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落音儿,听见爹在门口叫一声:“女啊,爹对不住你呀!
顿时肩膀一抽一抽的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新梅递过手绢:
“爹,俺不怪你,俺知道你心里苦!”
爹哭罢多时,擦一把眼泪,装上一锅烟丝,点着,使劲儿咳嗽一阵儿,声音哑哑的:“闺女,爹一直逼着你答应老赵家的婚事,你嘴上不说,打心里一准怪爹重男轻女,眼皮子往上翻,爹真是混呀,说句心里话,赵振中那副德行爹也瞧不上,心里早晚别别扭扭的,爹不该拿着你的终身大事去换那些不值钱的脸面儿,你弟干不成就回来安安生生种庄稼,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得劲儿,俺也知道你爱见回龙寨那个娃,那是个争气娃,比赵振中有多少强多少,模样也周正顺眼,可这世间的事你咋说得清,谁防故赵福昌走了恁很一步棋,对咱来说是一步没回头路的死棋,他让咱小军当兵,又费力巴夸的让小军转正,都在你身上打注意哩,人在背后都嘀咕老赵做事儿够绝,咱算见识了,眼瞅是个坑,咱得捂着眼往下跳呀!咱不怪人家老赵家,谁让爹窝囊哪,爹这心里呀,小刀子割一样难受!”
新梅端一碗茶递给爹,扑通一声跪在爹面前:“爹,俺说过不怨恨你,女儿咋能怨恨爹哪?做父母的谁舍得把闺女儿子往火坑里推,老赵家是火坑俺认了,赵福昌阴狠,赵振中混,俺不怕哩,爹,你放心,俺心里有数!”
身边的小军早已泪流满面,扑通一声也跪下了:“姐,是我连累了你,我找老赵家评评理去,这个兵俺不当了,国家粮俺不稀罕,拿姐的痛苦换来俺的幸福,俺不干!”
“啪”给小军一个耳光,老梁平生第一次发这么大火,却又觉着怨不着儿子,心疼的抚摸着小军的脸:“爹心疼你姐是一回事儿,盼你当兵有出息又是一回事儿,咱老梁家人单户薄,为啥站不到人前去,老是受人欺负,没人把咱当回事儿,那不怨人家,怨咱没活出个人样子!往祖上说,你老爷,爷老好人,你爹我老好人,不是老好,是咱没底气呀!”
老梁抽几口烟,缓缓劲儿:“可爹今儿把话也撂这儿,将来你不论混到哪里,就是祖坟里冒青烟儿当了公社干部,县委会干部,咱不学他赵福昌,咱还得拿心对人,都说积福行善各奄奄,杀人放放火翘尖尖,咱不信这话,小军,你记住,当官,做学问,就是干庄稼活儿,咱不做亏心事儿,不做拿恩压人的事儿,那不地道!咱要活出个样子,活得干板愣怔,咱不叫人家搁后头捣咱脊梁骨!”
老梁又一阵儿猛烈地咳嗽,把脸脖子憋得通红,在鞋底上磕灭烟袋,顺手搭在肩头上,站起身,慢吞吞的朝门外走去,新梅和小军的眼睛再次被泪水模糊了,爹的原本瘦弱,微驼的背影一晃一晃的走着,却一下子显得前所未有的壮实起来,爹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岁月,爹是老好人,老实人,活得从来没有抻抻展展过,可爹活的干板愣怔!从不蹋谁的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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