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子时刚过,本应漆黑的天空却被皇城外围点起的无数火把映得通红。
从墙头下望,护城河对岸尽是密密麻麻的叛军。
显然叛军匆忙而来,急吼吼地攻城,指挥上有些凌乱急促,但胜在人多气势足。
令叶伤倒吸冷气的是,叛军攻势依然凶猛,护城河中已被尸体填满大半,河水红得更胜鲜血。整个城下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哀鸿之声遍布皇城内外。
几轮攻城与守城的冲杀之后,但凡退下休养整顿的军兵无一人不带伤,更有半数以上少却身体的某个部分。如此境况看得叶伤颇有些毛骨倒窜。
太惨烈了!而这种惨烈不知还要持续多久,为了哪般?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督战队的鼓舞之声:“为了新皇,御林军誓死血战!”“后退者死,有我无敌!富贵荣华就在眼前!”“血战是死,投降也是死,不如血战到底,或有一线生机!”
叶伤听到这里,终也明白今日之局恐难善了。督战队前两句鼓励之语都是屁-话,唯最后一句叶伤听得入耳,横竖都是死,不如一战。
看多了死亡鲜血,叶伤似也有些热血上头。他决心陪浴血众将士死拼到底,以至一兵一卒。
要战,就战至消亡。
念闪间,叶伤靠近墙头上居中调度的时殒天身旁请战。
“你?”时殒天斜了叶伤一眼,“先前你不是说,人头不熟,指挥调度找不着北么?”话中显有调侃之意。
叶伤坚声道:“那在下自请充当先锋队!”根本不接时殒天的话茬。
“你真打算顶到最前线?”时殒天诧异道,“为何如此?”
“不为什么,只想杀人!”叶伤不屑解释。
“既如此,你就充作先锋兵吧!”时殒天同意道,“好自为之!”言罢,召来一个督战官,将对叶伤的安排吩咐下去。
随即,叶伤抄起一柄顺在墙根处的铁枪,一式白虹贯日,无情地洞穿了一名刚爬上墙头的叛军头颅。
站定墙头,叶伤一杆大枪舞得密不透风,但凡上墙的叛军均被他扫下墙去,落个骨裂身死的下场。
见叶伤如此勇猛,和他分到一队的先锋兵俱都配合他作战,将他们这队人守卫的墙段护得滴水不漏。
然而叛军似乎和叶伤这队人卯着干,攻上他们这段墙头的叛军越来越多,连叶伤都渐感难以招架。
好不容易挡下这波,不等叶伤他们喘口气,又有一波新的叛军涌上墙头。
而且这次上来的人,个个手底下都有不弱的功夫,叶伤再不能一枪制敌,难以周全身侧,爬上来的叛军又渐多,因此守卫变得越发艰难。
好在两个身手不弱的同队弟兄及时护住叶伤左右,才使得叶伤稳住阵脚,不至于让该段墙头的防御有所松动。
叛军终于退了下去。
叶伤也终得以喘口气,抱枪靠上透红带碎肉的墙,也不坐下,回头对刚才护住自己左右,此时同样靠墙的两位同队弟兄道:“谢了!叶伤。”
“份内事!周奇。”其中高个的周奇道。
“叶兄好身手!王尘。”矮个的王尘也跟叶伤打了个招呼。
“那些贼军真是厉害!要不是你二位帮我,差点就顶不住!”叶伤又道。
“刚才那拨铁定是三皇子的武林队,岂是厉害二字可以形容,要不是叶兄顶住,我二人万不敢与其正面相抗!”王尘叹道。
“你们刚才不是守得挺好!”叶伤道,“对了,同队的其他弟兄呢?”
“喏,就咱哥仨了!”周奇淡然道。
听到这话,叶伤呆愣了老半天,憋出一句:“没后备队么?”
“拼光了!”周奇道。
“那还在这死守?”叶伤问。
“再守两柱香,就有弟兄上来替换。不必担心!”王尘道。
说这话时,王尘有一种淡漠。浴血千军之后的淡漠。
似乎觉察到叶伤在为他二人担心,周奇补充道:“不按军令,擅自后退,就地阵法!”言下之意,现在退下墙头,立马是个死。身后的督战队可不是摆设。
叶伤沉默了下去,似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倏然,城外又传来一阵击鼓之声。
墙头上不知谁喊了一句:“叛军又上来了!”
叶伤三人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的决绝与坚定。
叶伤道了句:“活下去!”便不再言语。
霎时,本还休息着的叶伤三人随即进入了战备状态。其他墙段的人也是如此。
十丈宽的墙段,十个墙垛。周奇王尘分守左右三个。叶伤照应中路的四个。
打了颦久,城防战器械,诸如檑木、滚油之类的早就用光了。面对顺着攻城梯攀上来的敌人,只能刀砍枪挑,将蚁涌上来的叛军杀下墙头。至于搭在墙垛间的攻城梯当下已无法及时砍掉。
开头半柱香时间还好,叛军来一杀一,来双杀双。但显然三人难以完全兼顾十丈宽的墙段,终有漏网之鱼从王尘一侧爬过墙垛间,上到墙头。
如此一来,三人坚守之势即被打破。
王尘当先手忙脚乱。在上了墙头的叛军攻击下,再无暇顾及到攀上来的叛军。恶性循环下,从王尘那处上墙的叛军越来越多,若无帮手,王尘挂掉,只是时间问题。
叶伤早注意到王尘的不妙。他提起全身功力,脸色殷红,连续四枪,枪枪重若千钧,均击在面前墙垛上。只听嘭嘭巨响之后,四个墙垛和攀上墙垛的叛军尽皆化为碎块,跌下城头。就连墙垛间的攻城梯也尽数被打掉。
“周奇!你那边顶住!”叶伤高喊支应着,人枪已往王尘处杀去。
一记横扫千军,便将围攻王尘的七八名叛军扫飞大半。早受了多处轻伤的王尘正感绝望之时,身周压力忽地一松,让他又感到了一丝希翼。
虽一枪建功,但叶伤并未感到意得,又连出三枪,挑死围着王尘的最后三名叛军,而后迅速回位。
王尘感激地瞥了叶伤一眼,即刻集中精神,应付来犯之敌。
从叶伤击碎墙垛到援手王尘再回位,其间不到十息,但即便如此,也让攻击周奇段的叛军感到有机可趁,一时间周奇处的压力大增。好在周奇此人手底颇为扎实,左劈右砍之下,虽被流矢轻伤,但依然顶住了叛军猛攻,未让叛军越雷池一步,待到叶伤回位照拂。
不过叶伤回位后,三人的守备依旧不容乐观,而叛军攻势似乎有增无减。
规定的两柱香时间,好似两年那么漫长。
渐渐地,连叶伤也感到压力骤增,王、周二人更是浑身浴血,体力疲惫。他们只知道坚持,再坚持。而城下护城河不知何时早已填满,其中血水透溢,几欲凝固不动。
正当几人都有一丝颓然情绪升起之时,后备队终于上到墙头,替过了叶伤三人的守卫。
叶伤三人退到后墙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没多说话,靠墙闭眼歇息。
疲累间,连叶伤都几乎眯逗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迷糊间突听有人传令道:“所有御林军后备队全部退往内城坚守!”
身边王、周二人立刻站起,用脚碰了碰叶伤道:“叶兄,退了!”
叶伤也赶紧起来,跟着二人疾走。此时天已蒙亮。
“为何要退?”叶伤小声问。
“多半是墙头战局不容乐观,怕是撑不下去了!”王尘低声回道。
“还在城头的弟兄多半是下不来了!”周奇插道。
这就是殿后的下场。
......
刚退到内城,便有一名百夫长来找叶伤道:“国师叫叶兄过去!”
叶伤望了周、王二人一眼,道:“保重!”
二人拱手道:“保重!”随即,叶伤跟百夫长而去。
见到时殒天,叶伤也不多礼,只道:“何事?”
时殒天将他带到一旁,传音道:“局势恐怕不妙!”叶伤听得一凛。先前这老头再重要的事都只是低声吩咐,现在竟然传音,恐怕局势非是不妙,而是相当糟糕。
“要我作什么?”叶伤传音。
“若局面失控,你只需护着小梦儿远离临淄!”时殒天传音。
“笑话!我只是先天后期而已。沈大家比我高多了!”叶伤不屑。
“但她却非你一合之敌!”时殒天显然是只老狐狸。
“局面真有这么糟糕?”叶伤皱眉。
“比你想象的糟多了,现在御林军已不足一万人,叛军还有七万之众!而最快的援军也要明晚才能到达,怕不是只能来给我等收尸!但这些还不是最坏的事情!”
“这样还不坏?!”叶伤失笑。
“知道为什么要退进内城么?只因有内奸打开了外城西门,否则还可守上一守。”时殒天透露。
“敢情还是内忧外患哪!”叶伤无语。
“总之,你帮老夫带小梦儿走!”时殒天说这话时,有一丝哀求。
“那您呢?”叶伤道。
“先帝待老夫恩重如山,托孤之意拳拳,如今他尸骨未寒,老夫岂忍弃太子而去!”时殒天沉重道。
两人正密谈着,一名传令小校过来单膝跪地道:“报——”
“讲!”
“禀报国师,内城中门陷落!”小校有些惊惶道。
“什么!?”时殒天一听这话,老脸涨得通红,整个人怒气迸发。
倒是旁边叶伤一听此话,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这无间道玩得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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