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月的和风将绿意拨撒向大地,宁静的湖面倒映着湛蓝无云的天空,光秃的树枝上开始长出嫩芽,代表吉祥的白裘鸟成群地滑过波澜不惊的湖面,阵阵拍响的羽翼一边将洁白的羽毛散落在湖面上荡起涟漪,一边有节奏地传达春意的生机昂然。
午后,天堂宫殿宛如世外仙境的梦幻蓝图安详而惬意地与苍穹翱首相望,在它的西南边有一座花菀庭,播种着蓝色与紫色的花海,并由大神官附上[风御结界]不受季节影响,因此四季都百花齐开,争奇斗艳。由于那是皇后最喜欢的花园,因此除了照料花园的园丁及花匠以外,任何人都不敢随便进入,生怕弄坏了那里的一草一木惹皇后生气。然而今天,花菀庭的中心花池那边却传出阵阵高喝,打破了花园往日的宁静安详,却透出一份春日的勃勃朝气。
“你们也太逊了吧,都给我起来!”
沐浴在阳光里的少年昂首挺胸,将手中的重剑扛在肩头,抬起手指轻轻挥洒发丝上的汗珠,银亮顺滑的秀发在晶莹的水珠向外散开时,闪烁着结晶般耀眼迷人的珠光,与秀发上淡淡泛起的光环交相辉映。飘逸的刘海下,一对清澈碧绿的眸汇聚着世间的宠爱,少年的嘴角泛起自信敖人的微笑。
阳光将他包裹在朦胧的银环中,好似少年自身光芒万丈,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围披甲戴盔的侍卫们,他们一个个落魄地倒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滚动,嘴里不时发出猫叫似的呻吟,刀剑撒的七零八落,压坏了一片花匠精心呵护的蒲英花,却没有人看得心痛。
侍卫们只顾着哀求讨饶,少年则得意洋洋,别说是花,皇后来了都不放在他眼里。
这时候,一席凉风佛过依伴花儿的柳树,将芬芳的花香带进庭院旁白色的回廊里,少年顺风潇洒地甩动银发,视线突然被廊中意外而绝美的景象吸引住了。
从回廊的一端,垂柳倚靠花藤攀舞的地方,一位衣着华丽得体的绅士漫步而来,不,那并不是绅士,而只是一位风雅俊美,气质高贵的七八岁男孩。从藤蔓间漏进回廊的光芒让他的一头秀发宛如顺滑的丝绸,那深邃迷人的乌亮仿佛是最上好的黑缎,那与众不同的幽雅身影似乎能让铱裹的光芒都显得逊色,穿在他身上的白色燕尾服只因为他而贵气奢华。
银发少年不禁感慨,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只是不经意地走在回廊中,却能营造出如此绝尘绝世的完美之态,当他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原本在与身旁的侍卫谈笑风生的黑发男孩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慢慢将脸转过来。
稀世俊美的少年!
银发少年在触及到对方无意的目光时,从那对乌黑清透,像黑珍珠似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惊叹。
黑发男孩身旁的侍卫并没有注意到庭院里的人,男孩云淡风轻地弯起嘴角,向庭院里的人示以礼节,而后继续顺着白色回廊轻行漫步。
“那个男孩是谁?”银发少年目不转睛地望着气宇非凡的身影,兴起浓厚的兴趣。
最先爬起来的侍卫一瘸一拐地晃到银发少年身边:“殿下,那应该是[礼士]大人的孙子,杰恩·塞伦殿下,今天早朝[礼士]大人带他晋见陛下,陛下对他赞赏有加,因此特地留他在王宫里多住几日。”
银发少年更加好奇:“哦?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侍卫凑到耳边,小声道:“听说,这位殿下文武礼艺样样精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流言蜚语往往让人猜忌,侍卫的口吻里多是怀疑的意味,不过银发少年却很不屑:“呵,是么,那你说,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这……”侍卫迟疑一下,阿谀道,“当然是殿下您厉害了,他哪比得上您万分之一——”
“切!”银发少年厌恶地撇下侍卫,向回廊那大摇大摆地走去,并高声叫道,“喂!杰恩·塞伦,你站住!”廊中的黑发男孩回眸坦然自若地望着他,身边的侍卫在他耳旁嘀咕了一阵,连忙叩首:“参见皇子殿下!”
黑发男孩不像侍卫那样拘谨,他微微一笑,步伐稳重伶俐地走到银发少年跟前,优雅地躬身,右手握成空心拳,彬彬有礼地行礼:“杰恩·塞伦参见皇子殿下。”男孩的声音动听之极,以至于让人忘记了君臣之仪。
银发少年略微挑眉:“听说你剑术很厉害,和我过几招吧。”为人主君自有刁难臣下的权力,少年也不例外。不过男孩抬起眼帘时,满溢的自信反而让少年退怯三分。
跟着男孩的侍卫连忙道:“皇子殿下,皇后正要召见杰恩殿下,现在不方便——”
“没关系,一会我可以向皇后殿下解释原因,相信她不会介意我和皇子殿下切磋武艺。”黑发男孩从容不迫地打断侍卫,欣然接受挑战,“皇子殿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指教。”
“哼,爽快!”银发少年斗志昂扬,示意侍卫们退开。男孩则从跟随的侍卫身上抽出长剑,两人退开五六米,各自摆好架势。
侍卫们识相地退进回廊里,屏息住气,又紧张又好奇地看着两个孩子间的较量。
年龄上,银发少年大两岁,自然比男孩高大。
“喂,你不许放水!”银发少年骄傲地命令。男孩谦恭地微笑:“谨尊殿下之命,我会全力以赴。”
两人以贵族的公平决斗仪式互相行礼,然后双双举好剑摆好迎战架势。大约同步挪动了三四步后,银发少年突然一个疾奔冲到黑发少年面前,剑带着强劲的气流刺过来,眼见会一击命中,不料黑发少年仰身跃出,如飞燕回旋般轻盈地在半空转了一百八十度,落地的姿势堪称优美绝伦。
他没有停下,着地后立刻反手将剑刺出,身体却侧向九十度的方向,动作连贯而流畅,让人应接不暇。不过同样,银发少年也轻松地接下招数,并予以反击。
“还不赖嘛,反应挺快的。”
“马马乎乎,你的剑比想象中的难接。”
拼剑的撞击声中夹杂着少年们的调侃。
接下来的比剑,只能说令人不敢相信那是发生在两个孩子身上,而不是两名剑术超群的高手间的较量。
银发少年大力挥舞着剑,向男孩发动行云流水似的猛烈攻击,他那熟练的动作及精湛的技巧使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轻盈灵巧地在半空飞舞,或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或而是强悍有力的直刺,或而潇洒地横劈,或而雷霆万钧般地上下变换,剑术的魅力与力量在他的指挥下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是每当他以为可以击溃对方的时候,对方却只凭灵巧的躲闪或接挡就能轻松泄去他的力道,如此周而复始之后,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逼得对方忙于招架,而是逐渐掉入对方的陷阱中,被引导着挥舞手中的剑。
大约五六分钟后,对握力极有自信的银发少年却不慎将剑滑出手掌,身子向后倾斜,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对手的剑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刺向他的咽喉,千分之一米的距离收住剑势。
比斗结束了,然而谁也没有来得及缓上一口气。
“诚让。”黑发男孩的声音打破僵持的局面,剑优美地回旋到他的背后,他恭敬而不失优雅地行礼。
被剑风怔住的银发少年呆了一秒,歪嘴邪笑:“你还真的不让嘛。”男孩向他伸出另一只手,友好地微笑:“皇子殿下,您没事吧?”
“切,你这是在以胜利者的姿态向我示威吗?”银发少年昂头挑衅。黑发男孩真诚地笑道:“没有,我是在想,殿下会不会就此认输。”自信的眸子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似乎让人无法正视这双眼睛。
“嚯,你挺老实的嘛。”银发少年拍开对方的手,拍去土灰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那你到说说我应该认输的理由。”
男孩露出清雅的笑容,精致的脸庞连盛开的花都相形秽色:“殿下太过注重力量,用蛮力挥剑并不能很好地发挥剑术的特点,如果您注意剑势的走向巧妙地借力,而不是光靠蛮力,那么输的人就应该是我了。”
一旁的侍卫看得头皮发麻,冷汗直冒,因为他们的皇子天生就狂敖无比,目中无人,不然他就不会有胆子敢在皇后喜欢的庭院里练剑。被这样直言不讳地批评,他们都以为杰恩·塞伦无法安然无恙地离开。因此,已经有人不忍看下去,以手遮面祈祷接下来不会发生残不忍睹的状况。
不过,银发少年并没有发怒,反而扬眉一笑,愉悦地道:“恩,你果然很厉害嘛,我的导师也这样说过。那些奉承讨好的话我实在听腻啦,我最讨厌有人在比剑中故意放水,还阿谀献媚尽说好听不中用的话。”少年话中有话,指桑骂槐地瞄了一眼回廊里的侍卫,那些侍卫于是灰头土脸地忙把自己埋在扶栏下。
“哟~,这不是三弟吗?”
庭院的另一端,远处的石子小路那站着两名衣观奢华,金箔银玉的少年,个子较矮的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高个子的则在十五岁左右。他们的声音直穿庭院,飘来一股嫉妒的味道。
白色回廊里的侍卫早就躲得不见踪影,黑发男孩看到侍卫害怕的样子,困惑地打量那两个看来必定身份高贵的人儿:“他们是?”
“哦,那是我的两个猪头脑袋的笨蛋哥哥,别理他们。”银发少年两手背向脑后,故意摆出视而不见的姿态,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
耶夫和两个哥哥的亲生母亲在耶夫出生的那年就早早过逝了,那时,现在的皇帝还没有登基,所以他们的母亲只有皇妃的名分,死后也只能追封为王妃,地位等同与几位亲王的妻子。后来,皇帝虽然迎娶了现在的皇后,但由于皇后一直未有生子,皇帝又对耶夫偏爱有加,便立耶夫成为了皇子。也正是由于王父的宠爱,让他的两个哥哥心生妒忌,兄弟间从此反目。
站在小路上的两位王子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能看到银发少年的举动,便一再将刺耳的嘲讽声吆喝过来。“我说三弟,这里可是皇母最喜欢的花园,你把它弄成这副样子,皇母看到非气死不可。”矮个子的说完,高个子的又接着说:“哼,一会我去告诉皇母,说不定这小子还想抵赖。”两人不约而同地阴笑,并且前仰后伏故意弄得那么夸张,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笑完,他们又一搭一唱:
“哥,我陪你一起去,两个人同时作证,看他怎么抵赖。”
“呵呵,不知道皇母大发雷霆的样子有多可怕。”
杰恩一看就知道这两人臭味相同,于是跨到皇子身前,挥手作完一个优美之极的行礼动作,而后清亮的声音气势迫人:“两位殿下,皇后殿下正要召见我,不如我随同两位殿下一起,向皇后殿下如实禀报花园里的事。不过,皇后殿下非常喜欢听我弹奏钢琴,这会可能已经在等我了。也许到时候要麻烦两位殿下在皇后寝宫里多喝几杯茶,待皇后殿下欣赏完我的钢琴,再闲谈家常。啊啊,对了,皇后殿下还十分喜爱我泡的茶呢,不如到时恕臣毛遂自荐,为两位殿下泡一壶好茶,如何?”
不说黑发男孩的犀利措辞,就是语气中不时散发出来的惊人魄力已震得两位王子眉惊目怯。
“你是谁?!胆敢——”大王子又惊又怒地指着不知天高地厚以下犯上的男孩,但是当他身边的弟弟耳语几句后,他的怒骂便只能被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哼,我才懒得跟你们胡搅蛮缠!”最后,他和弟弟两人灰溜溜地飞步走远了。
银发少年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哈哈哈,看那两家伙,像不像黄鼠狼?真有你的!”他拍拍黑发男孩的肩,“不过你这样,等于得罪了我的两个哥哥,以后他们可能会报复你的。”
对方回过头来,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那要看他们有没有本事。”
“恩,说得好!”银发少年更加用力地猛拍男孩的肩膀,感到彼此志同道合,笑得酣畅淋漓,“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嘛,我挺喜欢你的,咱俩交个朋友吧!”说做就做,银发少年向男孩伸出友谊之手,笑意里渗出一丝霸气,“我准许你直接叫我的小名,耶夫,以后我们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还有,你要陪我练剑,教我学会你那套剑法,就这么说定了!”
男孩迷失在碧眸中的那一抹霸气里,随即绽开微笑:“我很荣幸,我的朋友,耶夫。”
阳光里浸透着两位少年的灿烂笑容,也记录着金色年华的一笔烂漫。
这就是杰恩·塞伦和恩德比耶夫·冯·亚格蕾特·卡尔斯·特拉维斯·奥普托兰帕尔皇子的结识,当时,他们都相信自己的未来是光辉荣耀的王权统治。然而,随同青涩年华流逝的,不仅仅是不畏天高地阔的轻狂,还有少年们的梦和满载热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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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深秋,枫叶红艳,落叶凋零的季节代表着祈愿大陆最盛大隆重的“祈愿祭”即将来临,下界会以各式各样的祭会、游园活动、娱乐节目以及传统仪式欢庆这个节日,而上界同样会在清幽庭对岸,中心湖泊西岸,悬浮的巨大祭坛——“祭神坛”举行隆重的祈愿仪式。
以往,每年的开典节目都由[礼士]献演,包含了礼教全部艺能的[礼士]自然是如此重大典礼上万众瞩目的焦点,无论是声乐或舞蹈都无人能匹敌的[礼士]的表演在王亲贵族眼里就如一个“完美”的代名词,是神眷顾的天之骄子才能展现出令人窒息的表演。不过今年,更让他们期待的是,[礼士]大人特别推荐,获得皇帝陛下准许,将由年仅八岁的塞伦家族的未来继承人杰恩·塞伦表演祭典的第一个节目。
“祈愿祭”即将来临,杰恩的准备工作也进行得紧锣密鼓,一直到祭典结束,他都会住在天堂宫殿,并与伴舞连日连夜地在中心湖泊岸的宫殿里排练。说是宫殿,其实是座比普通歌剧院大好几倍的剧院,上界虽然维持着古老的传统习俗,物质生活却绝不仅仅停留在上个世纪,歌剧院、戏院、游乐园、运动场等各类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只是在设备质检和能量环保等环节上更为严格,以保持上界梦幻仙境般的环境。
这段期间,杰恩所要忙碌的不仅是他自己的表演节目,更要指导其他舞者的舞蹈部分,帮忙修改伴奏音乐,参谋祭典的节奏基调等等,[礼士]虽然偶尔会来观摩孙子的成果,但他忙于自己的政务,又信任孙子的才能,因此几乎等于把往年[礼士]该完成的祭典事务全权交托给一个八岁的孩子。
当然,杰恩没有令他的祖父失望,一切准备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只是虽然夜居王宫,却没有机会与友人见面,无法兑现对友人的承诺教他习武练剑,令黑发男孩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这天,个性倔强的皇子冲到剧院排练房来找他的时候,他只有勉为其难地答应友人的要求。
蜿蜒曲折的溪流缓缓流淌,清澈见底的溪水一边倒映着蓝天白云,一边侧影疾速奔驰的白马,马背上,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完美地融合成一副刚柔兼并的画儿,天空作为衬托他们的背景,仿佛宁静而赏心悦目地望着他们。
恩德比耶夫坐在马背前位,熟练地扯动僵绳,精致考究的白色宫廷礼服勾勒出皇子的阳刚之美,飞舞的银发比蹄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更晶莹耀眼。在他的身后,由于出发前正在试穿表演服,杰恩一身黑底金边,缀满红色大花的式服盖没了马后背,挂得满身的饰品珠链闪闪发光,长长的黑色假发随风飘逸,衬出雪白的肌肤,服饰的妖丽以及男孩本生的俊秀结合在一起,呈现一种无以形容的柔美,美得令人惊叹,美得令人不敢相信。
如果不仔细看,或许会以为这是一个王子带着公主私奔的童话故事……
“啊!腰链掉了!”回头望着迅速飞离的珠串,杰恩更加小心翼翼地护住沉重的头饰,“耶夫,你应该等我换完衣服再拉我出来。”虽然不想责怪友人,但烦琐累赘的衣物弄得他实在头大,何况在马儿奔跑的疾风中,宽大的式服不知增加了多少倍阻力,既行动迟钝又笨拙难受。
驾着小马驹的耶夫打趣地开玩笑:“你穿成这样不是蛮好看的嘛,再说,如果不是马上就把你拉出来,那些侍卫肯放你出来吗?”杰恩做出晕眩的表情,懒得反驳友人。
眼见夕阳西下,溪水镀上了金铜色,宏伟辉煌的天堂宫殿越离越远,身周只剩下金灿灿的原野,贵族们的古堡都远在天边,天地的交界仿佛由金丝银线编织而成,蔓延向两旁,向大地张开金光熠熠的怀抱。视野里是一望无垠的平坦,广阔而浩瀚。
在少年们的眼里,世界就如眼前的景色一般美好,而且,这些美好的事物终有一天将臣服于他们脚下。
“耶夫,我们要去哪?”夕阳映照在黑发男孩困惑的脸庞上,他得到的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回答:“马上就到了。”
杰恩对这敷衍的回答皱了皱眉,探出脑袋越过友人的肩膀,向原野和远方的湖泊眺望:“这个方向,应该是到狄兰达罗公爵府吧?不过起码要一天一夜的路程啊,半路上什么也没有。”
“有个赛马场。”耶夫的补充显得漫不经心。杰恩疑惑道:“我们要去赛马场?”
“哈哈,当然不是。”年长两岁的皇子大声嬉笑,故弄玄虚,“前两天,我在这发现了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现在我带你去看看。”
杰恩知道皇子不仅好胜心强,好奇心也是平常人的两三倍,且时常独自偷溜出宫,游东玩西活象个探险家,到处挖掘为人不知的“秘密基地”。是以,他一点也不惊奇地道:“我知道前面有座黑湖,因为湖水常年呈现黑色,所以大家都叫它‘冥界之湖’,没有人愿意接近那座湖。你说的,该不会就是它吧?”
“诶?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除了东境到王宫两头跑,对别的地方一无所知呢。”风声中皇子的笑声略带兴奋,“不过你肯定没去过那吧?”
杰恩悠悠地叹了一声,略以大人似的成熟口吻道:“那里附近什么人都没有,荒僻之极,除了你,谁会到那种地方去。”
“嘿嘿,所以才没人知道那里住了一个人嘛。”银发少年玩世不恭地轻笑,这一次,终于引起了友人的好奇:“那里住了一个人?”
“恩,”耶夫皇子毫不迟疑地点头,“你也知道,上界那么大,大部分土地都荒僻废弃着,所以实际上混了些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根本不会有人发现。管制部门不可能冒着侵犯贵族权益的风险对人口一一普查登记嘛。”
一向冷静而善于思考的杰恩不像皇子那么轻率,他一边思索一边喃喃:“可是引渡港应该会严格管制上下界的通行——”
“不一定是下界的人。”耶夫不等友人推测下去,自顾自地猜想,“可能本来就是上界的人吧,只是一直不为人知地隐居在冥界之湖那里。那个人的身份肯定很神秘,我猜是个法力高强的退役神官……哦,对了,杰恩,你应该也听大神官说了,你是[神裔]吧?”
所谓的[神裔]就是指“神的后裔之血”的意思。自从杰恩出生开始,上界就流传着关于他是神之后代的血裔继承人的传闻,拥有神灵的血裔,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是神选中的恩赐于人间的灵魂,它还有另一种解释,就是代表着“神意”,得到神灵启示的[神启之子]。由于他的天才和锋芒毕露,以及惊艳绝伦的仪表,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种说法,认为杰恩·塞伦不是普通人类。当然,皇亲国戚一直自认是神选之子,才会拥戴这种说法,至于本人则对这种荒诞的说法感到啼笑皆非。
他一边不以为然,一边听到耶夫皇子侃侃而谈:“我听说,[神裔]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不仅比人类强大,而且会比人类长寿许多许多,[神裔]不会老也不会死,他们和人类生活了一段时间后,等到了一个特定的时间就会离开,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杰恩,如果你是[神裔],说不定你真的不会老,而且可以比我活得更久更久,然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我们大家。就像突然失踪的前宰相法利恩·杨,他也是预言中的[神裔]。”马速慢了下来,在逐渐停歇的风势中,弥漫着苦闷的气息。
察觉到友人话语里透露出的些许苦涩,杰恩淡淡地笑道:“别听那些胡编瞎造的舆论,就算是大神官预言的,我也不信。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神裔]、[神启之子],我和耶夫一样是人类啊,有血有肉的人类,耶夫不准把我看成异类,不然我要生气了。”恬淡的笑容中,谁也不会察觉到,乌黑的眸子里那一瞬即逝的迷惘。安慰友人的同时,杰恩自己则感到一丝无奈。
[神裔]么?不,恰恰相反啊……
皇子的爱马脱离了溪流岸,慢慢朝远处依稀可见的黑色之湖悠然踱进,银发少年望了望天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眼神中沉淀出一份早熟:“本来我也不信,在见到那个人之后,我就慢慢相信了。”
“耶夫……”黑发男孩疑惑地低唤了一声友人的名字。而友人则以豁达的口吻笑道:“那个神秘人说不定也是[神裔]哦,他说他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和一个独立的灵魂在一起,那个灵魂就寄居在冥界之湖中,所以,湖水才会一直是黑色的。”
杰恩对友人不着边际的话语莫名不已,皱起纤细的眉,半信半疑地问:“你在说什么?什么独立的灵魂……居住在湖里的灵魂?”
他们像两个悠闲放牧的孩童,马匹慢悠悠地蹄踏,映衬着晚霞,十分惬意。银发少年玩耍着手里的僵绳,玩世不恭地解释道:“我也是偶然间发现湖边的那栋木屋的,大概是三天前吧,时间和今天差不多,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本来想看看冥界之湖到底是什么样,就一个人去了。到了湖边后,我就看到了木屋和那个神秘人,那家伙也很惊讶,他说已经很久没人会到那里去了。我就问他为什么会住在那里,他说,他在守护一个灵魂,那个灵魂现在居住在湖里,所以他就陪着他一起住在那,因为那个灵魂很怕寂寞……不过他又说,既然被我发现了,他就必须要搬家了,当然,那个灵魂也会一起带走。”
听得一知半解,云里雾里,杰恩忍不住开口:“那他……和那个灵魂现在还没搬走吗?”
“恩,因为我跟他说,想带一个朋友再去一次,他一听说你是[神裔],就答应等我再去拜访之后再离开。”银发少年怅然地舒了一大口气,略有失神地望着似乎正向他们招手的冥界之湖,“很不可思议吧,真的有不会变老的人,而且还有没有身体的灵魂,看来这世上真的有神啊、魔啊、幽灵啊之类的东西呢。”
杰恩没有作声,只听友人调侃道:“你现在肯定不会相信,等你亲眼见到后,就知道了。”说着,银发少年收紧僵绳,加快向湖边的木屋奔驰而去。
冥界之湖虽然称之为湖,其实只比池塘大一点点,环绕一周的话花不了两个小时。它的湖水呈黑珍珠色,水质还算清澈,可望得见两三米之下漂浮的沙砾,不过除了沙砾,湖中什么也没有,没有鱼,没有水藻,就像洁净的自来水被一缸墨染黑了,死一样的寂静,所以人们才叫它“冥界之湖”,实际上是名字有点危言耸听了。
上界的人并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变黑的,由于这一带的荒僻,养尊处优的上界居民早就遗弃了这些荒郊野外的地方,因此,即便它有一天变绿了变蓝了,都没人会注意到。
杰恩看到黑漆如夜似的湖面,联想到是因为里面住宿着一个灵魂才会使湖水变黑,突然萌生一股冲动,想等那个神秘人搬走后,灵魂不在了,再来看看湖水会不会变清。当然,十几分钟以后,也正是神秘人告诉他,冥界之湖的水再也变不回原来的颜色了。
木屋就在湖岸边,隔岸可以望到夕阳的地方,一半悬架在湖水上,旁边有楼梯可以上到二楼,是上下两层的结构,虽然简陋,外观却看起来很舒适。房子由长条的木板搭建而成,自然的纹路呈现着木头原始的颜色,没有任何修饰。杰恩一眼就看出这样的屋子能久经风霜,一定附有加固魔法,不然一旦下暴雨,肯定会倒塌。
耶夫将马停在木屋前的一根桩子处,桩子旁边是一片花田,歪歪斜斜的栅栏随意围了一圈。
银发少年刚一跨下马,便伸手张望:“喂——,我带朋友来啦!”
杰恩顺着友人的视线抬头而望,二楼阳台上站着一位仪容俊雅的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干净整洁的浅蓝色长袍,过腰的金褐色长发随风轻轻飘逸,满脸与世无争的浅笑,银月色的瞳仁向两位少年露出好客之色。
青年手里有一根长过头顶的法杖,暗红色间交错着翠绿,顶端的钩子上垂挂着一颗绿色水晶,简单而美观。
杰恩因为浑身沉重的服饰,跟不上耶夫的步伐,只能慢步娜过去。青年同时沿着旁边的扶手楼梯走下来,耶夫跑到他跟前,又跳又嚷:“嗨,你果然遵守约定,我还怕你已经搬走了呢。”
金发青年微微一笑,那是不属于尘世的温和笑容:“我们之间有约定,我一定会信守诺言。她就是你的那位朋友?她是[神启之子]?”青年已然将目光投向杰恩,并对他一身难分性别的华丽打扮感到诧异。
杰恩轻挥袖摆,以塞伦家族待客之礼向对方优雅地俯身:“您好,我叫杰恩·塞伦。”
“你好,我的名字叫诺亚。”金发青年意外地看着男孩,坦然夸赞道,“耶夫,你的这位朋友真漂亮,若月肯定会喜欢她的。”
杰恩面泛窘色,耶夫边笑边解释道:“他是男孩子啦,打扮成这样是有特殊原因的。”
“啊,对不起。”金发青年惊讶地张大嘴巴,一瞬间便将刚才与世无争的脱俗美感抹去了,多出一份质朴的坏笑,“偶尔我也会犯这样的错误呀。不过我想,若月肯定也认不出来他是男孩子。”
杰恩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谨慎地问:“若月,就是住在湖里的那个灵魂?”
“恩恩,是的!”耶夫忙不停地点头。杰恩毫不掩饰怀疑,寻问金发青年:“一个灵魂为什么会住在湖里?”
诺亚用松醒而朦胧的眼神瞥了瞥黑色的湖面,心平静气地说:“简单来说,因为生前怨念比较重,加上宿命没有完成就死了,所以才会以灵魂的形态一直存在到现在,说灵魂其实是通俗了点,正确来说,是[怨灵]。他的例子比较特殊,属于轮回中无法处理的情况,就干脆让他顺其自然了。”两位少年茫然地连连摇头,金发青年缓缓走向湖边,继续道,“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命中注定要活三十年,但他却在三十岁以前就死了,也就是属于脱轨的情况,自然必须留下他的灵魂直到纠正回归到他所归属的轨道上,补完剩余的年限。但是一般情况下,死了就是死了,生死并不完全遵循轮回法则。所以说若月的情况比较特殊,为什么他会变成[怨灵]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他剩余旅途中的伴侣,直到他消失以前,会一直一起旅行。”
杰恩紧跟在青年的身侧,闻着青年身上散发出的从未闻过的特殊香味,令他感到心情放松。在礼仪的教育中,他至少接触过上千种香味,但却辨别不出青年身上的味道。
它很特别,既让人精神松弛,又带出一股温暖,慢慢地渗入心扉。
“那个灵魂有一天会消失?”杰恩在恍惚间轻轻地问。
“也许吧。”金发青年的回答不轻不重,抹零两可。他加快脚步,一泻而下的金发荡起优美的弧度,从黑发男孩的眼前掠过,“任何灵魂都会有它最终的归宿,何况他只是个[怨灵],一旦怨念的根源消失,他就会消失。”
黑发男孩伫立在原地,不知怎么的,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悲哀缠绕着心头。
“现在可以叫他出来吗?”唤回出神的他的,是友人奔放开朗的笑声。耶夫站在湖水边,几乎再一步就直接踏进水里了。他向诺亚挥手示意,后者跟过去,悠然而笑:“可以,若月等你们很久了,刚才还在向我诉苦,说太闷了呢。”
“哈哈,他那么怕寂寞,干嘛还住在黑漆漆的湖里呢。”银发少年拾起一块小石子,作出准备投掷的动作。
杰恩摇了摇头,挥去心里的阴影,面带微笑地走到友人身边。他听到诺亚继续用慢条斯理的轻柔声线说道:“说了他是[怨灵]啊,[怨灵]只能待在黑暗里,不然湖怎么会被他弄得这么黑。”诺亚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幸灾乐祸。
与此同时,耶夫将石子用力地丢向湖中,波澜不惊的湖面荡起几圈涟漪,慢慢向外扩散。
慕地,一个透明的人影从水中窜出来,脚尖轻点水面,以十分闲散的姿势浮在半空中。少年们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人的轮廓和身姿,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外表年龄与诺亚不相上下,松散的头发披在肩上,清秀的脸庞带出玩味十足的笑容,只是此刻眼神非常凶恶。
由于他是透明的,只能辨认出他身上的服装类似与古时候旅行者或冒险家的打扮,宽布条的腰带围裹住无袖短衫,敞开大大的翻领,下身是宽松的裤子和中靴,没戴任何饰品。至于衣服颜色,发色,肤色及瞳色等都无法确认,因此看上去即使不像人们想象中的恶灵那么可怕,还是有些诡异。
耶夫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所以他像对许久未见的朋友那样挥手打招呼,杰恩多少被突然冒出来的幽灵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诺亚扶了他一下:“别怕,这个[怨灵]虽然生前作恶多端,现在已经害不了人了。”
“谢谢。”杰恩不忘礼仪之宜,含笑点头。同时,他看到名叫若月的灵魂移形换影似地瞬间飘到耶夫面前,张牙舞爪大声叫骂:“我上次跟你说过,不要用那么粗鲁野蛮的方式叫我!”灵魂的声音并不同于人类,但确切要说出区别,却也很难分辨。那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就好象仪表停留在二三十岁,声线却已经老化了。
杰恩迈着小碎步挪到友人这边,仰头望着透明的人形,已然镇定下来。这时候,他注意到幽灵飘逸的鬓发下,没有祈愿大陆人的[傀儡锁],却是一枚羽毛状的挂坠垂于左耳下。“你就是居住在湖里的灵魂?”他慎重地低声寻问。
幽灵审视着这个突然闯入视野的漂亮男孩,他的动作和人类几乎没什么区别,一手环绕腰际,一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喂,诺亚,这小丫头是谁?”
一阵窃笑弥漫在一大一小之间,当事人则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若月,你果然也和我犯了同样的错误,我欣慰了。”诺亚露出颇为邪恶的笑容。
“你活得不耐烦啦,居然敢说尊贵无比智慧非凡的本大人和你犯同样的错误!找死啊找死啊!”幽灵被他的表情弄得莫名其妙,晃到他头上,用力地蹬踏,由于他什么也碰不到,因此对诺亚来说不痛不痒。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做了灵魂也会犯错,很正常的事。”诺亚兴致高涨,继续挑逗幽灵。
幽灵不停地挥手摇头,神态狂傲:“错了!本大人是不可能会犯错的,生前不会,死了更不可能!我是绝对正确的!”
“唉,有时候我挺喜欢你这种死不悔改的顽劣性格,不过有时候很让人厌恶。”诺亚夸张地唉声叹气。
“讨厌就讨厌,你要是喜欢上我,我还恶心哩!”
诺亚不屑争辩,一声轻笑结束口舌之战。幽灵得意地围着他飘来飘去,庆贺胜利。过了一会,转而指向黑发男孩:“这家伙到底是谁?”
“他是我的死党,杰恩·塞伦。”耶夫迫不及待地介绍道,突然神情专注地望着幽灵,“上次你说,你能看出一个人的命运,那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神裔]?”
杰恩终于明白耶夫带他来的目的,同时,他也非常紧张地等待幽灵的答案。
幽灵像个调皮任性的孩子,在湖面上飞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他们面前,一脸苦思冥想地盯着杰恩看了好久。被一个透明的看不出瞳色的灵魂盯上那么久,杰恩即使再镇定也不免背脊发凉。他不敢作声,旁边,耶夫也显得十分安静。
大约半分钟过后,幽灵却说出一个令众人都跌破眼镜的答案:“不·知·道!”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三个字,然后来回在湖面上飞来飞去,“告诉你们我有什么好处,不说不说,就不说,嘿嘿嘿嘿——”
耶夫的忍耐力当然不如杰恩好,等了大半天却得到这样任性的答案,气得他直跳脚:“好你个死灵魂臭灵魂,对本皇子的问题居然敢敷衍了事,看我不宰了你!”
幽灵更加来兴,冲着银发少年又扮鬼脸又吐舌头:“你来呀你来呀,有本事你抓到我,我就告诉你~~”
银发少年气急败坏地拔出佩剑,不管三七二十一,追着幽灵到处跑。幽灵故意挑逗他,沿着河岸飞来飘去,每当快被砍到的时候,才略微浮到更高的高度,冲银发少年怪笑,少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就是拿他没折。
他当然砍不到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
杰恩在原地看到他们越闹越远,像一对志趣相投的活宝,自己也被逗得哈哈大笑。“这个怨灵真有意思。”
“是啊,看到他现在这样,真是无法想象他生前的样子。”诺亚由衷感慨。
接受了幽灵存在的现实,杰恩略带好奇地问:“你们真的要搬走了?是搬到别的地方去,还是离开上界?”
“都有可能。”金发青年微微地笑了,眼神温暖而隐晦,“走到哪里算哪里,我不能让人类看到若月,所以既然被你们发现了,就必须离开这了。”
杰恩仰头望了望高挑修长的身影:“你真的不是人类?”从外形来看,青年从头到脚没有半点不像人类,但结合若月的存在,就不足为奇了。看着一个人类的外表却十有八九确认对方不是人类,那是怎样怪异的感觉,不过杰恩很快就接受了双眼看到的事实。
诺亚诧异地看着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八岁男孩,眼神中有一股说不清的猜疑。过了半响,他的视线投向对岸嬉闹的人影,清冷地笑了笑:“孩子,你和你朋友未来的人生会很辛苦,但愿你们不会轻易放弃。不要像若月那样,虽然现在看起来很快乐,其实他心里很痛苦的。”金发青年远眺的眸光,与其说是惆怅,不如说是一种沉沦,深深地迷失在黑色的湖泊中。
杰恩遁寻对方的目光,看到友人正拼命地挥剑砍向空中的幽灵,而幽灵则嬉皮笑脸地挑衅他,他们的吵嚷声断断续续地传到湖岸这边,完全无法让人相信那些笑声中隐藏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若月……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生前的时候。”年幼的孩子却以胜过大人的深沉口吻,轻轻地说,“他以前真的做了很多坏事吗?现在,他是在赎罪吗?”
“世上没有所谓的‘赎罪’这种东西。”诺亚笑得异常温柔,他的声音比夕日晚霞中的景色还要宁静和谐,但他的声音平静得让杰恩觉得冰冷,“并不是说,一个人生前如何造孽,死后就要为生前的孽债赎罪,没有这样的事。不过,因果却是存在的,曾经做过些什么,必然会得到相应的结果,是好是坏,都必须自己承受。人类认为有‘赎罪’这种东西,只是想通过‘赎罪’来减轻自己的负担吧。所以,正因为没有这种东西,若月他,现在才会那么痛苦,而且,这个痛苦永远无法减轻。”青年低头,温润的神色中仿佛隐含着一丝警告,“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我……”男孩有些忌惮地望着青年的银色瞳眸,犹豫不决。
青年笑了笑,绽开抚慰的目光:“现在告诉你还太早了吧,不过杰恩,也许是注定要由我来告诉你这些。不论你以后的人生有多辛苦,都不要轻易放弃,放弃了,只会留下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要记住,现在在你眼前的,就是最好的例子,一个在绝对不能死的时候却死了的人,你和他一样,背负着必须完成的宿命,如果你放弃,宿命却不会终止,等待你的,只是无止尽的深渊。”
“宿命,到底是什么?”眨动的幼小瞳眸里闪烁着畏惧之色。
回答的声音飘渺虚幻:“[宿命],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
“是吗……”杰恩忐忑不安地望向友人,“不管[宿命]是什么,我只想守住和耶夫的约定,辅佐他成为一位行善施德、治理有方的明君。”少年紧握双拳,坚定不移地信任着友人。
“这是你的愿望吗,杰恩?”
“是……我们必须,让我们的子民幸福,这是我和耶夫的约定。”少年纯真无华地笑了,声音融化在恬静安逸的暮色里,就像这段记忆悄然沉淀了一般。
后来,他们再回到冥界之湖的时候,木屋已经不见了,湖水依然是漆黑的,永远泛出寂寞的颜色。离开的人们好象从来没存在过一样,直到少年们淡忘了这段记忆,它就像湖面曾经荡起的一波涟漪,什么都没留下。
*******
十年后——
残雪融尽的时候,[礼士]里昂·塞伦拖延了一年的肺病最终过不了冬末这道关卡,在官邸的卧床上悄然去世了,临终前依然只想着政务国事,没有任何遗言,也没有任何遗憾,是符合骄傲自我的里昂·塞伦的死法。
葬礼虽然隆重,却也很匆忙,无论这个人生前如何风光,死后只是被一堆黄土埋没,以及人世间短暂的哀悼。里昂的妻子很早就过逝了,塞伦家人丁单薄,参加葬礼的大部分都只是因为形式主义,而剩余的子嗣中,最伤心难过的莫过于他的孙子杰恩·塞伦。
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黑发青年如何都没有想到,迈入十八岁的第一个春天是如此苦涩而悲伤的,男儿有泪不轻弹,面对祖父的墓碑,从懂事起便没有再哭过的青年这一次也没有轻易掉落下眼泪,只是与崇敬的祖父离别,往日这位严格的祖父对自己的疼爱绵绵不绝地流淌在回忆里,那些严厉的教导和训诫铭记与心,如今竟越怀念越触景生情。
人生中第一次体会了生离死别,父亲在身旁告诉他,这是所有人都必然会经历的一个过程。收拾起悲伤的心情,黑发青年在脱去孝服之后,又更加成熟了。
[“[礼士]大人去世后,很快,你就会成为下一任[礼士]吧?而且,两年前,你就已经通过了[礼士]考核。”]在友人的勉励之下,杰恩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和未来的路。
他会继承[礼士],实现儿时的梦想,并守护和友人的约定。未来,已经近在眼前了。
玄之月初,细雨绵延的夜晚,杰恩批阅完文件后,回到自己房间静心阅读喜爱的法学书。自从两年前完成考核后,他就开始帮助父亲打理家业,辅助完成财政督察使的内务工作,有时,父亲会带领他参加各种社交场合,出席旁听国务会议,开拓人际关系等,人人都知道,杰恩已经开始慢慢接手塞伦家族及父亲的官职事务,只是还没正式继承而已。
而同时,从通过考核开始,各名门望族的聘礼便接二连三地送到塞伦府邸,出类拔萃,英宇非凡的杰恩自然受到了上界众多贵族小姐的仰慕和青睐,如今,[礼士]一走,谁能嫁得杰恩·塞伦为妻,已经成了贵族千金们争先恐后,众说风云的焦点。
所以,选妻的慎重异乎寻常的困难,不过杰恩并不担心,因为这方面,他相信父亲一定会为他做出安排。
只是这天来得远比他预料的快。
小雨略有滂沱的趋势,年轻的继承人望了望打在窗门上啪啪作响的雨势,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他刚把窗门关紧,女仆便敲响房间的门,深夜里,除了喜爱为他端送茶点夜宵的老佣人卡姆,几乎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他们都知道少爷喜欢在深夜安静地看书,不喜欢被人打断。
他正以为是卡姆送点心来了,听到的却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少爷,老爷吩咐,让您现在到他的书房去,有重要的事。”
黑发青年皱了皱眉,父亲突然有事找他,而且是在过了十一点的深夜,不免有点意外:“我马上就过去。”
“是。”
他听到女仆走开的脚步声,确认了时间之后,匆匆忙忙地赶到父亲的书房。
来到门前,调匀呼吸,突然感到有一丝紧张。他轻扣房门,彬彬有礼地道:“父亲大人,是我。”略微躬身等待传令,即使在家中,父亲也严格要求他保持礼节。
“进来吧。”父亲沉着而清朗的声音透出塞伦家族独有的美妙声线,而又不乏威严。杰恩深吸一口气,精神饱满地开门走进去。
书房里,他那端庄贤淑的母亲正坐在客席位子上,见到儿子,始终是柔神悦目,疼爱有加。杰恩略感到有些意外,连忙优雅地挽起母亲的手,轻吻手背:“晚上好,母亲大人。晚上好,父亲大人。”他一边行礼,一边语气中充满了敬爱之情。母亲每次听到他天籁般的动人声音都眉开眼笑,父亲则不露声色,把对儿子的怜爱埋藏在肃容之下。
“父亲大人,这么晚了,您叫我有什么事?”杰恩身姿笔挺地站立在书桌前,黑色的毛衣和呢绒长裤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材,没有人可以比他的站姿更优雅高贵。
书桌后的拉斯贡同样正襟危坐,不敢怠慢。他的神情放松,却不失严谨,语调平和缓慢:“杰恩,虽然你的祖父才过逝不久,不过我和陛下都希望你能尽快继承[礼士],这样才不负你祖父对你的期望。”
杰恩默默地露出一分伤怀,谨慎自制地道:“儿臣不知,现在是否还为时尚早,毕竟儿臣还太年轻,资历浅薄,恐怕还不能完全胜任[礼士]的职责。”
拉斯贡摇了摇头,略有责备地对儿子训诫道:“杰恩,你一向自信过人,我相信,早在两年前,你通过[礼士]考核的时候,就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现在却说无法胜任,这不像你该说的话。”
黑发青年犹豫地抿紧双唇,母亲在旁温柔地开导:“杰恩,你父亲和皇帝陛下都一致认为,时机已成熟,你有资格继承[礼士],就连宰相和大神官都竭力推举你。你是不是在顾虑,你祖父刚刚过世的事?”
“母亲大人,我……”黑发青年深深埋低头颅,拉斯贡严厉地高喝:“抬正头,杰恩,现在不是你退却的时候!”
父亲的训斥令他突然惊醒,抬起头,迎向父亲信任的目光及母亲鼓励的眼芒,黑眸坚定了许多:“是,我明白了。儿臣一定会谨记自己的职责,继承祖父的遗志。”
“恩。”拉斯贡终于满意地点头,随后和妻子交换了一下眼神,道,“至于[礼士]夫人的对象……你认为卡瓦德普公爵的小女儿杰西塔合适吗?她今年刚好满十六岁,见过她的人都说她花容月貌,才学渊博,琴棋书画绝不输给塞伦家族的人。至于修养内涵方面都无可挑剔,为人端庄淑雅,温柔大方。”父亲说到一半,母亲又补充:“虽然听说她体弱多病,经不起风霜,不过只要能为塞伦家族添儿育女,身体可以慢慢调养。”父亲接上话头,一脸心意已决的神情,“我和你母亲都认为,她是作为你的妻子的上上之选。”
尽管脑子里对“杰西塔”芳名的主人毫无印象,杰恩还是淡然地一笑,恭敬之极:“一切听由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做主。”
“恩,那就这么定了。”拉斯贡满意地点头,他的妻子高兴地看着儿子,满面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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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境坐马车到天堂宫殿大约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如果坐[引渡飞船]的话,则只要两三个小时,当然,这不包括到引渡港等待航船班次的时间。[引渡飞船]需要启动多重传送魔法阵,包括定位法阵、修补法阵、隔离法阵、感应法阵、防御空间扭曲法阵、保护结界、抗干扰结界等,以及结合飞船自身特殊的魔法能源才能达到两地远距离的平行移动,这种平行移动在魔法阵之间连接的绝对封闭的[通道]内完成,而且必须使用特定的[引渡飞船],因此耗财耗力,且非常耗费时间。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人们还是喜欢用马车慢慢地跑。
虽然路途遥远,交通工具又不方便,不过来往两地之间对塞伦家的父子来说却是十天半个月经常有的事。拉斯贡因为官职缘故,必须经常官邸家宅地两头跑,而杰恩则因为皇子和接任前的准备工作,最近更加频繁地来往于两边了,以前大部分时候是由于皇帝或皇后的召见,或是恩德比耶夫皇子的约定授课日。
如果塞伦家的父子俩同时乘坐同一艘[引渡飞船]出现在王殿东侧的东苍引渡港,那是极为罕见且叹为奇观的画面。
年长的拉斯贡·塞伦时常穿着一身深色的过膝礼服,手持黑色短杖,仪态雍容威严。他的一头黑色长发拖至腰下,伴随缓慢稳健的步履随意飘扬,三十九近四十岁的年龄在他身上体现出的是体面和成稳的成熟男人的韵味,表情虽然严肃得令人畏惧,却依然不减当年的风流倜傥。
人们毫不怀疑,正是这样的人和有倾城之貌的女人结合,才能生出凡夫俗子不能比拟的俊美青年。
杰恩默默地跟随父亲身后,尽管沉默,却掩盖不了与身散发出的耀人锋芒,精制考究的墨绿色风衣展现出与父亲不同的现代感,朝气中又隐隐渗透出本身的华贵气质,优雅的笑容在十八岁的青年脸上已逐渐沉淀为成熟,自信的眸子多了一分内敛,惊艳的俊逸脸庞立刻锁住了众人的目光。
这样夺人眼球的画面,旁观之人怎能经得起诱惑,不过,当事者却不怎么轻松。
拉斯贡是个绝对遵循传统,严于律己之人,和父亲同坐一班船必须时刻小心自己的言行举止,尽管这已经成为杰恩的习惯,不过在仰慕和崇敬的父亲面前,不敢松懈的态度还是令他感到窒息的。
所以一下飞船,父亲和他分别坐上不同的马车,前往不同的目的地,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静静地闭目养神,享受在没有目光瞩目的马车内,只属于自己的片刻安宁。
自从里昂·塞伦去世后,万众的焦点便彻底锁定在未来的[礼士]身上,各种超乎预料不负责任的舆论迅速散布开来,诸如“史上最出色的[礼士]”、“未来王国的伟大成就”、“无人能及的天才谋士”等等,潮水般的期望多少压得黑发青年有点透不过气,即使他再有才华,再有能力,也无法比得过人们漫无边际的吹捧。他厌恶这些,但是又自然地接受了这些,时刻都严格要求自己,不能放松。因为这是他的梦想,他选择的路,他和友人的约定,并且也是他毕生必须完成的使命。
有才能的人必然会有野心,即使是他这样谦卑的人,也免不了萌生欲望,想尝试挑战各种事物,想看看自己能取得如何的成就。
所以此时,片刻的疲倦只是年轻人勃勃野心中的一点迷惘,他的梦里可以看见未来继承[礼士]的璀璨蓝图,看到恩德比耶夫皇子继位后的崭新时代,那个将属于他们统治的时代。
[“孩子,你未来的人生会很辛苦,希望你不会轻易放弃……”]
那是曾几何时的记忆?那么模糊不清,徘徊在意识的边缘,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杰恩殿下,温森提奥亲王府到了。”
弥留于耳旁的低唤很快就消失了,拨开沉重的眼帘,黑发青年望着马车内的昏暗环境,嘴边不由自主地低喃:“亲王府……”对了,他此行正是要拜访温森提奥亲王,怎么会睡得糊涂了呢?
这可不行啊,倦怠是很容易使人懒惰的……
他加倍提醒自己,振作精神,利落地跨下马车。车夫为他取来礼帽和披风,他推手拒绝后,仰望眼前栗灰色的亲王府宅邸,将语调调整到完美状态:“一个小时后来接我。”清朗悦耳的声音随微风飘散出去,似乎庄园里的人听到了,女仆装的女佣急匆匆地奔了出来,离他们大概还有二三十米。
“是。”
马车有节奏地驰远了,女仆这才来到跟前,看到黑发青年的第一眼,面色绯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杰、杰恩殿下,老爷等候您多时了,请随我来。”
很少有女人能在黑发青年面前气定神闲,若无其事地讲话,她们大多数都会被他的外表迷得方寸大乱。而他只是略表礼貌地一笑,却惹得对方更不知所措,感慨之余,杰恩更有点无奈,外表太出众的话,有时也会惹来麻烦。
就比如说这一次,来拜访亲王的始初原因连他自己都感到哭笑不得。
紧随女仆走进正厅,亲王府的华丽一览无遗,它不像王宫里的宫殿那样高阔宏伟,也不像塞伦家古老的城堡那么古朴典雅。正厅的风格十分现代化,简单而实用的白色大理石柱支撑着半圆弧的拱顶,玄武岩的浮雕镶嵌在四角,巨大的金色水晶吊灯辉煌耀眼,深红色的花岗岩地板故意修饰成磨沙的表面,呈现淡淡的亚光色。除了旋转楼梯扶栏两旁有两具青铜武士雕像,所有摆设和布局都充满了现代气息。它不像王府的大厅,而比较像度假别墅的厅堂,新潮,惬意。
杰恩十分欣赏这番新颖的格调,亦如他欣赏温森提奥亲王为人忠良耿直,亲切和蔼,又不失王家风范的品格。不过他的儿子却是出了名的败家,若不是他们是王亲国戚,温森提奥本家的荣誉恐怕要毁在下一代继承人手中了。
温森提奥亲王虽年事已高,却依然风采照人,他步伐矫健地走下盘旋楼梯,披肩的长袍微微地扬起下摆,显得很潇洒。
杰恩不等对方下完阶梯,便恭敬地俯首行礼:“杰恩·塞伦见过温森提奥亲王大人。”
“免礼免礼,杰恩殿下不必多礼。”温森提奥亲王满面容光,眉开眼笑地迎上来,态度真诚而惬意,“许久不见了,杰恩殿下果然如传闻中所言,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啊!”温森提奥并不是喜欢阿谀寒暄之人,此番赞许自然是出自肺腑之言。
杰恩于是欣然礼谢:“亲王大人也依旧容光焕发,威仪由存。”
“哈哈哈哈,殿下,我不想跟您寒暄,您到抬举起我来了。”亲王一阵豪迈的欢笑,杰恩不敢怠慢,依然恭谨有礼:“我和亲王大人一样,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并非抬举。”
“呵呵,我看,拉斯贡有你这样的儿子,最容光焕发的应该是他。殿下请坐。”温森提奥使唤女仆端茶送水,随后爽气地坐靠在沙发上,举手投足不拘小节。杰恩便也适当地放松姿势,端坐在茶几另一边。
两人又互相嘘寒问暖了几句,女仆将清醇香郁的绿茶端上来,温森提奥略表地主之宜,亲自为杰恩看茶:“我知道杰恩殿下精通茶艺,泡得一手好茶。在我这,下人们都比较随意,没什么泡茶水准,委屈杰恩殿下将就一下。”
杰恩单手捧起精致小巧的白瓷茶杯,过了一眼杯中清透见底的碧绿,笑道:“亲王大人是在考验我吧?”话语顿了顿,接着是一气呵成的说明,“这种茶叫玉螺椿,取自玉螺花的叶尖部,它的茶叶和碧螺春很像,但是泡法完全不同。由于它的叶径非常坚硬,用第一次温水预热化开茶叶后,再过滤掉杂质,然后用四十五度到六十度左右的热水泡上第二壶,这时候茶叶的味道才刚刚浮出。此后,用接近沸腾的热水可以泡两到三次。”
说到这,黑发青年故意瞄了一眼静待一旁的女仆:“我敢说,不熟悉这种泡茶方式的,是绝对泡不出这么清透纯净的玉螺椿,亲王大人府上有一位茶道高人,何必如此自谦。”双唇轻抿温热的茶,淡淡的清涩溢入口中,令黑发青年回味无穷。
温森提奥放开粗犷的嗓门,畅快地大笑:“哈哈哈哈,不愧是未来的[礼士]继承人,一眼就识破了。米提拉是我府上唯一精通茶道之人,她家的祖业是经营茶叶生意的,我特地让她为杰恩殿下泡茶,免得杰恩殿下嫌弃我这的茶水啊。”
“亲王大人说笑了,家父教导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何况只是一杯茶水,我还应该感谢亲王大人如此热诚相待。至于米提拉小姐的茶艺,深得我心。”
女仆谦卑地俯首,嘴边却不掩得意,能够得到未来[礼士]的赞赏,自然是难能可贵的无上光荣,她能暗暗地庆祝,还不忘谦逊,已经可谓冷静过人了。
杰恩点头略表鼓舞,以示礼节和大人风范。随后,他的注意力回到正事上,目光凝聚在温森提奥红光发亮的印堂上,稍微调整姿势,以显得慎重:“亲王大人,此行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一是为了伯仲殿下的事。”
温森提奥亲王随即收起笑容,神情无奈而严肃地道:“那件事的整个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不能怪杰恩殿下,是犬子不才,惹出这么荒唐的事!”亲王鼻声一振,大气一出,愠怒不已。杰恩回忆当时的来龙去脉,歉疚之余,依然和当时一样无可奈何。
事情的起因源于伯仲邀请他参加王族宴会,本来是出于好意,结果却闹成一出悲剧,而罪魁祸首正是他的容貌!
宴会当天,杰恩独自前往,伯仲殿下为他引荐,自然受到了当众所有千金小姐的倾慕。伯仲本来并不在意,却不料几天后,伯仲的未婚妻竟对杰恩一见钟情,蛮横娇纵的千金大小姐移情别恋不算,还当众口无遮拦地骂伯仲愚蠢无能,骂得是何其难听。情人间一拍两散也就了结了,可血气方刚的伯仲一怒之下拉着未婚妻找上杰恩决斗,事情当然也就越闹越大,直接闹进了王宫,杰恩故意放水,依然惹来伯仲恼怒,决斗中牵连数名宫廷侍卫,还差点使未婚妻命丧黄泉。之后,杰恩当机立断表明立场,拒绝了千金小姐的恋慕,谁知那位千金又将失意迁怒与伯仲,弄得两败具伤。最后皇帝处罚女方闭门思过,伯仲则被遣送下界暂居三个月,直到冷静下来为止。加上决斗时不小心弄坏了花菀庭,皇后大发雷霆,差点连累杰恩一起被追究责任,幸好有耶夫皇子求情才免于罪责,其中当然还仰仗了塞伦家族的势力影响。
如果它发生在普通人中,或许只是少年少女间争风吃醋的小事,可它发生在王室和贵族间,就闹成了几大家族的恩怨,王宫里被弄得鸡犬不宁,苦心在皇帝面前经营的良好形象染上污点,还要亲自登门赔礼道歉,尽管自己根本是被牵连的受害者。杰恩的无奈就在于此,把仅有的精力耗费在如此荒诞的事上,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恼怒。
好在,长辈们都是明理之人,颇让他欣慰。不然那位千金大小姐联合长辈一起要挟要他娶她为妻,那就将演变成家族势力的比拼了。
那件事后,耶夫还开过他的玩笑:[“杰恩,我看你在结婚前,最好不论参加什么宴会都戴好面具,免得下次不是一个,而是一来十几个,女人发疯起来有得你受了。”]
友人的奚落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弄得他更觉得冤枉,有苦难言。
好在,他快结婚了,女人世界的争斗应该可以因此而多少平息一下了。
“亲王大人,事情闹到那种地步,我也不能完全说没有责任,虽然坦白而言,一开始我自己也觉得很冤枉,不过当时当地没有处理好男女之间的纷争,我想,不论是伯仲殿下,还是我,都吸取教训了。”杰恩诚恳地检讨,温森提奥亲王却突然朗声笑道:“杰恩殿下,你和伯仲一样,恐怕还不理解男女之情吧,不要说什么吸取教训,这种情情爱爱之事没什么对和错,只能说你们年轻气壮,精力太旺盛啦,哈哈。”
黑发青年有点茫然,年迈的亲王拨拨稀疏的卷发,向对待亲生儿子那样关爱地看着青年:“别介意,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到是让我看清了埃奇诺郡主的品行,还好伯仲没娶这种女人,我还应该感谢杰恩殿下哩。”
黑发青年不置可否地浮动嘴角,似笑非笑。
温森提奥亲王大叹一声,真诚地向青年致意:“那件事,我知道杰恩殿下才是被牵连的受害者,到是应该由我代替伯仲向殿下道歉。”年迈的老人弹起颇显发福的臃肿身体,勉强屈身。杰恩受宠若惊:“亲王大人言重了,杰恩受之不起!我只是……希望伯仲殿下回到上界后,不会依然介怀于心。”
“他再胡闹下去,我就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了!真是目无尊长,任性妄为!”温森提奥忍不住怒斥败家之子,杰恩默默低头,不便多加言论。
“另外一件事,是我希望在继承[礼士]之后,能由亲王大人接任空缺的文汇总督一职。”杰恩突然目光清锐,郑重其事地道,悦耳动听的声线在成稳干练的口吻中透出无形魄力,“虽然文汇总督的职位相对[礼士]来说可能有失亲王大人的身份,但是自从坎贝斯坦辞去职务后,空缺至今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胜任。文汇总督虽不算什么举足轻重的官职,但是我希望在未来文艺拓展这方面能修补得更加完善,更自如地运筹帷幄。所以,我认为,您是如今最适合这个位子的人。”
温森提奥亲王的眼中,一丝诧异慢慢地淌过。他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稍待片刻后,脸上浮起刁难的笑意:“杰恩殿下如此妄下断言,是否知道我是为什么才一直清闲了十几年呢?”
杰恩定了定神,眸中锋芒如刃:“亲王大人十几年前因为涉嫌贿赂下界官员的罪名被罢免职务,之后皇帝陛下一直不敢再任用您。不过我翻过底案,当年对亲王大人的指控证据不足,我有理由相信您是被冤枉的。如果再结合您在位时的成就,十有八九您是被诬陷的,可惜当时审判长盖布尼龙是个吃里爬外的庸才,不到三年,他就从那个位子上跌下来,如今流落到哪都不知道了。”列举出一系列可靠依据,黑发青年坚信不移,“如今已经事隔十几年,皇帝陛下对亲王大人的顾虑应该已经消除,加上我会和父亲联名上奏。希望亲王大人能慎重考虑一下。”
“呵呵呵……”老人发出一串冷笑,反问,“杰恩殿下看我现在这样子,不怕我老了,比当年更迂腐了吗?就算当初我是被诬陷,现在一把老骨头了,难免不会犯当年没犯的错误。”
杰恩从容一笑,睿智的眸光不为所动:“那要做了才知道。恕我冒昧说一句,亲王大人是否想平反当年的冤屈,再一次证明自身的才干,只看亲王大人自己的意愿了。我是相信亲王大人眼光独到,目光远大,一定能胜任文汇总督一职。而且,可以说,未来不出十年,将是耶夫皇子的亲政时代,亲王大人是否愿意献身于一个新的王朝呢?”
无以抗拒的魄力!
年迈的老人久久凝视着青年的黑眸,感到自身的优越感都在对方的光芒下溃散,而迸射向他的是仿佛能镇压一切的强大力量。他甚至怀疑,在眼前的,还仅仅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吗?
圆滑的交际手腕,无懈可击的游说,精湛的论述以及自身迫人的魅力,这些已经不简简单单是身为臣子的才能了。
温森提奥亲王思量许久,浅浅地勾起嘴角,不露声色地道:“那么我能否冒昧地问殿下一句,以您的才能,是否甘于人下?我是说,迟早有一天……”老谋深算的亲王只透露出半句意味不明的话,下文自然深埋在一双洞悉敏锐的眸中。不过聪明绝顶的杰恩当然立刻就会意了。
黑发青年并没有因为对方大逆不道的怂恿乱了方寸,只是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坦荡地说:“我和皇子有约定,我的理想就是辅佐皇子治理好国家,别无所求。”
“哼,”亲王闷哼一声,不经意的笑容高深莫测,“如果是真心话,那么我就安心考虑下杰恩殿下的建议吧。”
杰恩喜出望外,目标达到了,他心满意足地笑道:“那我就等候亲王大人的佳音,衷心希望未来的统治蓝图里有您的一席之位!”
也许如今,已经没有人再记得,这样一位轻狂少年的豪言壮语,因为时间不会停止,它只会将过去那些事记录在逐渐泛黄褪色的纸页上,直到有一天不再有人去关心,那些黄蜡老旧,已经分不清年代的岁月痕迹……
*******
离开亲王府,杰恩本想和耶夫一起共进午餐,辗转来到天堂宫殿才知道皇子不在。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皇子居住的枫阳宫殿前,被盘问的侍卫畏畏缩缩,在严行历色的黑发青年面前直不起腰:“大概是昨天晚上……”
“大概?”青年声音一冷,侍卫更加畏惧于高挑修长的身影,狠狠地把头埋下:“杰恩殿下,我们并不是很清楚,皇子昨天支开了这里的所有守卫,而今天早上侍女就发现殿下不在了……”
“他有留什么纸条之类的吗?”其实杰恩心里已略微有数,盘问只是形式而已。
“没有!殿下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说就离开宫殿了,我们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杰恩殿下……应该也了解,这不是第一次了,殿下一直神出鬼没的!”
心里感到有点沉,黑发青年长长吁了一口气,依然难以解闷:“你们退下吧,我在宫殿里等皇子殿下。”走进枫阳宫殿前,他不由自主地回望天际,就好象看到了心思飞远的友人在天堂宫殿之外的某处逍遥快活着。
他知道,友人又偷偷溜到下界去见他的秘密情人了,一个叫“伊莲娜”的少女,他不知道那位小姐究竟有什么魅力,能使耶夫十年如一日地坚持这段地下恋情。作为朋友,他心中只有无奈和爱莫能助,是劝还是放任,这一步他始终决定不了。
他太了解耶夫,如果本人无动于衷,任他再苦口婆心都是劝不回这匹脱缰的野马的,可是不劝,又等于眼见他们铸成大错!
那么,知而不劝,他就是共犯!
爱情,真的可以让人迷失心志吗?黑发青年无法诠释心中的迷惘,思绪就像一团混乱缠绕在一起的线团,看不清首尾。
收回视线的刹那,余光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看去,那个人影仓皇而逃,一溜烟便不见踪迹了。
杰恩拧住眉头,心下一沉:二王子……
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了上来,久久凝视空无人踪的庭院和回廊,倍感沉重。他幽幽地叹着气,慢步走入宫殿。
皇子如果去了下界,由于往返上下界的[引渡飞船]至少要花上五天,加上恋人之间你浓我浓少不了缠绵,他估计,没个一周,友人是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以往,类似的情况数不胜数,只是那时候他不像现在这样频繁奔波王殿,不知道皇子的善做主张竟一晃眼持续了好几年。
夜晚,席席凉风伴着春末夏至的暖意,枝子花开,芬芳的花香随清风飘进宫殿,使人昏昏欲睡。枫阳宫殿的二楼,皇子一贯使用的书房闪烁着橙光,半开的窗户时而有人影晃动。
杰恩特地没有开大灯,而是点燃油灯,借着微弱却温暖惬意的烛光写信。他不可能在宫殿里一直等皇子回来而什么都不做,于是决定留下一封信,婉转地提醒友人。他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可是信写到一半,门缝里突然袭来一阵凉意,异样的氛围笼罩上背脊,黑发青年警觉地回头:“谁?!出来!”
“啪啊!”房门大敞,友人的身影斜倚在门栏边,唇瓣挂着一抹童心未泯的随意笑容。他做完一系列神枪手的潇洒动作:开枪,吹熄枪口,收回腰包。然后打趣地道,“如果我手里的是真枪,你刚才就死了。”
杰恩先是一阵讶异,而后转为迷惑:“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恩——?”银发青年拖出一声长长的疑问,挑动眉梢,忽左忽右地晃到友人面前,“怎么,你以为我又去找伊莲娜了?”
杰恩叹了口气,无奈道:“除了这件事,你还有什么理由突然失踪?”
“我今天只是去准备礼物啦,过几天是伊莲娜的生日。”银发青年提起恋人,脸上便是一番心波荡漾,泛起淡淡的红晕。
看到友人的样子,就知道中毒已深。但是今次,黑发青年决定不再心软:“耶夫,我想和你认真谈一谈这件事。”
“诶?”年轻的皇子看着烛光中一本正经的面容,十分诧异,“什么事啊,你干嘛那么严肃?”
杰恩斟酌再三,终于还是铁下心肠,认真地问:“是你和伊莲娜小姐的事,耶夫,你们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银发青年靠在沙发边,一手撑起下颚,神情闲散放松,一点也没意识到友人语气中的严峻。
杰恩碍于礼教的避讳,感到有点难以启齿:“就是,就是……你有没有对伊莲娜小姐……你们有没有已经……”
“我懂了。”耶夫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脸色彤红的友人,会意之余,笑得很是邪恶,“杰恩,你是不是男人,性欲方面的事让你那么难于启齿吗?”年龄上,长两岁的银发青年已满二十,自然不论心理和生理需求都跨入了成*人世界。
明知道是故意奚落,杰恩颇感无地自容,避开友人的目光,含蓄而道:“只是我们家族传授的保守思想而已。这个不重要,你先回答我,有没有?”
银发青年古灵精怪地转动眼珠,根本不当一回正经事:“如果我说有呢?”
“耶夫!”说者兴许只是开玩笑,听者却完全当真了。杰恩激动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怒意呼之欲出,“你明知道和伊莲娜小姐不会有结果的,你还……!”
银发青年觉得友人激烈的反应十分好笑,片刻之后才顿然收住嬉笑,表情认真而坚决:“原来你想说这个,你想提醒我,我不能娶伊莲娜为妻吗?”
发现自己有点头脑过热,杰恩稳住情绪,平定下来:“你知道,王族只能近亲结婚,所以你和伊莲娜小姐……”
“但是我已经答应过她,会对她负责。”碧清的眸子沉淀了不可动摇的决心,烛光照出银发青年坚定专注的神情,以及眼底的一丝霸气,“等我继承皇位,我就会迎娶伊莲娜为皇后,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黑发青年紧锁眉头,对友人的关心和传统道德矛盾地纠结在一起,令他无法取舍:“耶夫,你想违逆王室的传统习俗?”
“那些老掉牙的传统都是人定的,为什么非要遵守,为什么不能废除?”年轻的皇子对陈腐不仁的条规嗤之以鼻,尽管他们都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在这点上,他和黑发青年的认识不同。“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选择折中的办法,实在不行,我考虑过……”柔和的眸光中溢出一份青涩,杰恩看了,越发担忧:“你最好想清楚,尤其是对伊莲娜小姐来说,她的终生幸福并不取决于——”
话音突然停止,杰恩警惕地瞥向门边,耶夫表情一怔:“有人偷听?!”
房门本来就开着,烛光打在门口的走廊上,只有极小范围的一片明亮。隐匿的人影就在那片小范围的明亮中一晃而过。杰恩利马发力跃至门外,三两步便追上窃听者。他扼住那人的手腕,将之双手背到身后,轻而易举地将其制伏于身下。
“谁指使的,说!”杰恩精通十八般武艺,只要过上一两招便能探出对方的底子。发现来者不过二流之辈,幕后必然有指使者,他已然猜想到,等着坐享其成的人可能是谁了。
杰恩的力道不大,却能叫对方无力挣脱。窃听者见逃路已绝,连忙哀声求饶:“殿、殿下!饶命啊,我只是听人差遣!殿下饶命!”
“说出指使者,不然当即论斩!私闯皇子寝宫,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这是死罪!”杰恩气势迫人,不容忤逆。旁边跟来的耶夫同样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大步一跨,用自己的影子盖没对方,笑得是何其毛骨悚然:“胆敢偷听本皇子的对话,脖子上的东西不想要了是吧!”
窃听者见两人兴师眈眈,无计可施,惟有哀嚎:“两位殿下饶命!是、是二王子殿下派我来的,小人、小人什么都没听到,真的!什么都没听到!饶命啊!”
果然是二王子。杰恩想起下午在宫殿外看到的人影,更确认了心里的推测。“你现在到枫阳宫殿的侍卫长那报道,暂时不准离开宫殿!”
“是、是!——”
“杰恩!”耶夫拦住正要松手的友人,顾虑道:“万一伊莲娜的事泄露出去……”
杰恩思量片刻,改变了主意:“那就让他暂时跟着我充当贴身侍卫,只要他不和别人接触,就算听到什么也没用。——你叫什么名字?”
得以自由的窃听者由于双脚瞬间麻痹,一时还站不起来:“小、小人叫费斯特……哎哟……”他揉搓着扭伤的腰椎,挣扎半天,还是站不直。
“你是不是对他施了魔法?”耶夫看出点名堂来,便问杰恩。杰恩于是道:“费斯特,我在你身上下了跟踪魔法和傀儡术,如果我发现你到处乱说的话,就启动埋在你体内的[火种],你会自焚而亡。”
窃听者顿时脸色大变,面如死灰,忙不停地跪地求饶:“殿、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
“你乖乖做个哑巴就没事了。”杰恩松了一口气,转向友人,“耶夫,你每次都无故失踪好几天,二王子开始起疑了。”
虽然同样对耶夫心有余悸,坤思二王子和头脑简单,意气用事,只会逞匹夫之勇的科里迪奥大王子不同,前者心思慎密,生性多疑,虽然在治理政务方面没什么才能,邪门歪道却层出不穷,诡计多端。杰恩早就预料到,坤思可能成为阻碍耶夫即位的最大威胁,随着年龄的增长,兄弟间已不仅仅停留于互相讥笑嘲讽,勾心斗角的爪牙已慢慢滋长成形。
何况,如今皇后有了一个亲生儿子,敌人就更多了。
然而敌暗我明,对于年轻的继承人来说,不论对方多么阴险狡诈,他们都是光明磊落的人,不屑于玩阴招。
这点,耶夫当然也不例外,虽然对四面是敌的境况心知肚明,可是此时的他,甚至包括杰恩自己,都还没有排除异己,建立霸权的心志。
就像耶夫当时作出的反应,仅仅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不轻不重地叹道:“我尽量注意一下,不让他抓到把柄。”
然而第二天,杰恩发现逮捕的窃听者死在宫殿后院的花坛里,才意识到,阴云已经笼罩了他们的天空,前景,不可能是一帆风顺,光明灿烂的,属于他们的世界也不会始终保持纯净。
*******
另一边,厄运也悄悄地隐藏在喜庆之中,尽管这一天对于杰西塔·卡瓦德普来说,是几生修来的福份。
塞伦家的马车刚刚驶出公爵古堡,洋溢在城堡中的欢庆恐怕已经传到十里开外,卡瓦德普公爵在失意了大半辈子后,今天,第一次拄着拐杖,即便一瘸一拐还是坚持把客人送到前院大门,不论是侍奉多年的管家,还是仆人,已经许久未见公爵这样高兴了。公爵脸上的皱纹好象一下子少了许多,变得年轻了,而公爵夫人也是容光焕发,得意洋洋。
因为他们的小女儿将嫁给上界最杰出最优秀的青年,成为[礼士]夫人,这份荣誉不亚于他们的女儿当上了皇后。
十六岁的少女倚在窗前,目送四匹纯白的马拉驰的,印有塞伦家徽的豪华马车远去,心里一会惊喜一会又忐忑不安。
她一直关闭在房里,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边梳理长发,一边猜想塞伦大人来访的目的,时而幻想些美妙的事,时而又因为它的不切实际而感到漠落。
这时候,贴身女侍兴冲冲地跑进来,少女看到她心喜若狂的样子,便知道一定是好事。
“小姐小姐!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您!您听了一定会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我敢打赌!”精力旺盛的女仆张开双臂,比画着手势,兴高采烈地叫喝。
见她这样雀跃,杰西塔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柔声委婉地问:“什么好消息?和塞伦大人有关吗?”
“是是是!”女仆猛力点头,又故意卖官子,“小姐猜猜,塞伦大人来干什么。”
即使心里再紧张,再兴奋,温婉贤淑的少女也依然淡雅地笑笑,如清风吹拂,细腻而脆弱:“是什么事呢?塞伦大人和父亲大人谈了很久吧?”
女仆故弄玄虚地歪着嘴,笑而不语,吊足了主人胃口后,才一下子宣布道:“是喜事啊!塞伦大人是来提亲的!”
手中的木梳卡在翠绿如青草的长发上,止于半空的手久久没有挪动。“提……亲?”仿佛一触即化的低吟,少女望了望镜子中面色苍白的脸,尽管美丽,却缺乏血色,“塞伦大人……为什么要来提亲?”
“什么为什么,当然是替杰恩殿下来提亲的呀!小姐,是杰恩·塞伦殿下呢,您真有福气,肯定会被其他小姐嫉妒死的!”女仆不觉主人眼底的异样,接过少女手中的木梳,继续梳理长发,“小姐,像杰恩殿下那么英俊高贵的人,您能做他的妻子,一定很高兴吧?老爷也是,以前来提亲的人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次,老爷可是一口答应呢!”
“是吗……”少女掩饰不了心中的喜悦,却又抹不去喜悦中隐隐缠绕的痛,这使她的微笑蒙上了阴影,而不那么灿烂,“父亲大人答应了?”
“那当然,这等美事,老爷能不答应嘛!老爷可高兴了,还说要大摆宴席,好好庆祝呢!”女仆弯下腰,绕过主人的脖子,伸到前面,“小姐,您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少女低闷地笑了笑,紧紧扣住胸前的连衣裙花边,埋在裙摆下的另一只手微微地颤抖着,“能嫁给杰恩·塞伦殿下为妻,我当然高兴得不得了。你说得对,肯定会有很多千金小姐会嫉妒我的,只是……”
余音渐渐淡却,拂过少女眼底的忧虑在女仆的熙嚷中被忽略了,除了当事人,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心结。
然后,朝气蓬勃的春匆匆地走了,迎来浓烈火热的夏,谁也不知道雷雨前会有暴风席卷……
(最初的伤痕/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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