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答喀答……

楼梯处传来微弱的踏步声，上下来回不停跑着。

你在哪里─孩童笑闹的玩乐声在夜间回荡。

快出来玩吧……

那声音的主人不停说。在一楼的楼梯口逐渐浮现出一抹淡淡白影，它开始攀爬阶梯。

一起玩吧……

那影子到了二楼时，分裂成三团，各自飘向不同处。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而且漫无目标。

在黑暗之中，白影泛着微弱青光，几乎看不太见。它们消失在走廊尽头。

手表的滴答声不停运作着，在寂静的夜晚是如此清晰响亮。

溓溪几乎无法真正入眠。

他侧躺着，身后则是莉丝。在半梦半醒之间，溓溪感觉外面听起来很吵杂。

是谁？他紧闭双眼，皱起眉头。是谁在走廊上玩？

溓溪侧耳倾听，他记得这屋子里原本没有小孩子的。

那声音忽远忽近，现在听起来似乎就在门外一样。然后，在一瞬间完全静止了下来。

声音没了？他原以为是自己想太多而产生幻听，却没想到前后相差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那声音又开始，并且是在这个房间里面！

由天花板上方，绕着整个房间的四面墙壁发出扣扣的敲击声，隐隐约约的，但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溓溪想睁开双眼，可是身体却有相反的意见。

他就像极度疲倦的人一样，全身无力，头脑浑浊，想睡又睡不着，因为他的专注力全放在别的事情上。

感觉器官扩张，延伸，溓溪知道那声音正缩小范围，逐渐集中向床这边。

来了─溓溪的头部冒出冷汗。他莫名感到恐惧，汗毛倒竖。

若是具有型体的妖怪还没话说，因为至少可以揍到对方，溓溪最怕的就是这种无形之物。

耳边传来脚步声，绕着床边走，然后，溓溪感觉到床的一角凹陷下沉，就像有人爬上床，增加重量一样。

可恶！溓溪无法动弹。一种无名的压迫感逐渐产生，宛如将溓溪紧紧地定在床上。

溓溪想大声向隔壁的晓夜求救也没用，可是他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有东西在床尾走动，来回走了几次后，又突然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在碰我的脚？溓溪整个人僵硬祝那是一种轻柔的触抚，若不仔细去感觉，甚至还会察觉不到。但是，溓溪感觉到了，他知道有个东西正抓着他的脚踝─现在这感觉愈来愈清楚，就像真的有个人捉住他一样。

那东西沿着小腿向上。溓溪咬牙，他使劲移动身体，然而再如何努力，就只能移动几根手指头。

压力将他压的喘不过气，让他的肌肉、关节以及肋骨疼痛了起来。

他勉强将双眼睁开成一道小细缝，溓溪透过眼缝之间看向前方。

在黑暗之中，他身上的白色薄棉被是如此明显可见。

下半身的棉被隆起成奇怪的凸状，大小约是一个小孩子蜷缩起来的姿态。

冰冷感！他感觉下半身像泡在冰池一样，寒冷刺骨，在酷热的夏季夜晚，这寒冷是如此的诡异。

哥哥……

溓溪隐约听见小孩子的笑声。

哥哥─我们一起玩吧。

在溓溪身下的那团诡异的东西又移动了，这次透过单薄的棉被，他可以清楚看见那半浮现的孩童五官。

溓溪紧张地移动右手。

快呀……他使力，痛苦使他五官扭曲。

快！只差一点点！

他的手已伸到自己的口袋，然后握住“真言”。

这时，它爬到了溓溪的胸口。

大哥哥……陪我们─溓溪吃力地抽出“真言”，将它缓缓移到口边，手指在颤抖着，使吹口难以对准，又加上自棉被伸出一双惨白的小手─“别……别烦我１溓溪终于说出口了。

那双小手暂停在半空之中。刹那间，那压制他的力量短暂地消失了。

趁现在！溓溪将气注入“真言”之中。

无形的音咒扩张向外，由于溓溪注入的气非常弱，张出的防御网只能将这个房间纳入结界之中。

童魂发出惨叫声，回荡在整个房间内。

它被以溓溪为中心，画出的半圆无形壁垒给弹下床，快速飞向半空之中。

溓溪看着薄被被掀开，窜出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那人形崩裂，化成无数细小分子扩散四方，消失不见。

可以动了！那股压力完全退去，使他可以自由活动。

“它─死了吗？”溓溪喘着气，盯着刚才它消失的地方看。

“怎么可能。”雪自窗口爬入溓溪的房内，他顺手摘下口罩。

溓溪看见熟悉的活人，内心感到一种安心与放松。

“抱歉，我来晚了。”

“你……”溓溪发现雪身上有一些不是很明显的小擦伤。“看来你也遇到麻烦了。”

“我在听见‘真言’的声音时，被那些童魂给绊住，害我从树上摔了下来。”雪苦笑。

一只黄鹰尾随他入内。雪伸出手臂，让它停在上面。

“幸好晓夜借我他的式─食鬼帮我。”

“你被晓夜看见了？”溓溪半卧在床上，他觉得身体很奇怪，完全使不上力。

“没有，他只是朝窗外对我下令。”雪将随身携带的日本刀放下，前去扶住溓溪。“你用了‘真言’，会被食气是理所当然的，你休息吧，我跟食鬼留在这里帮你看着。”

“谢谢。”

溓溪任由雪将他扶倒在床上，并盖上棉被。

雪抱着自己的刀，背抵着床坐在地上，食鬼则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雪……”溓溪睡眼迷蒙的看着天花板。“你离开晓夜没关系吗？”

“晓夜允许我离他身边，而且还有净在。”

“净？”

那个看起来极度虚弱的孩子？

“净也是护卫，在必要时机一定会发挥他的职责所在。况且，晓夜最擅长对付无形体的鬼魂了。”

晓夜那充满紫金般炫丽色彩的双眸，穿透黑暗与飘浮在空气中的大量鬼魂，凝视着天花板的某一定点。

在入夜之时，房子里所有的人入睡之后，空气中便突然浮现出大量宛如白色光团的魂火。

晓夜注意到，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入睡。

这些魂火是没有什么大碍……

晓夜的视线依旧丝毫不动。

有问题的反倒是这一个─在天花板的漆黑角落里，隐约可见有个东西吊在那儿，缓缓旋转着。

当它转到正面时，可以清楚看出那是一张女人的苍白脸孔。

它只有一颗头挂在那里，藉由细长发丝悬吊住，完全没有下半身，就连颈部也没有，它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视着晓夜。

晓夜已经和它对望了很久，打从它开始在天花板只有两粒眼珠子，逐渐形成了现在这般模样时，他未曾松懈过。

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晓夜没办法去确定现在的时间，他知道自己的视线一离开，对方必定会有所行动。

是虚招？抑或是实招？说实在的，他没办法完全肯定它是否具有攻击性，又或是只是个吓人的假象。

溓溪没问题吧？晓夜想。

他刚才听见了“真言”的声音，想必溓溪一定是遇上了麻烦。

不过，自己有叫那个影子护卫去帮他，再加上食鬼，应该没问题才对。

虽然，晓夜本人是没说什么，但他的内心倒是很在意那位不知名及长相的护卫。

他也真是的……为什么那么不愿意在我面前现身呢？晓夜有种受伤的感觉。

说到护卫─净也很奇怪。晓夜仍猜不透九年前，净口中所说他必须去完成的“某件事”。当时净说那句话时的神情，晓夜已明白得知净本身也知道自己是护卫，他的职责是什么。

既然如此，净应该也知道，如果不和他走，他会在天命的安排之下，独自被吸引而来的鬼怪给吞食，进而死亡。

这么说，净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那件事。

有什么事值得他这么做？还有，净是如何逃过死亡的？

它颤动了一下，打断了晓夜的思考。

那颗女性头颅的长发就像是活体生物的触爪一般，向前延伸，勾住前方的天花板。

它开始移动了！？晓夜绷紧神经。他在被子底下的双手，偷偷地在胸前结剑印。

它的行动方式，就像猴子的双臂捉住树枝来回摆荡，藉此在枝头间行走。一前一后的勾住天花板，将自己送到晓夜的正上方。

女性头颅的面孔痛苦的扭曲。它翻白眼，青紫的唇微启，然后─龟裂了，自嘴角两侧逐渐撕裂了开来，愈来愈大。

一长串银色透明，像是液体的东西自它的眼、耳、口以及鼻部的七窍留了出来，一点一滴的落在晓夜的脸庞上。

液态灵子量〈注一〉？那是有如血液般的物质，当鬼魂的灵子量流尽时，便会崩解，气灵将会完全消失，永远不再。

这是受伤……将死的鬼。

“你是谁？”晓夜终于开口说话。

它张开血盆大口，尖锐的獠牙沾满了银色物体，缓缓地，暗红色细长的舌头伸出，愈伸愈长，夹带着大量毛发一同涌出。

“喔……哦─”它发出不成调的哀鸣，既低沉又诡异，就像说不出话一样。

它口中的黑色毛发无尽延伸，在空中徘徊，垂下沿着床脚向上攀，来到晓夜的胸口，缠绕住他的颈部，蔓延至口……

“我再问一次─你是谁？”晓夜无视它的举动。

“唔……啊啊……”它开口，依旧只能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嗓音。

“看着我。”

它应晓夜的话，将原先翻白眼的眼珠子转动，直视了晓夜的双眼。

一团魂火飘过它的面前，只见它伸出发触捉住那魂火，送入自己的口中─共食。

那被食入的魂火发出微弱的哀鸣，听起来就像小孩子在惨叫一样。

它在共食同空间的灵，为了补足自己流失的灵子量〈灵气／阴气〉，而那些魂火似乎是小孩子的灵。

晓夜在心中思考，那些孩童的年龄有多大？

他眯起双眼，用自己灵视的能力获知情报。他扩大自身能力的界限，将所有呈现在同一空间的众多魂火影像化，使只有一团白光样貌的物质，转变成具有人形鬼魂的外形。

五岁？不……十岁─数量太多，晓夜数不清这些孩子们的人数以及分布的年龄层，呈现在他眼前的，宛如挤满人潮的火车车厢一样，人满为患。

救命……救命……

晓夜听见传入脑中的求救声。

哥哥─陪我们一起玩─有些显然发现晓夜能够看见它们，它们伸出双手拉扯晓夜的衣袖。

晓夜不理会它们，他一心只专注在那颗悬吊的女性头颅上。

他觉得奇怪，这些魂火被共食之后，却依然围绕在它的身边，这情况若不是它带来这些魂火，就是它们之间有某种联系的原因，使它们离不开对方。

无法讲话吗？不论晓夜如何询问，它都只是唔唔地叫着。

“既然如此，我就制作‘声音’给你。”

晓夜说，由于他整个人被它的发丝给缠住，无法动用自己的双手，他只好直接咬破自己的舌尖─“我血气之中的力量将化为媒介，赋予你能开口的‘声音’。”

他将流出的血液含在口中，同时用一种奇妙，具有力量的语言说着“言灵”，当他说完时，晓夜缓缓朝空气中呼出一口气。

那气体隐约看似金丝飘浮物，其中夹带着血腥的气味以及鲜红。金丝状的气体向上扩散，将它包围住。

那颗头颅张开嘴，贪婪地吸入那些气体。

晓夜吞咽了一下，忍受满口的血腥味，以及想呕吐的冲动。

“我再问一次─你是谁？”

它依旧不成调地唉鸣，但这次其中还掺有着一些可以理解的语言。

“艾……艾莲恩……”

它又将长发缩紧一些，差点令晓夜喘不过气。

“给……给我─你那至高无上的血与肉……”它伸舌，黏拭晓夜的右颊。

晓夜皱起眉头。

“给我─给我。”它发出女性特有的尖锐、高亢的笑声。“只要划开你那漂亮的肌肤……啜饮你的鲜血，啃食你的脏器，我就有力量可以逃出‘牢笼’了！”

刹那间，它的头发扭曲成螺旋状，发梢末端成了尖锐的利器！

宛如刺猬一般，头颅长出众多尖刺。

“你认为你杀得了我？”

晓夜邪恶的笑了。如刺刀般尖锐的发束落下，硬生生穿刺入躺在床上、晓夜的胸口正中央！

晓夜没有逃离，也没有惨叫出声，最奇怪的，是它就像个假人一样动也不动地。

没有血！？它愣住，抽出刺中晓夜的发束。

晓夜在床上站动了几下后，突然化成一张人形纸。

“你在看哪里─Cabales〈注二〉。”晓夜出现在黑暗的角落之中。

断首女发出尖叫声。

“你逃不掉了─”晓夜弹指。

原先他用来作为供给它“声音”的气血─金丝状气体，在刹那间闪烁光芒，迅速划出了五芒星阵。

凡是生成为“鬼”者，皆能明白晓夜所画出的法阵，是阴阳道中的睛明桔梗印。

阴阳师！？它露出惊骸的面孔。

不─是更高层，专门猎魔的驱魔师！

“救命─救救我！”它恐惧不已的大叫。“孩子们─救救老师！”

老师？晓夜一瞬间被它所说的话给迷惑。

应它的呼救，分布在整个空间里的童魂全都狂乱的飞舞起来，四处乱窜！糟糕！晓夜用手臂遮挡朝他冲撞而来的孩子们。

用来结桔梗印的气被打乱，当星印少了一角后，断首女便从中逃脱了出来。

可恶─晓夜用手挥开遮蔽视线的童魂。

它逃掉了！晓夜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沉重的气氛，以及妖异的气息退去，连带着那些童魂也逐一散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晓夜气馁的坐在床边，双手压按头部。

“老师”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些童魂……

唯一的共通点，晓夜只知道它们全都跟莉丝与净一样，深陷在这“牢笼”之中，无法离去。

“它叫做艾莲恩吗……”晓夜牢记这个名字。

“老师”是它表面的字义─指艾莲恩生前是老师？所以迷失的孩子们只能紧跟着老师？

一阵微弱的敲门声响起。

“谁？”晓夜疲倦的回应。

“晓夜……你睡了吗？”

开门的是净。

“还没─吵到你了吗？”晓夜想是他，所以让他进来没关系。

“没有……只是我睡不着。”净抱着枕头站在晓夜的床边。“晓夜，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怎么了？”

“我很怕……”

“怕什么？”晓夜猜想，净是否也看见了相同的东西。

净摇头，不肯说明原因。晓夜只好叹气，答应他的要求。

男孩赶紧爬上床，躲入棉被之中，他伸手，紧紧抱住晓夜的腰部。

“净？”

净说不出口，因为他光是看着“那东西”就会感到恐惧，更不用说是要提起，并描述它的外观。

那紧跟随着净的不明生物也进入了房内，它就蹲坐在房间的角落，奇怪的是，晓夜似乎看不到，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净颤抖着。

它已经开始有了明显的外形，极小的躯体有着不成比例的巨大双掌，以及如竹竿般细瘦的双脚。墨绿夹带着污浊色彩的肌肤，胀起无数青筋纹路，看起来有如皮革般强韧。

它到底想干嘛？净快被它弄得神经衰落，这生物成天只会在他身边四处走动，无声无息。

他唯一知道的是，它不敢接近晓夜。

晓夜在的地方，它就只是躲在一旁的角落，不敢向前，也不太移动。可是，晓夜为何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呢？净知道晓夜比任何人还有能力看见这种东西。

它在角落颤动了一下。即使躲在棉被之中，净也能够感应到它的举动。

似乎……有什么正要开始了……

假使它真的成形，会带来什么灾祸没有人能知道。

呵……呵呵─在黑暗之中的它笑了。

没有人听见它的笑声，它甚至不能说是真的笑出来，因为它上半身尚未成形，依旧是一团雾气，这应该说是发自于它脑中的想法。

拥有了手与脚，现在它也能思考……例如：脑中有个模糊的概念，它快要清楚知道自己为何存在，为何在这里。

原先放在曲起的双膝上的手，紧紧地握合了起来。

长而尖锐的爪子在黑暗中闪着银亮的光芒。

它伸手，抚摸着腰间，突然出现的巨大铁锤─

注一：液态灵子量─Bioplasms、生物原生质、灵魂、气。

注二：Cabales─卡巴里斯、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