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纪·星时历1032年·岚之月30日——
一大清早,迁移大陆西部,由古老要塞演变而来的以军事基地为主的斐希洛城的督政会议大厅内弥漫着异样的肃静。
“暗黑大陆战争”结束后,各国签订停战和平条约,设立联邦政府统一管制迁移大陆,过去数个国家成为联邦统合成员,解除国家名义,在联邦统合本部及四个军司令部的管辖之下,改为城镇郡领自治形式,而原来的国家统治阶级则变更为如今城郡的管理层。各城各郡均设有督政府,相当于一座城池或一个郡领的统治者,亦称“首府”。依照《联邦统管协定条约法》颁布各自的法律,治理城郡。也就是说,首府是目前城郡的最高政府机关,握有城郡的最高统治权,至于城郡中的外交使馆则只负责外交部分以及和首府协调的作用,相当于首府的附属机关。与其说,迁移大陆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实际上,是由联邦政府作为监督者,底下无数统治者依然维持治理权联合构成的一个同盟,由于一千多年前的战争中无论哪个国家都无法取得最终胜利,战火只是无意义地扩大吞噬大陆,于是,相对而言获胜一方借以胜利姿态,最后只能以这种方式达成和平条约,所有成员国将自己一部分的军事力量合并起来构成了四个军司令部作为管辖大陆的统一军事机构,但其实,他们都各自保留了实力,因此,如今督政府手中握有的军事力量也是不可估量的,况且,不排除存在违反《联邦法》的协定,秘密研制武器扩充军事储备的家伙们。自古以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哪个时代都适用,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伺机勃起的野心家总是存在的,何况,储备军事力量以为自保也是人之常情,谁都想手中握一张王牌,以应付四大军司令部的力量。在过去,联邦政府还比较像一个联合监督部门存在着,自从潘·基连上任以来,不断加强联邦政府的中央集权,扩大军司令部的管辖力度,即使平民百姓安居乐业,可以不在乎政治世界的风云变动,作为联邦成员的督政府官员们可不能不惶恐军阀统治的可能性,那么,也就怪不得他们加强自卫的力量了。
很多人也许无法相信,在斐希洛这样拥有数个重要军事演习基地的城市里,它的督政府竟出奇的安分守己,在督政府设立的办务大楼——督政厅里,除了例行每日的小组会议及一周一次的督政会议以外,处理日常政务时,在这座奶白色西域式风格的巨大圆顶建筑里,几乎看不出有什么紧张气氛,虽然首府官员的居住地可以自行选择住在督政厅宿舍区或在外独自居住,但是通常情况下,作为督政府最高领导人的[提督]必定会在督政厅安家落户,繁忙的事务以及随时随地的决策力使提督大人尽可能地愿意去节省路途时间,忙到三更半夜或彻夜不眠是家常便饭。可是斐希洛的督政厅里,忙碌的官员们却经常发生在重大事件需要抉择时却找不到他们的提督这种情况。有一位来到本城访问的外交官曾形容斐希洛的督政府是一群虾兵蟹将,正因为有什么样的上司就有什么样的部下,提督大人都整日不知所踪,下属们又怎能怀有紧张感去工作?
然而,更令人想不通的是,正是这样一班散漫的团队却把斐希洛城治理得井井有条,不光是每年的生产总值增长率持续不落,纳税居于高位,连人民都非常喜爱他们的督政府,全城上下呈现一片和睦团结的景象。结果,导致基连会长在去年的首脑联合会议上否决更换斐希洛督政府人事的提案,还得到大部分议员的赞同票,其中当然包括斐希洛的上级管辖部门,西方军司部长爱娅塔·米夏埃拉。
今天,月底最重要的总结会议,情况变得由为严重,至少以往一向惯纵提督的部下们都开始心烦气燥起来。
会议应该在7点准时开始,由于人事调动,三天前新任的秘书官安琪·克罗蒂纳是个严谨的职业女性,同时在联邦军属基地受训过,加上有着在军队服役的父亲和兄长的政治背景,军姿傲然的二十四岁女少尉在6点半就正装步入会议大厅,那时大厅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平心静气地坐了十五分钟后,财务长森·凯恩特边打哈气边走了进来,“哟,早啊,少尉。”来到斐希洛三天,首府里每个人都称呼她为“少尉”,似乎没有人记住过她的名字。然后,这位衣观不整,顶着熊猫眼胡子邋遢,一看就彻夜未眠的财务长竟在克罗蒂纳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吃早餐。他把塑料袋装的鸡蛋卷往会议桌上一丢,大口吸吮纸杯里速溶的麦牙奶茶,好象在自言自语地说:“昨晚做到三更半夜啊,那女人……呃,夜晚的男人只会沉迷在欲望的世界里,我想我们都是成年人,你能了解,当然,除了没有性欲的那个家伙。”他摊了摊手,接着,又满不在乎地开始啃鸡蛋卷。
克罗蒂纳本想对位高于己的官员以寒暄的方式打招呼,可结果在听了这样恬不知耻的言论熏陶之后憋了一肚子闷气,最终还是默不做声。在她的眼里,财务长的行为就是在亵渎她的工作。
会议厅里弥漫着鸡蛋卷油腻的味道,凯恩特慢条斯理地啃完它后,把它随手丢在旁边,克罗蒂纳皱了下眉头,无奈地走过去,把残渣丢到废纸篓里,忍不住问:“你们经常在会议室里吃早餐吗?”
这时候才想起要整理衣襟的财务长慢慢地拉腔道:“啊,那是被那家伙带出来的习惯,以后你就见多不怪了。”
她才不会容忍在会议室里吃早饭这种习惯!女少尉皱着眉头回到坐位,心想不管“那家伙”是谁,待会在会议上,她必须向提督建议,让部下改掉这种习惯!没规没矩的督政厅像什么样!
虽然,她对这里的首府人员早有耳闻……
在她又一次瞄向大厅里的巨大挂钟时,凯恩特也看了看手表:“他们应该也快来了,其实你不用那么早到,迟到一两分钟,没人会介意。”他的语气始终散漫不羁,就好象是他在这里做主。
前两天的小组会议,克罗蒂纳由于任职手续,没有参加,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斐希洛首府的开会情况。
她不想理会在工作时间里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的财务长,又等了五分钟,会议大厅的门被频繁推开,终于走进来一些有朝气的官员了。
“凯恩特,你今天来得很早嘛!”她认出走到财务长旁边位子,并向财务长勾肩搭背的是情报处长格温·弗林,一个穿着休闲衣走入会议室,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样,昨天晚上又和女人上了吧,那女人怎样?”留着一头橘色短发的青年用手肘磨蹭财务长的胸膛,看起来,不像是来开会的,更像走进学校里准备上课前和同学调侃的学生。
克罗蒂纳干脆让自己学会视而不见,反正这里的一切就这样看简直乱套了!
“早啊,你是新来的秘书官吧?”走过她身后,向她打招呼的是人事总务长莎雪·艾尔克,她的口吻也是同样的轻快愉悦,“新人就是这样,一大早就来了。以后你只要提前两三分钟就好,我们的提督大人有得好磨蹭呢。”
“你好,我叫安琪·克罗蒂纳。”女少尉淡淡地回应对方的礼貌,有点不知所谓。
提督大人有得好磨蹭了?这是什么意思?
印象中,她只有第一天上任报到时见过黑色卷发,灰色眼睛,外表看上去似乎有着东西结合的混血上司,虽然早在迁移大陆开辟时,混血就习以为常,但是有他那样奇特外貌的非常少见。之后的两天,她再也没在人来人往的督政厅里找到过提督的影子。
“莎雪,别在新人面前拆穿提督的缺点,小心提督又要怪你损坏他的形象了。”紧跟在人事总务长之后的是勤务长的辅佐官丽米利亚·兰德,据说勤务长出差去了,这几天的会议都由她代班。
丽米利亚更不象样,干脆蹦蹦跳跳,宛如十几岁的少女一般跳到坐位上,根据克罗蒂纳之前了解的资料,她应该有二十六岁了,可看起来却比克罗蒂纳年轻好几岁。
这两位女官员入座后,军务长、理事长、总监处长、审查课长、刑事处长、企划处长、军部参议长、礼部参议长、税务总长、幕僚总长、管辖部总务长等所有首府核心人员坐定,此时,会议大厅里还像个茶花室,在主席位空缺的情况下,明亮而古朴的空间里充满了二十几个人的吵杂声,谁也没有在意时间已经拨到了7点30分。
克罗蒂纳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坐在如同集市那么吵闹的会议厅里,她甚至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而最关键的人物,首府的最高领导人——洛千提督竟已经迟到半个小时!
有人向克罗蒂纳搭话,她理都懒得理,忍到8点,快火冒三丈的女少尉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拍打会议桌面,令在场所有人都对她目瞪口呆。
礼部参仪长下意识地看了看挂钟,口风中露出事不关己似的悠闲态度:“呀……已经这么晚了。”
紫色刘海下,一对柳眉微微抽搐着,女少尉压低嗓门,忍住火气,严厉地道:“你们谁,去叫一下提督吧!”
在她说完过了很久,许多人都面面相觑,财务长凯恩特咧开嘴笑道:“新来的,你大概不知道叫醒我们的提督是世界上最艰难的任务。要么,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吧。”
面对对方玩世不恭的态度和挑逗的意味,克罗蒂纳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怒容一肃,咬住牙关大步走出会议大厅,她的高跟鞋踏在地毯上,还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凯恩特看着愤怒而去的秘书官,悠悠地叹了口气。旁边的弗林向他搭笑:“你这样叫她去,不是让她吃闭门羹么,我们的提督大人昨晚好象彻夜未归哦。”
一头浅褐色乱发的凯恩特摸摸自己的胡渣,打趣地嘀咕:“哦,提督也会彻夜不归……难道他作为男人的本能终于觉醒了?”
“肯定是到朋友家去喝酒弄得宿醉未醒!”另一边的军务长吉西利·福斯少将带着笑意纠正,“不过,现在来了这么个正经八百的秘书官,我看,是该管教下提督的坏习惯了。”刚毅的面容上浮出些许琢磨的表情,好象在期待一件有趣的事发生。
“不可能啦!”对面,丽米利亚挥摆手中的文件夹,清脆略显尖利的嗓音时刻都透出清新明朗的感觉,照洛千的说法,这种声音能给沉闷的督政厅带来活力,“提督那些习惯要是能改掉,我名字倒过来写!这个新秘书官纯粹是去碰钉子的,没多久就会放弃吧。提督之前气走多少位秘书了。”
她一说完,引得整个会议厅里充满了笑声。
莎雪托着下巴,思索:“不过,听说她是从联邦军属基地调来的,应该没那么容易放弃吧。”
“我们打赌吧,兰德,如果提督这次会向他的秘书官投降,你也不用干把名字倒过来写这种没意义的事,下个月来我家帮我做一个月的午饭好了。”凯恩特瞄准了丽米利亚连嘴刁得出名的提督都赞不绝口的精湛厨艺,暗暗盘算自己如何能大饱口服。
“好!”想不到,丽米利亚答应得爽快,一掌拍在桌面上,指着财务长充满成熟男人魅力的脸,“一言为定!如果你输了,就给我禁欲一个月!”
众人听到勤务辅佐官的吼喝,顿时鸦雀无声,无声中还压抑着幸灾乐祸。凯恩特和弗林同时愣了一下,只听后者大笑起来:“哈哈,这个主意好!让凯恩特禁欲一个月,简直等于要了他的老命嘛~”
丽米利亚得意地向财务长挑衅:“怎么样,敢不敢和我打赌?我们不管以后,就今天,如果提督在9点前跟着秘书官回来,就算我输。”对于这项挑战,丽米利亚充满了自信。
寻思的财务长挂起一丝微笑,即而道:“没问题,如果我输了,就一个月不碰女人。”
弗林立刻拍手叫好:“那我等着看好戏!哈哈,提督要是知道他的坏习惯能做这样的善事,一定会死也要把秘书官打发走!”旁边,撩友射来一道警告的目光:“不许把赌约告诉提督,不然就违反游戏规则了。”
莎雪悲观地摇了摇头:“凯恩特,不是我说你,你太相信提督的自制力了,别说其他坏习惯,就算只是让他不睡懒觉,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光这点上,首都的基连会长都碰过钉子。”
弗林仰了仰头,回想着以前的事:“这么说来,不管是基连会长,还是米夏埃拉部长,都很袒护提督啊,要是换了别人,应该早被革职了……”
“他们是不敢革职,要是提督不在,斐希洛的整个人事都要大整顿。”审查课长黑切·巴特由衷感慨,“连同几个军事演习地的管理问题,还有民众的反应,提督的人缘出奇的好啊。”
“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联邦政府就不会干涉提督的行为。”莎雪笑意融融地叹道,眼里流露着对黑发提督复杂纠葛的感触。
洛千提督今年才二十三岁,即使基连上台后,人事上更换了许多新血液,对于所有提督的平均年龄来说,这个年纪还是太年轻,缺乏经验。何况,洛千会当上斐希洛的提督,纯属意外,这也是为什么他本人完全没有领导人自觉的原因。
督政厅正是由他们这些忠实的下属支撑着,提督才能悠闲地去找朋友喝酒,但是这样的光景是处在无数居心叵测的窥视之下走钢丝的行为。
“总而言之,是你们不了解提督。”凯恩特用那低沉的,被他形容是天生用来说甜言蜜语的嗓音叹道,“正因为我们这些惯纵他的人存在,他才以为没人会管他而已。克罗蒂纳那种人的出现,是件好事呀。”
8点10分,督政会议大厅里的熙攘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被严肃的静代替,也许大家都在猜想今天严重迟到的提督会以什么姿态进入会议厅。主席的位子空空如也,仿佛和其他人一样在等待未知的9点钟时可能出现的戏剧化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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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
横倒在地上的青年翻了个身,眼帘里现出白色的轮廓,慢慢变成清晰的天花板,青年眨了眨眼,盯着垂下的巨大水晶吊灯呆了很久。
“现在几点了……”
宿醉之后,头痛欲裂,思维呈现停滞状态,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闭上眼,调匀呼吸后,脑子里出现了一些景象。他想起昨夜和一位新婚的朋友彻夜干杯,朋友的妻子正好有事一夜不在家,有了家庭的男人偷闲恢复下自由单身的感觉,就邀他出来租宾馆开怀畅饮。他记得自己花了很长时间乔装,为了避免被记者误会他这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女人逍遥自在,尽管他一直有良好的声誉,记者才不会管这么多,他们只会夸大自己看到的。何况,他的对象已经是本城众多女性关注的焦点,人们不相信,一个外表俊朗又年轻的政治家会不沾俗欲,即使事实就是这样,还是有不少好事者想挖掘被无聊媒体评为“十大好青年”之一的斐希洛提督那不传绯闻的背后真相。
当然,本来他是想直接便装出门的,他的脑子还不能联想到那些事,是“经验丰富”的财务长提醒了他。
[“如果要出去的话,记得要乔装打扮哦,这种事我经历得多了,甩不掉记者的话,什么事也别想做。”]
虽然他还依稀记得,财务长好象问过他去哪,不过他已经想不起自己回答了什么。
总之,说他好的是媒体,想破坏他形象的也是媒体!
媒体这种东西,真是害人精啊!
年轻的提督挣扎了一会,抬起沉甸甸的脑袋,接着,他看到满目狼籍的景象:横七竖八的酒瓶形成一系列无序的排列,在他坐起来的时候,还有几个瓶子被推得滚向旁边。地毯上到处是酒渍,玻璃杯不知滚到哪里去了,离他脚边不远的地方倒着他的朋友,匍匐地趴在地上,轻轻打着呼噜。
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连喝到几点,怎么会睡着的都不知道了之后,青年摸摸一头卷发,扫了一遍地上的酒瓶,支撑着疲软的身子晃进洗手间。
镜子里出现一张惨不忍睹的脸,两个深深的黑眼圈出现在眼窝的位置,眼皮肿得像被打过一样。脸孔由于酒精作用涨得通红,一夜之后则呈现现在的苍白色,看起来不仅没睡醒,还有点像吸毒犯。
因为脑袋还残留着涨痛的感觉,当他看到镜子里这张可怖的脸时,几乎以为那是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他愣了一下,即而微微地苦笑。
“唉……怎么老是这样……”他总是没有分寸地喝酒,他的部下常说,迟早有一天,他会酒精中毒而亡。
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淌在他的手上,他一股脑儿把水往脸上泼,在肌肤接触到水的滋润和岚之月里那种温润的凉之后,脑子终于清醒了。他再度审视镜子里不堪入目的脸,愣愣地眨了下眼睛:“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青年把洗手盆盛满水后,一头浸泡进水中,不到几秒,他猛地抬起头,沾上发丝的水溅洒在镜子上,把他的脸弄得一块块花斑。
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天啊!我忘了早上要开会!!”
一个箭步冲出洗手间,慌忙的身影开始在房间里到处乱蹿:“手表……手表……手机……手机!墨镜……墨镜呢!啊,有了!还有帽子……帽子……”
趴在地上的朋友被他的碎碎念吵醒,翻过身来,迷茫地看着这个影子在眼前晕头转向:“你在干什么?”和他一样,他的朋友也还处于半迷糊状态。
“钥匙!看到我的车钥匙了吗?!”青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张望,把桌子上,椅子上,床上乱七八糟的速食袋和饮料罐翻得一塌糊涂。
仍躺在地上的朋友迷迷糊糊地瞥了一眼墙上的钟:8点30分……
“大概在床头柜上吧……”他不经大脑地随口回答了一句。
“啊,有了!”
“怎么了?今天是周末吧……”朋友缓慢地爬起来,倒到柔软的床上,一副准备再睡过去的样子。
“我可没有周末,而且今天有月底重要的会议,我竟然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糟糕,已经迟到一个半小时了!不说了,我不送你回家了,自己打车啊!我走了,拜拜!”临出门前,青年回瞄了一眼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朋友,嘴角弯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好好睡吧,幸福的家伙。”戴上墨镜,轻轻地搭上宾馆的门,余下一地的玻璃酒瓶在聆听着睡梦中安稳的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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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政会议大厅里的肃静变成了充斥浓重火药味的沉默战场,眼看即将要火山爆发的秘书官一副严正以待地静坐在那,迟迟没有出现众人预想的宣泄,也就没人去主动打破这份静默。打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瞄着挂钟的指针拨过8点55分,而后一个得意地盯向对方,等着看对方挫败的懊悔表情;另一个则依旧自信地闭目养神。
克罗蒂纳已经不知多少次确认过时间,在去过无人应门的提督卧房后,打听之下,便了解到提督彻夜未归,手机打不通,无计可施之下,只能乖乖回到会议大厅,憋足了怨气等待毫无时间概念的上司。
她开始了解到传闻大部分是真的,也了解为什么财务长能明目张胆地在会议大厅里吃早餐,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咽不下这口气,自己在联邦军属基地优异的成绩和良好的表现,为什么如今会被调派到这样一个无能的提督身边做事!她的责任感和对职权的重视令她的怒火被浇灌了无数燃油,越生越旺。可恨的是,她不知道该把这股怨气发泄在哪里!
跟了这样的上司,算她歹命!她越想,越咬牙切齿。
坐在主席边上的位子,应该是最不起眼的,但这时,会议厅里大部分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满怀着对工作热诚的女少尉那积极进取的心几乎在这一刻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一个新的工作环境本来是对一个新人的考验,她虽然喜欢接受工作上的考验,但这样的环境离她的愿望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于是,她那美丽的脸上一直呈现破坏美感的怒容。
以后,她该怎么办?溶入他们,和他们一样成为乱无章法的首府一员?不!
女少尉突然站起来,确切地说,那个动作激烈得更像从椅子上直接跳起来。而后,她闭了一会眼睛,暴起青筋的额角抽搐着,使得其他人都一阵紧张。不过,她的声音却极度压抑着而呈现平和的语调:“你们的提督,每次都会迟到那么久吗?”
她已经顾不上自己职位上的用词,而开始显出抱怨的态度。
“不,今天特别严重。”对面的凯恩特干脆利落地回答,脸上还带着令她发指的笑意,“平常只会迟到十到二十分钟左右。”他说完这句话时,意味深长地瞥了瞥丽米利亚,对方回了个邪恶的微笑。“可能,他想给新任的秘书官一个惊喜吧。”他故意针锋相对地讽刺紫发少尉。
克罗蒂纳再也克制不住怒火,在本就刚烈的骨子里正号召着她爆发。
“你们——”
“对不起!”
大门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被猛力推开,从外面窜进的风掠过干净的会议桌,吹散了几张纸页。克罗蒂纳愣在那里,早已忘记刚才想说什么,眼角余光里的景物打断了她的思路,也彻底封杀了她的发言权。
卷发的青年上气不接下气地俯身站在门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在静默的会议大厅里回响,他的头埋得很低,克罗蒂纳无法看到他的脸,但是她立刻就认出青年的身份了。
斐希洛城的提督——洛千!
会议厅里依然很安静,因为熟悉洛千的人似乎都对他冲进来的方式习以为常。凯恩特和丽米利亚同时看向挂钟,出现在他们脸上的表情正好和之前截然相反。只有克罗蒂纳,在意识到青年的身份之后,下一秒,刺鼻的酒精味使她不满地皱起眉头。
青年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依次扫视在座各位,一脸抱歉地抓抓后脑勺,红润而无辜的面庞可以激起许多青春少女的浮想,但是银灰色的双眼却纯澈无暇:“啊,对不起,我迟到了那么久。”他一边道歉,一边走向属于他的座位——主席的座位。他的衣服和头发都凌乱不堪,但他似乎很习惯以这种姿态暴露在部下面前,满不在乎地拉开主席的椅子,“那么,我们开始开会吧。”
“等等!”克罗蒂纳毅然冷喝,年轻的提督怔了一怔,甚至没有坐下,就站在椅子旁边,打量着这位美丽而怒容满面的女子:“你是……啊,你是新上任的秘书官,安琪·克罗蒂纳小姐对吗?有什么事吗?”
提督表现出的茫然和无知令底下浮起一阵轻微的嬉笑,很多人都露出无奈的表情,看着可能即将成为靶子的提督,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幸灾乐祸。只听丽米利亚无奈而沉重地叹了口气,时钟刚刚拨过9点,显然她输掉了赌约,而赢得赌约的凯恩特则笑得由为露骨。
洛千莫名地看了看大家,在他正想发问的时候,克罗蒂纳充满怨愤的声音在会议厅里响起:“提督阁下,请在会议开始前,先解释下您为什么迟到了两个小时!”
一片沉静……
卷发青年习惯性地抓抓头发,毫不掩饰地坦白:“这个……抱歉,我睡过头了……呵呵……”
这副样子哪里像一座城池的提督!女少尉简直有点欲哭无泪。
余人都很安静地旁听,似乎一点也不奇怪这种上司和部下的位置调换。
“阁下!您知道身为提督,在重要会议上迟到的利害关系吗?!”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一醒来,就立刻赶过来了,连衣服也没换……”
克罗蒂纳用力地咬牙,对方那种无知且无辜的表情已经让她无话可说。任何一个从政人员都会有的“特质”在这个家伙身上竟找不到,她根本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幼稚而坦白的青年是怎么当上提督的!
他的坦诚,到底该让她赞许还是嗤笑呢!
“少尉,你还是坐下吧,会议再不开始,恐怕拖到中午都结束不了。”凯恩特在两人的沉默中插上一句,像是在为尴尬的提督解围,而这其实已经是维护的行为了。
克罗蒂纳看了看不争气的提督,咽下怒气,默不做声地坐下。她的脸上依旧挂满了心有不甘的表情,嘴巴却牢牢紧闭,不准备再开口的样子。
年轻的提督缓缓舒了口气,终于坐到主席位子上。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疲倦,顶着两个熊猫眼,眼神迷离地看了看在座的部下们,而后用一贯温和谦逊,宛如在诉苦的平淡声音道:“那么,开始开会。克罗蒂纳小姐,麻烦做好笔录。”
紫发少尉默默地打开文件夹,一旁是笔记本电脑,纸张翻动的声音盖过了她轻微的抗议声,她不苟言笑地盯着一尘不染的桌面反思,也许没有比她对上司更不敬的秘书官了。
然而在这里,没有人在乎她的违逆举动,这是多么不正常的现象!
情报处长弗林第一个打开话匣子,就连他在作报告的时候也让克罗蒂纳觉得和其他地方不同。他的表情有点漫不经心,口吻也几近平常的闲聊方式,和他所说的事形成强烈的反差:“有一件可能会引起重大影响的事。”在他这样说的时候,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投到他身上,而这位时刻散发着勃勃朝气的年轻人背靠椅子,手里晃动着圆珠笔,“基连会长的女儿,优兰·基连在25号那天租了一艘大型游轮在格伦威兹港口出航,预计在海上度假七天,船上搭载的都是迁移大陆有头有脸的富豪子弟。虽然这艘船预计是在下个月2号左右归港,但是据可靠情报透露,这艘船已经和大陆失去联络超过两天以上。”
坐在最醒目位子的黑发提督略微皱了下细长标致的眉峰,透亮的银灰色瞳中没有袒露出什么见解。到是人事总务长莎雪的浅蓝色眸子现出了与职业相称的敏锐光芒:“恩……如果这艘船出事的话,影响必定不小,基连会长会因为女儿受到各方指责。”
“而且,那艘船还是曾经出过问题的深蓝海神号。当然啦,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出事了,不过既然失去了联络,就说明情况不正常。”弗林大幅度地甩动笔杆,语气还是那样轻松自在。
年轻的提督终于开口道:“弗林,你是不是认为,那艘船已经出事了,而且,联邦会长可能封锁了消息?”刹那间,让克罗蒂纳感到意外的是,卷发青年突然表现出的沉着和严谨,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而他的预判不仅没有大胆妄想的感觉,反而透露出一种慎密冷静,透析灵敏的气息。女少尉不由瞄了提督一眼,对方的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像个不经世故的少年,但是眼睛里却多了深思熟虑,那种光芒和他本身散发出的儒雅气质极不谐调,因此,看起来有点别扭。
会议厅里的氛围一下子起了巨大变化,这种变化微妙到甚至让人不易察觉,但是和刚才茶花会式的氛围已经有天壤之别。
在这些人之中,军务长吉西利是唯一一直保持严肃态度,溶入会议氛围的人,他跟在提督之后,揣测道:“如果是这样,那只金毛狮子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弗林接上话头,“如果优兰·基连的船出了问题,罗耶部长那里肯定会第一个掌握消息,而且,根据目前的形势来看,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动送上门来的机会,如果消息还没透露给外界的话,只可能是他一手操控了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他会帮助基连会长封锁消息?”丽米利亚很快提出质疑,“他们可是冤家哦。”
弗林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罗耶得到消息后,肯定会掌控事件真相,他做事一向密不漏风,船如果失踪了,肯定要调查失踪的原因,而这项任务肯定会落在他手里。他可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哼,说得直白点,这件事变相地意味着罗耶可以操控基连部长的未来命运。”凯恩特用了一个暧昧不清的词,不过,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出现在他那张像陈酿老酒那么耐人寻味的脸上,就显得非常贴切。
丽米利亚大摇其头,皱着眉说:“不可能,异想天开嘛,基连会长是什么人,真得那么容易让罗耶掌控的话,他就不是联邦会长了。”
“这点我同意。”许久未发话的黑发提督又开口了,把两只相握的手放在桌面上,神情虽然严肃,依旧抹不去与生俱来的温柔气质。但是,他的目光却犀利有神,“即使船出了事,联邦会长要应付舆论的责难,我相信也是绰绰有余。不过,这件事谨慎一点推测,的确可以成为罗耶部长的筹码。他的绰号在座各位都久仰大名,联邦政府里对他心有余悸的人不乏其数,这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如果主导权落在他手里,一切影响就看他怎么打算,任何人都没办法改变。既然我会这么想的话,联邦政府里很多人可能都会想到这点,暂且不说现在有多少人得知了船的真实情况,不过,他们肯定都在等罗耶部长的动静。那么,这件事,不论从人事上,还是外界的压力,对联邦政府来说都会产生一定影响力。”
“尤其是那些墙头草,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倒戈。”凯恩特以讽刺的口吻对联邦政府盘踞的势力嗤之以鼻。
年轻的提督眼底露出一丝忧郁:“更严重的是,首脑联合会议马上就快到了,这件事将会影响投票决策的走向。”
“金毛狮子当然也想到这点了。”凯恩特和吉西利几乎异口同声。而后,正中央的提督轻轻地苦笑了一下:“他可是‘黄金狮子’啊,计划的步骤也许已经早过我们好几倍了。”
同样是金发的军务长突然以捉摸不透的目光看着他们的主席座位上的青年:“提督,我一直想知道,你会站在哪一边?首脑联合会议,你也必须出席吧。”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会议厅里的气氛带到了紧张的顶点,引得克罗蒂纳都忍不住停下笔,向身旁的青年瞄去。
年轻的提督愣了一下,先是迷茫地望着大家,而后闭了闭眼,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他的声音轻轻地叹着,像晚风那么轻柔:“啊,我还没有想好……罗耶部长,或是联邦会长……看起来都不像好人……”
克罗蒂纳皱了皱眉,突然有点忍不住涌上心头的笑意。她没有笑出声,笑出来的是她旁边的莎雪和丽米利亚,接着很多人都好似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什么人会这么直接地评价当今最有势力的两位政客?克罗蒂纳在内心暗暗地感慨。
“但是,”年轻的提督感觉到部下们对自己的回答方式所表现出的愕然和不满,在会议厅里松散的氛围沉淀之后,才继续说下去,“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维持目前的局势才是最好的,我希望罗耶部长能顾念大局,和联邦会长协力平定这件事……如果船真的出事的话。”
凯恩特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提督,那只金毛狮子可不会做你希望的事啊。”
提督脸上拂过一丝窘迫,然后转为苦闷的微笑:“可这样,我们大家都能轻松一点,这样不好吗?”他的口吻,听起来像不服输的孩子在争辩一样。“而且,”他顿了顿,接着道,“那是在船真的出事的前提下,现在还没到船归港的日期,还有变数。”
“船失踪可能是十有八九的事哦。”弗林继续以轻快的口吻,像是在打击黑发提督的信心,“据说,有人曾看到优兰·基连出现在格林科隆港口,也就是说,她一个人上岸了,船却不在。”橘发青年向桌沿靠了靠,无论语气还是棕褐色的眼睛都透露出凝重的味道,“虽然只是传闻,但是无风不起浪,而且,听说罗耶部长的心腹列兰·拉塞尔没有出现在昨天晚上在卡萨城举行的演讲发表会上,这不是很奇怪么,一向像个影子一样贴在罗耶身边的家伙突然离开,可以想见,罗耶派他去办更重要的事了。”
幕僚总长在离他们很远的位子上,发出一声低沉的猜疑:“卡萨城离格林科隆港口很近啊……”
年轻的提督压低细眉,神色忧虑而无奈地望着反光的桌面:“也就是说,船真的出事了,而且,罗耶部长已经开始着手控制这件事……”
莎雪紧锁双眉,用女性敏感的嗅觉洞察到世态炎凉:“如果优兰·基连安然无恙而其他人都出事的话,情势对联邦会长更加不利。”
财务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提督,语意暧昧而轻佻地道:“提督,你还有什么预测呢?”
青年叹了一口长气,虽然在微笑,却显得异常苦闷:“我希望去相信,罗耶部长会尽力把影响降低到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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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军司部长的秘书官伊丽丝·弗蕾按照预订的8点钟准时走入临时设立在宾馆里的办公室,确切的说,就在罗耶所住的房间隔壁,他把它变成了在卡萨城的临时书房。由于不想住别墅或太过奢侈的复式套房,就选择了这样简单的居住环境。当然,宾馆还是卡萨城最高档的。
但是她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坐在上司应该坐的位子上的却是辅佐官,官位仅在部长之下的总司督使长列兰·拉塞尔,她工作上最密切接触的搭档。
环望布置简单的单人套间,最后目光又落定在埋头批阅文件的总司长身上,她诧异地走到书桌前:“大人呢?”
列兰机械地将一堆文件一一翻阅,然后放到另一堆上,看起来似乎在把文件分类。在弗蕾简单明了地寻问之后,他也简单明了地回答:“去格林科隆港口了。”没有起伏的声音,像语言复读机一样,当它从看似温文尔雅的总司长嘴里说出来时,有一种令人产生错觉的怪异感。
弗蕾一开始还不能反应这句话的含义,在愣了一秒之后,突然转为惊愕:“去了格林科隆?!大人去那里干什么!”
“好象是陪优兰·基连吃饭。”接着又是简单干脆的回答,话音没有一丝犹豫,列兰边说边继续整理文件,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褐发秘书官的惊讶又一次升华:“陪优兰·基连吃饭?大人在想什么?下午的访问会和记者招待会怎么办?晚上还要去慈善基金会……2点钟约了十文商会集团的总裁吃饭啊!”她把双手按在书桌上,振动着桌子上的文件。不过,列兰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只是淡淡地道:“我会代替大人陪霍特里本总裁吃饭,大人说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多半只会奉承巴结,随便应付就好。”
“那访问会和记者招待会呢?”
“大人说,他会在那之前赶回来。”
“……”
弗蕾眯了眯眼睛,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蛛丝马迹,语调变成了冷冷的质问:“从格林科隆回来起码要三个小时,大人确定能赶上5点的访问会?”
“大人是这样交代的。”持续的,机械式的回答。
弗蕾立刻发现,面对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人,问也问不出名堂来,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倚靠在书桌边,双手环抱于胸前:“呼——,大人为什么要陪优兰·基连吃饭?”
“因为她是联邦会长的女儿。”列兰把罗耶丢给他的理由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像感应回应仪器一样,不带感情地回答,似乎只要弗蕾提出问题,他就会把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念出来。
弗蕾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联邦会长的女儿,我看,是因为对方是美女吧。”她略微合上双眼,脑子里出现多情的部长那种面对美女时才会出现的温柔迷人的微笑,对于这个上司的脾性,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这一次,列兰没有吭声,房间里只有他不断翻动纸张的声音。
“哼,他迟早会栽在女人手上。”褐发秘书官有一丝恶毒地感叹着,大步踱出书房。坐在书桌后的列兰等她关上房门,才轻轻吐了口气。他不是没有劝过罗耶大人,但是在劝的时候就知道改变不了大人决定的事,即使那是临时决定的。
大人当然会抓紧机会在联邦会长的女儿面前做足表面功夫,但是弗蕾也并没有说错,优兰是美女,这也是吸引大人去的原因之一。而在列兰的眼里,美女都是祸害!
[“放心,在感性和理性起冲突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感情,这是作为政治家的要素。”]“黄金狮子”曾这样断言,而那时浮现在他脸上的是列兰从没见过的阴冷微笑。
随即,在这一抹余念飘过后,黑发男子又放心地吐了一口气。
在政治面前,罗耶是冷酷的,这点,他比任何人都相信罗耶的自制力。
*******
[“基连……人类的寿命那么短暂,你所追寻的是什么呢?”]
[“力量,和权力。”]回答的声音异常坚定,不可动摇。
[“你确定,当你掌握这些的时候,不会后悔么?”]
[“不会,永远不会。”]依然是坚不可摧的信念。
[“为什么你那么需要它们?对你来说,应该有比它们更有价值的东西。”]
[“我不在乎,我的终点就是俗世的荣誉之巅,我是为它而生的。”]回答的声音有了些许温润的感情,[“这是我和另一个人的约定,我发过誓,会用我的一生守护这个约定。”]
[“那么你就去吧,站上你所希望的荣誉之巅,永远不要掉下来。”]
[“我会的!”]最后,那个声音夹杂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低沉地回答。
安静的房间,弥漫着熏香浓郁的干草味,男子倚着柔软的皮套转椅,面对从百叶窗的缝隙间透进来的淡淡的光,还有在光中浮动的尘埃。一对浅褐色,接近金色的眸子缓慢地合上,又缓慢地睁开,伴随着轻柔的呼吸的节奏,眸子里映出百叶窗的轮廓和透进来的光。
光打在男子中开的咖啡色头发中间那部分白皙的额心,那里有一条淡淡的疤,虽然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但是普通人都会愿意用头发去遮盖脸上的疤痕,男子却好象故意把头发往两边分开,露出那道疤的位置。
“基连大人,”男子感觉到身后那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和谐的安逸感,而使熏香的味道中蒙上淡淡的腥味。那是他的错觉,但是他每次听到这个声音,都有同样的错觉。“您刚才好象睡着了。”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并且加重了一点语调,使安逸被冲得无影无踪了。
金褐色的眸子里开始浮上俗世的色泽,而那层刚开始的朦胧和恬淡已经消失了。
“啊,抱歉,这两天基本没怎么睡过,脑子的反应开始迟钝了。”男子的口吻中并没有夹杂着疲倦,一如既往的,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语调。
“您应该注意休息。”身后的声音也是同样的淡漠,只是和男子已年过四十的低沉嗓音不同,要显得年轻许多,“人类的身体很容易疲劳。”
“恩,我知道。”
基连扶着椅子两旁的把手,身姿坐挺之后,视线依然对着面前的百叶窗。房间打着暗黄色的光,光源在他背后,中年男人的脸上变成了明显的光与影的交错,这使那对金褐色的眸子看起来好似会发光。
“法利恩,刚才说到哪了?”沉稳的嗓音轻轻地唤道。
法利恩·杨向主君靠了一靠,微微地倾身,也许冷漠是他自身固有的特质,尽管他的动作很恭敬,说话时却难以表达出谦卑有礼。不算清亮也不算低沉的嗓音里自然地流露出一股淡然,就像看透了俗世红尘那般。他用这种声音回答主君:“关于优兰小姐的船遇难的事,我已经派人去查探过,船的出事地点非常靠近‘死亡线’,但是可惜,那里没有留下任何残骸。”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微微拧了一下眉头,他的眼神始终冷淡,不为任何所动的样子:“没有残骸?这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点,大人是否在优兰小姐那里听说了什么情况?”法利恩暂不作答,却是转为反问。
基连用冰冷的语调不遐思索地道:“她那里肯定有隐瞒,听她的口气,我就知道一定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优兰没有说出事的原因,只说船遇难了,目前只有她一个人获救,看来事故原因很难让人接受。”冷冷的笑意总是不经意地从男子的齿间漏出来,即使在说自己血亲的时候,也从容得让人怀疑他是否有人性感情。
法利恩沉默了一会,基连察觉到了背后的安静极不自然,便问:“你有什么想法?”
“只是猜测。既然那里很接近‘死亡线’……但是和十九年前的不一样,即使他们不小心闯入‘那个地方’,也应该有残骸。”回答的人十分小心翼翼,而且似乎没有一口气说完整。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等了一会,知道如果他不问的话,法利恩不会说下去。
“你认为,还有其他异现象的可能吗?”
基连问了之后,法利恩才继续透出被隐去的部分:“我不能确定,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下才知道。”
基连一愣:“你打算到出事地点去?”
“只有这样才能了解情况。”
沉默了片刻,基连依旧一动不动地道:“那你要小心,除了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
“我知道,即使被人看到了,我也有办法。”
突然,坐在椅子上的男子发出一声犀利的冷笑:“哼,当年,佛瑞特就是这么死的?”
“他不是我杀的。”法利恩淡淡地回答。
基连默默地闭上眼,在他察觉到对方的呼吸里时常透出血腥味的时候,却又发现,这股血腥被很好地隐藏,并且是压抑着。他不想过问法利恩的过去,也不在乎他的过去,只要现在,他们站在同一线上,只要现在,法利恩站在他的身后,成为他最有利的秘密武器。
这使他们之间形成一种微妙的默契。
然而,唯一的缺陷是,法利恩不会老,他现在的模样就和当年基连遇见他时一模一样,岁月丝毫没有在他身上烙下任何痕迹,那条残缺的手臂依然和当年一样让一边的袖子空空地垂下,法利恩顽固地不肯装假肢,而这份执念一直持续到现在。两人共同度过的岁月,基连老了,外表上明显的差异使他们只能秘密会见,连他的家人也不能知道法利恩的存在。
在这个地方,法利恩是个隐形人,只活在潘·基连的世界里。
基连再次缓缓睁开眼睛之后,想到一件事:“法利恩,我突然想到,你要去出事地点确认,是不是为了维若岚?”
房间里的寂静回应着他的疑问,他知道,这个问题是不会得到明确答案的。因为讨厌这份尴尬,基连笑了笑:“你去吧。调查船失踪的原因会由罗耶一手操办,你只要避免和他们接触就可以了。”这件事早在他的预料中,是以他不慌不忙地提醒法利恩。
“我会小心的。”法利恩微微俯首,“另外,优兰小姐那里,您有何打算?”
基连沉默良久,在刚才的那份笑意消失之后,眼眸里顿时透出冰冷的敌意:“罗耶那里肯定不会安分。他掌控这件事的速度比我预料的要快,接下来,应该会好好利用优兰,就凭我那个没有政治头脑的女儿,恐怕会被他玩得团团转。”
“他会向优兰小姐下手?”
基连沉思:“不会,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方面,他还算个君子。”法利恩刚定下神,又听主君道,“不过现在,我有把柄在他手上啊,要怎么办呢……”
法利恩皱了皱眉,对主君的感慨有些莫名:“基连大人?”在他眼中,这个男子应该是不会向任何事屈服的。
基连舒了一口气,口吻变得缓和了,这是他自信的表现:“那些为孩子操心的罗里叭嗦的家长们那里我自然要先下手为强,不过,罗耶这边,也不能让他太自由。”
法利恩知道主君已经有了腹案,黑眸里的异动稍纵即逝,沉淀为不反光的颜色。
“哼,这只不听话的狮子,明知道我对他了如指掌,还敢向我挑战。”对于自己一手提拔的人才,基连的眼中露出些许不知是在针对谁的讽刺,“我应该赞赏他的勇敢,还是该感慨他羽翼丰满后,自然要自己飞呢?”
“基连大人,以我的客观角度来看,你们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法利恩中肯地道。
基连一贯严肃的面容上拂过清冷的微笑:“但是为了我的‘约定’,我是不会掉下去的。”他说完,双眉紧锁,坚定的目光从金褐色的眸子里透出来,比刀刃更锋利。
“你在离开首都的时候,顺便去办一件事。”
法利恩躬身,等待主君吩咐。
基连想一口气说下去,却突然被脑子里一个杂念干扰了,即而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呵,我总觉得,罗耶想让我知道,优兰现在在他手里,是不是真的是为了通过优兰来威胁我呢?”法利恩有点不解,基连解释道,“首先,优兰即使现在在他那里,他也不能怎么样。他可能在等我出招,或者,只是想让我安分一点。他可以料到我会怎么做,就像我了解他的思维模式一样,我们彼此都太了解对方了。那么,他在等什么?”他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笑有点类似苦涩,“法利恩,你了解么,当一个人知道对方会料到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反而会走进雾区,缩手缩脚。因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法利恩望着主君的背影,淡漠地道:“基连大人,这是人类年限的缺点,老了之后都会太过多虑。”
“啊,是么,我的确老了。”基连反而轻狂地笑了起来,“我始终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大限,就像我现在明显感觉精力不如以前了。”
基连的笑,不禁让法利恩感到颤栗,那根本不是嘲笑自己终老的无奈,而是狂妄地在无视自身的存在感。
“总之,罗耶目前的打算,是通过掌控船难的消息来警告我要安分守己。”笑声未尽,又转而冰冷,“我想,他会把这件事处理妥善,不过,我也应该给他制造点麻烦,只要他无力分神,我这边多少能轻松点。至少……”声音突然低了一个音,变得更为阴沉,“联邦调查属里的帮派问题应该要好好整顿整顿了。”
联邦调查属本来是由四个军司令部分别管辖的,指挥权也应该属于四位军司部长平分及互相牵制。但是自从北方军司去年发生了“非法制造军械”事件后,尽管最后演变成一出闹剧,无凭无据洗刷了北方军司部长的嫌疑,“军械事件”也只沦为空穴来风的传闻而已,但是之后,无可厚非的,那位部长的人望和威信自然大不如前,即使想追究兴风作浪的始作俑者也力不从心了。好在那时已经在首脑联合会议以后,好猜忌的人就怀疑今年的首脑联合会议,议会极有可能推举新的候选人更换北方军司部长,而从北方军司内部也传出那位正半只脚踏进审判之门的部长大人已经在起草辞职信了。也就在那时候,上任不久的东方军司部长趁乱收紧渔网,借以调查参与“军械事件”同党的名义,在联邦调查属来了个大清扫,赶走了一批北方军司中肯的特工,拉拢本来就不太调派人手的南方军司分属,如今,除了西方军司的米夏埃拉部长还稍有影响力以外,基本等于是罗耶的私有力量。从一开始基连就看出“军械事件”是罗耶搞出来故意想整垮北方部长的把戏,但那时由于还把罗耶当自己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那位北方部长在过去日趋嚣张的态度,让基连认为,的确应该给予一点教训让他收敛一下,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时他默不做声是等着罗耶为他清除后花园的杂草,他也能够容忍联邦调查属的控制权落到罗耶手里。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下去,借出去的东西还得想办法拿回来。况且,少了四分之一的控制力,迁移大陆的统治局势说不定会失去平衡,地方督政府会按兵不动,看着上面乱闹吗?那么,等那位北方部长真的垮了台,罗耶的爪子大概就要伸入北方军司了。
东方和北方的联盟?的确是胆大妄为的构想啊!那件事还间接促成罗耶削弱了北方军司的军械储备,恐怕连北方军司的军事机密都全部掌握在他手里了,简直是一箭双雕,他不得不赞叹这只“黄金狮子”干得漂亮!基连突然有着师父对年轻而才华洋溢的弟子那种惆怅的兴叹。
法利恩摸索着主君的思绪变化,恢复到之前的严肃中,略微压低声线:“大人准备怎么做?”
基连静静地思索片刻,才道:“法利恩,你知道罗耶有个弟弟么?”法利恩收紧眼缝:“我记得,他的弟弟叫罗兰·朱利亚瑟,他们是亲兄弟吗?”如果是亲兄弟,为什么姓氏不一样?
“恩……”基连默默地闭上眼,余音在房间里缓缓沉淀,猜不透是否定还是肯定。
(黄金狮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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