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两个人的坚持
作者:爱朵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313

碧空下,大海深沉而温柔得就像一个最好的情人,包容包纳着一切,轻轻托着一艘客船,缓缓向着北方那片略显淡乌的天地行去。

昨晚,一场暴风雨过,船上的商人都在议论买蛋的事,若是按昨日那天气,怕是去珊瑚岛的渔民多半回不来了。他们收得的珍珠,当真是颗颗带血,粒粒含泪。但这似乎是蛋民的天生命运,因为最近大仗持续数月,丘齐**资告急,为从西秦购买更多的战马铁器,又一次加大了税收的力度,若按往日来说,那样大的暴风雨夜绝不会有渔民出海,但这方重税一压,当真是民不聊生啊!

轻轻瞥一眼靠在一旁晒太阳的姜霖奕,他的胡子有些零乱,头发也没有好好梳理,那双狭长的眸子紧紧闭着,眉头却因着商人的话,越蹙越紧。

距离上次大吵,已过去好多天,他和她,谁都没有低头,更没说话。冷硬的气氛,一直横亘在彼此之间,比之当初在谢家庄,那简直就是急速升等后的绝对冷战。连基本的接触,也全部断绝,交给了华海去处理。

鬼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拉着三花匪,聚众赌博,很快就把船上其他无聊的人凑和起来了。

她叹口气,进屋取出御寒的衣物,也不管华海正玩得高兴,一把揪过那肥肥的耳朵,将衣服塞过去,朝那方使个眼色。

“姑娘,你自己拿去也……”

“叫你去就去,我来顶你的位置,快去!”

她一把推开他,钻进了赌圈中。玩乐一下,暂时可以忘掉烦恼吧!

有人靠近,他已有所警觉,当衣衫盖上身时,心中激动地睁开眼,却只看到华海被吓得一抖的大肥脸,啧嚅着说着是轻轻要他送来的。他转头看过去,人群中几乎很难瞧出易妆又易容的丫头,偏偏他一眼就瞧到她,而她也正好一个抬头,对上了他的眼,却立即冷冷地别开头,权当从未见到。

手一紧,攥着身上的衣衫,差点撕破。

自那晚后,她几乎不曾出现在他眼前。直到出海的早上,她推着华海进了屋,还是站在华海身后跟他说,“姜霖奕,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做应……想做的事。如果你敢反抗,不,拒绝的话,看护就换成华宪之。总之,一切随便你。”

换成那个粗鲁白痴的男人,可恶!

“我……”

他刚一开口,华海就被推了上来,她转身就走,果真把“我不想再见到你”那句话发挥到了极点。就是刚才,她也是隔着三个大男人,坐在离他最远的距离。

抚抚身上的衣衫,那里仍留有她淡淡的馨香,很淡很淡,一丝丝地化进心肺,缠绵如丝,如何挣脱得开?!

“姑……姑娘,你……你输光了?”华海凄厉的声音,颤抖在飘散在风中。

“哎呀,以后帮你赚回来就是了嘛!再说,输给爷爷就是自家人,不要激动。”

“姑娘……那是我全部的……”

“安啦安啦!以后我会加倍还你的。”粉大姐地拍拍华海的肩头,转身,吐舌,溜回船舱。

是时候给他熬药了。

离开前,她和花仙子三人一起去了珊瑚岛,在她的经验指导下,大捞了一笔,若非官府压税,他们还能赚到更多。不过,凑够了盘缠又买到了好药材她已经很满足了。鉴于安全期间,隔日一打听到这去燕渠的船七天才一班,不能再等便早早离开。

至于那个男人说的什么已经联络上自己人,她决定完全无视。

孩子……孩子已逝,眼前的人更重要。说她自私也罢,无情也好,她只想紧紧抓住现在拥有的一切,过去和未来都不重要。只要现在就好!

可这疑虑的种子已经播下,蔓延的藤根枝叶,却将过去、现在清晰地记载,一并向着未来伸展蓬勃。

。。。。。。。。。。

燕渠国,地势比之同为塞北的西秦更高寒。

当客船好不容易驶到目的地时,近岸的水面仍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映着高亮的日光,很是晃眼。如同他面容上的冰霜,似乎永远也不会化了,远远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让抱着他的华海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轻轻跟在华宪之身后,而华宪之向来也跟姜霖奕不对盘,自动拉开一段距离。相较于姜霖奕的冰霜脸,近来他心情倒是很好。

“花仙子,好冷啊!你们这样还是不行,必须买件大裘。”

“去!我们是男人,这一点算个什……啊啊啊嚏——”

轻轻大笑,“叫你嘴硬哦,现实报。别瞎惩强了,我已经备好了。”

“什么?”虎眸一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就从同船的商人那里抱来了三件大裘,一件黑色塞进他手中。“你什么时候……”

“就在你们聚众骗人家钱的时候啊!”明眸狡猾的一溜,凑近低声道,“那人急着想翻本,所以我就顺便一下。”说罢,拍拍他的臂膀,“二次国共合作成功,以后再接再励!”又溜到他身后,躲起来了。

他胸上一抖,很想控制自己的嘴角,却仍是忍不住张大裂开,有些关不住了。身后的人儿猛推他要快走,一边还夸奖他穿这大裘很威武,比起当土匪的形象更有威严和王候气势。

这方对上前方那睇来的冷邪双眸,似乎也没以前那么害怕。奇怪啊!

“哇,老大,你穿上这件大裘,很挺哦!”华纶大叫。

“老大,你越来越有将军气势了!”华海向来嘴最甜,急忙追加,“嘿嘿,很配哦!”那眼神就直往后打。

华宪之这方更高兴,胸口挺得更高,两小匪趁机又要起哄,便听姜霖奕一声冷哼,“人头猪脑,不过如此。”

华宪之一听,袍角一挥走上前大喝,“你什么意思?”

姜霖奕勾勾唇角,看也没看他,只道,“知道,这世上除了人,什么动物最爱问‘为什么’么?”

华海为转换两人气氛,忙问,“不知道。”

华纶在轻轻的眼神下,也不得不帮腔,“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啊?”

“很简单,就是猪。”

华宪之竖眸一吼,“胡说!你说,为什么猪就是……最爱问……”慢慢的虎眸越睁越大,看左右两小匪那慢慢拉大的笑,他立即认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笑话。

轻轻忍不住在后面直笑,连路过的商人们都笑着摇头走过去。

“好啦好啦,别闹了,快些买了车进城了,又冷又饿。”

华宪之的火刚一提起,就被身后那软软的声音给灭掉,他横瞪过去一眼,转头朝身后笑笑,大手一挥,“华纶,快去准备。”

两小匪对视一眼,暗自一笑,各自忙活计去了。

轻轻搓着手,直哈气。又偷偷看了一眼那方,忆起,刚才那笑话,是她当年教他说的。当时,她骗到了所有人,唯独他例外。看着手,以前这时候总有他帮她暖着,或者有碧姬准备好的暖手抄,现在……只有自给自热。

他们选择走海路,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花纶打探来的消息,闻人义神医正好就住在这码头所在的城中,每年闻人义都会坐船到红翅湾采买新蛋,作为药用,故而在红翅湾渔民中亦享有极高的声誉。

看着左右飞过的景物,轻轻脑中闪过的都是以前和大家在马车上的时光。索于磐已经跟他们划出了界限,坏嘴巴的宣于谨已经带着谢怡然回家,听说仍在养病中。出逃时,采之似乎被伤落下,不知道现在逃出来没有。她仅将打探到的消息,交由华海告诉姜霖奕。可怜的华海,幸得他脾气超好,嘴巴又甜,对着姜霖奕的冰块脸和坏脾气都能忍下。故而,她平日吃食都有特殊照顾。

冰雪天地,美得纯然,壮丽,正晴的天,干净得一尘不染,反衬得心思愈发难以平静似地。

他的失控,从来只面对她。他的骄傲,也只针对别人。什么时候,他开始变成这样她都没有发现?还是自己真的做得太过,而让他的挫折感步步加重?她并非不想告诉他记忆的事实,只是觉得还不是时候……其实,是她自己害怕打破平静的一切,害怕挑起曾经的欺骗和谎言而累及现在的融洽,和她装做不在意的幸福未来。

是她自欺欺人吗?

他还是在意的,在意她心底装着一个人,即使她当着他的面,亲手刺下那绝裂的一刀,向他明志。他心细如发,谋算天下,人心亦然,她认输跟随,一再告诉自己,他只是因为身伤,才会如此,才会如此对她这般淡薄,淡薄得……好似两人从来没有认识过。

接过华宪之递来的水袋,里面装的是雪水,很冰很冰,化进喉中,一路凉到心底。

“喂,冰水你也不捂捂就吞下去,想冻死啊!蠢女。”旁边一声大喝,震得她心一跳,怀中的水袋立即被抽走,“脑子被冻僵了不成?抱着水壶取暖吗?”

她吸气,抬起眼时,他收手的动作僵了一下。那双红通通的大眼,水光流转,明明像是在哭着,可怎么也没掉下一滴泪水来。他尴尬地转头,狠抽了一鞭子,似在发泄着什么,胸口一下子堵得慌。

那晚,她抱着衣衫跑出去,他一路追着就怕她个女人想不通,虽然这猜测绝不可能。她一路奔进了椰林里,一个不小心就被个破椰子摔倒在地,他吓得急忙上前揽住她,没想她一转身,唤出的却是……

“奕哥哥……”

他便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仰起的小脸上,那双大眼,也是像现在这般,又红又肿,仿佛刚刚哭过,但却干涩得没有一滴泪水。

“对……对不起,宪之。”

他不由抽口凉气,觉得胸口又被闷得极不舒服,大吼,“笨女人,这晚上冷得要死。你还不给我把衣服穿上,小心我真的长了熊心把你给吃了。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谢谢你,宪之。”

她只是低应一声,好似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争吵和奔跑中用尽,完全不似初见时,那意气风发、英姿飒飒的女魔头周芷兰。却又用另一种魔力,让他狠不下心。

“你个笨女人……别动!”

看她因着背伤,而吃力地半天也套不好衣衫的模样,他气得边吼边拣起衣衫,动作却温柔无比地帮她穿好。他站起身,刚要走时,却被她一把拉住,然后,她揪着他的胸口,那馨香的身子,几乎埋进他怀中,瑟瑟颤抖着说。

“宪之,我一定要治好奕哥哥,一定要治好他,一定要,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治好他。我绝不放弃,我要他站在天下的最顶点,我要他像以前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不知道,揪着胸口的手,好像已经紧握着他的心,从他在山巅发下那个重誓时,她已经掌握了他全部的一切,心中一叹,重重应下,“我知道。我会帮你!”

她一笑,笑容却似浪头拍上岸的白色浪花,凄若无助得让人心疼,“谢谢你,宪之。现在,我只能信任你了。谢谢你!”

该死,他讨厌这三个字!

现在,他总算能体会那狐眼男的心情,他们都讨厌这样的三个字,便是出自真心,也不想再听到从她嘴里说出。聪明如她,却怎么也不知道,男人的骄傲,是经不起这样三个毫无情感的字的一再磨蚀。当触伤口时,他们除了用沉默以对,又何曾想过用最无奈的咆哮来伤害最重要的那个人?!

马车在急促的鞭声下,飞奔在官道上。车上,各人各心思。

许是太过沉浸,没有注意来方的车辆,加上雪天地上打滑,一个六十度拐角处,突然行出一辆华丽马车,这方拉绳不及,两方的马儿生生撞在了一堆。眼看车身也要对上,歪成了危险的角度,两方马夫都飞身腾起,去抵抗对方马车的冲力。本都是情急之下的自然反应,哪知华宪之的山匪脾气被挑出,对方马夫亦是一身形极为壮硕的大汉,粗略一眼竟然有其1.5倍大,让两小匪当即生了不安。轻轻这一看,也觉不妥,即要令两人停下手来。

“臭猩猩,你他妈驾车不长眼的!”

“放肆!此乃文信君车辇,你等何来的狂徒,如此不知礼术!”大汉模样虽莽,出口却是一副深受教喻的模样。

“去你什么闻心君!是你们突然冲出来,才害我们撞上。赔我们的车椽头!”马儿受惊,车子坏了,损失很大。加上刚才被挑起的不爽心情,正好成了他的出气筒。

“好个血口喷人。适才我们已尽力避开,谁想你驾车三心二意,本是不会撞上……”

“放你的屁——”

可怕争吵一起,迅速演变成了激烈的拳脚运动。两小匪极和劝阻,轻轻呼喊,也拦不住发彪的花仙子。眼看此重要官道往来车辆的增加,很快他们就造成了交通堵塞,弄得怨声栽道。

轻轻一个忍不住,飞身上前,插//进两人之中。刚巧一个对掌袭来,眼看就要击上轻轻。一直静观其变的姜霖奕大惊。

“轻轻——”

“姑娘……”

千均一发,一道雪影倏地掠过,两双肉掌硬生生对上,震得两人全倒撞在地。而佳人则好好地立在了旁边,一瞬失神。

“少君,您没事吧?这匪头实在无礼,让小的好好教训……”

“文定,休得无礼,退下!”

立在两马之间的人,冰棱般的身影与雪色融为一体,轻轻一动,才觉出那不是一副景,而是一个真实的人。那人缓缓转过身,朝轻轻点了点,待周人看清时,齐齐失了神,没了呼吸,叹息纷自传出。

好一个雪色空灵的人儿,冰雕般的容颜,雪凝般的肌肤,一双薄蓝的眼眸比之天上洗练的明空,更为清澈透亮,天人般的空灵神隽气质,教人叹为观止。一身银貂雪裘披身,头束淡蓝绸丝扣玉宝带,无形中散发出的王候气势,再让人不敢造次。

这就是传言中的会神鬼之术的四大少君——文信君么?!

“雪色空灵,天人之姿,慈悲济世,翩燕而定。”鬼溪跷着二郎腿,笑睨当下,不由念出。

当下周遭所有商旅齐齐一怔,衣折声沙沙响起,尽皆举手作揖,齐声道,“我等见过文信君。”

文信君唇角轻轻一开,无波无欲的面容,扫过众人,抬了抬手,“诸位不必多礼。”便看向轻轻道,“今日之事,仅是误会,还请姑娘和这位壮汉,多多见凉。”

抬眸间,蓝眸轻轻飘过了那掀起的车帘处。姜霖奕放下了窗帘,一阵沉吟,却未注意自己刚才紧张时抓着窗口的手,已渗出了血来。

听他这一说,轻轻方回神,心中也不由暗叹,好一个净透如冰的男人。和另三位少君较来,当真是最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位了。

遂抱手回礼,“少君多礼,还是我兄长他太冲动,我代他向您和这位大哥赔不是。这下……”

华宪之还想嚷嚷着反驳,被两小匪适时按下,终于把车道给让了出来,两方退到路边商量祸后赔款事宜。

轻轻狂汗,本来她是非常不好意思,但是华纶那鬼灵精却直接提了出来。那外貌与名字极不相衬的大汉文字立即反驳,还是被谦谦有礼的文信君压了回去,非常大方地奉上了一包金元宝。

轻轻一看,就想推回,但华纶的动作更快,一把就将钱带抢了去,气得文定狠瞪了他好多眼。她不好意思地又再三说抱歉,直到华宪之催促着,才道别离开。

转眸的一瞬,她惊奇地发现文信君腰间佩饰非玉非银,却是一个非常朴凿的小木娃娃。不由诧异了几分,想是如此天人般的人,其心性意趣也非俗人可解的吧!哪知别开眼时,却窥到雪袖落下的一瞬间,那只一直虚掩着的右手管内,黑色一闪而逝。

呃?那是什么?

神鬼之说,不禁又跳进了脑中。

她抬头看向自家马车,只看到紧闭的窗帘。在她跳出去时,她分明有听到他的叫声。他还是担心自己的吧!

三花匪仗着无赖性儿骗了大笔银子,虽然都上缴给了轻轻管理,仍叫嚷着天寒地冻,远行疲乏,要吃一顿好的。于是,这一次他们挑了家更好的客栈,大吃大喝了一顿,提前歇下,为明日的看诊做好精神准备。

夜里,华海悄悄点上了助眠香,才退离。

又过了半个时辰,房门被轻轻推开,走进一个娇小的人影。

轻轻探探姜霖奕平均的呼吸,知道他已经在迷香帮助下睡沉,才开始给他做全身按摩。之前两人吵架,这重要的活就拉下几天。后来她醒过气,左思右想还是不能这样任性。于是,在三花匪极度痛苦的眼神中,花重金买了迷香来,只为每晚熏昏睡了他,好给他做全身的按摩。

其实,在他们弄那迷香的一天,他就知道了。

只不过,他仍然装下去,只为了一天之中,这唯一的一个时辰,能静静地,无声无息地感觉她还在他身边,不曾离开。

“奕哥哥,刚才吃饭时,我们已经跟掌柜地打听好了。百草堂就在离这里三条街的拐角最后一家,而且闻神医的医德相当好,相信我们这次一定会成功的。你一定要努力哦!不要放弃,我知道我的白狐狸是最聪明的,一定能再站起来。”

心中的酸涩,比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的还要多,还要让他无法自持,偏偏这一刻,为了维持彼此的骄傲,他必须保持沉默。

感觉到她的小手,缓缓抚上了他的面颊,留恋久久,未曾离开,他紧握着手,阻止自己想要睁开的眼,想要好好看看她,渴望她再和自己多说一些话,以弥补白日里的缺憾,平抚那份每每看到她与三花匪说笑,自己却不能介入的浓重妒意。

她缓缓地伏在了他胸口,幽幽道,“奕哥哥,你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就像前世一样,你会健健康康回到我身边,说,轻轻公主,王子来娶你了。奕哥哥,为什么我们要记着那些不好的回忆呢?”

轻轻……兰儿……

若真能放开,何人不想为之?只可惜,世事难料,当你以为已经放下时,其实已经种下深根难以拔除了。这个游戏的规则,参与了,便永远无法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