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过，郭凡骑着三轮车，进入国光厂家属区大门。

三轮车上什么也没有，东西全寄存在维修点，租借桌椅的那户人家。连租桌椅，带存放东西、用电，他给了那户人家五十块钱。

石梅早已到了屋，晚饭也做好了，就等着他回家吃饭。

老爸郭详东还在厂里，这段时间，技术科的人都忙疯了，每天，十点以前，都回不了家。

忙碌意味着有事做，再也不必像前两年那样，愁眉苦脸，只能干坐着，眼看厂子一日一日衰败下去。因此，尽管很累，但他觉得很充实，脸上的笑容也是越来越多，连带着，让家里的人，也跟着高兴，对厂子的前途越发充满信心。

习惯了他的早出晚归，郭凡一回来，石梅就张罗着开饭。

“小凡，今天的生意好不好？”端起碗来，石梅习惯性地问道。

“今天我赚了二百七十块！”郭凡狼吞虎咽，筷子四处夹菜，飞快地刨着饭，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两百！你昨天才七十……”石梅端着的饭碗一沉，差点从手上掉下来，声音都变尖了，只差没喊出来。随即就嘎然而止，慌忙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看有没有人听到。

她站起身，慌慌张张跑到阳台上，侧着耳朵听了听动静，返回客厅，将房门、窗户关严，来到儿子身边，压低声音道：“小凡，你今天真的赚了两百多？”

“是啊。”郭凡点点头，“前几天别人送修的电器，我都修好了，可能是积累了一定的信誉度。结果，今天竟然有一户人家，抱了台386过来让我修。我检查发现，电脑只是坏了一个电阻，还有长期积灰，内存引脚脏了，接触不良。我更换了电阻，清洁了一下电路板，找对方要了一百八，他二话不说就给了，还很高兴的样子，好像觉得很便宜。哈哈，碰到凯子，不赚白不赚！”

他得意地笑起来。

“386，是电脑？你还会修电脑？”石梅惊讶道。

“妈！我可是电脑科学专业的，明白原理、电路不是很正常么？”郭凡肚子里有一句话没有说：就算不懂，我不是还有电磁异能么！

“是是是！我儿子真聪明！”石梅笑得见牙不见眼，眼瞅着儿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两百多啊，一天就赚两百多，那一个月下来，还不有好几千？

她被自己算的数字给吓了一跳。

她和丈夫工作二十多年，两人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三百块，连儿子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这世道真的变了，几十年熬出来的工程师，还没有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青毛头挣得多！

石梅的心里，即为儿子的成就高兴，又感到很是不平衡。

“一个月几千块啊，你爸忙死忙活也挣不了这么多，早知道，就让他也出去搞电器维修好了……”不知不觉，她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情绪复杂。

“妈，你想得太简单了。”

郭凡察觉到母亲内心的纠结，放下碗，解释道：“守着一个点，周边充其量几百家住户，哪有那么多坏的电器来修？

另外，很多电器修下来，也赚不了什么钱。

一台收音机，除开元件成本，不过赚两块，最多五块的手工费，再高，别人还不如买新的，谁会来修？

收录机好点，可以赚五块到十块，进口货赚二十也没问题。

电视机呢，要看什么型号，黑白的、小屏幕的、国产的，价格高不起来，略比收录机贵一点，有些旧型号，说不定比收录机的修理费还要便宜。

我能赚钱，关键是运气好，住那里的人，都很有钱，家家户户都买得起高档电器！像收录机、电视机，都是进口货，别人想修都修不了，我才可以大赚其钱。不过，要不是今天碰到一个修电脑的，我也赚不了这么多。

现在一台286电脑都要一万多，386更贵，我才收一百八，已经很厚道了。”

石梅仔细地听儿子，分析得头头是道，连连点头。打工，的确是锻炼人，以前不懂世事的儿子，不过才打工几天，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做起事来有条有理，还能动脑分析。

如果不是眼看着，他一点点蜕变，她还以为，这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另外一个人冒充的。

儿子大了啊！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这几天，你拿出来的几种电路，我看了，很有些意思。你爸看了，也很受启发，说设计思路很巧妙，其中有些电路，用在他们这次的项目上，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你爸让我问你，这些电路，你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

郭凡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笑呵呵地探过头来：“妈，你真地想知道？”

“废话！快说！”石梅不跟儿子客气，催问道。

郭凡神神秘秘，东张西望一番，才压低声音，像地下工作者一样，低声道：“秘密！”说完，大笑一声，放下碗就要出门。

“臭小子，跟你爸妈还装神弄鬼！我看你是欠揍！就该让你爸好好打你一顿，越大越不懂事！”石梅愣了片刻，噗哧笑出来，也不再追问。

儿子要保密，就由他保密好了。

反正是自己的儿子，他有再大的能耐，也是自己的儿子！

房门打开，儿子又转回身来：“妈，把你的自行车钥匙给我，我用一下。”

“你骑自行车干什么？这么晚了，还要跑哪里去？”说归说，石梅还是找出自行车钥匙，交给儿子。

“去学校一趟！”郭凡转身要走，想起来什么，又说道，“妈，我给你和爸的那几种电路，你可别以为是一般的电路，而是集成电路！”

石梅正要细问，儿子已经关上门，噔噔噔脚步声迅速变小，跑下楼去。

她跑到阳台，正见到儿子从楼道口跑出来，扬声问道：“小凡，你去了学校，今晚还回不回来？要是太晚，就别回来了，就在宿舍住，小心安全！”

“知道了！”

声音远远传来，一两句话功夫，儿子已经一溜烟跑到了路口，直奔向车棚。

“才吃过饭，不要跑那么快，路上骑慢点……”

听着身后传来母亲关切的话语，郭凡感觉到一份温馨。虽然他在这个家庭不久，但浓浓的亲情，让他越来越认可自己的身份。

夏天，天黑得晚，现在虽然快到七点钟了，天还有些蒙蒙亮。

国光厂在东城，到城西南方向的西平大学，要穿城而过。本来有直达的公共汽车，但公共汽车六点半收车，只能靠自己蹬车，去学校。

七点钟不到，路上已经见不到多少车辆了。

下班的人，也差不多都到了家，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自行车都不多。--

一路上，郭凡看见一辆公共汽车，在公路上狂奔，赶着回总站交车。车上空空荡荡，乘客早被赶下了车。

到西平大学的时候，天完全黑了下来。

他自从被雷击，就再也没回来过，请假都是学校老师去探视的时候，口头同意的。

这还是出事以后，他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母校。

郭凡在学校寄车处寄存了自行车，向他住的学生宿舍走去。为了不惊动别人，他专找小路，惊起了几对躲藏在树荫中的学生情侣。

远处，宿舍过道上亮着昏黄的灯光，学生们进进出出。

“是郭凡啊，你回来了？身体好了吗？”宿舍门口，门卫见到是他，惊讶地招呼道。

“身体还没完全好，我来，是想找同学，请教几个问题的。”郭凡笑着递过去一包红梅。

“啊，啊，是这样啊，要注意身体啊。”门卫笑容满面收下烟。

“谢谢。”

走进宿舍，迎面一个同学走来，相貌依稀有些熟悉，郭凡想了一下，在大脑中找到记忆，对方并不是他们班的，而是低年级的学弟。

大家都住同一栋楼，彼此虽然不熟悉，但也认识。

郭凡笑着向他点点头。

对方惯性地也向他点点头，然后猛然大惊失色，像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人一样，大叫道：“你是郭凡！是那个被雷打的郭凡！你回来了！”

他这一大叫，周围经过没有注意的人，一齐都转过头来，然后都叫起来：“真的是郭凡！”

一个哥们儿撒腿就像寝室跑，边跑还边大喊：“嘿，快来看啊，郭凡回来了！那个被雷打了的郭凡，他居然没死，还活蹦乱跳的回来了！”

嘭！嘭！嘭！

楼上楼下，都听到房门猛然打开的声音，许多人应声跑了出来：“在哪里？在哪里？郭凡在哪里？不是都说他被雷打死了，怎么会没死？”

郭凡暗自叫苦。

他天黑了才过来，一是白天要维修电器，没有时间。二来，也是想要趁夜，不被人注意。他是特别请了假，才有一个月的清闲时间。要是闹到众人皆知，校方听说他大摇大摆，在学校出现，身体表现健康，说不定会取消他的假期，让他回校，这就麻烦了。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趁人还没围过来，猛地窜出去，冲上楼梯，一步三四个阶梯，几个健步奔上楼去。

郭凡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四楼，快速转过拐角，朝自己原来住的四一七室奔去。

经过四零五室，一个同学正好从门里出来，差点和他撞在一起，幸亏郭凡动作敏捷，朝旁边跳开，让了过去。

他也不多说，让过对方，继续奔跑。

“我说你吃了炮仗了，不看路啊！”那个同学骂骂咧咧，转过身，一下身形顿住了，几秒钟后，他忽然高声叫起来：“是郭凡？刚才冲过去的，是郭凡！”

郭凡不顾身后传来的呼声，跑到四一七室，推开门，闪身进去，随后就将门关上，插上销子。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慢慢转过身来，靠在门上。

寝室里，四双眼睛呆呆地望着他，一幅活见了鬼的模样。

“郭凡？”

“老四？”

“真的是郭凡！你不是在医院吗，怎么出院了？”

迟疑了没一会儿，四个室友呼啦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冲过来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老三黄海庭还伸出手，在他头上摩挲，似乎要找出被雷击过的痕迹，被郭凡一把将手打开。

“好了，别闹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被人看见了，一大群人跟着我追，估计就要过来了。我马上就出去，把那些家伙甩开，然后在第三球场旁的小树林等你们，你们跟着就过来。”郭凡匆匆说完，就打开门窜出去，眨眼工夫消失在楼道里，又激起惊呼声一片。

同寝室四个人相互之间眨着眼，还有些搞不清形势。

“我们也赶快出去。那些人追不到郭凡，说不定会到寝室来，到时候大家都别想清静。”还是老大张光强反应快，当即和其他三人一起，偷偷摸摸离开房间，锁上房门，混在人群中，离开宿舍楼。

他们像做贼一样，躲在阴暗处，先四下观望了一阵，看别人都没注意，才悄悄向三球场走去。

到了三球场，四个人溜进小树林，找了一圈，没有看到郭凡，显然他还没有摆脱那些好奇的家伙。

等了差不多十分钟，老二叶军看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向小树林摸过来，仔细辨认身形，这黑影不是郭凡，还是谁？

“老四，你搞什么鬼？你的伤好了？”叶军从一棵树后面闪出来，在郭凡后背一拍，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转过身，才发现是兄弟。

“***！把老子吓死了！我还以为碰到鬼了！”郭凡见到同寝室几兄弟，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当即给对方一拳，低声咒骂道。

几个人嘻哈打闹了一阵，在几人的追问下，郭凡把被雷击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然，他不会蠢到，告诉他们，自己其实不是原来那个郭凡，而是灵魂重生的另一个人。

听说郭凡被雷击，其实连块油皮都没擦破，几个人都是羡慕他的运气。

“你小子，被雷击了都没事，还捞到一个月的假，不用待在学校里，等待分配，运气太好了！”老大张光强羡慕道。

“说得好听！让你被雷击一下试试，妈的，当时我被雷打懵了。事后想想，差点没尿了裤子，整晚都睡不着觉，闭上眼，就想起那道从天而降的雷，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郭凡的话，让几个人都哈哈大笑。

“好了，我今天，一来是向兄弟们报个平安，顺便看看你们怎么样。二来，是想让黄海庭帮我个忙。”闲话聊过，郭凡说出今天来的正事。

“什么忙？”黄海庭好奇道。

“听说你跟软件系的周明轩关系比较好？”郭凡盯着黄海庭，说道。

“也就一般吧，大家都在同一栋楼里，住了四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碰面多了，也就认识了。我帮他打过几次开水，也帮他打过几次饭，还算有点交情吧。”黄海庭貌似平淡，其实有些得意地说道。

周明轩和郭凡他们是同一届进来的。

他是西平大学软件系的高材生，好几个教授都很欣赏他，多次露出口风，说要让他留校。反倒是周明轩，不知道是不是别有想法，没有承诺过要留校。这人平时总是一副扑克脸，路上碰到，都能看到他捧着一本书在看，也不和人打招呼，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郭凡说道：“那就好，你现在能不能帮我约他，到这里来，我有事找他。”

“这么晚了，他多半不肯出来……”黄海庭有些不情愿。

郭凡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塞到他手上。

一张十块人民币！

“我说老四，你这是干什么？你小看我是不是？”黄海庭看清了手上的钞票，气哼哼，一把将钱塞回来，扭头就走，“我不去叫人，你肯定要说我不够意思。行，我这就去，不过他来不来，我可不保证！”

“老四，你……”老大张光强不以为然，摇摇头，“有些过了啊……”

“就是，当我们兄弟是什么？”叶军也有些不高兴。

“就是嘛，你真的要用钱来砸我们，起码也要拿万儿八千出来吧，十块，就想我们帮你舔鞋底，太看不起人了！”

老五许还山的话，把众人都逗乐了，刚刚弥漫起来的尴尬气氛，也就此散去。

过了没多久，两个人影出现在路灯下，黄海庭还真有本事，居然真地把周明轩给约了过来。

“郭凡！还真是你！刚才听楼道里吼，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周明轩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惊异之色，“你能不能告诉我，被雷击是什么感觉，是感到浑身一麻，还是剧烈的灼痛？你去医院，医生诊断，确实没有发现一点外伤？”

一见面，他就喋喋不休，问个不停。

“好了好了，咱们谈完正事，待会儿我从头至尾，给你解释清楚，你看行不行？周明轩，我听说你是我们学校里，最顶尖的软件高手。我有件事情，想要摆脱你。”郭凡被他再三追问，只能简略说了一下情况，然后将话题引回到今天的正道上。

“是设计程序吧？”说到正事，周明轩又恢复到淡漠的表情，很随意，问道。

郭凡知道他这个人，一向是这么拽，也不以为意，只要他没有当面马上拒绝，就可以万幸了，当即快速介绍道：

“我父母都是国光厂的技术人员，我爸前些日子，碰到一个大学同学，听说对方在机电工业厅工作。认识了一段时间，通过我爸这个同学，国光厂从机电厅接到一个项目，设计一批研究室器材。

这套研究器材，需要一个系统软件，国光厂做电子产品可以，但软件就不行了。

正好，我想起咱们学校，你是软件设计方面的高手，所以就想问问看，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帮我们把这个软件给做出来。”

“要求？”周明轩不置可否，淡淡道。

“上面的要求，是这样的……”郭凡将自己的整体思路，大制作了个说明。

周明轩刚开始，表情还很淡漠，但听着听着，神情就专注起来。

他越是听，越是心中吃惊。

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郭凡将大致的要求，述说了一遍，看着周明轩脸上神色，忽阴忽阳，也是心中忐忑，不知道对方是否会接受，只能望着对方，焦急地等待他的回答。

周明轩沉默了半响，开口道：“这个项目不错！很有意思，对开拓设计思路，很有帮助。我也想做……”

看着郭凡渐渐堆起的笑容，他慢慢说道：

“可是！这款软件，以我的能力，接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