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博士出人意料的扯着嗓子喊起来,立马如半空里打下个霹雳,无数张脸扬了起来,无数双眼睛闪着光芒:“真是秦青天到了俺吴王寨?”
“刘老根你别搞错了吧,传说秦长官是包龙图转世,面如锅底,额头顶着个月牙……”
“他真是秦青天!风陵渡就是他替咱们父老乡亲说话,要不就挨场大雨淋头。 首发--无弹出广告”
有个小伙子领着个老汉正走到这里,忽然那老汉就两眼发直,手里提着的包袱一下子掉在地上。
老汉从蒲州那边过来走亲戚,小伙子是他外甥,还以为他中了风邪,赶紧掐他人中:“舅舅,舅舅——娘,快烧姜汤!”
“俺没事儿,”老汉挣开外甥,远远的看着秦林,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妈呀,原来他就是秦青天!那天俺在地里刨土,他和个仙女儿似的姑娘,还问俺种地生计来着,俺随口说周扒皮不是个东西,没想到,没想到……天开眼哪!”
人的名、树的影,秦林扳倒张允龄张四维,雷轰电闪般摧垮晋商魁首少师府,震动三晋关中,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初到蒲州时的两眼一抹黑,百姓们闻得秦青天之名,全都奔走相告,主动前来伸冤诉苦。
很快秦林所在的茶棚子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父老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述说着冤屈,多年来遭受的苦痛,一股脑儿的向着秦青天倾述,有几位大妈大婶甚至泣不成声。
秦林根本用不着刻意收揽民心,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他只要摆出温和的笑容,同时做出秉公执法的允诺,就收获了无数人的眼泪和感激。
尹宾商临时充当刑名师爷,就拿茶棚里的桌子充当公案,铺开笔墨纸砚记录百姓的申诉,这些豪强劣绅鱼肉百姓的案子。不是把谁家媳妇抢去做丫环,第二天就吊了颈,就是催逼田租,打得佃户受伤呕血,案情十分简单明了,以前是地方官不查罢了,现在稍微一查,就将罪恶尽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秦林看了看桌子上不断变厚的案卷。目光投向不远处宅院土围子上的几个人影,嘴角露出了冷酷的微笑。
周德馨站在土围子阁楼的第三层,看着茶棚子那边父老乡亲踊跃欢腾的一幕,脸色时而发青,时而发白,那个跷着二郎腿的年轻人。仅仅不经意的一瞥,便让他心跳如擂鼓。
周德馨的名字取得非常名不副实,他既无德,更没有什么美名,反倒因为盘剥过重、心狠手辣,被百姓们背地里取了个外号叫做周扒皮,十里八乡臭名远扬。
秦林扳倒少师府,张公鱼落实新政,王马杨沈四大家噤口不言。很有些中小豪强地主心怀畏惧,将历年积欠的钱粮交了三。
陆远志、牛大力、尹宾商却笑得打跌。莫说秦长官不贪财。就算他贪财,周家的手笔也未免太小了点。靠着漕帮和都不肯吐露,莫不是、莫不是京师那边派来抓秦林的?连他老把哥张都堂都不派人来,只叫自己带路……
桂总旗不禁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心起来。
周德馨却哈哈大笑,指着秦林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周家众位弟兄也彻底放松了,肆无忌惮的道:“什么玩意儿,还来俺们跟前楞充一号人物,哼哼,被东厂拿问进京,赶紧烧香拜菩萨。求下辈子别托生畜生道!”
明朝传旨是有固定规矩的,发给一般藩属和普通官员的圣旨,一般是由行人司行人颁旨,接旨官员的级别和涉及事情的重要性提升,则由六部主事、郎中级别的官员去颁旨,如果是军队大捷之后班师赏赐,或者册封亲王、国公,则往往由尚书侍郎之类的高官捧旨前往。
当然。往往都有宦官中使随行。
如果只有宦官,这旨意就多半是中旨了——经过内阁票拟、皇帝批红、六科驳正的正式程序才是圣旨,如果帝王直接下令就只能叫中旨。文官接到中旨,觉得旨意不对自己胃口,大可以耍耍脾气,来个“此系中旨。臣不奉诏”,但武臣就没这么好命了,中旨也必须遵守,否则有九颗脑袋也给砍了。
颁旨的只有宦官,没有任何文臣随行,周德馨熟知朝廷制度,就知道这道旨意十有**是中旨。
中旨也就罢了,试问大明朝官员最怕接旨是看到什么人?一定是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如果随着旨意而来的还有厂卫鹰犬,基本上只有一个意思:皇帝要抓你进天牢了!
“哈哈哈。陛下英明啊,降旨来抓姓秦的啦!”周家的管事们哈哈大笑,一个个嚣张到了极点。
百姓们面面相觑,难道真是要把秦青天锁拿进京?不少人气满胸膛,还有人暗中落泪,都把事情信了十足:毕竟很多人听过传说,大忠臣秦青天就是抬棺死谏,从京师挨了廷杖贬谪出来的,那么皇帝仍然记恨着。将他锁拿进京。当然很符合逻辑。
一名农妇紧紧抓着孩子的衣服,满脸的惶然不解:“咋会、咋会恁地?秦青天是好官。俺们都指着他哩,咋要抓他?”
“朝中有奸臣啊!”蒲州过来探亲的那位老农,手揉着眼睛低低的啜泣起来,辛酸的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流淌。
“老天没眼啊!”更多的人捶胸顿足,一时间怨气冲天。
关中疲弊久矣,若干年后的大灾之岁,同样的怨气冲天而起,一夫振臂而呼,万夫揭竿而起,于是天命改易,王朝倾颓。
秦林暗暗心惊,仿佛在他们脸上,看到了若干年后那一张张愤怒的脸,如果这些还有感情的脸变得麻木,变得置生死于度外的淡漠,那天下事就再难挽回了!幸好,幸好现在还有时间。
尹宾商则连连点头,民心如水,王朝若舟,从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传旨的宦官是二十四衙门里头的一位首领太监,秦林认得他,叫做李添福,权势当然赶不上司礼监二张,甚至比张小阳也颇有不如,但也要算个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了。
周家几兄弟和管事们正在朝着秦林破口大骂,李添福神色颇为诧异,然后古怪的笑了笑,接着就把脸一板,沉声道:“秦林,准备接旨。”
朝廷制度,接旨也不是双膝一跪磕个头就完事的,还得摆香案行礼,李添福说罢就四下看看,这茶棚子实在太简陋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不禁有些踌躇。
“这位天使,弊宅有香炉、龙牌,”周德馨点头哈腰的朝着李添福献媚,又回头骂道:“什么眼力劲儿,还不快去把东西拿出来!”
周扒皮一家人都盼着秦林快些倒霉,忙不迭的回去拿出香案香炉等物,在茶棚子外面把一应物事摆得齐齐整整,嘴里还夹枪带棒的揶揄秦林。
身处漩涡中心的秦林,似乎并不怎么着急,按部就班的在香案前行礼。
李添福先望京师行礼,然后展开圣旨宣读:“查锦衣校尉秦,原有大功于国,因妄言欺君有失臣节,革去一切本兼职司贬谪出京,该员不沮不馁、克勤克俭,身处偏远而勤劳王事,奉皇命侦办张允龄父子通敌卖国,招吐蕃二教法王来归,献重开西域之策远布国朝皇威,众臣工一力保举,朕亦查知该员尽忠用命之心,特开复原有本兼一切职司,加左都督,钦差总督东厂官校!”
“万岁万岁万万岁!”秦林接过圣旨。
什么,总督东厂?在场众人全都惊呆了,周扒皮一家感到了彻骨的寒意,百姓们则一时间有点儿转不过弯来:不是说要锁拿秦青天吗,怎么又升做总督东厂?听说那东厂督公都是些凶残可怖的魔头,可秦青天是大忠臣呀!
李添福把圣旨传过就立刻换了嘴脸,笑容满面的朝着秦林打躬作揖:“恭喜,恭喜。”
众东厂番子齐刷刷拜倒,异口同声的叫道:“属下叩见秦督主!”
北风劲吹,落叶萧萧,顿时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秦林哈哈大笑,心说这时候是不是应该仰天长笑,很奸佞很嚣张的来句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呃,算了,装逼被雷劈啊。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秦校尉变成了秦督主,周扒皮一家人吓得魂飞魄散,还是周德馨脑子转得快,立马膝行而去,泣血叩求:“秦督主,秦督主饶命,饶命哪!愿献出全部家产,只求秦督主高抬贵手……”
“不必全部家产,只要一件东西就够了,”秦林笑容可掬的伸出一根手指头。
什么?周德馨睁大了眼睛。
秦林笑容一敛:“借尔人头一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