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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失眠,就会去注意有没有下雨,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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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辗转反侧,崔西掀开裹满身子的被褥,在这一晚,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份温暖。于是寒冷立刻开始侵袭全身的感官,有时他会因为这种不能抵制的寒冷,从而联想到那个家伙的眼睛,那可是比这个更冷的东西呀……
为什么睡不着,没有做梦,还会念起那家伙?……是因为恨吗?
长发的男子轻轻地微笑了一下。
是因为恨么……
明明是个讨厌的家伙,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偏见,那家伙自己也说,他是个不讨喜的人……不,不对,他恨那家伙的理由可没那么轻浮,是有渊源的,他有充分理由可以把他拒之门外,让那家伙在街道上好好淋个雨清醒一下,死了更好,他就算报仇雪恨了!
不过,至今,那家伙还活得好好的……
外面好象下雨了,他听到雨的声音,总是肆无忌惮地打在他那裂开一条缝的窗玻璃上,至今为止还只是用透明胶布补了一下那道缺口,一直没有时间去更换新的玻璃,久而久之,他开始觉得那道长长的裂痕似乎也是很不错的装饰物,就像他心里,同样有着类似的痕迹,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走下床,想亲眼看看今夜的雨,想看看它们打在他的窗玻璃上时,将雨水从裂缝的中间渗进来,即使有胶布也挡不住,它们是无孔不入的,会顺着窗台,弄湿房间里的木地板。
“呼啦——”
他猛地拉开窗帘,看了看墙角一块反光特别厉害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
推开窗子,雨扑面而来,在这个季节,它总是冷得让人很不舒服,要么再冷一点,干脆把人的感觉都麻木掉该多好?可是它偏偏半冷不热的,明明打在脸上的感觉很深刻,却无法拒绝,又不能忽视……
“那家伙,今天不会来了吧……”男人的声音很快被雨声淹没,已经分不出到底是叹息还是期待。但是他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微笑,同样,也是不知是高兴还是烦恼。反正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谁也不会去琢磨他脸上的表情,这可不像他看着那家伙时的情况啊!
他又笑了一下,这次是明显的嘲弄。
自己实在太奇怪了,那家伙来的时候,觉得看不顺眼,总是想骨头里挑刺,竟说些犀利的话,也不管那家伙听了是什么反应。可是他不来,房间里又好象特别的寂寞,寂寞得他都睡不着了。
正因为那家伙什么反应也没有,他才特别恼火,难道那家伙就不能表现出一点继续让他可以恨的样子吗?
难得可以安然地睡一觉不好吗?他可没有自虐倾向啊!
想什么啊,讨厌的家伙!
崔西用力拉上窗帘,回到床上。
因为可以不用担心会被打扰,所以终于能安心的闭上眼睛,即使睡着了,也不用担心会因为做梦而听不到敲门声,大门可是离这个房间很远啊,如果要起来去开门的话,还要穿过一条没有遮蔽的走廊和庭院,下大雨的,谁高兴三更半夜去拿雨伞?
而且,他好象把雨伞放在玄关了……
那么,他就安心地睡吧。
……
翻身,再翻身……他呆呆地看着光线微弱的房间里,那个模糊不清的天花板,他记得那里有一盏吊灯,所以就往那个方向发呆。
还是睡不着……
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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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说,上辈子的孽债要由这辈子来还,那么如果是这辈子的呢?
***
“好了,可以下来了。”
崔西取下听诊器,回到桌子那里,在白大褂的上侧口袋里翻了一通,再往下面两只口袋里掏,一愣。他看了看桌子上凌乱不堪的瓶瓶罐罐,终于在一大堆东西里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一只钢笔。
他飞快地在病例卡上写字:“只是感冒引起的耳鸣,淋巴有点发炎,我给你开点消炎药,不过要记得定时定量吃。”写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往病床上正蹒跚爬下来的老太太看了一眼,“什么?上次的感冒药已经吃完了?咳嗽药水呢?——呕,米克亚太太,你把它当饭吃么,药不是吃越多越好啊,按照我告诉你的份量吃。下次麻烦带你儿子一起来,我得让他监督你吃药。”老人家就是这样,以为东西总是越多越好,吃药也是多吃一点比较有效果,其实那样和服毒自杀没什么两样。
老太太步履迟缓地踱了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年轻的大夫:“西大夫,我还是习惯到您这来检查,还是您开的药最有效,那些大医院只会骗我的钱。”
崔西笑了笑:“谢谢,不过你不能因为这样乱吃我开的药。”他本想再唠叨几句,不过因为觉得说了对方也听不进去,就放弃了,“下次还是带你的儿子一起来吧。”
他快速地开好药方子,把病例卡交还给老太太:“可以了,到外面去领药吧。”
“谢谢,谢谢,西大夫,您真是大好人,我敢说,您是这里最有本事的大夫。”
有本事还会待在那么小家诊疗所里混日子吗?他只是个穷困潦倒的大夫啊!
菲尔德·利·费杰卡·崔西是个比孤儿还糟糕的流浪儿,后来被一对开药店的年轻夫妇收养,才终于又有了家。
为什么要说“又”呢?因为他曾经的家被毁了……他的父亲、母亲、姐姐、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当时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弟弟,在一夜之间都没了。
他本来是上界的贵族子弟,因为叛逆罪被株连,最后余下他一个被软禁了几个月,然后放逐下界。听说,是某个很有威望的王亲替他求情,免于他一死。他见过那个家伙。
那时候是在放逐执行的日子,他戴着手铐脚拷,被卫兵压送到“堕落港”,那里是专门用来放逐贵族的。当时他还只有六七岁,可是他已经尝到了几乎人一生都可能尝受不到的痛苦,其中有愤怒,有哀怨,有家破人亡的绝望,有愤怒中迸发出的仇恨,还有害怕……
在牢狱里暗不见天日,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几近精神摧残。链拷把他的皮磨得血肉模糊,不过他已经对那种疼痛难忍的感觉麻木了,几个月,还不能麻木么?
那天下着雨,因为沉重的脚拷使他根本走不快,一步一挪地拖拉着身子,卫兵还不时用枪柄顶他的脊椎,痛得他一次又一次摔倒,再在雨里爬起来,继续走。
他很想看看,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有权有势的家伙长了什么嘴脸,不过,也想看看那个替他求情,让他没有和家人同时结伴走上黄泉,却遭受牢狱之苦和放逐命运的家伙,伪善的面具下安得是什么居心啊!
他摔在一滩被雨冲散的烂泥里,爬起来抹了一把泥巴,回头,他看到了那个家伙。
那是王室最有权威的家族,只有那个家族的人才可以得到皇帝特许,使用上界神圣的灵兽——独角兽作为坐骑。
他看到那个家伙锦衣玉帛地坐在独角兽上,静静地伫立在不远的小山坡上,也同时注视着他。距离很远,他根本不可能看清楚那家伙的脸,但是他知道那是谁,从身影和外貌上一些明显的特征就可以判断,那种乌亮柔顺的黑发,那种苍白的面孔,那种修长的身影和坐在独角兽上显示出的威仪,除了那位殿下,相信没有人会同时得到天神这样眷顾。
集世间的美和宠爱与一身的天才。
他羡慕,又妒忌,然后,转为全部的痛恨!是那个家族让他沦落到这个地步,却也是那个家族的人为他求情,多么可笑的施舍!
不过现在的生活也不算太糟糕,他本来就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啊。
那对收养他的年轻夫妇生了个女儿,她管他这个没有血缘的外人叫“哥哥”,于是,他又有了家。
几年前,那对夫妇出车祸死了,他竟还成了那对夫妇遗嘱上的继承人,他很奇怪,善良的人就是那么容易给予他温暖,明明他不是他们家的人,却上了遗嘱名单。而卑鄙的家伙呢?他们大概现在还在上界的仙境里吃香的喝辣的吧。
不过,有这样平凡普通的生活,他就满足了。用继承的财产,他开了家小小的诊所,把从养父养母那里学到的医学知识作为生存技能,报效社会。他的药虽然不能廉价出卖,但是诊疗费可以比正规医院里便宜一半,只要够养活自己和他的妹妹,生活简朴一点没关系,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安稳的家和简单的幸福有多珍贵。
直到他又遇到了那个家伙……这是孽缘么?还是上帝给了他一个复仇的机会?
***
枪声——
他从便利店走出来之后,手中的袋子立刻滑落在地。他的妹妹躺在几步之外,旁边还站着个黑衣服的家伙,就像在思考躺在地上的女孩还有没有气似的,那家伙蹲下来,将手放在女孩鼻下探了探,又站起来。
“站住!”
他冲上去,把那家伙逮个正着:“杀人犯,想逃么!”
那家伙回过头来的瞬间,他怔住了。
一双仿佛痛恨整个世界的眼睛告诉他,曾经,他也有过这样的眼神,不仅痛恨这个世界,还以为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她还没死。”
“站住!”他死也不放地拽住那家伙的手臂,那家伙的手没有一丝抵抗的力道,不详的征兆。
“你是……杰恩殿下?”
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很难受。可是他还是压制这这种讨厌的感觉,把一个名字说出来,他可不想就那么吞了这个名字,不然也许会后悔一辈子。
那家伙好象也惊呆了。
“菲……尔德·崔西?”
果然是他!
“殿下,您还认得我啊!”
“……蓝头发,红眼睛……我只记得崔西家族的人有这种特征。”
孽债啊!现在该是他们还债的时候了!
***
“还好依亚子没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这里是他家,把妹妹送到医院抢救脱险后,虽然她还没醒,他却先回来了。这还不算,问题是,为什么那个家伙会坐在他家的地板上?
他看了看满地的纱布、染红的棉花、药酒和镊子……
再看看眼前这个连麻*醉药都不用,却在他取出子弹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家伙,他只知道,如果他不管他的话,那家伙的手就废掉了。
可是,曾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和他一样被放逐?不可能。那个家族的威望可以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免受皇帝的处令,被放逐?那是天方夜谭!
“还好依亚子没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对不起……”
道歉?那家伙会道歉吗?他看了看那对死人一样的眼睛。
“杰恩殿下——”
“我叫拓影。”
“……”
在那家伙固执地纠正他的名字时,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计较那家伙打伤了他妹妹还想立刻潜逃的行为,反而他还带他回家。如果他不管他的话,他就真的被全世界抛弃了……
*******
——如果,不能哭的话,该用什么方式代替?
***
又下雨了……
崔西有些厌恶地看着房檐上落下的雨帘,无奈地想,这烦人的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
“哥哥,今天拓影会来吗?”妹妹依亚子的问题让他突然察觉到,她也到了思春的年龄了啊!不过那家伙,可不是她应该接近的人。
那天,关于他身上的枪械,关于他手臂里的子弹,那个家伙没有只字片语的说明,连道谢也没有,说走就走,很符合他的作风。
之后,就像冤孽一样,好几个夜晚,那家伙都会摇摇晃晃地经过他家门口,最后被他拖进来。每一次,都是遍体鳞伤,他非把自己弄得残废不可么?
他没有问那家伙在做什么行当,反正问也是白问,还不如给自己留点尊严,那是他憎恨的家族的人啊!他竟然引狼入室,让依亚子每次见到那家伙来的时候,都像个怀春的少女,笑得特别痴。这可不妙,这样下去,他等于在自掘坟墓啊!
[“下次你别来了。”]他必须狠心一点,反正那是他的仇人,他没义务同情他。
[“我知道了,本来只是想过来包扎一下好一点,不然会影响行动力……我不会再来了。”]
[“……算了,你要来就来吧,我这里的纱布多得用不完。”]
这是狠心的方式吗?这是他憎恨仇人的方式吗?这根本是讽刺嘛……
“谁知道,那家伙把我们这当救济所,头大死了。”
“是吗?可是我以为,哥哥很希望他来呢……”
他差点把嘴巴里的饭喷出来。
“这是什么话呀!”
“不是吗?哥哥不是买了很多急救用品嘛?”
“那是给诊所的病人准备的啦,笨妹妹。”
“来诊所看病的都是些小毛小病的老爷爷老太太……用得掉那么多纱布吗?”
“……以备无患啊!”
“是嘛,我还以为哥哥是为了拓影准备的呢,因为他每次来的时候,哥哥都特别有精神。”
“……”
他难道有病么?看到一个一天到晚浑身带伤的家伙跑到他家来,花上几个小时消毒涂伤药绑绷带,弄得晚上没办法睡觉,还要想办法把一身湿衣服烘干,他真的有自虐倾向不成?
“笨妹妹,我那是作为大夫的职业精神,不是特别为了殿……拓影。”
依亚子眨了眨大眼睛,每次她这样做的时候,崔西都特别紧张,因为这古灵精怪的女孩子经常会在这样做之后,问出一大堆让他头脑发涨的问题。
“哥哥啊,你讨厌拓影吗?”
“是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以松口气了么?妹妹问了个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而且答案早就想好了。
他恨那个家族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当初在山冈上看着他无动于衷的家伙,从那时候就开始恨了。
“那你为什么帮他疗伤?”
又是一个傻问题!
“当然是职业精神啦,职业精神!”
无私的医生,他怀疑自己是这种人吗?虽然左邻右舍都说他是温柔善良的好青年,对仇人也温柔善良?除非他脑子有毛病!
他看了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脑子里突然迸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家伙现在还在外面拼命吗?正浸透在雨里……反正他是不会打伞的,好象没有那种意识。
他在想什么啊?
长发的男子用力摇了摇头。他肯定是疯了!
***
“哥哥,我去睡了!”
“恩!”
打了一把伞,拖着塑料拖鞋穿过四合院式的宅子中央,那片杂草丛生的庭院,来到大门口,他向外探身。
雨帘,从黑暗如漆的夜幕里倾泻下来,这景象很奇特,就像是从一个未知的黑洞里漏出很多很多的水,好象一直漏不完似的,所以雨就一直没有停。
崔西不太喜欢下雨,更不喜欢雨夜,因为不知道那些雨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总是源源不断。黑夜看起来很压抑,很不舒服,时常让他想到牢狱里灰沉沉的铁墙和高窗,从高窗里如果看夜晚的雨景,会觉得自己将被那雨夜吞没。
他现在也还是讨厌雨,讨厌晚上下雨,因为如果它一直不停,那家伙又会浑身湿透地出现在他面前。
那家伙,好象不把下雨当回事,或者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他以为自己是钢铁做的么?
作为医生,最讨厌看到这样的病人,无处下手,无从下手,而且屡教不改,总是把烂摊子积累得叫他头皮发麻。原来他对他是出于医生对不听话的病人那种烦恼啊!
除此之外,他还是恨他的……
他继续看着面前的雨,一手搭在大门门柄上,迟迟没有动作。
他发现,它们可能是另一种东西,当它们从黑色的里面漏下来的时候,并不是想湿润大地,或给他带来一点小麻烦。
黑色,很像那家伙的眼睛,那么从黑色里漏下来的雨,不就是……
他自己也没感觉到自己何时皱起了眉头,没察觉到,心里有点湿漉漉的,像有什么流状物质在翻滚,或者,有点像感冒了一样,浑身不舒服,会觉得头晕,身体发软,会觉得心里痒痒的,有东西在爬,在挠,在一口一口地啃……
是下雨的关系吧。
他轻轻地一笑,将大门拉上。
一个影子,从快速缩小的缝隙里晃了进来,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
伞掉落在地,滚了半圈,那种声音有点像脚步,“哒、哒”两下,然后它静止在地上,伞柄朝上,任由雨水冲洗它的内壁。
崔西向后跨开一大步,脚底打滑,干脆一屁股坐在泥水里。之后,他和送入怀里的人影一起静坐在雨的洗礼下,从刚才起湿漉漉的不适感这回变成了真正的湿透。
他用胸膛顶起对方垂下的头,而那家伙没有任何反应。
“喂!喂!!”他一下子忘了对方的名字,不管那个该死的什么殿下,还是听起来让人很郁闷的什么影,他讨厌周围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声音。这家伙为什么总是这么不懂礼貌呢!
“喂!喂!……”
手被压在那家伙的身下,而那家伙全部的份量都压在他身上。
好家伙,死了么?
他把手从对方的身下抽出来,雨滴落在他的掌心里,化开一片深色的粘稠液体,又是一两滴,它们稀释着他掌心里的颜色,顺着掌纹向两旁溢开……
雨,好象变成一种宣泄的东西,马上就冲散了掌心里的颜色。
他呆呆地看着这个怎么叫唤都不回答的无礼之徒。
殿下!
终于……想起他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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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之所以会下雨,是不是因为它夺走了你流泪的权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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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上门的猎物啊……
崔西长长地叹了口气。点上一只烟,他只有在烦躁的时候才会这么做,妹妹讨厌烟味,诊所的病人讨厌烟味,他自己也讨厌。但是他现在却被那个家伙弄得烦躁到沾染自己讨厌的味道,这是什么逻辑?
他的床还是第一次让给一个男人,而他自己只能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湿透的衣服一部分因为烦躁可能被体热哄干了,另一部分还粘在身上……这是什么科学解释?他的衣服明明还全湿着,而霸占他床的男人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他在想,一会怎么向这个折腾了他三个多小时的家伙兴师问罪,那家伙知道他在干什么吗?或者,他有替他想过他的辛苦可能会白费吗?或者或者,他有顾念过他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努力白费而……而……
而……那个什么呢……
长发的男子叹了一口气,余音在压抑的房间里溶化开的时候,就好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抬起手,看了看凝固在手指上的深色东西,闻了闻,又皱起眉头。
什么人啊!
他在等,等那家伙醒过来后好好质问一番,比如以后应该如何如何注意啦,以后应该为他这个辛勤工作的人想一想啦,以后应该如何懂得珍惜啦……就像他叮嘱别的病人时那么罗嗦一样,他觉得要唠叨到那家伙耳朵出老茧,精神错乱为止!
可是,霸占他床的家伙一直没有醒,一直没有醒……
他的视线移向床头柜上各种各样的急救用品。三个小时,他花了三个小时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而他知道,等这个家伙醒来的时候,肯定连句谢谢都没有。
他猛抽去半只烟,把烟头往地上的烟灰缸里随便一丢,接着又是一根……
那只烟灰缸都满得铺出来了,好几个烟头掉落在周围,和一大堆已经不是白色的棉花混在一起。
房间里,充满了他最讨厌的味道。
他又看了看手上,那家伙的血……
去洗个澡吧。
大概因为坐的太久,屁股都发麻了,他爬起来的时候跌跌冲冲,摸摸酸痛的屁股,越来越懊恼。
他到底在干什么呀!
白芷灯的光打在那家伙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活像他床上躺了个死人。看着那张稀世罕见的俊美脸庞却面如死灰,一动不动的,他不放心地把手蹭到那家伙的鼻孔下,而后舒了口气。
明明知道,这家伙对他,连感恩都不会有……
“樱……”
那家伙的唇,竟然动了一下。一个女人的名字?他的那位吗……
长发男子猛吸了好几口烟,目光却直直地盯着那家伙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然后把烟头狠狠往地上一丢。
就当是行善积德吧!洗澡!
***
他裸露着上半身,从浴室里走出来,水珠还在光滑的胸膛和背后流淌,浑身一股热气带进寒冷的房间。他看着床上依旧不动的家伙,看着那家伙身上的睡袍,那是他在这个季节唯一的一件睡衣。
之后,他就干脆光着身子坐在地板上。反正都是男人。
这家伙,什么时候才会醒……
虽然他在乎的,应该是那张床什么时候可以让给他睡,对于一个昏迷中的家伙,他还能要求什么?
最暖和的床,和最暖和的被子目前都属于那个家伙,而他,快被这个季节的冷空气冻得直打喷嚏。
人的命就是这么不公平吗?以前,他睡在地牢潮湿的草席上,那家伙恐怕睡着豪华的鹅绒大床,现在,他光着身子,那家伙却霸占了他的东西。
但是,同样的,他现在有了属于他自己的诊所,有了可以栖息的家,而那家伙却躺在别人的床上,除了这片刻的安宁,说不定什么都没有。
谁知道呢?说不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家伙的日子过得还逍遥快活呢!
逍遥快活吗?他是在自欺欺人吧……一看到那种眼神就应该知道,那不是日子过得舒坦的人会有的东西。
“殿下……我到底是应该恨你,还是……”
同情?这个词有一种让他想否定掉的冲动。
他仔细地阅读着那家伙的脸。平时,那张脸看上去只有冷漠,仿佛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而且还有点欠奏,因为不管他唠叨什么,那家伙都是一脸的面无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但是现在,那张脸显得很孤独,和他流浪时见过的许多被抛弃的坏孩子一样,一边逞强一边露出无助的表情,无家可归的样子,这种印象就深深地刻在那家伙的脸上,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好几次想对着他发怒,但是每次火气都立刻被浇灭了。和第一次的时候一样,如果他都不管他的话,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这会不会是他一相情愿的想法呢?
***
“为什么老是跑到我这里来?”他好象在宣泄着不满,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这是一种掩饰的行为。
躺在床上的家伙不含感情地轻声回答:“我……不自觉的就走到这里来了……大概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该说是老实还是狡猾,这家伙竟然那么坦白。
崔西坐在地板上,在原本就杂乱的棉花和烟头里,又混合进不少纸巾团,他的脚边放了一个纸盒,从里面抽出不知道第几张纸巾,然后往鼻子上擦。
他知道自己的鼻子大概红得像个小丑,因为那家伙的目光落在他的鼻子上。
“你感冒了?”
“没事,小毛小病,我自己是大夫,了解自己的健康状况。”
“对……不起……”干涩的声音,甚至听不出一点道歉的意思,好象只是在敷衍他一样。他早就知道,既然连谢谢都没有,他更讨厌那家伙不带感情的道歉方式。
“对了,‘樱’,你刚才昏迷的时候连续念了六十六次。”好家伙,他怎么会一次一次地数下去呢!“是你的女人?”
那家伙两眼发直地看着天花板上抖动着苍白灯光的吊灯:“现在不是了。”
崔西有点意外:“吹了?”
很久很久,他怀疑那家伙的反应神经一定变得超级迟钝,好象这句话从他嘴巴里问出后,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传到他耳朵里,然后又经过很长时间的消化,中枢神经才开始运作起来。
“恩……”
等了那么久,却只得到一个不清不楚的答案。不对,连答案都算不上,那只是个发音。
“你不会是因为这样才……”他说到一半,发现这个想法纯粹是无稽之谈,问出来,大概只会让人觉得他是白痴。
失恋而已,犯得着吗?
“崔西……”那家伙居然主动叫他的名字,“你有喜欢的人吗?……有失去过她……你会觉得它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我没有……抱歉,这个问题回答不上来。”
果然是女人的名字!奇怪……为什么他会觉得不爽呢。
“可是我……实在……想哭……但是哭不出来……”那家伙把手挡在眼睛的部位,露在外面的下半张脸依旧不动声色。
崔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站起来,还走到床头边上,思绪一片空白地盯着那家伙手臂下的那片阴影:他不会是,真的……
他伸出右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手指滑过对方压住眼睛的手臂,一道弧线落回原位。
他不能去掀他的手,不……是不敢吧……
“殿下……”
“我叫拓影。”
每次他只要这样称呼,那家伙必然会纠正,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
“什么哭不出来,只是还没到需要哭的地步吧!”男人,怎么会随便哭呢。
何况,在他的记忆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曾是无比尊贵,无比骄傲的人啊!那样的家伙会哭吗?
“呼……呼……”
他听到,床上的家伙在调整呼吸,他的呼吸很大,而且很不自然,吸气的时候很用力,呼气的时候却软绵绵的,好象怕气会一下子漏光。
他皱了下眉头,忍不住突袭。
压在那家伙眼睛部位的手被他一下子拉了开来,修长的眉睫印着两道湿润的痕迹,沿着眼缝的弧度,却没有滑落。
“还说……这不是已经……”
他特别厌恶地看着面前这个软弱的家伙,什么女人,值得他那么高傲的家伙哭么!!
“殿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你到哪里去了!那个养尊处优,心高气傲的天才呢!”
他揪起那家伙的领子,恨不得好好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家伙!为什么他会被这样的家伙放逐,为什么他的家族要因为这种不成气候的家伙被株连九族呢!
也许是他太气愤,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下的力道。那家伙被他拉得坐起来,现在躬着身子,咳嗽不止。
于是,他就像一下子被打了麻醉剂一样,手软了下来。
“……殿下!”
如果那家伙是个女人的话,也许他现在可以试着借出肩膀,但那家伙是个男人啊……
他转过身,故意背对着那个家伙,故意不去注意他的咳嗽声。他感到头皮发麻,心里特别窝火,充斥着房间里的只有不断的咳嗽声,简直像挥之不去的梦魇,越听越让他厌恶。
为什么不把那家伙干脆地赶出去呢!
*******
——因为是男人的肩膀,就可以随意糟蹋,人为什么这样不诚实?
***
咳嗽还没有停止……他已经等得心烦意乱,那家伙当然不会知道,他每一声都意味着在糟蹋他的心血劳动,因为他的劳动被那个家伙无动于衷地忽略掉了,随意地倒在他家门口,随意地让他淋了个湿透,随意向他索取帮助,随意地要他掏出同情,随意地让他破坏自己的原则,又随意地践踏他付出的价值!
孽债么!到底是谁欠谁的!
“你还是以后找别的大夫吧!我已经受够了!”
他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从今往后,他不想再管这个不珍惜自己生命的家伙!那简直是对一名医生的耻辱!不管他救他多少次,他都会继续往鬼门关里跳,结果,他只是在浪费时间!
肩膀突然沉了,那家伙好象没听见一样,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紧跟着头也靠了过来。咳嗽终于停止了,他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去,就在这一刻,那家伙的手从他的肩膀上自然地滑落,半身的重量压在他的胸口。
他一阵惊愕。刚才,真的太用力了?
白色的睡袍渐渐印出红色……
该死!
他把对方往床上一推,那家伙就自然地倒了下去。渗出的血红渐渐向四周扩散,很快变成一个巨大的斑,它就像他心里的烦躁,在剧烈地扩大。
他气呼呼地站起来,呆呆地看着那块“自己的杰作”。
好吧,血迟早会止住的,反正他早就发现这家伙的体质不太一样。就算他不管,说不定阎王还不肯收这个麻烦的家伙呢!
见鬼!
他在急救箱里搜刮纱布的影子,那箱子里只剩下一些空瓶子和用过的棉花团,还有沾满干血的镊子,手术刀,医用针线……
没有干净的纱布!
“混蛋!可恶!”他重重地踢翻地上的急救箱,一脚一脚地踩踏不能用的棉花,把地板当作出气筒。
“叮铃桄榔——”
发泄一通,他懊恼地坐在地板上,看着被踢烂的急救箱,还有横倒过来的床头柜,碎了一地的玻璃片,和乱七八糟的瓶子罐子,越发失神。
没想到,他家的玻璃那么劣质,那么容易就出现一道裂缝,而一些玻璃碎渣就刺在他的手关节里。刚才,在歇斯底里的发泄中,也让自己的手留下深深的血红。他看了看那块裂开的窗玻璃,再看看床上毫无动静的家伙,最后,视线落定在墙上的钟。
2点了。
屋外的雨声没有间断过,现在还开始打雷了。
***
“什么!没有纱布!你们是不是便利店,连这种东西都没有吗!”
他知道自己冲着店员发怒也没用,没有就是没有,就算他把这家便利店翻个底朝天也变不出纱布来!
而且,从刚才他一进门开始,值班店员就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衣服上沾了点血迹,又淋得浑身湿透,一只手通红通红,关节上有着明显的血印。估计他们不把他当神经病看,就是认为他是某个正在潜逃的杀人犯。
还是去诊所拿吧……
他放弃和店员继续争辩下去,等在自动移门前,那移门的速度慢得像龟爬,好象是一寸一寸往旁边挪的。
等能够有一个身位的空隙了,他一头冲进滂沱大雨中,头顶上响彻的雷鸣震耳欲聋,闪电撕破黑夜,将街道和两边的建筑渲染成恐怖片里的苍白和阴蓝。只有他一个人不停地奔跑,溅起无数水花像绽开一朵朵透明的花,反正全都湿了,多一点或少一点泥渍根本没有区别。
他足足跑了半个小时才拦到车,车程却只有十分钟,连找钱都顾不上拿,一口气冲进诊所,拿了十来包纱布,用塑胶带裹了一圈又一圈。它们比他身上的衣服重要,衣服可以随便怎么被雨淋,但是纱布绝对不能淋到一滴雨!
包完,他把它裹在外套内,接着又冲进雨里。
一个半小时,他整整出去了一个半小时,回到家,依亚子房间的灯亮着,穿睡衣的少女站在屋檐下,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看到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庭院。
“哥哥!你出去过了?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特别好,在四和院的大房子里,依亚子的房间离他的房间很远,少女什么都不知道。
“没事,快回去睡觉!”
“哦……我想去倒杯水喝。哥,你小心感冒啊!”
崔西向妹妹甩甩手,一头冲进自己的房间,呆住了。
空空如也的床……
不仅床上什么都没有,地板上也是!那些被他乱丢的棉花团和烟蒂都不知去向,原本横倒的柜子好好地摆放在床头边,坏掉的急救箱放在柜子上,还有一些手术用具放在里面。
他向里走了几步,床四周的木地板上还留着一些血迹,不过玻璃碎片没有了,他看到床脚边放着两只大大的塑料袋,鼓鼓的,打了死结的扎口露出几团红色的棉花。
所有的东西都在,那家伙却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咚!”
他一拳敲在身旁的墙壁上,怀里的纱布包掉落在地上,成为收拾干净的地板上唯一多出来的垃圾。
那家伙,到底干了什么!
*******
——当一样东西消失的时候,就会去期待它的出现,是因为害怕它永远不会再出现吧?
***
当时,他就坐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他觉得那个位置也许那家伙也坐了很久。那里有一滩小小的红印,他把手放在干掉的血迹上,想象着它从那家伙的身上流下来,滴到床单上,然后留下了这样一块痕迹。
他的眼前依稀还出现了离开房间时凌乱的地板,那家伙一定也坐在同样的位置,看到同样的景象。满地都是他发泄残留下的垃圾,玻璃碎片,踩扁的棉花,胶带,不能用的纱布,坏掉的急救箱,横倒的床头柜,还有混在它们当中的无数的烟蒂……
那家伙会怎么想?当一个人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人,可能会觉得自己终究还是被忍受不了抛弃了吧?会觉得没有人再来管他了吗?还是……可他却会去一样一样地把它们丢到塑料袋里,拖着那副迟钝的身体,在房间里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从床边走到窗户边,尽管很吃力,忍受腹部剧烈的疼痛,却没有停下。他用胶带封住了玻璃上的裂痕。他蹲下身,把柜子扶了起来,那要花点力气,柜子很沉,而他要提着一口气,迫使无力的身体去发出力道,把它搬动起来。普通人当然很容易做到,可是腹部有伤的人,在用力的时候,随着肌肉拉动,会很痛……会换不上气……
他又把急救箱放到柜子上,在许多完整的瓶子里挑拣能够用的,放在箱子里,不能用的,则丢到垃圾袋里。只留下在地板上干掉的血迹,那是他没办法,也没力气再去弄干净的。最后,他缓缓地拖着脚步走向房门。
崔西不知道那家伙在离开的时候是否还弥留地看了一眼收拾干净的房间,他从这个房间走了出去,关上了门,在他回来之前,就消失了。
简直就是无声无息。
空气里,回荡着男人长长的叹息,和所有东西一样,最终,这些痕迹都会消失,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他呆呆地望着那扇贴了透明胶带的玻璃窗,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过呢!至少那扇玻璃窗,已经不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
今天,有人告诉他,雨季,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到那之前为止,会经常下雨,那是干渴的大地在召唤苍穹怜悯。可是在他看来是反的。
“哥哥,拓影怎么很久没来了?”
“那家伙……不会再来了。”
“你们吵架了?”
依亚子不经大脑的问题,让他啼笑皆非:“我的笨妹妹啊,你怎么说的好象我们是……”
“恩?”
是……
妹妹瞪大的双眼让他一阵尴尬,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自从那家伙的事之后,一直处于短路状态,总是冒出些连他自己都哭笑不得的想法。
“他没事,来我这干什么啊!”蹩脚的塘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实在太滑稽了。
“没事也可以来玩嘛,我以为你们俩感情很好啊。”
“你在说什么呀!!”耳根一阵涨热,他发现自己的掩饰实在太明显了,明显到可能连不善于观察的妹妹都能发现他在心慌。
可是,他慌什么?他把妹妹那句话误会了么?
“你们不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吗?”
“啊?”崔西有点纳闷。
依亚子想了一想:“我在医院的时候,拓影来看过我,他说,他觉得以前欠了哥哥什么,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哥哥。还说,如果他可以的话,想补偿点什么,但是他一向容易让人讨厌。其实我觉得,拓影很好呀,人长得帅,心地其实也很温柔,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原来那家伙也会觉得他欠了他,那时候的事,他还以为那家伙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以为那家伙只是当作可以有个义务包扎伤口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来麻烦他。
不善于表达么?他想起那个整理干净的房间,和同样似乎随垃圾一起消失的家伙,后来,他还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个麻烦了。
“他为什么会对你说那么多?”
“他来为把我打伤的事道歉啊。我觉得他不是坏人,他和哥哥以前是感情很要好的朋友吧?你们因为什么误会而闹翻了吗?”
感情很要好的朋友?他的笨妹妹怎么会那么异想天开!
“哥哥,我看他对你很内疚的样子,你就原谅他吧。而且,我觉得你挺喜欢他的。”
喜欢……
“我的笨妹妹啊,你用词要注意一点分寸啊!”
“啊?”依亚子眨了眨眼睛,莫名地看着哥哥。
“男人和男人的友谊,不是用‘喜欢’来形容的啊!”
“那应该用什么?哥哥不喜欢他的话,怎么会把他当朋友呢?”
“……”
他知道,依亚子想得很单纯。其实,他的确没必要在这里咬文嚼字,他的妹妹怎么会误会呢,而且,他越是想争辩,不是越奇怪吗?
“哥哥,你们没留联系方式吗?下次请他到家里来坐坐吧。”
“说了那家伙不会再来了!”一再的出丑,一再的表现出奇怪的举动,他自己开始反感起来。能不能不要再提那个家伙了!
“哥哥……”
“什么?”
“你生气了?”
“……没有。”
“你在撒谎呀~”
“不是!”
“其实你很希望他来吧?”
“不是啊!”
麻烦的家伙,还是越少来越好!
那个家伙……如果能安安分分的,就好了嘛,如果不来的话,是不是说明没必要呢?要是开始会小心的爱护自己的身体的话,他可是感激不尽啊!
当然,是作为一名专业医生的职业精神。
长发男子望向窗外,又开始下雨了……
***
昨天被妹妹搅乱了心神,结果今天一天都定不下心来,开错药方,看错病症,弄错血压数值,连脉门都找不到……这还是他吗?这还是一向冷静稳重的他吗?
连米克亚太太都说,最近他一脸严肃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怕,以前都是面带微笑,待人亲切的好大夫啊……
“阿斯匹诺林,一天只能吃一次,一次三片……”
“大夫,您以前告诉我一天吃三次。”
“呃……对,是一天三次,一次一片。呼……”
他看着眼花缭乱的字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字那么龙飞凤舞,平时柜台的助手是怎么按照他写的方子拿药的?怎么现在,连他自己写的字自己都认不清楚……
“好了,你到外面去拿药吧,我没什么可嘱咐的了,只要别弄错药丸就好。我之前开给你的是……”
脑子再一次短路。
“止痛药和高血糖药,大夫,可是这两种药丸太容易搞错了,它们看起来差不多样子。”
“哦,是的,”崔西理了一下混乱的思路,说实话,他现在绝对不适合和病人征讨药丸的事,因为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糨糊,说不定会把血糖素的药丸和胰岛素的药丸混在一起呢。“总之,我这次给你换了种药,不会再弄错了。”至于那两种药长什么样,他竟一时想不起来了。
平时,如果诊所比较清闲的话,他会送病人到外面的柜台那里,免得他们找不到拿药和付帐的地方。但是今天,他只是看着病人慢悠悠地走出去,甚至希望不会再有下一个进来。
他把钢笔往桌子上一丢,看着乱七八糟的办公桌,就像他的心情写照。没有比现在更混乱的时候了,他这样想着,着手收拾桌子上的垃圾,但是越弄越乱,一会把纸团弄到地上,去拣的时候又撞到了桌角,把瓶子放上架子的时候又不小心滑手,弄的瓶瓶罐罐叮当作响。一会,又把墨水瓶打翻了……
黑色的墨水糊了一桌子的废纸头,他也顾不上里面是有是混了有用的文件,一股脑儿揉成团,连同空掉的墨水瓶一起丢进垃圾桶里。
今天是什么倒霉的日子?
被莫名奇妙弄坏了心情,他往窗外瞄上一眼,还在下雨……
算了,早点关门回家吧。
一路上,车子开过池塘,还把他的大衣溅得一滩泥斑,他诅咒着这一天的霉运,加快步子往前走。
慕地,一个黑色的身影穿过人行道,往他的反方向走去了。
黑色的……!
“殿……拓影!”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飞跑过去,拉住对方的手,雨伞下露出来的是一张生面孔。
“呃,对不起,认错人了。”
黑色的身影在他眼前渐渐远去,他看到那种熟悉的颜色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好象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是不是病入膏肓了……为什么会希望那家伙再出现呢?那家伙只要一出现,只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只会把心情弄得更糟糕。为什么这样,还是在做着一些和心思违背的举动。
越是说他不会再来,越是在晚上的时候不敢睡得太死,怕万一对方按门铃或敲门的话,他会听不到。有时,他会故意到外面去上厕所,多几次经过庭院,在屋檐下顿足,看着大门发呆,猜想那家伙会不会倒在门外了,然后傻傻地去开门看看,结果什么也没有。
他病了,肯定是病了,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
朝思暮想着关于一个男人的事,想他这时候会在某处,想他这时候是否安然无恙,想他这时候是不是又在淋雨,想他这时候是不是一个人闷在哪里,又是想哭却哭不出来……
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关于那家伙的事?他的心志不正常了么……
如果他受伤,倒在哪里,而没有人发现的话,那该怎么办。如果他失落,却没有一个人能在旁边劝导一下的话,那个眼睛里只剩下孤独的家伙不是太可怜了么?
万一,他真的在某个角落,一个人哭呢……
他……竟然在关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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