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若风迅即出城,从树丛中牵出马儿。——这也是他预留的一手,若遇诸葛勋伏击,则逃到这里后还有匹健马可代脚力,增加逃脱的系数。没想到这一手却没能派上用场,算是白费了心机。
纵马奔驰。余霞之中,一人一马被染成紫色,渐暗渐沉。冷冽的北风袭面,但并未让刘若风感到清爽,相反,他头脑中十分茫然。刚才在方台上与诸葛勋见面谈话的全过程中,他都运用了通心诀进行探查分别,结果发现,诸葛勋说的全是“肺腑”之言,并不存在口是心非的欺骗。这与刘若风谨慎防备的心态反差太大,让他的内心难以平静。因为这件事所动摇的,不仅是他对诸葛勋一向的认识,还动摇了他对自己判断力的信心。他反复地问自己:“诸葛勋确实已经改变,难道我必须谅解他的过去?难道我应该摈弃前嫌,真诚地与他合作,共挽危局?诸葛勋到底算不算是害死我父母亲的元凶呢?”……
二月初六日,刘若风回到栎山总坛。司马烟芸还未归来。刘若风估算,烟芸去东州的路程更远,可能会迟几天返回。
二月十一日,探子来报,石金、段莫钵与刘耀在洛阳展开大战。二月中下旬,万剑盟在雍州、冀州、梁州等地策划多次起义,攻占了数座城池。起义队伍的核心是万剑盟属下的一些武林帮派,比如,以渭南派为主的义军攻克渭城,宇文世家占了平阳,泰山派夺取乐安……一时间,遍地烽烟,义军大有星火燎原之势。
然而,晋军方面却毫无动静,司马烟芸也迟迟不归。刘若风放心不下,派出两组人马前往东州探寻。
二月二十七日,刘若风得到消息,刘耀战败,被石金所俘。
到三月初三,派往东州的两组人马连着回山,仍不见司马烟芸与他们一同回来。
刘若风暗暗焦虑,忙叫两组人马的领头者来详细询问。其中一个香主报告说,在东州见到了大司农王蹈,据王蹈所讲,他确实接见过司马烟芸,时间是二月初四日,但此后就不知道她的行踪;而王蹈把得来的军情上奏朝廷,却不为朝廷用,坐失良机。另一位小头目报告,他们在东州城大型栈排查,发现曾有女客入住“东升客栈”,据客栈掌柜的描述,“那位女客”的外貌特征极似夫人,她本来预订了三天客房,但住了两天就悄然离开,还欠着店里房钱没有给足,店掌柜便将她那匹马卖掉垫付。
刘若风心情沉重起来。晋军错过战机、王蹈在晋廷可能已经失势,这些都不是他的主要忧虑,他最担心的是烟芸的去向与安危。已经整整一月,她怎么走也该到家了。从她悄然离店、还欠着店里房钱的情节,刘若风判断必定是发生了突然事件,而且很可能……很可能烟芸已失去自由,或者……他不敢再往下想!
什么人会在她身上打主意?江湖仇家?——烟芸曾是幽冥二使,在江湖上难免不与人结仇,莫非是仇家的报复?那样,她一定非常危险!武林淫徒?——老天爷保佑,千万别落进色狼之口!诸葛勋的阴谋?——那不大可能,因为诸葛勋并不清楚烟芸的行踪;幽冥城?——烟芸的师门,难道他们把她抓了回去?她犯了什么大事,为什么要在这时抓她?……
凡此种种,在刘若风头脑中理之不清。他再也坐不住了,决定立即下山寻找。他将儿子托与明宇,将教务交给日魔夫妇,便欲起程。
就在刘若风临行前,哨探来报,有万剑盟使者前来求见。
刘若风心急如燎,吼道:“快传!”心想:“不知诸葛勋又有什么事情来烦我?”
不多时,一名个子不高的青衫武士进殿,施礼毕。
刘若风叫道:“何盟主究竟有何差遣?有没有我妹妹若水的消息?快快讲来!”
武士连忙呈上一封信。刘若风一把撕烂信封,急速浏览。
信中,诸葛勋先是介绍义军的进展情况,对于刘若风提供的情报十二分地感激;确认若水就在少年营中;后面则恭喜刘若风收了田贞风为义女。那些套话,刘若风一扫而过,但见信的末尾,诸葛勋才道出了真意:万剑盟要求盐帮为义军捐助军饷:白银三百万两,但万剑盟使者此前到盐帮商议时,盐帮只答应捐银二十万两;诸葛勋希望刘若风利用与田帮主的这层特殊关系,促成盐帮尽量多捐,为义军的发展贡献力量。
看完信,刘若风对月魔说:“余前辈,请你持此信,代我到盐帮去一趟,让田帮主酌情考虑。”刘若风本来想让明宇前往盐帮,但虑及明宇要代自己照看一凡,只好叫月魔代劳。
然后,刘若风极不耐烦地对青衫武士道:“烦请贵使转告何盟主,这件事刘某只能尽力而为,我作不了盐帮的主,盐帮要捐多少,那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事。好了,贵使请便!”刘若风见武士未动,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刘若风却无心境去听,便自己离座,奔出殿门。
“若风,你连表姐都认不出了吗?”一个久违的柔弱的声音传来。
刘若风浑身一震,倏然回身。那名青衫武士追到殿门外,一身男装之下,却是一张清秀的女儿脸,正是数月未见、音讯全无的表姐,莫竹青。
“青姐!”刘若风折身奔回。竹青迎上几步便停下,刘若风到了她身前两步,也停了下来。两人相视一会儿,刘若风忙移目望向殿门,见明宇和日魔夫妇也闻声而出,于是激动地拉起竹青一只手,对他们介绍:“两位前辈、明宇!这是我的表姐、川西莫家堡莫竹青!”然后又为竹青介绍日魔等人。
双方行礼。日魔叹道:“唉!川西莫正举,倒也是个人物,没想到传续数百年的莫家堡毁在他的手上,可惜I惜!”
刘若风只得暂时搁下寻找烟芸的事,将竹青延入自家客堂,端茶递水,又叫人抱来儿子一凡,见过表姨。
竹青怀抱一凡,喜不自胜,在一凡小脸蛋儿上亲了又亲,哄他道:“一凡,叫表姨,‘表——姨——’”可是一凡却叫不出来。竹青又道:“一凡,叫‘妈——妈——’。对了,妈妈呢?妈妈到哪去了?怎么不理我们一凡了?”竹青这话,表面是在问孩子,实则是在问刘若风。不料,小一凡却在此时明明白白地叫出声:“妈,妈;妈,妈。”一张胖嘟嘟的小脸上绽出灿烂的笑意。
“凡儿会叫妈妈了!芸妹,你听到了吗?咱们儿子会叫妈妈了!”刘若风抢过一凡,紧紧地抱着他,眼中潸然泪下。儿子第一次叫出了“妈妈”,可是妈妈却不在身旁,不知身在何方,怎不叫人揪断心肠?
竹青大感意外,急问:“若风,发生了什么事?烟芸妹妹怎么了?”
刘若风含泪道出原委。竹青这才明白他先前焦躁的因由,连忙劝慰:“若风,你不要这么担忧,烟芸妹妹武功超群、机敏过人,事情不会象你想的那样糟糕。”
刘若风心想,自己不应在青姐面前表现如此软弱,便忍住眼泪,问起竹青的状况:“青姐!这些日子,你到哪儿去了?你怎么成了万剑盟的使者?”
竹青站起来,转身背对着刘若风,缓缓道:“若风,表姐做了一件事,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什么事?”
“我……我离开家乡后,去了汉中。”
“你去找诸葛勋?为什么?”
“只为两个字:复仇!”
“复仇?青姐,咱们杀了木修,烧了木家堡,不是已经复仇了吗?”
“可是,木家堡还有几百精壮男子在诸葛勋的军中,我要他们全部都死!”
刘若风听竹青冷酷的话音,心中不由打个寒颤。看着她纤弱的背影,想起莫家堡两次被屠的惨状,血海深仇却要如此一个弱女子来背负,不禁顿生悲怜;联想到自己曾经的满腔仇恨,如今却不知道该不该复仇,又叫他黯然长叹。“那么,青姐的复仇计划完成了吗?诸葛勋……对你怎么样?”
“诸葛勋,他当然口口声声说……说爱我。汉中事变后,他杀了刘莹,说要娶我。在他眼中,可没在乎木家堡那几百人,我就让他把木家堡那些人调派到最危险的战场去。三个月前,在与晋军的一场恶战中,木家堡剩下的人已经全部战死!若风,我这样报仇,不算过分吧?至少是让木家堡的人战死在沙场,不象咱们莫家堡的人,死得那样凄惨,那样窝囊!”
“青姐,现在宿仇既已得报,就……抛开仇恨吧。我希望看到,你快乐l乐地活着!”
竹青转回身,满脸愤慨,满眼泪光。刘若风下意识地把一凡的小脸紧挨在自己胸前,不让一凡看到竹青此时那张冰冷、忧愤的脸。
“若风!我想,可能是前世我作了坏事,所以上天惩罚我,不给我快乐!因为我是女孩,从小父亲就不喜欢我,自从二娘进门、弟弟出生,快乐就离我更远了。若风,你还记得吗?你来到堡里后,作了弟弟的老师,我们常带着荣盼、荣德到田野里、山坡上、树林旁、小河畔,嬉戏玩耍,吹箫唱歌,舞剑纵马。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I是……若风,我……我不善于表露,我的快乐,大都……大都埋在了心底。”
那个身穿绣花上衣、绿绸长裙的清纯而内敛的表姐,浮现于刘若风脑海。但刘若风很难将那时的表姐与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位复仇女神合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