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伊斯厄坦斯达城那被美喻为“冰雪女神的媚惑”的夜幕来临了,当然,当这座城年纪最小最频繁受到伟大的米舍尔德曼大祭司责骂的雪雅玛蒂祭司以少女的怀春之情深切而陶醉地仰望着纷飞的雪花从被各种奇光异彩渲染的夜幕中飘临时,她并不知道明天这时候将再也不能如此恬静地欣赏这一幕。
“哦,我得回去了,勒瑞斯大叔该等急了吧~”
身着孔雀蓝色民族服饰的少女甩着编成好几股的长辫,轻盈地跳下石墩,和这个民族其他族人的喜好一样,戴在少女双手上的各式镯子玉珠叮当脆响,挂在腰带上的宝石珠串翻滚着,表露出主人的好心情。
雪雅玛蒂的心情是很好,如果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是灾难日的话,那么今天就是少数几个好日子里的幸运日,不仅平平安安没有闯祸地度过了一天,大祭司还派给她一个任务,在侍奉风铃之塔的所有祭司中,米舍尔德曼大祭司会把任务派给最不机灵最不聪明最笨手笨脚最会闯祸最丢三落四的她,虽然并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任务,至少说明大祭司愿意认同和信任她的能力了。今天不是她的幸运日还是什么?
她愉快地穿过以往熟悉的大街,一边浏览两旁的彩灯摊铺一边提着木箱奔奔跳跳地穿行在人群中。雪中之城最美丽的时刻没过于暮晚之后的夜景,那些看腻了一成不变的雪被夜晚的灯市照得五彩缤纷,各色的魔光石和琉璃石把房屋街道装点得分外妖娆,有时,天空飘落下来的雪会因为这些五光十色的魔法灯变成各色各样的颜色,人们喜欢在忙碌的一天之后,在这时候纷纷涌上街道,看看杂耍,逛逛商铺,成群结队地在大街上唱歌跳舞,热闹非凡。这就是淳朴烂漫的亚斯达人,有着天生优美嘹亮的歌喉,有着生性向往浪漫的热情,即使生活在气候恶劣的风雪中依然能夜夜笙歌欢度良宵。所以,他们才能把自己的城建造得如此美丽。
雪雅玛蒂很喜欢欣赏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观察人们的表情引发各种奇思妙想,贝伊斯厄坦斯达城不大,她又是城里的祭司,不管走到哪都会碰到熟人,那些人看到她的时候喜欢喊她“迷糊鬼玛蒂”,当然是没有恶意的,她喜欢他们的亲切称呼,所以,她就更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今天也是一样,沿着城中最大的南北大街一路向南,她碰到很多认识的人向她打招呼,然后问她是不是又偷懒溜出来贪玩。于是她就自豪地说:“没有!我今天是奉了大祭司的命令,有任务在身的!”她说的时候,还会特地把印有朗克雅斯图教团(注解一)象徽的木箱提高一点,好让人们了解她要去的目的地。
“呀,迷糊鬼玛蒂今天要去城座?”当人们领悟到那个象徽的意思表示雪雅玛蒂这样不经事的小丫头要进本城城主居住的城座里,他们当然会提起十二万分的心,祈祷这个小丫头别在城主的院子里闯祸。
雪雅玛蒂无视他们的担忧,继续自豪地说:“恩!大祭司让我把前些时候进贡给教团的陈年美酒分给自卫军一点,他们为我们守护这座城的安全,实在辛苦他们了,适当的要慰劳他们一下。”少女还没到懂事的年龄,这些话中有大半是米舍尔德曼对她的教导,不过她自己说起来却也有模有样的。
一旁的人欣然点头称赞:“迷糊鬼玛蒂终于有点懂事了嘛,那快去吧。不过这时候最好别进城座找他们。”
“诶?为什么?”
“自卫军那帮酒鬼这时候肯定在桑维拉的酒馆里啦!”另外的人补充道。
“哦,是么?”雪雅玛蒂嘟着嘴,心想这世上还有比她会偷懒的人,这时候她正在为大祭司派给她的任务到处奔波,可保卫全城民安全的自卫军士兵们却在享乐?“哦,也是,哥哥好象说过,士兵们喜欢在傍晚以后偶尔去去酒馆什么的……”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合情合理,城里的人们都那么会享受夜晚,自卫军没道理例外。
“不是偶尔,是每天,呵呵,城里酒量最好的男人们全在自卫军里啊。”和雪雅玛蒂搭话的妇人笑呵呵地说。少女想了想:“呃,勒瑞斯大叔也去那吗?”
“哟,可不就是他带头去的,勒瑞斯是我们城里的头号酒徒啊!不过听说他从来没喝醉过。”
“是吗,那我现在就去酒馆,谢谢米瑟古太太。”
雪雅玛蒂礼貌地朝对方鞠躬,于是转向往另一条街奔跳而去。不过她才走了没几步,迎面一股强劲的冲力擦过她的肩膀,她还没看清楚对方的影子,直接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哎呀!谁啊?!”她气呼呼地睁开眼回头寻找着罪魁祸首,远远的,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搂着一个女孩冲向街道尽头,不一会便没影了。好心情一下子被打击得烟消云散,雪雅玛蒂气愤地喃喃,“什么人啊,真没礼貌,撞了人连声道歉都不说!”
她爬起来,一旁认识她的人慰问了几句,并和她有同样的好奇:“奇怪,刚才那个男人抱在怀里的女人,好象不是本族人……”
少女朝男人消失的方向望了望,人影早已淹没在人群中,只有来往的路人嬉闹着,似乎留下一抹淡淡的遗憾。
管他呢!
她很快忘了这件扫兴的事,又过了两条街,终于看到城里有名的桑维拉酒馆门前两盏巨大的悬空魔法灯柱发出火焰一般温暖的光芒,哪怕在这条街的几百米开外,都能隐隐望见这两盏门灯,它们是老板娘桑维拉引以为傲的地方,城里不会有第二家酒馆拥有这样奢华的门灯。它们当然也为老板娘招揽了不少生意,其中除了自卫军以外,大多是城里三十到四十左右的单身青年,因为有自卫军作为酒馆的常客时常能带动店里的气氛,加上老板娘选用的服务员都是风韵十足的女郎,天性豪放的亚斯达的浪子们自然就会主动聚集到这,谈遍雪国的美女,尝尽贝伊斯厄坦斯达的美酒。千万不要以为桑维拉是靠她的美女服务员取胜,她的招牌可是城中独一无二的美酒供应,即便是价格略微昂贵了一点。
如果是别的地方的祭司出现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恐怕会有失身份,在贝伊斯厄坦斯达城却没有人在意这样的事。雪雅玛蒂瞧了瞧那两盏有名的琉璃石灯,大大方方地推开酒馆的门,门上的金铃叮当作响,不过立刻就被里面的喧闹吞没了,迎面扑来一股美酒的醇香,使人神志放松,视野跟着恍惚迷离起来。
她还没走几步,就立刻有人认出了她。
“哦!那不是‘迷糊鬼玛蒂’吗?嗨嗨,祭司小姐,快来这坐!大爷我赏你一壶好酒!”向她搭讪的显然是一位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士兵,那人歪歪斜斜地朝她晃过来,穿在身上的护甲此时也少却了往日的风采,变成一种累赘。雪雅玛蒂一边笑着,一边想对方肯定很想脱掉那副沉重的家伙。
她避过神志不清的士兵,往宽敞的店面四周扫视一圈,由于那位士兵的叫嚣,现在,酒馆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令她一时有点尴尬。
“勒瑞斯大叔!”她终于在一群和刚才的士兵同样东歪西倒的醉汉中央找到了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看起来与其说是自卫军分队长更像是某商铺老板,一出城座就会脱掉护甲,带着配剑来酒官放松的中年大叔。在她出声以前,勒瑞斯似乎正对他的几个小兵们大发雷霆,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他顶着颇算清醒的目光寻望过来,口气里没有一点醉意:“哦!是小精灵雪儿啊!”全城中只有两个人会这么叫她,勒瑞斯大叔是其中之一,“雪儿,快过来这边坐!——你们!给小姑娘让个位子!哦,醉鬼,别往我这挤!”
雪雅玛蒂在拥挤的酒客间挨身挤过去,不管是醉了还是半醉还是没醉的酒客们都一一向她堆笑,她便和往常向街道上的居民打招呼那样朝他们一一回礼,这其中有些是她认识的,有些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不过亚斯达人民不在乎陌生与否,不在乎人际关系。
她来到大叔身边时,大叔正在拼命推开身周几个不断向他倒来的小兵:“你看这帮家伙,酒量那么差还敢跟我混!喂!我说你们,敌人要是这时候打过来,你们准备和他们打醉拳吗?”大叔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生气,却又有点三分醉意七分醒的嘲弄意味。所以,他身旁的士兵们根本不在意,带着满口酒气调侃大叔:“他们要是打过来,我请他们喝酒!哈哈哈哈~”
“唉!真不象话!日子太太平了,士兵不像士兵,军队不像军队!”勒瑞斯大叔吹吹胡腮,灌下满满一杯啤酒后才看到站在旁边暗暗偷笑的雪雅玛蒂,“哦,坐这吧。滚开,醉鬼!”他狠狠把倒在沙发上的士兵往边上潦倒,留出一个席位。
雪雅玛蒂坐下后才发现,被大叔潦倒的青年竟是她的哥哥法尔玛德,而对方抬起头,踉跄地爬回来,在妹妹脸上琢磨了半天,显出陌生的表情:“你……长得很像雪儿嘛~~哈哈!”
“哥!你怎么醉成这样!”少女哭笑不得地扶起哥哥的臂膀,转而向勒瑞斯质问,“大叔!你又带哥哥来这种地方!”法尔玛德以前滴酒不占,但是自从被编入勒瑞斯的队伍后,时常酒气熏天地回家,作为亚斯达民族的人,父母见到这样的儿子只认为是终于长大成*人的表现,可是作为妹妹,见到一贯衣观整洁,温文尔雅的哥哥变成酒徒,总觉得有种堕落的味道。尽管法尔玛德清醒的时候一如既往是个出类拔萃品德端正的青年,但是现在,却醉得连妹妹都不认识了!
勒瑞斯大叔把浓眉一横,义正严词地说:“是这小子自己要跟来的!”
“哈哈哈哈,玛蒂妹妹,我告诉你吧,这是他们俩的赌约。”沙发另一头仰天躺倒的戈麦丹突然狂声大笑,他和法尔玛德同岁,也是法尔玛德打小一起闹到大的哥们,所以,关于法尔玛德的事,他比作为妹妹的雪雅玛蒂更有权威,“你哥哥和大叔打赌,如果他比剑输了,就跟我们一起来酒馆喝酒,像你哥哥那样从来不进酒馆,还怎么能算亚斯达的男人!”
“所以,”赌约人之一的勒瑞斯举起酒杯,豪放粗犷的声音几乎能镇压下其他吵闹,“这小子一天赢不了我,就要一直陪我喝酒!”
“大叔,你这样会带坏哥哥的……”雪雅玛蒂看看趴倒在沙发上的哥哥,又怀疑地看向大叔。法尔玛德是城里数一数二的魔法剑士,她不相信眼前这个满眼是酒的大叔真如传闻中那么厉害,“大叔,你真的每次都能赢哥哥?”
“诶?你不知道?”戈麦丹压着粗嗓门诧异,“大叔他以前年轻的时候是得到过国王加冕的荣誉骑士哦,不过自从和西瞬国结盟后,按照条约规定,大部分骑士都退役或下谴到边城来了,谁让西瞬国的公主带过来那么大个骑士团嘛!唉唉~结果变成,我们的国家不靠自己的军队保护,却要人家的骑士团作正规军!”他说着说着便破口大骂,似乎是醉意上来,之后的话谁都不能分辨。
雪雅玛蒂虽然不太懂这方面的东西,但是她看到勒瑞斯大叔眼里隐隐的闪过一丝悲哀,好象明白了什么。
“大叔……”
“啊,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日子太平,哪需要什么骑士。”中年大叔凝视着躺倒的法尔玛德,眼芒里流露着榛榛关切,“雪儿,你老哥虽然魔法了得,剑技却不咋地,我在用我的方法让他开窍。所以嘛,你不觉得他应该陪我喝酒吗?”
少女嘟起嘴,左右为难:“这种理由有点不太象样啊,大叔~~~~”
“哈哈哈哈——”
勒瑞斯仰面灌酒,酣畅淋漓:“要是真有敌人打过来,光靠魔法可不行,会躲会逃才是真本事!哈哈,这说法虽然奇怪了点。不过——这年头哪来的敌人。”
和平,这是同邻国打了几十年的仗后,最终得到同盟国西瞬国的帮助取得了同邻国停战协议后深入每一个亚斯达人民心中的宝贵财富。所以,贝伊斯厄坦斯达城的今夜能这样辉煌灿烂。可是雪雅玛蒂看着大叔眼里,那一抹如鸿沟般深刻的没落,突然觉得,即使在大部分人幸福的时候,还是会有人不幸的吧……
“但是,只要大部分人幸福就可以了。”勒瑞斯大叔似乎看穿了少女的心思,抚摸着少女的头顶,醉意朦胧地笑道,“我们这种人,也只不过求得酒足饭饱,名誉荣耀什么的毕竟是过眼云烟。特别你哥哥这种,让他去杀人,还真叫人担心啊!”
不知怎么的,雪雅玛蒂眼中的大叔似乎更加惆怅难耐了。
“来啊!你们这帮酒鬼!”中年大叔突然挺身站起来,高举酒杯大喝,“还没醉的跟我一起唱!”
“唱……什么……?”几个表情木纳的士兵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队长,另有几个比较清醒的却也站不挺身,只能靠着沙发举起酒杯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唱我们的队歌!笨蛋,教过你们多少遍了!起来,给我大声唱!”勒瑞斯大叔兴致高昂,边鼓舞士兵们提起劲,边冲吧台那吆喝,“老板娘!再拿几杯啤酒!还有……”他低头看了看雪雅玛蒂,“有果汁么?”
老板娘清脆地笑起来:“大叔,您也醉了么?我开的是酒馆啊。”
“哦……那就……鸡尾酒吧?”他是问非问地盯着雪雅玛蒂,后者窘迫地笑了笑。大叔又吼喝道,“干脆点,小姑娘!那么点鸡尾酒弄不倒你的!你看看他们,各个像娘们似的!起来,小子们!给我唱《征服吧,勇士们!》!”
零零散散的有几个士兵应和着,然后,不成曲调的《征服吧,勇士们!》在一群熙熙攘攘的笑声中唱响,那是勒瑞斯带领他的部下们自编的喝酒歌,歌词大意就是征服美女和酒,用民族小调唱出来,虽然有点调侃的味道,在酒馆这种氛围里却让人回味无穷。雪雅玛蒂听了几遍,不由自主地跟着小声哼唱,再过一会便也站起来,和大叔一起手舞足蹈。
“大叔!把箱子打开。”借着几分醉意,她开始放开嗓门吼喝。
“箱子?”几个未倒的士兵已经包围着印有教团象徽的木箱,埋首研究,“嘿,这里面是啥?”
“是大祭司让我送给你们的进贡酒,都是非常珍贵的。”她还没说完,士兵们已经把里面的酒瓶取出来:“嘿,好家伙!这都是名酒啊!”雪雅玛蒂不禁觉得好笑,那几个刚才还醉得不醒人事的士兵似乎一看到酒就两眼发光,精神又振奋起来了。
勒瑞斯大叔于是面向店里所有人大吼:“兄弟们!有酒量的来这边喝大祭司给我们的好酒!喝之前记得要对为我们带来美酒的祭司小姐感恩!老板娘,拿开瓶器来!!”
“吼~~~~~~~”
酒馆里沸腾了,酒客们聚作一团,开怀畅饮,连几个没力气爬起来的都一个劲地伸长手讨酒。陈年美酒的香味迷惑了所有人,他们唱着,跳着,闹着,一首《征服吧,勇士们!》不停地荡漾在每个角落。
欢畅的士兵们当然和雪雅玛蒂一样不知道,这是他们贝伊斯厄坦斯达人民迎来的最后一个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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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巴哈!”
队伍里最擅长格斗技的安森巴哈被两根冰锥直接刺穿肋骨,飞出十几米外直挺挺地落地,离之最近的汉娜连忙奔过去查探同伴的情况,然而同伴的身躯在顷刻间浸泡在血水中,当场气绝。
“队长!”汉娜松开拽着同伴衣领的手,向黑发少尉的背影愤声疾呼。瓦登怒火直冲发冠,红着眼的缪杰从塔里冲出来,看到汉娜脚下的安森巴哈,握紧的双拳关节咯咯作响。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我要杀了她!”
“站住!”马克张开双臂拦下左右两个冲动的同伴,“我们联络不上摩蕾狄丝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会变成炮灰!现在必须——”
“不行!她杀了戈曼和安森巴哈,队长!我们跟她拼了!”血气方刚的缪杰咬牙切齿地推开同伴的阻拦,马克拼死抱住冲动卤莽的小伙子。
“撤退!”栗阳少尉站在一干人等最前列,以敌方的角度看,他正身处在最显眼的攻击点。他双目紧紧瞪住几十米开外的米舍尔德曼大祭司,在召唤兽逐渐远去之后,顶风喝道,“你们全部撤退,统统给我活着回舰上!我来收拾这个老女人。”后半句,话音压抑在喉咙缝里,从偏灰的黑瞳里迸射出腾腾杀气。
“我们走!”最冷静的马克拉动其他队员后退,年轻的小伙子顽固地挣扎不休:“我不走!我要和队长一起!”
“走!白痴!不走我连你一快杀!”黑发少尉回眸一瞪,杀人似的眼神怔住了小伙子。汉娜聚到其余同伴身边,拦住一声不吭却同样试图冲向敌人的瓦登:“不要冲动,我们要听队长的。”
瓦登鼻子里喷气,私下嘀咕了一连串粗话。拜德修斯和马克一起组织队员撤离现场。栗阳看着队员们退向大街上四处逃窜的人群里,场面一片混乱,谁也没空去注意他们是谁,或者注意到站在塔侧一颗蓝色水晶街灯下的就是他们的大祭司,所以,黑发少尉能明目张胆地暴露在十字路口,不为身周所动。
他回过头来面向敌方,暗自冷嘲:“都是群小喽喽,瞎闹个什么劲。哼!”
“你们逃不出去的!”对方比他想象的要镇定,掩护走那一男一女后,不急于发动下一波魔法攻击。他盘算着,之前的枪伤应该给对方造成不小的伤害,米舍尔德曼大祭司也许正在拖延时间治愈伤口。但是他不能拖,惊动了地方军队的话,他们就连退路也没有了,而且就像马克说的,自己军队的进攻可不会等他们这些小兵撤离后才开始,不尽快离开这座城的话,他要么死在当地敌军手中,要么就变成自己军队的炮灰。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他们完成了任务,却得不到任何保障。不过即使这样,他孤身站在风雪里,还是有那份闲情逸致点燃一只烟,吸了两口,火灭了。燃烟的工具是从他指间窜升的火焰魔法,他是故意在对方面前卖弄,若无其事地点烟,可是天气不给面子。
他丢掉烟蒂,冲对方仰了仰头:“喂,老女人,虽然你注定要死在我手里,不过我们还是公平地用魔法较量吧!就算是我对你的故乡表示一点敬意。不管怎么说,你们的城真的很美,可惜要完蛋了。”说到这,他微微地仰向萤火灿烂的风铃之塔,表情甚似苦涩。
“哼!”米舍尔德曼大祭司怒发冲冠,无奈而痛苦的眼芒里流露着对这座城的爱以及对敌人的恨。
她快速而流利地念下一段咒语,风雪交加,路人皆害怕得退开到几百米之外,惊声尖叫扰乱了城市的安逸,***仿佛在一瞬间化作面目狰狞的魔影,朝城里的人们龇牙咧嘴。巨大的雪球宛如一枚枚陨石落在白色的大地上,散开一朵朵雪花,惊天动地的巨响击溃了人们享受美景的心灵,只有逃逸的人群中,在雪球间敏捷躲闪的人影与众不同地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一枚雪球从上方落下时,黑发少尉只是轻轻地抬起右手,掌面朝上,低语的破解魔咒像从口边不经意流露出的喃喃自语。雪球像瞬间遇热化成了四股水柱,却在落地前又突然汇聚成冰柱,带着尖利的锥头射向敌人。
风雪更为疯狂地舞动,在米舍尔德曼大祭司瘦弱的身躯前筑起一道冰墙,它们碎裂开来,露出的并不是像黑发少尉那样镇定自若的身影,而是一个白发苍苍气喘吁吁,瞬间就老了几十岁似的女人。
栗阳愣了愣,弯起轻佻的嘴角:“那么快就元气大伤了?难道和刚才的召唤兽和魔杖有关……”眯缝成线的双眼透出睿智的冰芒,他回想着对方召唤兽物和魔杖的情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头有翼兽应该是召唤兽中上等的灵兽,和召唤者订立契约后即使召唤者死亡,幻兽却因为通了人性不会破除契约。栗阳并不是召唤士,所以他一开始认为那根魔杖是与召唤兽订立的契约之物,现在却对自己的判断开始起疑了。一颗子弹没理由让一位法力高强的人元气大伤,两人的较量才过了一个回合,可对方显然已经快魔力耗竭。
问题果然出在那根杖上。
“不过,我到是欢迎对我有利的情况。”撇开杂念,黑发少尉认清自己的立场后,微微冷笑。“就到这为止吧,大祭司。”右手高举过头顶,雪花在半空中汇成一股旋涡,聚集到黑发少尉的手心上,就在他快要念完咒语时,一阵寒流从背后袭来,冰冷的感觉直刺身骨。黑眸中一阵错愕,他低头看去,银光刺目的长剑穿透了胸口……
“米舍尔德曼大祭司!!”女声尖利的呼喊穿破风口,振动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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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先走了,大叔再见!各位再见!”
雪雅玛蒂与人们一一道别,搀扶着东倒西歪的哥哥走出酒馆。夜晚的风并不会让习惯当地气候的亚斯达人感到寒冷,不过却会因为本能而不由自主地缩紧脖子。法尔玛德似乎在寒风作用下清醒了许多,没走几步,他抬起头来迷糊地望着妹妹的脸,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雪儿……?我……在哪啊……?”年轻人捂住额头,向四周巡视一番,神志是清醒了,记忆却呈现暂时断档,他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雪雅玛蒂抱怨道:“我们已经离开酒馆了,哥哥真是的,比剑输了,下次再赢回来就是了嘛,为什么要喝酒呢!”
青年愣了愣,挠挠黑棕色的头发:“呵呵,这是我和勒瑞斯大叔的堵约,愿堵服输嘛。哎哟,好象喝太多了。”他脱开妹妹的搀扶,用力敲打太阳穴,蹒跚前进。雪雅玛蒂连忙把手伸向哥哥,法尔玛德摇了摇头,“不用,我能自己走。”
少女嘟起樱桃小嘴,两手叉腰兴师眈眈:“下次看哥哥还喝不喝酒!回去我给你泡点解酒茶吧。”
“恩……”青年迷糊地应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大叔他们呢?”
“还在喝呢~,我看你醉得不行了,就跟大叔说我们先走了。哥哥你啊!”雪雅玛蒂往哥哥的太阳穴点了点,“吐得人家戈麦丹一身,恶心死了~~”
“哦……以后不能再喝了。”法尔玛德被妹妹教训得很是尴尬,脑子里完全没有在酒馆里的记忆,他只记得进去没多久就喝醉了。明天他还得给戈麦丹赔礼道歉,想到这就有点沮丧。
他们回家的路会经过风铃之塔,这会兄妹俩走在一条颇为僻静的小路上,已经可以看见远处的水晶塔在夜幕中熠熠升辉。在即将要穿到大街上时,他们先听到了稀稀落落的吵嚷声此起彼伏地传过来,风渐渐变大了,雪也越来越肆无忌惮,等来到街上,比平时喧闹几倍的街道令两人目瞪口呆。人们都往他们的反方向奔跑,各个神色慌张,如临大敌。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雪雅玛蒂看着擦肩而过的行人,惊讶不已。法尔玛德被这种混乱的场面完全弄醒了,他从逃窜的人们语无伦次的叫喊中得知到前方不远出了大事,迷糊的表情一扫而空,眼神顿时警觉地探向风铃之塔的方向:“塔那里好象出事了,我们过去看看!”
“恩!”雪雅玛蒂紧跟着哥哥一路穿过迎面逃来的人们,他们越接近塔,呼啸的寒风就越像是要阻拦他们似地强劲地扑打在他们脸上,飞雪比往日凶悍了许多,它们呈现不规律的运动,野蛮地四处飞散。
“这里怎么回事啊?!”少女用手挥开强劲的风雪,法尔玛德拉住妹妹的手勉力在风口里冲刺:“好象有人在放魔法!”
身周的人群已经稀少了很多,该逃走的行人都远远地躲开去了,这条往日热闹非凡的大街突然变得冷清起来,不安的气息在悸动,时刻敲醒两人的警惕。
在他们就快看到风铃之塔全貌的同时,雪雅玛蒂望见尊敬的米舍尔德曼大祭司施放出大范围的冰系魔法,有一个男人在落下的无数雪球间躲闪,轻巧敏捷。
“哥哥,那边!”她反射性地提醒法尔玛德,法尔玛德同时也看到了这一幕,从他们眼前传达过来的浓烈的战斗气息使酒劲立刻驱散,压制着头晕脑涨的感觉,青年睁大双目,庆幸寒风能使他保持神志清醒,神经像立刻崩紧的弦,十二万分警惕地瞪着与大祭司对峙的男人。
谁都可以看得出,大祭司正处于下峰,而且已经体虚气弱,快顶不住魔法的[反噬]冲击了。
“糟了!”雪雅玛蒂揪起心房,越看越焦急,“哥哥,那家伙会杀了大祭司的!”她猛拽哥哥的衣袖,不知所措。法尔玛德二话不说,拔出腰间配剑,大步跨前,身子向后倾了倾,喝然一声,手中的剑如离弦之箭,带着丝丝寒气飞射出去。
没有一剑穿心,但至少也刺穿了男人的胸膛,寒气立刻封住伤口结成薄冰。男人正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愣了半响,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米舍尔德曼大祭司!”这一声,法尔玛德叫得比妹妹响亮。
大祭司的目光朝他们两人投来,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神情微微泛出笑容,他们好象听到大祭司在说着“谢谢”,不一会儿,那副白发苍茫,面色憔悴的身影在渐渐安定下来的雪花里晃悠着倒下了。
“大祭司!”两人同声叫喊,纷纷冲向米舍尔德曼大祭司,谁也没有注意倒下的男人怎么了。法尔玛德来到大祭司跟前,托起她的头颅,雪雅玛蒂跪在女人身边,骤然的聚变令这对兄妹既不知所措又恐慌不已。
“出了什么事?!大祭司!”青年的呼喊夹杂着愤怒与咆哮,即刻变得沙哑。旁边的少女哽咽地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大祭司如此苍白无力的脸孔:“怎、怎么回事?!……”
米舍尔德曼的目光先落在雪雅玛蒂的身上,这位往日时常惹是生非,令她头大不已的女祭司此刻却带给她无比亲切欣慰的感觉,她知道,在众多女祭司中,迷糊鬼玛蒂是唯一幸存的了。大祭司的眼眶里闪烁着泪光,她没有说话,却用温暖的微笑表示着她的庆幸,庆幸今天她把任务派给这位年纪最小的祭司,让她在出事的时候不在塔内。然后,她的目光才移向雪雅玛蒂的哥哥,这位自卫军中年轻有为,勤奋上进的青年。“法尔玛德……”吐出一口鲜血,她奄奄一息地唤着年轻人的名字。兄妹俩被那满口的鲜红吓得胆战心惊,哥哥提了一口凉气,眉目紧皱,神情凝重地等待着大祭司的吩咐,妹妹则一声不吭,眼泪滚落出来,不安的预感和突如其来的害怕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米舍尔德曼大祭司缓过一口气,往日高贵清雅的面容露出安慰似的笑容,她十分平静地说:“这是魔法的[反噬]……我快不行了……”她刚一说到这,跪在面前的少女就呜咽地哭了起来。
法尔玛德满眼含泪,愤怒地道:“出了什么事?!”
大祭司的目光中溢满了辛酸,鲜血不断从口中涌流出来,触目心惊:“法尔玛德,快通知自卫军……快……疏散民众,准备迎战……”兄妹二人听到这,皆屏息住气,万分惊愕,“敌人……马上就要攻城了……结界石……被破坏了!……”
“什么?!”法尔玛德又惊又怒,眼见着怀中的女人即将断气,他试图回想自己所学过的各种魔法,浮现在脑子里的竟是往日谈笑风生的大祭司。他想起亲切和蔼的大祭司到军营里为他们送军粮;想起她和其他女祭司一起为士兵们洗衣烧饭,打扫杂乱的军营;想起他在街道上看见祭司们与百姓一起载歌载舞;想起节日里的祭典,她们跳的舞蹈,施放的表演魔法……“大……祭司!”嗓音不知怎么就哑得不成声调了,他眨动双眼,努力抑制住滚动在眼眶里的泪珠,而越发痛恨自己的无力。他想不起任何一个魔法能挽救大祭司的生命!
“我没关系的,小伙子……”米舍尔德曼大祭司好似在雪中散放出生命中最光彩的时刻,她的微笑无比温暖与慈祥,没有一点怨恨。她缓缓地对年轻的兄妹俩说,“但是这座城……请你们守住它!”
法尔玛德牢牢握住大祭司垂下的手,非常的用力。在他希望能得到相同回应的时候,女人的手却在他的手心里显得松松软软,毫无力气。那就像一把剑,刺穿的并不是敌人的心房,而是他自己!他眼看着怀里笑容可掬的大祭司缓慢地闭上眼睛,像要睡去似的,表情那么安详。
“大祭司!大祭司!!”他一声比一声叫得响亮,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他用力的呼喊,希望能唤回一个即将离开他们的灵魂,但是女人的眼睛闭上后,始终没有睁开,她的脸上永远都留下了如沐阳光般的温柔微笑,安静而平和地死去了。
雪雅玛蒂听着哥哥的呼喊,越哭越厉害。此时,天空飘落下来的雪像在为米舍尔德曼大祭司送葬,安静和谐,就像挂在大祭司脸上的笑容。风铃之塔轻轻地飘出清脆的铃声,带来一股凄绝的寂寞,使亚斯达人第一次感受到雪是那么的冷。
法尔玛德拧住双眉,放下悄然离去的大祭司,回眸杀气重重地瞪向被他一剑贯穿胸膛,倒在雪地里的男人。
“哥哥!”雪雅玛蒂抹了两把眼泪,愣愣地看着哥哥从身边离开,奋命冲向敌人。她害怕地看着雪地里一动不动的男人,连忙跟过去。
一切都太突然了,突然到使她连痛苦或痛恨都还来不及感受,她甚至怀疑大祭司只是睡着了,因为几个小时前她还在接受大祭司反复强调的嘱托。她很害怕,害怕到不知该不该相信眼前发生的是真实,因为不久前她还在酒馆里和熟悉的人们一起欢歌跳舞,那首《征服吧,勇士们!》的歌词还记忆犹新……她不知道冲过去的哥哥会做出什么,所以下意识地跟着哥哥一起来到敌人身边,这时候,她只能寸步不离哥哥,因为怕下一秒,说不定连哥哥也失去了。
“哥哥……”到了陌生男人跟前,他们这才看清,男人穿着他们民族的服饰,乍看之下和贝伊斯厄坦斯达人没什么两样。法尔玛德的剑扎得很深,从背部刺入胸口正中,附带了冰系魔法的剑气在伤口上结成冰晶,因此没有流血。
表面上看,男人似乎当场咽气,但是法尔玛德在确认伤口偏离心脏后,谨慎地蹲下身查探男人的气息:“他没死!”低声诧异,青年倒吸一口凉气,尽管怒火中烧,却在面对同样是一个人类时,口吻中不禁流露出犹豫。
雪雅玛蒂又惊又怕地捂住嘴:“他还活着?!”声音颤抖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恩……”法尔玛德微微点头,伸手握住剑柄,雪雅玛蒂突然不知怎么的,也许是条件反射地拦住哥哥的动作,低声惊呼:“哥哥要杀了他?”法尔玛德一怔,犹豫地看了看紧闭双眼的男人,寒气麻痹了对方的神经,可能暂时不会醒来,口角的一丝血从微微泛紫的唇间淌出,似乎在警告着他们什么。即使没有命中心脏,如果伤及肺部,一样能致命。“他是杀了大祭司的凶手!”法尔玛德宣泄着愤怒,却不能完全掩饰犹豫。
“可是……”风口里的眼泪冰凉刺骨,雪雅玛蒂忍住哭声,紧闭上嘴迫使自己不再阻拦哥哥。然而法尔玛德将手放在剑柄上良久,却始终没有动手。
如果这样拔出剑,这个人就必死无疑,那么,他就是他有生之年杀的第一个人……法尔玛德的眉目挣扎着,眼中交织着复杂的感情,迟迟不敢拔出剑。
“他肯定是要攻打我城的敌军派来的内应!”他一边对妹妹说,一边也等于在说服自己。可是右手像不听使唤地停留在剑柄上,纹丝不动。
“别杀他!”眼见着迟疑不决的哥哥,雪雅玛蒂害怕地握住哥哥的手腕,尽管对方是杀害她敬爱之人的杀人凶手,她却还没到能承受哥哥亲手杀人的地步,“我们把他搬进塔内绑起来,说不定能从他口里问出点什么!”
法尔玛德一愣一怔,眉头抽搐拧动,表露出激烈的心理斗争。不过最后,他却像如释重负似地舒了口气,放下右手:“也对,现在杀了他也没用。”
兄妹俩合力将男人拖进塔内,在宽敞的底层大堂内,他们找了一个有台阶和石墩的角落,让男人侧靠在石墩上,由于长剑的关系,他们既不能让他平躺也不能让他仰靠在墙边。男人处于深度昏迷中,气息十分微弱,身体也冰冷之极,也许离死不远了。
他们把男人双手反绑,双脚困缚,确认男人即使醒来也动弹不得后,两人安心地走出去,之后,他们又把大祭司的遗体搬进塔里,放置在大堂的中央平台上,找了一块干净的毯子盖住遗体。他们双双默念了一段悼词,悼慰米舍尔德曼大祭司的灵魂,变故来得那么突然,使他们都不能相信大祭司就这样长眠了,然后,大祭司的葬礼会在什么时候举行,遗体什么时候会安眠在冰冷的土地下,谁也说不上来。
“为什么会这样,哥哥……”望着安静的遗体,而即使怎么呼喊都不会得到回应的感觉使雪雅玛蒂像被挖空了心,身体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留下似的,“我还以为,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大祭司下午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很多话,她唯一今天……没有骂我……”说着说着,哭泣含糊了言语,回荡在空旷的塔内,特别凄凉。
“振作点!”法尔玛德安慰妹妹道,转身看了看角落边的男人,想起大祭司的临终遗言,“雪儿,你看住那个人,我去通知自卫军和城主。”
“还有勒瑞斯大叔他们……他们肯定还在喝酒,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攻过来,大家却都不知道……”雪雅玛蒂焦虑地哭喊着。想起此刻还在酒馆里花天酒地的人们,他们还不知道贝伊斯厄坦斯达已经大难临头了!不,他们甚至还不知道,米舍尔德曼大祭司,在这座城里最受尊敬的人如此突然地离开了他们。少女越想越难过,心里阵阵绞痛,折腾得她透不过气来。
法尔玛德心疼地安抚着妹妹的肩膀,给了一个宽慰的笑容:“别担心,哥哥发誓会守住这座城,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死去!”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塔门入口绚烂的***中,雪雅玛蒂抹掉泪花,远远地躲开男人,生怕他万一醒来会对自己不利。
没多久,她耐不住寂寞,点燃一盏油灯放置在自己脚边,塔内有取暖设施,可是她这会没心情去燃生火坛。她缩在男人的几米之外,半蹲半坐地靠在一根柱子边,双手冻僵了便用力地揉搓。门口呼啸进来的风吹起她的长发,钻进她的脖子里,比平时冷上几倍。她开始试图寻找其他事物引开注意力,事实上,一个人面对一个随时可能变成死尸的男人,那就像时刻被一股阴气包围着,她害怕得直发抖。可是她又不自主地端详那人,猜想那人是否还活着,或者已经死了。她越想就越按耐不住,最终提起勇气靠到男人身旁。
她犹豫不决地伸出手,进进退退反复了几次才下定决心推了推男人的肩膀,对方没有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扎在男人身体里的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各种白魔法咒语,她是个祭司,最主要的功课就是修习白魔法,那些魔法咒在平时她总是前背后忘,在刚才也没能想起一条来,现在却不知怎么像马蜂窝似地涌现出来,让她蠢蠢欲动。她盯着冰芒四射的剑,看了看伤口上的冰霜,竟萌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能拔出这把剑而不使这个男人因大量出血立即死亡。可是,她该不该那么做?
她看着男子,尽管觉得他非常可恨,可是她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这样死去。何况,男人端正的五官在昏迷的时候没有露出一点恶意,蓬乱的秀发遮盖着眼帘,血丝已经在口角边干涸,那触目惊心的红让她觉得他在垂死的关头其实很可怜。
不!现在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她连忙告戒自己,并移开视线。只要不看着对方,就不会同情他了。
“呼……呼……咕噜……”异样的喘息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使她忍不住瞧向男人。也就在她看过去的时候,鲜红的血液从男人口中喷出,一滩深红色的血浆覆盖了整片下颚。雪雅玛蒂一惊,慌忙伸手去擦拭男人口边的血,这是本能的反应,而当她擦到一半时,又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很荒唐,畏惧地缩回手。
这样不行!她狠狠咬下牙,在脑子里过滤一遍白魔法咒,然后伸开手掌罩在男人的胸口上。剑侧的冰渐渐化成水,少女的另一只手握住男人背后的剑柄,吸足一口气:“我要拔出来了,你挺住。”她不认为昏迷中的男人能听到,但一切都是潜意识里的本能,就像大祭司时常为自卫军的士兵治病疗伤那样,她一边安抚对方,一边细心念咒。
雪雅玛蒂双手握住剑,提了好几口气,而后卯足劲,一鼓作气将剑拔了出来。男人的身体抖动了一下,鲜血从伤口和嘴里同时喷溅出来,雪雅玛蒂连忙扔掉剑,双手按住前后两处伤口,快速念出治愈咒。
柔和的白光罩住了男人的上半身,血不再从伤口里涌出来了,男人的气息恢复了平稳,过了一会,和少女紧张的气息混在一起不能分辨。
*******
“冲锋吧~勇往直前的……勇士们!~征服吧~……男儿本色……就是……不卑不亢永不放弃……的精髓~”
两名自卫军的士兵相互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步出酒馆,寒风没有扫去他们高昂的兴致,他们举起酒瓶碰撞出脆响,嘹亮而粗犷的歌喉虽然五音不全,却将他们的欢快和兴奋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边唱歌,边喝酒,边哈哈大笑,旁若无人,和其他在这时候晃悠在路边的酒鬼一样,活象回到了金色童年,他们蹦蹦跳跳,手舞足蹈,挂在他们脸上的是天真烂漫的笑容,憨厚朴实,温馨溶溶。
他们没有注意到大街上的人比平时少,只看到眼睛里花糊的霓虹灯艳丽夺目,张开手与飞落下来的雪嬉戏玩耍,谁都没有感觉到危机正在迫近他们。
走了一段路,其中一个士兵突然停了下来,酒劲使他那颗脑袋摇摇欲坠似地像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他贼头贼脑地盯着一个地方,目光涣散不能聚焦。
身边的同伴往同一个方向望去,憨笑着问:“怎么了?你……看到美女了呵?”
“不是,呜……”醉醺醺的士兵努嘴摇头,伸手指着马路对面的黑暗巷子,手指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找不到定点,“那边……好象有人……嘿,我们过去看看……?”他冲同伴傻笑,同伴不暇思索地点头:“好哇~”
两名士兵于是彼此搀扶对方,一边挪向街对面一边不停地唱响队歌,这首歌从勒瑞斯大叔的部队传唱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现在贝伊斯厄坦斯达的每一个士兵都会唱。它的曲调漏*点高涨,音调和歌词都非常简单易记,在士兵们高兴的时候,结群喝酒的时候,路人们总是能在某个酒馆或深夜的街道上听到喝醉的士兵用难听的嗓子唱出来,竟会感到分外亲切。
人影在黑暗的巷子里晃动闪避,两名士兵虎视眈眈地对望了一眼,相继沉默片刻,接着哄笑开来。现在,他们不会联想到任何不安,酒精不仅是脑子迟钝,还会壮大他们的胆子,即使城主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都有心情和他调侃。他们什么也没多想,继续唱唱跳跳地走入巷子,忽而一道冷光在黑幕里划出刺目的弧线,其中一个在什么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鲜血飞溅,另一个则被同伴的血溅得满脸都是。
两人都傻愣愣地僵在原地,他们感觉不到疼痛或恐惧,因为酒精还在强烈地麻痹他们的神经。
“怎……么……”士兵伸手抹了一把胸膛,红艳艳的血染满了整只手,在黑暗中看起来,颜色非常恶心。他没有说出第二句话便倒在地上不动了,另一名士兵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在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以后,他看见巷子里站着四五个人,他们的目光闪闪发亮,像潜伏在黑夜里捕猎的恶狼。其中有一个手里拿着一把枪,等士兵意识到枪口正正对自己时,他还在琢磨那不属于他们民族的武器究竟是从哪冒出来了。
总之,他喝醉了,所以不会太过害怕。
“你们是谁?”消失的歌声似乎还在脑海深处回荡,而眼前的情景就像一幕滑稽的闹剧,他不相信他的同伴至此倒下后就无法再爬起来。
银光在黑暗里舞蹈,那些人中有人举起匕首往他身上连砍数刀。他没有尖叫,没有逃跑,甚至没有想到躲避或反击,因为一切实在太突然。他倒下去的时候,视野里出现了翻转的建筑,被片片血色染红的世界在他的眼睛里旋转,那些陌生的面孔一个个地盯着他,没有表情的脸孔,就像在参观捕获的动物。
“换上他们的盔甲,我们就能出城了!”
“队长呢,队长怎么办?!”
“小伙子,别想那么多了。我向你打包票,我们的队长是什么人,他不会死的。”
呼吸非常的辛苦困难,割破咽喉的感觉原来那么难受。世界很快就漆黑一片了,他听到那些人用陌生的口音在说话,有男人有女人,声音越来越轻,酒精的作用使他不那么痛苦,反正很快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为什么……要杀他们……
*******
安眠的城座惊醒了,士兵们在一片惊乱之中结集成队,有的人甚至边穿上皮甲边装配武器,小队找不到归属的中队,中队找不到归属的大队,队长们高声叫喊着队员的名字,队员们窃窃私语,议论着吹响的号角和警备员的呼喊。
“敌人入侵了!!敌人入侵了!!”
宿醉归来的骑士们跌跌冲冲地爬上他们的坐骑——那是雪原里最长生耐寒的比基翼斯长角兽,这些外观形似长角的雪白色大鸟的骑兽伫立在混乱的人群中,倒还勉强有几分出征前的战争味儿,厚而坚硬的毛皮在魔法光弹和火把之下闪闪发亮。然而骑兽一副严正以待的姿态,它们的主人——受封与贝伊斯厄坦斯达城主,拥有荣誉勋章的亚斯达骑士们却还谈笑风生嬉闹成群。
“是不是搞错了,谁三更半夜来攻城?”
“哪国的军队?我们不是已经签订了和平条约吗?”
诸如此类的猜疑和紧张的锣鼓形成鲜明对比,只有勒瑞斯兵长率领的步兵大队这边慢慢传开关于米舍尔德曼大祭司去世的流言,备战的氛围还稍微能从士兵们紧崩的面孔上体现出来。
这时候,他们看到城堡高台上,老态龙钟的德额阿萨姆城主在护卫的搀扶下蹒跚走上高台的台阶,扶在围栏上,他的神态安详平静,士兵们觉得他们等待的并不是城主宣布迎战抗敌,而是活象在等待宣布节日仪式的开幕。
“我的勇士们,今天你们将为我的人民,我们的城市和国家浴血奋战……”老城主扯动着沙哑得宛如腐朽的木门般的声音打开话匣子,底下聚集的士兵们开始一一露出怀旧的表情,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整军待发,有多久没有拿上武器热血沸腾,有多久没有听到城主一成不变的开场白。现在,他们的城主已经经历岁月磨砺变成了“老城主”,军队里的士兵也是一代换一代,新兵们总是从老兵口中倾听当年对抗敌国的长征故事,直到今夜,他们才有机会亲身体验。
但是不论新兵还是老兵,他们都没有集中精力去听高高在上的城主那演讲式的宣战,他们激奋却不紧张,亢奋却不畏惧,因为谁都还没立刻让自己的精神状态从长年的和平生活立刻抽身溶入战争气息,谁都还没明白之后的几个小时他们要和什么样的人打仗,那场仗会不会改变他们现在的生活。
即使连努力使自己精神饱满地屹立在士兵们面前的德额阿萨姆城主都只是像宣读经文似地例行公事,而没有感觉到他的城已经危在旦夕。
“……现在,请为了我们能继续和平地生活,拿起你们的武器,把敌人敢出我们的国土!!”
“噢——!”
终于,城主结束了宣言,士兵们一如既往地高举武器齐声应喝。一队一队的人马陆续错落地从城座东门列队出发,一些拖拖拉拉的小队还在原地调整队形确认人数,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法尔玛德小队长却已迫不及待,在一群人中,只有他神色慌张,忧心重重,汗水将他头盔下的脸照得油光可鉴,握住配剑的手直冒冷汗,闷在不透气的护手中又热又痒。但是他的脑子里完全顾不上这些以及周边临阵磨枪的队友们,他好不容易等到城主宣言结束,恨不得立刻找头骑兽坐上去冲出城门与敌人抗战。可他是步兵,就连他尊敬的长辈勒瑞斯大叔都只是步兵,他必须焦急地等待骑兵们整完队形,队长们发号施令后,才可以带领他的小队冲出去。
“勒瑞斯大叔,我先带队去风铃之塔!”
“等等!”勒瑞斯挤过人群冲到急不可耐的青年面前,叮嘱道,“你说的那个俘虏,务必留他活口,说不定能从他口里探出点敌情。以我们目前对敌军一无所知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他是少有的几位队长中颇为谨慎的一个,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从最信任的法尔玛德那里得知了大祭司去世和防御结界被破坏的消息。
魔骑士队,也就是负责战场魔法防御和攻击的骑兵部队这时候也紧锣密鼓地出发了,他们的声势比任何一只队伍都浩大,铁骑踏过护城河桥梁的时候震天动地,也许这样才让他们略微感觉到了打仗的气血。
法尔玛德望了望火光冲天的城门,片刻不敢耽误:“我们走!”
勒瑞斯看着年轻的勇士们有序地奔出城座,毫不犹豫地离去的背影深深地映在那双沧桑老辣的瞳眸里,忽而露出了忧虑。
要上战场了,小子们,你们有多少人见过真正的战场?
“整队出发!”他举起尘封多年的巨斧,高亢洪亮地发出号令。
大街上的气氛比城座里早一步进入战争的严峻态势,当然,人们不认为这座历史悠久的城会在一夕之旦灭亡,城主没有下令弃城,城民们看到马蹄喧嚣的军队在街道里势入洪水,只是吓得纷纷躲进家里,关紧门窗祈祷这一夜平安度过。
法尔玛德带着二十来人的队伍直奔风铃之塔,往日热闹的街道此刻只能与冷清的风和孤单的飘雪为伍,除了代表不同兵种穿戴各异的士兵和巡逻部队在搜查大街小巷以外,看不到一个普通百姓。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似乎就从他们身边带走了许多东西,法尔玛德看着苍凉的街景,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让人夺走这里的一切!
“队长!那里有情况!”队伍里一个士兵突然指着大街对面的巷子叫道。法尔玛德往那边探了探,昏暗的巷子里似乎有人影躺在那,使落在雪地上的房屋阴影显得有些诡异。
“过去看看!”他一手按住勒瑞斯大叔给他的备用双手剑,情绪紧张地走向巷子。身后的队员们有的纳闷地跟上去,有几个因为之前还跟着大叔在酒馆里喝酒,酒劲未过,脑袋还浑浑噩噩的。
他们来到巷子口,两具被拨光了护甲的士兵尸体赫然醒目地映进所有人的眼帘里,这下连最糊涂的人都被震醒了。法尔玛德左手紧握剑柄,狰狞着眉头,胸口窜上一股怒火,面庞的肌肉在不自主地抽搐。
难道是那个家伙的同党?!他立刻想到被他和妹妹俘获的男子,而杀了这两名士兵的显然是和男子一起混进城的家伙!
愤怒越来越不可抑制地占满了青年的脑海,他越发痛恨搅乱了他们安宁的敌人,他发誓要让他们血债血还!
“把他们带回军营。”他吩咐手下抬走尸体。士兵们还没从过度震惊中回过神,他们看着他们的小队长,愣了半响便像触电似地突然动了起来。两个士兵利索地翻起尸体,抬到光源下的时候,法尔玛德惊愕无比地看着紧闭双眼已熄灭生命之火的冰冷脸孔。“戈麦丹……”牙缝间噌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名字,他张目结舌地瞪着朋友熟悉的脸像安静地冬眠了似的,灯光苍白,甚至连每个毛孔都呖呖在目。胸中的怒火顿时升华为痛心疾首,他扑向已经冰凉的同伴的身体,拉扯着对方的衣服声嘶力竭:“戈麦丹!戈麦丹!!戈麦丹——”
“队长,他已经……”士兵中有人欲言又止。法尔玛德充耳不闻,跪倒在朋友的尸体上,懊悔而无助地捶打雪地:“谁杀了他!!是谁杀了他!!混蛋——!啊啊啊——……”
[“一起唱啊,法尔,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么,等我们胜利的时候,你就和我们一起唱《征服吧,勇士们!》!——为什么要参军?因为我想听你唱这首歌啊,哈哈哈哈……”]
勇士们,无畏前进的道路多么坎坷,
我们从不会跌倒,即使跌倒了还会爬起来,
拿起剑,吹响号角,在我们面前的是广阔的大地,
是属于我们的征服之路。
冲锋吧,勇往直前的勇士们!
征服吧,男儿本色就是不卑不亢永不放弃的精髓!
向我们喜爱的酒和美女致敬,
像我们征服她们一样征服世界!
在我们的字典里没有失败,没有放弃,
勇敢的人啊,信仰的是胜利!
冲锋吧,征服吧,勇士们!用力量证明一切,才是亚斯达的男人!
洪亮的歌喉已经远去了,就像在这儿听不到卡桑维拉酒馆的喧闹一样,他只恨自己的记忆竟停留在那个酒馆的门店和挂在门上别致的铃铛,停留在勒瑞斯大叔把他灌倒后,熙熙攘攘地回荡在耳边的歌声,他那时还觉得他们唱得太难听了。
“队长……”
现在,回响在耳边的只有士兵们怅然若失的低唤……
“把他们带回军营!”他起身闭紧双目忍下湿润的泪痕,重重地命令。
铁蹄溅起雪花,一名骑士从风铃之塔的方向沿着大街奔过来,在法尔玛德身边收紧缰绳停下坐骑。
“法尔玛德,原来你在这!”骑士的声音略带悲愤,透露出丝丝凉意。
法尔玛德抬首警惕地看向骑士,骑士的脸被铁面头盔盖没,看到的只是冰冷的面具。他的声音代替了表情,传达给青年一个噩号:“你快去风铃之塔,我们在那发现了大祭司的遗体,还有你妹妹的!”
“!”
世界,为什么会在眨眼之间一片黑暗。
*******
眼缝里出现的是一位少女的身影,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已经死了,现在正在天堂里,不,应该是地狱,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得了天堂……他一再修正荒谬的想法,最后确认:他还活着。
他睁开眼睛,看到那位少女冲他像看稀有动物似地瞧了半响,然后突然又像意识到他是巨型猛兽似地退开数米。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被捆住了双手双脚还有人这样怕他,这是对他的抬举吗?
呼吸有点困难,但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他应该是被一把利剑刺穿胸骨的,可是伤口处只是隐隐作痛,寒冷让身体稍显乏力,除此之外他感觉没什么不适。也许人濒临死亡时意识会淡漠,对待任何事都会很豁达,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伤疤,深深的一个洞,虽然不至于看到里面的肋骨和内脏,但是皮层被严重破坏,呈现一种红里发黑的腐败颜色。有人用白魔法为他治疗了伤口,确认了这件事后,他的目光又落到眼前的少女身上。
看来就是她了。
少女像受惊的小鸟般,圆睁双眼一声不响地盯着他,只要他稍微动一下,她就颤抖得比他还厉害。
“你、你别动!”女孩拿了一把很不象样的剪刀威胁他,地上撒满了白色的碎布条,黑发少尉猜想可能在他醒来之前,对方正准备为他包扎伤口。
那么他的确应该再多昏迷一会。
他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的压力加剧了,断掉的肋骨不会因为短暂的白魔法立刻就复原,它压住了肺使呼吸的时候异常痛苦。不过这点痛苦比他接受白魔法治疗前好上几倍。他挪动肩膀略微调整姿势坐得舒服点,让胸腹得到释放,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
“不用担心,我现在动不了。”以他的性子,他愿意在这时候开些玩笑说说冷笑话,不过对方把他当作凶猛野兽似地看待,让他很不自在。他安慰地露出一个微笑,对少女叹道,“你们捆住了我的手脚,我还能怎样,现在,我是你们的俘虏。把剪刀放下吧。”
少女紧张地喘了几口急气,才慢慢放松下来:“你别乱动!如果你乱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呵……”栗阳嘲讽地勾起嘴角,挑逗的目光投在少女身上,命都快没了,却还是那副散漫不经的样子,“那你为什么救我?反正我都快变成死人了。”
令他比这件事更摸不着头脑的是,他只是随口说说,对方却忽然泪花翻滚,两眼汪汪。“喂,我说你哭什么?现在该哭的,应该是我吧。”他没好气地笑道。少女大声叫喝:“住口!你、你杀了米舍尔德曼大祭司!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她!你是什么人?!”
对方继续顽固地举着剪刀,泪光中纠结着愤恨与畏惧,栗阳看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少女,面色突然沉冷下来,声音残酷无情:“我是你们的敌人,我杀的是我的敌人。和你们的士兵守卫你们的国家一样,我当然听命与我的国家。呵呵,不过这种大仁大义的东西,我呸!说到底,姑娘,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必须杀了那个老女人,就像我被你们抓了之后也必死无疑一样,无可奈何的事。”他感到有些疲倦,于是闭上眼,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表情异常平静,“所以姑娘,你何必救我,你救了一个马上就会变成死尸的敌人,我不会感谢你。”
“你们,你们这些可恶的侵略者!神会惩罚你们的!”少女呜呜啜泣,黑发少尉睁开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讽刺地笑道:“神?神会分辨正义和邪恶吗?姑娘,这是战争,战争没有对和错,只有最后的胜利者才有资格说话。不过那种胜利从来不属于我们这种人。就比如说你,你肯放了我吗?我只是听从上司命令执行任务的无辜者啊,现在可能已经被我的军队抛弃了。”
“你杀了大祭司,我不能放过你!”少女撕扯着哭泣的嗓音叫喊。栗阳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姑娘,只要是上了战场的人,没有不杀人的。你们的大祭司同样杀了我的两个同伴,这笔帐又怎么算?”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对方,在不动声色的表情下隐隐透出残酷的气息,就像他的话一样残酷地打击着少女。
“对你们这些敌人,没什么好手下留情的!”少女逞强地喊道。
栗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致了解目前身处的环境后,他闭上眼,露出无比困倦的面容,侧脸靠在冰冷的石墙上。他没有抱任何希望,但也不会轻易放弃,眼前的对手只是一个小姑娘,而且还是个不懂世故的丫头。但是他很累,如果随便乱动的话,压迫的肋骨一旦刺入肺部,他就一命呜呼了,那他怎么对得起救醒他的少女?虽然,她也是他的敌人,正像他自己说的,他身临敌境,生死未卜。
他就那样安静地靠了许久,忽然感觉到对方向他靠了过来,少女悲伤的哭声轻轻传入耳中,她哽咽地说:“我想,等哥哥叫来士兵,他们就会杀了你吧……其实我救你,只是不由自主的……我不懂人们为什么要打仗,可是我,我不敢,我很害怕,如果不救你的话,我会觉得是我杀了你……”
栗阳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笑得异常冷漠:“哼,你很喜欢同情别人吗?别同情心泛滥了,落在你们手里,我不指望能活着。”
“你……”少女似乎有点被激怒了,鼓起嘴生气地说,“你别说得好象我们是坏人……你才是坏人!你杀了大祭司……大祭司人那么好,她对大家都那么好,虽然她经常骂我糊涂……呜呜呜……”少女卷缩起身骨,把头埋在双膝间,哭得很伤心。栗阳睁开双眼,默默地注视了片刻,淡然地问:“喂……那你为什么要救一个杀人凶手?”
少女抬起头,泪水盈满了眼眶,伤心欲绝地看着陌生男子:“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黑发少尉仰起头,对着眼前的黑暗长长地叹了口气。从何时开始,他这样习惯军队的工作,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眼芒里只有无比深重的黑洞,这是还不清的债,只能一生一世地沦陷下去。
“喂,你放了我吧。”他开口,仿佛心如止水似的镇定自若,少女讶异地看着他,惧怕的目光里多了一层迷茫:“不行……”她用力地摇头。
“等其他人来,他们肯定会杀了我。你知道军队怎么对待俘虏吗?”栗阳神情凝重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不知道……”少女的摇头没有刚才那么坚决了。
“如果能当场被枪毙已经是最幸运的了,搞不好,关个三五年,像畜生一样被折磨死,最后连鬼见了都害怕……像我这种人,大概只有这种下场。”黑眸直直地凝视黑暗,冷漠的脸庞好似事不关己地叙述着,没有一丝畏惧,只是隐隐地透出讽刺。
少女倒抽一口凉气,僵硬地摇动头颅:“哥哥他们不会做那种事的……”
“真的想救我的话,就放了我吧。”栗阳平静地看向少女,“我保证,以后不再杀人。”
“不行……我……”少女慢慢放下了剪刀,刀尖剧烈地颤抖着,显露出少女恐慌不安的内心。栗阳继续道:“我发誓,杀了大祭司是逼于无奈,如果你放了我,我就改过自新。”
“我……”少女眨动水汪汪的眼睛,彷徨无措地盯着男人的双眼。同样,栗阳毫不避讳地迎上对方揣测的目光:“你不放了我,我就快死了。你只要解开我的手。我现在这样,很难过,快喘不过气了。”
少女一怔,担惊受怕的靠向男子查探伤势:“你,你没事吧?”
“解开我手上的绳子,拜托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毕竟是你救了我,我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
黑发少尉诚恳地望着少女,从少女闪烁的眼芒中,他知道自己打动了她。
“你要信守诺言,我会让哥哥他们不要杀了你。”少女踌躇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解开捆绑住男子双手的绳子。她其实没想那么多,在决定好之后,便推起男人的肩膀,用剪刀解掉了反绑的绳子,大概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她很紧张,剪刀拿在手里抖个不停。不过在解掉绳子后,她却松了一口气。
栗阳挣脱掉绳子,感到一瞬间的自由涌入体内,他是个经验老道的老兵,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表面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而就在少女松懈的一瞬间,他夺过对方手中的剪刀,反手扣住她的脖子,将她牢牢制在怀里。剪刀抵在对方的鄂下,擦出一道血痕,在他手里,它可以变成致命的利器。
少女急怒攻心,懊悔不已:“你、你……!不要……”栗阳背靠墙面大口地喘气,一阵剧烈的运动使胸口承受过大的压力而剧痛无比,晕眩感弄得他眼冒金星。他使劲睁大双眼保持视力清晰,看着地上的碎布条和抖动的油灯,来自少女劲项由于恐惧而剧烈的脉动扰乱了他的心神,他作了一个深呼吸,使自己保持冷静。
“姑娘,绝对不要相信敌人的话,这是战场的生存法则。”他用力扣住少女的脖子,冷冷地道,“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只能这么做。不过反正这座城快完蛋了,你迟早会死在奥普托兰帕尔军人的手里,与其被奸杀,还是这样死掉的好。”
少女喘了两口急气,也是生命中最后两口气,剪刀划破了她的咽喉,飞溅的血在半空中像喷泉似地洒出去。她转了一百八十度仰面倒地,栗阳丢掉剪刀,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在熄灭生命之火前余留在眼睛里的最后一点光芒——是恨。
恨吧,有多少人曾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但是他们都比他先倒下了。
他突然想起,曾几何时哪位老师说过,要知恩途报,那是针对哪种人的教育啊,怎么会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黑发少尉自嘲地一笑,迅速解掉脚上的绳子,扶着墙面一跌一冲地向外走去。
*******
大队人马包围了入侵者,尽管那几个穿着亚斯达士兵护甲的人看起来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恶可恨,但是包围军却也不会因为他们已成落网之鱼而欢呼雀跃。何况,倒下的士兵提醒着他们不能掉以轻心,就连步兵长勒瑞斯都逼不得已亲自冲锋陷阵。
这边,假扮自卫军士兵的逃亡者们身份被揭穿,只能奋命一搏。在他们敌对的一方还没出现传闻中擅长魔法的达尔加邦人,杀向他们的士兵只是举着冷兵器,一边呐喊助威一边笨拙地挥刀子,这些人都被身手敏捷的汉娜和拜德修斯以几颗子弹就贯穿他们的胃甲轻松解决了,之后冲向他们的人都有些惧怕他们手中的武器。
包围圈将他们锁死在城墙下,这些意识到敌人入侵临阵磨枪的士兵都还来不及登上塔台驻守城门,他们现在只注重眼前的猎物,想要翁中捉鳖。可是汉娜等人的激烈抵抗使俘获行动并没有那么如意。然后,举着笨重巨斧的大叔站出军列,大大方方地迎击这几位面无惧色的入侵者。
勒瑞斯扫视了一下倒下的士兵人数,将斧头扛在肩上,大声宣战。入侵者一方,汉娜正要举枪,瓦登却突然阻止她,跨前一步:“今天老子的本事还没发挥够呢,就让我教训教训这个老家伙,为戈曼和安森巴哈出口气!”口中溢出的两位已不在人世的同伴名字让其余人心里一酸,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激动地冲上去:“我也要——”马克一把将他拉回身后。
场面呈现暂时的安静,双方都按兵不动,包围的自卫军像只是站在那的看客一样,等待一对一的较量。
瓦登冲敌人高声叫道:“喂,老头!你叫什么名字?”
“勒瑞斯!”蓄势待发的大叔头一次露出亢奋无比的表情,扬起嘴角,“你纳?!”
“瓦登·科曼特,奥普托兰帕尔的军人!”双方互相表示敬重敌手,瓦登如实响亮地回答,所有听到这句话的敌方阵营扬起一片骚动。
“廉人!”
“廉人来入侵我族了!!”
当事的两人摆好架势,丝毫不受周围人的影响。汉娜换上弹盒小心翼翼地提防身周的士兵,缪杰挨在年长的马克上士身后,咬紧牙关看着同伴和敌人的对峙,拜德修斯就像掩护疼爱的弟弟,紧紧贴在小伙子身旁,在栗阳的小队里,小伙子就像大家的小弟弟倍受爱护。
“马克!”瓦登凝视敌方,以一贯嬉笑轻松的口吻突然道,“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们要让缪杰活着出去吧?!”
小伙子提起一口劲,寒意穿膛而过,只觉两眼湿润了。护在他身前的马克回应同僚:“啊,当然!我想队长也是这么想的吧。”
“不要!”缪杰忍住酸楚,愤声拒绝,汉娜倒退两步,和拜德修斯、马克形成三角队形,将小伙子包裹在中间:“瓦登,你就放心去打吧,如果你失败了,小弟弟就由我们负责送出去!”
“啊……”瓦登压沉嗓门,用男低音似的声音笑了笑,“虽然有点妒忌,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
冷兵器在火器面前形同玩具,何况使用火器的还是栗阳率领的特防一中队第三小队的成员,不论汉娜还是拜德修斯,仅仅是他们使用手枪的技术就可以在军队中堪称一流,他们的军衔以及默默无闻的名声仅仅只是因为队长在军中受到冷遇。而另外一边,瓦登和勒瑞斯的比斗展开得气势汹涌,眼花缭乱,他们在彼此精湛的武技中搏杀,挥刀之潇洒,砍断之利落都让在旁观看的人叹为观止。但这毕竟是一场生死之斗,无论他们打得多么精彩多么激烈,最后留下的伤痕累累的景象还是那么触目惊心。
“老头,好技法,你真的只是步兵吗?”
“哼,我还想问你是你们队里的什么人呢!”
“啊,老子不才,区区一个小兵而已。”
“彼此彼此,哈哈哈哈。”
酣畅淋漓的打斗中隐藏着杀戮与血腥,尽管两人互相吹捧表现得格外潇洒,在缪杰的眼里,一次次地看到同伴的身上多出血口,一次次地看到同伴退下阵来,再奋不顾身地冲上去,他那灼热的男儿血性就越发不能抑制地高涨和沸腾,但是挡在身前的马克一次次地将他截住。
情势已经差不多快落下帷幕,马克暗暗低语:“拜德修斯,我们这你最机灵,小伙子拜托你了。”
“我不要!”缪杰奋力想冲出同伴的阻拦,他这一叫,旁边的士兵便跃跃欲试,忘记本职的自卫军如梦初醒般,蜂拥扑向入侵者。枪声、叫声、呐喊声混成一组交响乐,无数的士兵冲上来,又有无数的士兵纷纷倒下,汉娜双手齐开,并用各种暗器击倒敌人,马克接住倒下来的瓦登,从护甲里留出来的鲜血滴洒在雪地里,绽开红色的花。
“好家伙,那老头挺难对付的,不过老子还没玩完呢!”他半开着玩笑,卯足劲挺身站起来,血不知从多少裂口中喷射出来,勇士的面容像溅洒上红色的颜料而变得面目可憎。
敌方阵营的勒瑞斯挥开被击倒的士兵,捂着皮开肉绽的侧腹寻找敌人。
“不!我不走!不要!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走!!马克!格罗!”缪杰挥舞着手里从敌方士兵身上抢下的短剑,吼声沙哑带泣。汉娜和马克为他开路,奋力潦倒两边冲过来的士兵。“拜德修斯,带他走!如果我们还活着,就在军舰上会合!”枪声中冒出女兵的吼喝,接着,一枚雷光弹震响天际,自卫军中魔骑兵开始放魔法了。
“我不要!我不走!”
“走啊!回到舰上见到我们的队长,别忘了泡咖啡时多放点糖,不然他会唠叨个没完!呵呵,如果的话……”由最初的单挑变成群体乱战,小伙子在同伴的拉扯下已经分不清谁在和他说话,谁在叫喊,谁又倒下了。
耀眼的魔法在他们身周各处闪烁轰鸣,不知是爆炸声还是魔法强大的冲击力,天空似乎突然被火光照得通红,震耳欲聋的涡轮声从空际传来,然后,一波一波的炮弹砸下来,爆破声此起彼伏,窜起的烟雾和雪尘掀起狂风巨浪,将许多人都吞没了。
马克仰头看到那一架架呈垂直锥体的单兵作战飞艇在城市上空盘旋,并连续投下弹药,不禁乍舌:“糟了,他们开始攻城了!”
“啊啊啊——————”
敌阵的惨叫似乎永无止尽地穿插在爆炸声中,顷刻间,乱尸成堆,血流成河,悬空的蓝色水晶灯因为魔法失效,接连不断地砸下来,不幸的人就那样被它砸得粉碎粉碎。骑兵和步兵四处逃窜,魔骑兵们手忙脚乱地念着咒语,张开小范围的防御结界,弹药在结界壁上炸出艳橘色的火花,流泻的火星四处飞射,将肉体焚烧,有的全身冒着火焰不停地喊叫,有的断肢解体,惨叫凄凉骇人。民众从倒塌的建筑里逃出来,却不能避过空降的火力,逃逸的人群互相撞在一起,有人甚至摔倒后,就被踩死了。
等结界张罗得差不多的时候,城墙和塔台上终于有了防御军的影子,负责魔法攻击的法师在骑兵的掩护下开始向敌军的战斗飞艇投射魔法,远程弩弓将箭雨洒向城市上空,但是这些遗落下来的碎渣依然在残害着逃窜的人们。
一场魔法与火药的战争,使贝伊斯厄坦斯达城的天空默默地咆哮,又默默地哭泣。
“格罗,我们乘乱……”马克收回视线的时候,他的脚边躺着汉娜的尸体,被炮弹炸得面目全非,要不是手里还拿着她先前用的枪械,他恐怕就认不出这个同伴了。至于瓦登,他不知道他现在身处何处,是死是活,人流把他们冲散了,混乱的人群里再也看不到同伴的身影,无数箭只灌肠破肚,他知道,自己也要倒下了。
天空是红色的,城市被火焰和绝望包围了,在他倒下的瞬间,眼帘里的世界就像在放着慢镜头,城门那边的士兵如被一波巨浪掀翻,奥普托兰帕尔的士兵像潮水似地涌入城内,和敌人撕杀成一片,这时候,不管是我方的士兵,还是敌方的士兵,看起来似乎都是一样的,在做着大同小异的动作:杀和被杀。
他听到有人在尖声叫喊:
“结界呢!我们的防御结界呢!”
“魔骑兵继续放魔法,把那些飞艇打下来!弓箭手和魔导士去守城门!快关上城门,别让他们冲进来!”
“他们人太多了!这里要沦陷了!”
“快逃啊!大家快逃啊!!”
“守住城座!保护城主!”
“太迟了!弃城吧!!”
……
眼前只有黑暗了,在渐渐淡却的意识里,他最后惦记着:小伙子……不知安全了没有……还有队长……
[“你们统统给我活着回舰上!!”]
啊……对不起啊……下次不要在下达这种强人所难的命令了嘛……
马克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在梦境里了,他能望见汉娜就躺在他身边,还有不远处的瓦登,还有逃离的拜德修斯扛着固执的缪杰走远了。他似乎放心地闭上眼睛,忽然听到飘渺的声音在唱着一首旋律简单,朗朗上口的歌。
冲锋吧,勇往直前的勇士们~
征服吧,男儿本色就是不卑不亢永不放弃的精髓~
歌声有点凄凉,和它的歌词一点也不贴切,在周围的火光和尸堆的烘托下,听起来竟会是一首那么悲凉的歌……
祈世历1032年岚之月30日是贝伊斯厄坦斯达城的沦陷之日,在与顽固的守军抗战三个小时之后,阿玛斯德·克拉姆少将伞兵部队的出现彻底泯灭了守军最后一丝希望。德额阿萨姆城主宣布投降,奥普托兰帕尔军攻占城池,结束了这一夜血战的噩梦。
(最后的镇魂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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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一:当地的宗教团体,亚斯达人有自由信仰权,并不强制人民的宗教信仰。不过朗克雅斯图教团的教员大多为亚斯达国的权贵,在国内具有很高的威望,其象徽代表了主教权力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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