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司空府中仍灯火未熄,一老一少正席地而坐。
少年与刘辨年纪差不多,却比刘辨多了许多稚气,不过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儒雅之气,显然是受到了良好的家教。
老者正是司空杨彪杨文先,少年则是杨彪之子,杨修杨德祖。
中国历史是上,杨氏最为闪亮的两次,一次是北宋的杨家将,另一次就是东汉的弘农杨家。如果说汝南袁家“四世三公”、海内所望的话,弘农杨家更是“四世四公”,从杨震任三公之首的太尉开始,杨家四代隆宠。
杨震是弘农杨家第一个位居太尉的高官,一身正气,忠于朝廷,一直不屈不饶地同外戚、宦官势力作英勇斗争,直至身死。杨震的事迹和人格,赢得了朝野的普遍赞颂,弘农杨氏正是借助杨震的事绩而扬名天下的。
杨震中子杨秉是杨家第二个“三公”,同样是官拜三公之首的太尉,还是孝桓皇帝的“劝讲”,即老师。也基于这层关系,朝廷每有失误,杨秉屡次尽忠规谏,很多都被桓帝所采纳,恐怕是这样,才又延续了大汉多年的国运。
杨秉之子杨赐则是杨家第三个太尉,杨赐是在刘辨刚刚“穿越”回大汉的那年病逝的。孝灵皇帝刘宏在杨赐去世时,素服挂孝,三日不朝,一向“会做生意”的刘宏还赠东园梓器服,赐钱三百万、布五百匹,甚至追赠司空骠骑将军印绶。
杨赐之子即为杨彪,杨彪一生也未大汉尽忠,丝毫不曾懈怠。历史上董卓为关东联军所逼,欲行迁都之举,百官皆不言,独杨彪不畏强权,从国计民生考虑,力阻力谏,却因得罪董卓被罢官;李?、郭汜叛乱,杨彪尽节卫主,崎岖危难之间,几不免于难;曹丕篡汉后,欲拜杨彪为大尉,杨彪言道:“彪备汉三公,遭世倾乱,不能有所补益,葬年被病,岂可赞维新之朝。”遂推辞不就。杨彪至死仍称汉臣,而曹丕也并未为难他,“礼遇汉老臣杨彪不夺其志”。
时杨修谓杨彪曰:“父亲,那骠骑将军董重、尚书周毖、大鸿胪周奂、光禄大夫种拂以及前太尉崔烈等数十官员连夜进宫去了,父亲为何不去?”
杨彪不答,反问杨修道:“修儿可知,他们去宫中作何?”
杨修虽然年幼,但极其聪明,答道:“天子罢免了那许多公卿,又将实权之职全都封与了曹孟德、荀文若等人,还架空了三公之权,早就有人不满,今日必是借张翼德鞭挞士卒之事,向天子发难。”
杨彪闻言微笑点头,对这个儿子是极为满意,又问道:“那袁隗、王允、蔡邕等可有动静?”
杨修道:“适才下人来报,这几家毫无动静。”
杨彪突然叹道:“天子是想大有为于天下啊!”
杨修疑惑的望着杨彪。
杨彪续道:“天子聪明仁智,乃雄略之主也,此次收揽大权,尽用亲信,却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而且天子仁厚,缺乏杀罚果断之气,此次的事情若处置不当,只恐后患无穷啊!”
杨修毕竟年轻,疑惑道:“父亲何意?”
杨彪道:“董重等无谋,以为可以凭此事扳倒天子新任之臣,当真可笑。只是,天子太过仁厚,若轻放了董重等人,达不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只恐天子威信大丧,有心人利用之下,朝中恐怕多事了。”
杨修问道:“父亲说的有心人是指……”却是将手指指向了司徒府。
杨彪不答,神情却是默认了。
杨修又问道:“父亲虽位居高位,却无半分实权,对此虚职莫非真的不在乎?”
杨彪严肃道:“我杨家四代饱受国恩,岂敢对天子生出半分不敬?为父忝居司空要职,位在众卿之上,又有资政参议之权,何谓虚职?”顿了一顿,续道:“况且,我观天子还在酝酿大的变革,此次只是稍作改良,以观后效。我杨家只顾对天子尽忠便是,休管其他,你且安心就寝去吧!”
杨修遂离去,杨彪则独坐良久,心中却是将百年来的朝局回忆了一遍,长嗟短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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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彪说的没有错,董重自以为杀人灭口,就能以假乱真,谁知那廷尉贾诩,早就将与杨二一道行凶之人收捕下狱。贾诩人称毒士,行事的风格极其狠辣,而那些人只知道欺压百姓,毫无气节可言,在廷尉府严刑拷打之下,自然是和盘道出。[听风手打 ]
将那几名人证带上,刘辨问董重等一众大臣道:“如何?可是张翼德打错了?”
董重遂闭口不言。
大鸿胪周奂却道:“陛下,即便事实如此,那杨二也是骠骑将军府上之人,即便不交与廷尉府处置,也应由董将军亲自处罚,那容得张飞私自用刑?”
一众百官纷纷附和。
又有治礼郎张丑道:“陛下,那张飞等人皆出身鄙薄,素无教养,怎可委以大任?”
张丑说完,底下就炸开了锅:
“陛下,那关羽乃是河东解良人,本是朝廷要犯,早前因杀人,亡命幽州,如此歹人,陛下不可用之啊!”
“陛下,典韦粗野不堪,也是个州郡追拿的重犯,那富春长李永便是其所杀,典韦虽然勇猛,可毕竟心肠歹毒,陛下切不可留其在身边啊!”
“那曹操乃是曹节之孙,阉宦遗丑,黄门毒害先帝,罪恶滔天,陛下怎可重用此人啊!”
“刘备乃是织席贩履之徒,妄称宗亲,却无可稽考……”
“郭嘉、戏忠等人无德无名,乃寒门无教之人……”
……
这些人竟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刘辨突然觉得自己的威信还很是不够。难道我败何进、驱董卓、擒吕布,还不够令你们敬畏的吗?
一张嘴哪说得过这么多张嘴,基本上全是他们在说,刘辨在听。这大半夜的,几大谋士又不在身边,只有贾诩在一旁,却是闭口不言。刘辨真的很无奈,也很气愤!
“够了!”刘辨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下,桌几顿碎,木屑齐飞。
众人才纷纷闭口。
刘辨怒气未减,冷声问道:“尔等深夜聚众来此,可是要逼宫?”
董重等忙道:“陛下休怒,臣等岂敢如此!”
周奂道:“深夜惊扰陛下,乃臣等之罪,只是此事事关社稷兴衰,我等即便被陛下治罪,也不敢不尽忠直言!”
刘辨冷笑不止。
尚书周毖又道:“启禀陛下,除开这几人不可大用外,臣等以为,三公乃国家之石,社稷之基。此时四海纷乱,正值国家多事之秋,陛下怎可更易祖宗之制,坐空三公?若不即行整改,恐社稷沦丧啊,陛下……”
就是因为祖宗之制有缺,不能与时俱进,才导致如今天下大乱。刘辨恨恨地想到,依然冷笑不止。
法不责众啊!刘辨很想处置这些人,可是既然决心以稳定为第一要务,刘辨强压了这口恶气。
看着一旁的贾诩闭目养神,半个屁也不放,刘辨更加忿怒。
其实也不能怪贾诩,他也是被恶意攻击的当事人之一,被指责为“董卓余孽,西凉蛮汉”。不过贾诩倒是沉稳,正自闭目养神,脸上毫无不虞之色。比起刘辨,贾诩也可以算是喜怒不形于色了。
“尔等且回去,明日朝议,朕自有交待!”刘辨不想再和他们纠缠下去了,遂下了逐客令。
董重、周奂等遂躬身而退,临走还不忘叮嘱:“以社稷为重啊,陛下!”
待众人告退,刘辨没好气看着贾诩,冷声问道:“文和,看够戏了吧!”
贾诩还是那副懒洋洋地样子,躬身答道:“陛下,臣不敢,只是臣也是被众人弹劾的对象之一,不敢自作辩护。”
刘辨闻言,想想也是,只是适才怒气攻心,的确是错怪了贾诩。
心情释然之下,又问贾诩道:“文和观今日之事如何?”
贾诩眼中迸出杀机,说道:“一群跳梁小丑罢了,正可借机除之!”
刘辨也想反击,不过可没有贾诩这么狠,遂道:“只是冤枉了张翼德而已,怎可以此大动干戈?”
贾诩道:“非也,弹劾忠良,此罪一;聚众逼宫,此罪二;纵容家丁闹事,此罪三……”
贾诩还待继续说,刘辨打断道:“你说他们纵容家丁闹事,可是实情?”
贾诩答道:“确是实情,城内匪盗皆是百官家丁,陛下擢升我等,百官早已心生不满,故而怂恿家丁扮成匪盗,扰乱城中治安。”
说到这个份上,刘辨也就明白了百官的用意,他们扰乱治安,无非就是想说刘辨用人不当。
刘辨顿时咬牙切齿,强忍怒气,令贾诩继续说。
贾诩遂续道:“勾连董卓,此罪四。有此四罪,陛下还担忧不能惩治他们?”
刘辨沉默半晌,想到这的确是一个反击的好理由,而且还可以借家丁之事,解除家兵武装,刘辨能取回洛阳,的确是靠了百官的私兵相助,不过这始终是个隐患,必须剪除。
只是牵扯甚多,百官之中,几有一大半都来了,刘辨不得不慎重,遂迟疑道:“正所谓法不责众,此事牵涉太广,只恐导致洛阳不稳啊。”
贾诩道:“陛下,此事若轻易揭过,只恐后患无穷。”
刘辨依然下不了决心。
贾诩又道:“陛下!当断则断,不可迟疑,倘若陛下不重责他们,则天威有损,只恐今后敢于生事者会接踵而至啊!”
这次如果要杀人,只怕比何进、董卓杀得还多。又有前几次党锢之祸,刘辨可是深深忌讳,只怕一招有失,引起大乱,教董卓等有机可趁。刘辨沉默半晌,才说道:“文和且回去吧,容朕思之。”
贾诩长叹一口气,失望之下,缓缓退去。
刘辨能感受到贾诩的失望,他也很想听贾诩的,不过他虽然不算昏庸,却有些优柔寡断。何进造逆前,曹操就建议刘辨抢先动手,可惜刘辨始终狠不下心来,担忧洛阳生乱,汉家威严受损。结果却变得更糟,非但没能阻止洛阳乱局,连刘宏都教阉党给害死了,当然,更可怕的还是董卓趁乱进京。
刘辨心里很矛盾,杀意与不忍相互较劲,心思却飘回了两千年后。
其实两千年后,刘辨是完全有机会、有能力打败他那叔叔的。
不知具体情况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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