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凡第一次,站在主政者的角度,开始规划高新区的开发建设。()
他本以为,自己以前为了双环公司的发展,通过长久的观察、思考,已经拟定了一套完整的计划。他只需要将这套计划拿出来,稍加圆润修改,便能作为整个高新区的全面规划。
但真的动笔,他才忽然发现,由于所处的位置不同,两者的切入角度差异,为双环公司制定的发展规划,并不能全部套用于高新区!
双环公司是商,高新区是政。
双环公司的发展,只需要考虑到公司的成长、管理、产品、利润就可以了。注意力,始终牢牢关注在如何促进自我良性循环之上,根本无须考虑到周边其他企业的经济发展。
但高新区却和它背道而驰。
高新区,着眼点是整个宏圣乡、万红乡十几个平方公里土地上,一万三千多名干部群众的基本生产生活需要,和整个高新区,未来的扩张发展。
两者的视角,有着迥然的高下之分!
郭凡既然已经决定要真正,担负起一个主政的职责,便不再退缩。
反正双环公司,经过前三个月的磨合,和后来两个多月的规范化管理,已经逐步走向正轨,向着一个成熟的研究团队方向,良性发展,无需他为此花费过多精力,可以集中力量,研究高新区的发展大计。
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埋头书写计划书。
对于一年以后,即将开展的经济大变革,他既是参与者,也曾在后世网络大讨论中,作为旁观者,有着较为明晰的了解。
以此为基调,如何扬长避短,他想了很多,也写了很多。
同时,他还要考虑到,如果自己,在高新区这片天空下,对以后经济改革的手段、过程,加以调整,会引发哪些后果?
是如自己预期那样,变得更好。还是因为自己的胡乱干预,反而增加老百姓的痛苦?
真正作为一方土地的主政者,他才切实地,感觉到这副担子,有多么的沉重。沉重到,好多他曾自以为考虑成熟的方案,都不敢贸然拿出来。
就更别提实施了。
在没有确定这些方案,没有严重副作用之前,他不敢,不敢将起贸然提出。他害怕失败!他害怕,看到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妻离子散,痛哭失声的老百姓!
那会让他,内疚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稳定,是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
他现在,对这句话,有了更为深切的理解……
他写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反复思量,从正反两方面,不断推演。字字句句,都如千钧之重,不敢轻题!
郭凡用了整整两个星期,足不出户,两耳不闻窗外事,对筹委会内各种闲言碎语,一概不予理会。[听风手打 ]终于写出一分十万字的、全面的发展计划书。
写完之后,他又找来郦惠,将完整版本,交给她来挑刺。
当郦惠看到他所计划的完整构思,不觉为其中宏大的格局,感到震惊万分。她没有想到,郭凡竟然,写出了这样一份,涉及深远的计划。
这个计划之深远,已经超越了她的理解力,虽然拿着计划书,看了好几遍。虽然她极力想帮助郭凡,把这份计划做到最完美。可看了又看,最终,却只能遗憾地交还给郭凡――她,提不出任何意见!
她浅显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完全想象不出,这个计划一旦实施,将产生何种影响。
郭凡收回计划书,不觉怅然。
说句不客气地话,他这份计划书,吸收了后世许多,经过反复讨论之后,提出的得失成败。这些问题,是在后来总结的时候,经过无数人总结,才最终提炼出来的。
这个时代,提出这些问题,其他人别说无法想象,连概念都没有。哪怕是交给最出色的经济人才,因为对方没有实际的体会,也不见得,就能理解他的这些顾虑所在,更别提给予大力支持了。
郭凡思考了很久,将这份计划束之高阁,锁进了双环公司的保险柜。
他重新写了一份计划。
一份简单的,粗看起来,是符合这个时代共通做法,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计划。但计划中,却潜藏了他的一些新思维,一些现在别人无法把握,成败难以预计,但郭凡认为,非常重要的部分。
重新写好了计划,他决定召集领导会议,请高建云、余水两位,有着丰富基层工作经验的老同志,来帮他把把关,同时,做出决议。
可当他来到高建云的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大门紧闭。
敲门之后,也无人应门。
一问隔壁办公室,才知道,高建云已经十天左右,没有到过单位了。再问去向,其他人却支支吾吾,说不知道高主任去什么地方了。
回到业务科,郭凡才明白,高建云从市委回来以后,除了在最开始来过几趟,点卯就走。
到后来,高建云根本就连头都不冒了。有工作人员说,经常在宏圣乡政府,看到他的人影。和宏圣乡的干部,说说笑笑,一起喝酒聚会。
简单来说:高建云撂挑子了!
郭凡再问余水。
这位倒没有撂挑子,或许是没有撂挑子的胆量,又或许是没地方去(他之前,只是万红乡乡长,乡上工作,都是乡党委书记冯安正主持)。
总之,他这些天,哪也没去,天天都待在他的办公室,但就是看报喝茶,比养老还清闲。w-w-w.shouda8.c-o-m
他没有撂挑子,却是消极怠工!
这些天,郭凡一直忙着制订发展计划,没顾得上理会。
两位副主任,却又一位不见面,一位只喝茶不管事,筹委会,便彻底放了羊。
筹委会本来的职责,就是规划发展,招商引资,政府职能,还暂时保留在两个乡政府手中,平时没有多少事。姜凯调走,凑措开发基金的事情,也就黄了,工作人员能不干事就不干事。一个个窝在各自办公室,吹牛聊天、看书看报、打毛线织毛衣。
有几个小年轻,还把扑克牌带到单位,聚众打牌,把筹委会,当作了游乐场。
郭凡看着筹委会的现状,没有马上发作,而是冷着脸,一间间办公室走过。看见说话的,他不理会。看见打毛衣、做私事的,他便停下来,盯着对方一言不发,直到对方,讪讪地将东西收起来,才走到下一间办公室。
在建设办公室,他看到几个小年轻,嘻嘻哈哈打着扑克。
打牌的人,有两个是建设办的。其他人,一个是隔壁治安办公室,两个税务办公室,围观者,还有一个,是国土办的。
建设办的负责人老黄,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背对着房门,举着一张报纸,借助窗外亮光,悠然读报。时而端起茶杯,轻轻吹拂水面的茶梗,轻轻饮上一口,悠闲自得。
郭凡静静地站在门口,抬腕看时间。
他站了几分钟,一群人玩得正高兴,都没人转头看一眼。直到面朝门口的人,和同伴争执,抬起头来,看到了他,慌忙收牌,才被几个人发现。
“三分四十六秒!很不错,我还以为,至少要五分钟,你们才能看到我。”郭凡面无表情,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
被他注视的人,一个个低下头来,不敢和他对视。
只有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治安办民警,仰着下巴,用桀骜不驯的目光,和他对视,视线相交,毫不退让。
郭凡的话,也惊动了老黄,他忙侧过头,看见郭凡,站起身来赫然一笑:“郭科长啊,怎么,有事?”
郭凡冷冷一笑:“我没事!是你有事?你是负责人,他们在房间打牌,你为什么不管?”
听到郭凡的指责,老黄并不惊慌,反而叫起撞天屈来:“我的郭大科长啊!你说得轻松,我管,我怎么管?我倒是想管,可现在的年轻人啊,了不得啊,一个个全都爬到我们这些老同志的头上来了,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头,就开始装领导打官腔,我管不了啊!”
嗤嗤!
房间里,响起几声轻笑,几个小青年,仿佛受了鼓励,先后抬起头来,用挑衅的目光,和他对视。
隔壁的办公室,也听到了这边的争执,悄悄打开房门,探头探脑,看郭凡怎么应对。
“噢!你管不了!我明白了!”
郭凡点点头,转身就走。
房间里几个人,以为他没有办法,胆子大了起来,哈哈大笑,税务办工作人员,重新从裤兜里掏出牌,大声吆喝:“来来来,继续。怕个鸟!他管不了我们的。有本事,他把我吃了!再来,今天不戴帽,谁都别想走!”
郭凡站在走廊,头缓缓移动,扬声,用所有办公室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冷冷道:“下面的工作人员串岗,打牌,我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这是你们各个部门,自己的管理问题。但对于该管,而不作为的干部,那我,绝对要管到底!”
他的声音在简易楼里回荡,各个办公室,本来又开始喧哗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
“建设办负责人黄杰,身为办公室领导,本应主动制止工作人员违纪行为,却置之不理,反而怂恿纵容!作为领导小组成员,我将建议,对该同志行政记过一次,扣发该同志本月奖金,仅发基本工资。如有再犯,加倍处罚!”
他话音刚落,黄杰就跳了起来。
“姓郭的,你有什么扣我工资?你算是那根葱?我参加工作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扣我工资,我呸!你不过是负责业务工作,市里也只让你负责开发,你有什么权力来管我?还扣工资,你有这资格吗!”
争吵声,让业务办的门也打开了,郦惠慌张地跑了出来,站在走廊里,焦急万分。
自始至终,余水就没有露头。
郭凡正视着他:“黄杰同志可能忘了,我是市里明确指定的,领导小组成员。对于高新区筹委会的所有工作,我都有建议权,并可以要求召开领导小组会议。
你的问题,已经不简单是行政不作为,同时,还是明目张胆对抗市委任命的抗命行为。且试图煽动其他同志,对抗领导小组,情节恶劣。我认为,仅仅是扣奖金,已经不足以惩处。我重新建议,将黄杰同志,退回原单位!”
简易楼里,鸦雀无声。
黄杰的脸色大变,退回原单位,这个处分非常严重。这表示,他是一个严重违纪者,且极度不服从领导,有了这个名声,回到原单位,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经过上次姜凯的整治,原来想靠高新区这棵大树,快速向上爬的人,大多数都知难而退。
留下来的,不是争权斗争失败,被从原单位赶出来的。就是不受单位重视的边缘人。现在将他退回原单位,下场不可能好转,只有更惨!
他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想要顶抗几句,却又心中无底气。但要就此承认郭凡权威,一来心中气不顺,二来闹到现在这地步,再下台,面子上也下不来。
就这样,他翻来覆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简易楼地板,嘎嘎作响。
副主任余水终于露了面:“郭科长,麻烦你过来一下。”
黄杰的眼中,又亮起一团希望的火光。刚才闹得最僵的时候,余水不露面,郭凡一发威,他就出现了,显而易见,是要把郭凡的气焰打下去。
他心中大定。
高建云不服气,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且到了连基本颜面,都不顾忌的地步。现在,连同样来自万红乡,和郭凡相对较为亲近的余水,也站出来,打压郭凡的权威,那还怕什么!
他大笑:“好!郭大科长好大的威势!想赶我走?可以,只要上级认为,我黄杰确实不适合高新区工作,下发明确通知,我马上就走!如果原来单位不接收,哪怕去要饭,我也绝对不会赖在筹委会!”
郭凡都已经向余水走过去了,听到他口出狂言,马上立足脚,转过身。
他直视着黄杰的眼睛,大声道:“今天,我就要求召开领导小组会议!讨论我的建议!并且,我在这里表态:如果黄杰不走,那,我郭凡就走!我们两个人,只能留下一个!”
说完,留下一走廊,目瞪口呆的干部,大步流星,朝余水办公室走去。
砰!
随着余水办公室的门关上,所有人一下子吵闹起来。
太惊人了!
一向在高新区筹委会,不得罪任何人,不争权夺利,埋头当干将的郭凡,竟然用如此决绝的语气,宣布与黄杰势不两立!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郭凡这样激烈的话,都说出口了,也代表着,两人之间,绝对再无转圜!
两人只能留下一个!
而留下的那个人,是谁?
谁都不可能,认为留下的人是黄杰。
从市委方面来说,怎么可能,不到一个月,就让刚刚任命,主持工作的干部负气出走?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那置市委的权威于何地!
新任市委书记,张瑞光又该如何看?
这不等于是,明明白白地,站在他面前,打他的耳光?
而且,郭凡都把话,说到如此地步了,那么,余水、高建云两位领导小组成员,又能如何抉择?
他们敢于冒得罪市委的危险,为一个小小的部门负责人说话,否决郭凡的处理意见?
所有的部门人员,小声窃窃私语。
他们看着脸色惨败到了极点的黄杰,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做人不识时务,到了如此地步。以为领导年轻好欺负,连退让都不肯,硬要把领导逼到无路可退,用最极端的方式,来解决两人之间的工作争端……
愚蠢!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