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以后的心洁又找了许多工作，比如所，服务员，迎宾小姐等等。但每次都以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和工作分开。这时候的心洁陷入了苦恼中。是自己没有能力立足于这个城市，还是这个城市容不下她？许多次站在黄浦江边，面对着滔滔的江水，她扪心自问。这种扪心自问让她产生了活不下去的念头，其实她早在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应该死去的，既然活下去又没有什么欢乐可言，为什么要活呢？她看着江水问自己。不过心洁涌起的轻生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她的眼前浮现出儿子无邪的眼睛，儿子让她感觉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不管怎么说，她没有理由抛下儿子不管的。这以后心洁又在等待中度过了漫长的三个月。三个月后她终于找到了工作。这份工作是在一家羊毛衫厂当季节工。其实所谓季节工就是厂家根据生产情况想出来的一个招工名称。季节工的工作时间不长，一般只有一个季度。厂家在招收季节工的时候充分考虑了自己的利益。招收季节工不需要支付和正式工人一样多的工资，并且在一个季度后就可以无理由地辞退，也少了许多的后顾之忧。心洁当时的工资是十五块钱一天，加班另算。就是这样一个工作心洁也是靠走后门才找到的。
当时陈忠的一个表哥在这家羊毛衫厂当小组长，然后陈忠托了表哥，表哥又去找了他们的人事科长，然后心洁就被录用了。被录用的心洁记得当时自己交了五百块钱的押金和培训费，不过这些费用不需要一下子交完，她当时只交了两百元，余下的说是以后在工资里面扣。表哥帮心洁办完手续后告诉心洁，叫她好好干，说只要她好好干，就一定会有留下来的机会。
心洁在羊毛衫厂的工作其实就是不需要任何技术的杂活，她那时的主要工作是包装。包装就是把生产检验合格的衣服叠好装袋，做这种工作是不需要任何技术，一学就会。但就是因为这是不需要技术的活，所以处处让人欺负。心洁进入车间后每天都被一些老工人安排打扫卫生，帮她们到垃圾，而且还经常被她们呵斥。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她被羊毛衫厂正式接纳为合同工。正式成为合同工后，心洁会经常看到后来的季节工被欺负，但她从来没有欺负过她们，心洁认为，都是出门在外打工，她犯不着，也没有任何特权支使别人做事。再说能在一起工作是缘分，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分呢？
心洁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看到工资单的情形，心洁所在的羊毛衫厂规模不是很大，但却是一家很正规的工厂，它是由日本，香港和内地三方合资建成的。因为工作关系，心洁她们除了一天必须上的八小时外还不得不额外的加班，心洁的日工资是十五块钱一天，晚上四点半后开始作为加班时间，加班时间工资是按照国家规定计算的。平时加班按照百分之一百五算，而到了双休日则是百分之二百。所以心洁一个月下来竟然加了三十几个班，拿到的工资竟然有八百多块钱。心洁的公司为了保密员工工资，通常都只给员工工资单，而工资是从银行支配的。第一次拿到工资单是在心洁进入工厂一个月零十八天后，虽然她不是第一次拿到工资，但那种感觉还是很特别的，她记得自己拿着工资单激动地计划了半天，给儿子买奶粉，买吃的，买衣服，给婆婆生活费，然后再给自己和陈忠买两件象样的衣服……她计划了很多，但最后却只给儿子买了奶粉和婆婆生活费，其它的钱都拿去还了帐。
因为心洁的塌实肯干，本来应该只做三个月就被辞退的她最后被破例留了下来，留下来后的心洁虽然在工资上和城里的工人还有一些差距，但和季节工相比却有了很大的提高，做季节工时加三十个班只能拿到八百多快钱，可成为合同工和却能拿到一千二百多。心洁是在羊毛衫厂干了两年才摆脱贫困的，这两年来，她节衣缩食，省吃俭用终于还清陈忠欠下的外债的。无债一身轻的她也跟着搬出了那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小屋，和别人合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般进新出租屋的感觉真的很好，它让心洁不再觉得拥挤憋气，但他们的生活依然过得很辛苦。她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厂里的活多多的，这样自己就可以多加几个班，可以多挣一些钱。在他们搬到新出租屋的那个冬天，因为长久的营养不良和长时间的辛苦工作，心洁患上了贫血。她看上去面黄肌瘦，身子极度的虚弱。上海的冬天特别的冷，看到心洁那消瘦的样子，陈忠狠下心来花了四百多块钱给心洁买了件中长的羽绒服，羽绒服的式样现在看来并不新潮，而且也不是什么品牌，但在那时，在那个时候的心洁眼里，那是一件多么贵重的衣物，她之前穿的都是在外面的小摊上去买的二三十块钱的衣服，这件衣服可以买十几件那样的衣服。就为这件衣服心洁几夜没有合上眼，四百多块？那是自己加二十个班才能挣到的呀，它相当于两个月的房租钱，（心洁那时的房租是四百块钱一个月，因为是两家合租，所以一个月两百快钱），相当于儿子二个月的奶粉钱，相当于婆婆两个月的生活费。她实在是舍不得呀。虽然陈忠一直在劝说她钱花了可以再挣，但心洁却老是放不下。羽绒服心洁一直舍不得穿，只有到了非穿不可的时候她才穿上她，其余的时间则是把它像宝物一样的放在箱子底，后来那件羽绒服是被放坏而不是穿坏的。
后来想到这些的时候心洁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那段日子虽然艰苦，但心洁却从来没有绝望过。那时的她深信，只要自己肯花力气，那么就一定能摆脱贫困，事实也的确是那样。其实希望小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时的心洁从来没有想过要穿名牌，住别墅，开汽车。那时的她只希望每天能多加一个小时的班，这样月底就可以多拿几个钱，多拿钱生活就会得到改善，而且还可以多存钱。她可以用这些钱供儿子读书，让他上大学，为他娶媳妇。现在想想这些希望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但却又是多么的能让人感到幸福。的确，那时候的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这样生活有什么不好。人通常都因为希望小而容易满足，但人却又是不容易满足的人。“一山望着一山高”说得一点都没错。当你千辛万苦的达到了你的目标，你就又会为自己制订下一个目标，这就是人，永远不知道满足，永远在和别人攀比的人。但人又且能没有目标？没有目标就等于没有上进心，就只知道原地踏步，如果人人都在原地踏步，那么社会不会展，生产力不会提高，所以人就一定要有理想，要有目标。可是有理想有目标未必又都是好事，人们会因为这个理想，会为了达到目标而不择手段。那么人是有理想好还是没有理想好呢？心洁想不明白，也许不只是她想不明白而是许多人都想不明白，所以才会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