖脑的向根本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我扑来。很多时候心里发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能做到哪一步。还有的时候并不想得到多大帮助,仅仅想找一个人让我倒倒苦水、说说话就好,可是没有。我也不能那么做,只能表现出一幅轻松而有信心的样子……

一瞬间心里翻江倒海,千般滋味,万般苦楚,汹涌而来,几令我潸然泪下,难以自制。

男儿有泪不掉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可是,一个男儿又怎么能够伤心落泪呢?女人不允许,亲朋不允许,同事不允许,社会不允许,他自己更不允许。他只能自己坚持着,硬挺着,煎熬着。

有首歌唱道“男人哭吧不是罪”。但这不是罪不罪的关系,而是不能哭。很多时候,当一个男人哭的时候,那就意味着天塌了,地陷了,腰折了,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已经到了绝望的地步。

曾经看过一张老照片,那是二战期间敦克尔克大撤退中的一个场景。

当时,约40万英法联军处于三面被围之势,被迫陆续退缩到敦克尔克地区。这些士兵里面,有很多是刚刚应征入伍到达前线的年轻娃子。在这腥风血雨随时都会丧命的时刻,几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绝望的深渊,有的尤其是新兵差不多心理防线都崩溃了。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兵搂着一个十多岁的新兵娃子,拍着他的肩头说:

兄弟,咱不哭!

所以,不想令自己在她们面前失态,颤动着手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闭上发涩的眼睛慢慢吐出来。然后才睁开眼睛道:“没什么,你们更不容易,更何况……我做为老板之一,这本就是我的本份。”

“我们……”孙佩如张张嘴,也是有些难过,说不话来。

“好了,不说这个了,这不是有希望了吗?”我看看一直沉默的谭颖,心情平复下来。“你们是不是要谈银行资金的问题?”

她俩点点头。

“放心吧,”我转头看看窗外,嘴角却带着一丝讥讽轻声道:“很快也会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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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纸上写写画画,心中还是犹豫不决。这个让我左右为难的题目,就是房地产业。

在整改计划里,其他业务都好说,惟有房地产这一块,使我始终下不了决心。

房地产是天朗的主要业务之一,曾参与开发建设过两个住宅小区和一些楼盘,我和陈玄风目前住的“金城人家”就是最具有代表性的。这个项目做得极为成功,很多楼盘刚一奠基房子就卖得差不多了,当时在新乡的房地产界曾引起很大反响。张建强搞这么多事,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因为健强实业的主要业务就是房地产。

我们国家经历了太长的封建半封建社会,在那几千年的漫长岁月中,地主阶层作为“人上人”,作为权势和富足的象征,已经深深烙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骨子里。所以那怕心里再厌恶,嘴里再诅咒地主阶层,内心深处却无不想着要能当上地主,要有房有地。这一点在当今社会则更多地体现在了房子上面,所以才有“房子、车子和票子”一说,而房子居首。

中国相对落后的经济,更使这种潜意识发挥到了极致,每一个中国人的人生目标,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有一套好房子。老子拼死拼活一辈子,是为了弄套房子留给儿子;儿子辛辛苦苦四处奔波,为的是搞套房子好娶媳妇;娶了媳妇接着还要操劳一生,再买套房子传给自己的孩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所以,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的房地产业发展极为迅猛,到了两千年之后,中国每年的住房建设总量都居于世界各国首位。没办法,人多啊,十几亿人,谁能不住房啊。

可以说,房地产行业是一个永兴不衰的行业,也是一个非常赚钱的行业。这不单是在中国,在世界每一个国家都是如此。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人盖房,就有人买房。当然,将来如果实现共产主义,那时是不是要按需分配,那我们不得而知。

这样看来我的为难好象没有意义了,但实情绝非如此。因为这其中牵涉到一个根本的问题,那就是:搞房地产凭什么?或者说,你凭什么搞房地产?

虽说国家一再规范房地产市场,就房地产业还下发过不少管理规定和办法,尤其是中国加入WTO后,国内的市场环境更加趋于完善和成熟,但在房地产业内,实际依然存在着一条心照不宣的门槛或者是铁律,那就是关系。至于钱,那不是问题,有关系也就有钱了,银行那里贷多贷少好商量。张建强和陈玄风上面都有人,背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他们都可以到这个行业里分一杯羹。但现在又不同了,经过这次走私事件,虽然不能说关系全断了,但起码短期内是无法使用,也不敢使用。

这也就是我难以取舍的原因了。做,还是不做,这是一个问题。

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好方法,顺手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报纸。

每天早晨习清寒就会把办公室整理干净,把当天的报纸、信件和文件等分门别类在桌子上放好。如果有重要文件或比较紧急的信函,她会亲自交给我。

翻到了《新乡日报》,上面的一条大标题吸引了我:酒店持枪对射,警察勇抓顽匪。

我心里一乐,该不会是说的吴红江吧?这么快就上报纸了吗?这事我可是总导演啊!

一看,果然。

想想也是,这年头新闻竞争激烈,那怕是一条三流明星的小底裤,也要抓紧披露一下,辩论辩论是什么款式颜色,更何况是发生了枪战这么大事件。

文章内容详细报道了事情的经过,把警察的英勇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特别是膀子挨了一枪的那位同志,差不多被提拔到了英雄的高度,旁边配有他一幅受伤后血满警装的照片,显得十分惨烈。我琢磨着,这些新闻单位的老总们估计巴不得把这位同志搞成壮烈才好!

同一版的下方还有相关的一条消息,说是昨晚警方同时还破获了一个黑社会团伙,主要人员无一漏网,群众人心大快。

看着我呵呵笑起来,吴红江啊吴红江,你可千万别怨我,这可是你自找的。你搞什么不好,非要搞黑社会;搞黑社会也还罢了,结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要玩儿枪。这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嘣,嘣,嘣。”

正在偷着乐,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林总,”习清寒推门走了进来,“工行的人来了,说要见您,您现在有没有时间?”

“终于来了吗?”心里嘀咕着,笑了笑问道:“人在哪里?都是什么人?”

“在会议室,”习清寒走过来把手里拿着的几张名片递给我,边说道:“总共四个人,是支行的黄行长,还有信贷科科长、办公室主任和一个秘书。”

“哦?”我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规格蛮高的嘛!“你告诉他们,说我正在开会,麻烦他们等一下。然后你再给计财部的谭主任说一声,让她过来。”

“哦,还有,”我叫住她又交待道:“让办公室的人好烟好茶好好招待,别怠慢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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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站在饭店门口,刚送走银行一行人,我问站在一旁的谭颖。

让工行的人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临下班的时候,我才一脸歉意的带着谭颖走进会议室,然后以十二万分的诚意把他们邀请到了饭店。席间我极尽肉麻之能事,推杯换盏间很快跟那三个爷们儿成了哥们儿,就是同来的那个媚艳的小秘书也没冷落了,不时互相眉来眼去的。姓黄的死胖子大着舌头直喊我兄弟,就差当场来个斩鸡头、烧黄纸要结拜了。

“没有。”谭颖看也不看我说道。嘴里说是没有,但那意思明摆着是大大的有。

看着她那精致而又冷漠的五官,我内心深深叹了口气,我本来也不是这样的,更不想是这样的。从学生到军人,所接触到的人相对都是比较质朴而又正直的,从来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没有那么多鸡零狗碎。但一踏足社会,马上就进入了风雨飘摇的天朗,什么都不同了。小时候老妈就跟我讲过一句话:靠人不如靠己。可是,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想坚持住自己是很难的。在环境这个大前提下,人,是会变的。只不过我变得太急促,太快而已。就象当初我努力学书法,提高自己的素养,那是为了能配得上跟程怡交往,那是我的爱情速成班。而现在,我就要学习厚和黑,学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又何尝不是我的人生速成班呢。

我叹气,还叹是谭颖的单纯。她原来在学校同样接触不到这些,到了天朗有陈玄风这个保护伞,更不可能让她受到什么委屈。但她并不是生活在真空里面,怎么会不明白这些东西呢,不然前几天也不会想去跟那个死胖子完成那肮脏的交易了。

“没有就好。”我淡淡地说道:“这两天你到银行把手续办一下吧。”

见杜伟峰把车子开过来了,说完扭头走过去,却没注意到身后谭颖看着我的脸上那复杂的表情。

杜伟峰这次临时客串了一把我的司机的角色,开的是陈玄风的那辆拉风的大奔。不管怎么说,有时候还是要装装门面的不是?只可惜别人大多都知道这辆车是陈玄风的,未免美中不足!

刚到单位,牛志高就把我拉到了一边。

这时已经两点多钟,陈成安他们大概正在参加那个对天朗来讲,至关重要的会议吧。

“怎么了?”看他神神秘秘,我有点好奇的问道。

“张建强被抓起来了!”牛志高兴奋道:“刚刚齐永盛告诉我的,他在公安局有亲戚,目前外面的人都还不知道。”

“抓起来了吗?”低着头神情木然的轻轻念叨了一遍,我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反正很怪。

看我表情不对,牛志高安慰我道:“林伟,把他抓起来,也算是给林叔解恨了!”

“是啊。”我抬头对他笑笑,心不在焉的说道:“谢谢你了,牛班长!”

离开牛志高,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顶楼的天台上。手扶栏杆,极目远望,整个新乡城在冬日的阳光下是如此安祥。瓦蓝干净的天空,轻轻拂动的微风,让人几疑为不是初冬,而是入春。

在新乡城老百姓眼里,今天不过是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断,平凡平淡,转瞬即逝,再也不会留下任何印象。但也注定有些人会对今天记忆深刻。先是天朗的走私,昨夜又发生枪战,接下来就是张建强的案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城里的头头脑脑这时候应该很不平静吧?

仰头,望着那天极高处,太阳依然无法直视。张开胸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

2007年11月14日这一天,总的来说是不错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