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儿所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其庞大说是某一专门培育未成年人的机构倒不如说是由一个批未成年人构筑的城市。就如同“城中之城”一样。育儿所仿佛是寄居于蓝镇中的另一个城镇。
此时正值上课时间放眼望去只闻由各处传来的嬉戏声与朗诵声而看不见任何一个人。虽然如此但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充满活力与生机的地方。
波切利带着两人沿一条人工河前进虽然正值隆冬可河两边所栽种的柳树却郁郁葱葱冷风一吹柳絮随风飘荡。底下的河水碧绿尽最大可能的反射着此刻的阳光。水下似乎有鱼在游动水面上不时泛起水泡。
“要看的话一会带你们看个够。”波切利边说边加快车。
两人互望一眼跟着他的度一同前进。
沿着河前行了大约数分钟后波切利冷不丁的转入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路小的像是根本不愿意让人通过似的。而在其尽头是一处停车棚棚内塞满各色大小不一款式不一的自行车。有的车布满灰尘有的少了坐垫有的索性只剩下两只轮胎空挂在那。
车棚正对一幢古老而威严的教学楼楼虽然看上去年代久远可决不破旧。三层共十六个窗口都悄无声息不过可以清楚地知道每个窗口内都有人在为自己的明天“奋斗”。
与刚才的嬉笑不同这里什么都透露出一份静谧不知多少年的法国梧桐伸展其遮天蔽日的手臂阳光只能勉强的从树缝中传出。
“在这里上课的都是即将离开育儿所的人。”波切利解释一句随后小跑着绕过车棚。
三人像跟随梧桐树的指引般一路向前其间跑过了一座垃圾处理站一座全自动厕所一座篮球场。很快来到波切利授课的体育馆前。
虽然写着“体育馆”可充其量更像个健身房建筑的整体结构中规中矩是无论哪儿都随处可见的场所。而在场馆的顶部竖有一根几米高的旗杆抬头望去正飘扬着的白色旗面上用黑色颜料写了个大大的“锻”字。
波切利领着两人从教师通道进入馆内***通明数十盏白炽灯从高高耸起的穹顶上照下四五十名穿着统一运动服的学员坐在地板上或小声聊天或做着热身运动也有几个什么也不干的望着窗外呆。
波切利不知从哪儿掏出哨子来一听到哨声刚才还各自为阵的学员便从各处聚集到场馆中央来。佐佐注意到他们至少也应该有十六岁如果光从外形上来看的话绝非鸭舌帽司机所说的“这里是培养人类精英的地方”他们中也有好坏优劣之分并非人人都能成为“精英”
波切利口含塑料哨子由裤袋中拿出掌上电脑开始点名或许是考虑到他记忆的缺陷问题每个名字的旁边都附有照片。可他头也不抬的一口气喊完所有名字喊好后已然气喘吁吁。
“感觉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佑佑小声地说。
“有一点。”
“上次那个司机把这里说的好像很让人厌恶一样可进来一看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
“谁?上次的司机?”
“鸭舌帽啊。”
“哦!他说了什么让人厌恶?”
佐佐这才记起在车上鸭舌帽司机对自己讲述这里的育儿制度时佑佑正靠在自己的怀里静静的睡去。
“算了没什么。”
两人说话时波切利开始让学员绕场慢跑而他自己则站在场馆中央仔细的观察着。
“你教他们多久了?”佐佐来到波切利身边问。
“一个月了。”波切利说“还要再教一个月。”
“再教一个月?什么意思?”
“每两个月换一次锻炼项目。上次是一百一十米栏这次是拳击。可由于找遍了整个蓝镇都没有找到一个拳击教练所以我就毛遂自荐了。”
“毛遂自荐?”
“恩我想如果真的不能回到自己的城市继续参加职业比赛的话当一个拳击教练也不错。”
“那两个月换一次训练项目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学的过来嘛?”
“这里的方针是在孩子们成年前尽可能让他们接触更多的事物从而在离开后选择其中一个自己最擅长的与最不善长的。”
“选一件自己擅长的事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还要选一件自己最不擅长的呢?”
“别老问‘为什么’好不好?我又不是问答机器。”波切利说“敌人的弱点要靠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同样的疑惑也要靠自己来解决。别人即使告诉你答案你也明白不了为什么懂吗?”
“嗯……”两人对于波切利一下起怒来感到费解一声不响的站在他身边等待学员们做完热身运动。
拳击是项很考验体力与耐力的运动其目的根本不在于如何击倒对方而在于如何让自己不被击倒。力量也好度也好体重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耐力。当你面对队手全力打出一拳的同时你自己也是被击打的一方。若是普通人用全力出拳的话用不了数十下就会感到体力不支。所以在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进行什么技术性练习。
在做完一系列的热身运动后波切利将学员一一领到沙袋前沙袋是专为初学者所设计的无论从规格、硬度还是重量上来看都比以往所知道的要小上一号。接着两人一组的练习开始了学员们用同一种节奏与率击打沙袋。而未轮到的人则手扶沙袋的站在另一侧。
每十次击打后轮换一组如此反复。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孩子们都对于拳击那玩意儿不感兴趣。这点从他们一言不的遵照波切利的口令行事便能轻易现。
佑佑拉着佐佐来到一处同样规格的沙袋前女孩像抱绒毛玩具般的抱着沙袋。
“试试?我来给你扶着。”佑佑说。
“可我没做什么热身运动。”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运动。”
“就是伤筋动骨的运动……”
“试试看嘛。”佑佑依然抱着沙袋不放“反正也没别的可干。”
“那就试试吧。”
佐佐说着由地上捡起随处可见的麻布缠上。是的是一根根从每个指间中穿过缠在一起的而并非仅仅缠在手指的表面。缠完后他像训练有素的拳击选手般简单的活动下筋骨从颈骨一直到腿骨活动完毕后佐佐开口说:
“有很长时间没练这个了不知道还行不行。”
“啊?以前练过?”
“练过一阵。”佐佐说“那我打了。”
佑佑严阵以待的扶紧沙袋佐佐目测下沙袋与自己的距离随后跟上波切利的口令认定沙袋上的某一固定点开始出拳。几次下来后女孩似乎比佐佐更为痛苦。
“没事吧?”佐佐停下来说。
“好痛……不能轻点吗?”
“可是你让我打得。”
“那也不用这么用力。”
“我没有用力。”佐佐往后退几步继续说“重要的是出拳的度与打击的准度最后才是力度。”
“是吗?”
“如果对手正朝你冲来重心往你这倾斜的话那时出拳即使不用全力也足够把他击倒。”
“哦?”
“举个例子吧。”佐佐说“你别扶着沙袋了让它前后摆动起来。”
“这样?”佑佑说着向沙袋施加一个朝向佐佐的力于是沙袋明显的左右摆动起来。
“在它摆向自己的时候出拳也就是其重心往自己这边倾斜的时候像这样!”
佐佐看着时机全力挥出一拳正摆向他的沙袋猛被打飞出去狠狠撞在场馆一侧的墙壁上。
“所以初学者的话需要有人扶住沙袋不让它左右摆动。这样才能更准确地掌握出拳的力量与打击点的位置。在比赛里控制力量可是得胜的关键。每拳都全力以赴的话用不了一个回合再强的人也会筋疲力尽。所以为了控制力量还要学的一点就是虚张声势让对手看起来你好像要出重拳了可其实只是个幌子而已。”
佐佐一边如此解释一边从墙角抱起沙袋装回金属挂扣。
“佐佐你……才是拳击手吧?”佑佑目瞪口呆的说“刚才不怎么想来是因为根本不屑一顾对吗?”
“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是学过这么段时间。但和波切利这种职业拳手还是天差地别的。再说从二十二岁以后就没有碰过了。因为肺炎再也没有复过。
“肺炎?”
“老师说的。”佐佐用无限感慨般的口气回忆道“以前育儿院里每一个人不管男女都要在课外选一样项目来锻炼。什么空手道、跆拳道、拳击等等。而我因为生病的关系一直到十二岁才开始接触。可后来才明白了学这些不是为了‘增强体质磨练意志’而完全是为了今后能更好的完成‘任务’啊。”
“佐佐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听不懂。”
“哦没什么我是在自言自语。”佐佐说“还有我没有对参观训练不屑一顾。相反这里让人觉得很亲切。”
“亲切?可刚才你把沙袋打飞的那一拳很吓人。”佑佑有点担心似的说“不是力量吓人而是你的眼神很吓人。”
“那不是吓人是全神贯注的结果。佑佑你看过有人笑着全神贯注的吗?”
“没有。”
这时波切利吹响中场哨示意到了休息时间。他来到两人身边见佐佐手缠麻布略感惊讶。但一抬头便忘了这事转而问:“怎么样是不是很无聊?”
两人互望一眼勉强摇摇头。刚才的十分钟内他们都忘了还有波切利这么一号人。倒不是刻意如此只是佐佐专注于对于过去的某段回忆。而佑佑则对他更加扑朔迷离的身份感兴趣。
“果然是很枯燥啊。”波切利见两人笑得这么勉强叹口气继续说:“其实拳击这东西本来就枯燥的很要经过漫长的基础与体能的训练还要上技术性的指导课。没有十年的功夫别想在台上击倒对手。而在这十年中你会不断地觉得厌烦会不断地产生惰性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点二四个人会放弃。”
“波切利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我也向上面提过说这样教法体现不出效果拳击教育必须是一对一的。即一个学生一个教练。”
“那就在这些人中找一个单独训练啊。”佑佑说。
“不可能先这里的规定不允许这么干其次这里的孩子和我以前见过的不同。”
“什么不同?”
“具体的说不上来总之很奇怪。”
“奇怪?”
“他们大多数的人都会敞开心扉和你坦诚交心他们知道你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而当自己需要的与你需要的产生冲突或矛盾的时候他们会很明确的告诉你这不是我想要的。”
“这不是满好坦诚的交流。”
“所以我没说不好啊我只是感觉奇怪。有时候甚至会莫名的害怕起来感觉好像自己正面对着成百上千的鬼一样。”
“越说越玄了他们怎么会变成鬼呢?”
“是真的具体的我虽然想不起来可感觉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唯一记得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一个女孩跑来问了我一个问题这问题就算我脑子再怎么不好使也忘不了。”
“问了什么?那女孩。”佐佐好奇起来。
“她问‘老师为什么不能杀人?’”波切利说“你能想象吗?一个看上去天真的女孩会问出这种问题。”
“你怎么回答的?”
“忘了。”波切利说“我来这里教课也没多久刚过一个月。可就是会隐隐的感到害怕。”
“那这里有没有生过什么事?像谁被杀了之类的。”
“我记得没有生过这种事。”
“你记得……”佑佑对于拳击手的记忆毫无信心可言。
“如你所见这里住的全是未成年的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岁除了尚没有学会走路的婴儿外这里就是孩子们的城市。老师也大都不居住在此晚上即返回蓝镇。所以一到晚上就几乎没有成年人来管束他们。尽管这样但杀人抢劫欺负弱小之类的事从没生过。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孩子们在成*人的引导下自治的很好’而第一批在这种制度下长大起来的孩子们已经走上社会八年了并没有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一个女孩问‘为什么不能杀人’难道不属于意料之外的事?”佐佐皱皱眉头问。
“应该不算。”佑佑说“这就和你问妈妈‘人为什么会死’一样只要引导得当就不成问题。”
“但是问‘人为什么会死’一定是因为有人死了才会这么问得吧?照这个意思问‘为什么不能杀人’的女孩一定产生了‘杀人’这个念头这难道不是个严重的问题吗?”
两人一同望向波切利希望他能给与答案。可刚来此一个月又加上记忆力不佳的他怎么可能会有答案呢?不久后波切利再次吹响塑料哨招呼学员们开始新一轮的训练。这一回是如何控制自己的脚步移动。
“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没什么不同。”佑佑望着跟随波切利一同移动步伐的学员们说“和我上学时也没什么不一样。”
“人是不能光看外表的像佑佑这种女孩也会有心如蛇蝎的时候。”
“我心如蛇蝎吗?”
“现在虽然没有可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有呢?”
“原来佐佐你是这么希望我变得心如蛇蝎啊。”
“我没这么希望打个比方而已。”
说着说着两人的眼神渐渐交汇在一起像是不期而遇却又为这种相遇感到幸福的恋人。几秒后佐佐先挪开视线假装看着不远处的波切利。
“不过……我倒忽然好奇起来。”佑佑显得有些不自然的说“这里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别孩子孩子的你也才十八岁。”
“大一岁也是大嘛。”
“想知道的话待一段时间不就行了。”
“不知道能不能住下。”
“或许不行吧波切利不是说了嘛晚上就连老师也要回蓝镇。这里是‘自治’的。”
“对哦……”佑佑失望的轻叹一声。
近两个小时的训练课结束后学员们与波切利相互致意告别。跟着有孩子留下来整理场馆其余的则逐一离开。佐佐瞧一眼手表离十二点还差十分钟。原本静谧的场馆慢慢热闹起来。
“怎么样还行吗?”波切利来到两人身边似乎将不久前对于拳击训练枯燥的抱怨抛之脑后。
“还行。”佑佑说“那一天的课就这么完了?”
“对我来说是的。可对于孩子们却不是。”波切利说着整理行头走出体育馆“现在可是吃饭时间。”
“呵你倒没忘了吃饭。”
“我倒是想忘来着可肚子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我们去哪里?”佑佑表现出对于食物的期盼来。
“河边在似水河旁边有好几家餐馆。食物应有尽有。其中还有一些是学生们自己管理与经营的。”
“就去那里……可怎么去?”佐佐停下来问。
“用车。”波切利回应道“从这里去似水河的话只要七八分钟。”
“自行车吗?”
“那当然这里只允许使用自行车作为交通工具。”
佐佐无可奈何的重新跨上自行车等待佑佑头顶上的阳光努力穿透由梧桐叶构筑的围墙。远处熙熙攘攘的孩子们正饶过大操场去往同一个地方。但由于距离太远无法分清他们是在笑还是在闹又或者只是面无表情的自顾自前进。这儿的生活方式究竟是怎么样的呢?对于这个疑问若不深入其中而光凭谁或谁的诉说的话是无法明白的。
此刻佐佐在心底扪心自问的重复了刚才波切利所问的话:
“究竟为什么不能杀人呢?究竟为什么人必须要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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