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蜕变(节二)
作者:维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404

暗走回里面的房间,白芷灯打亮的房间异样的沉闷,影躬身坐在床上维持着之前她离开时的姿势,几乎一动不动,如暴露在苍白灯光里一具无所遁形的黑影。刁一边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喃喃嘀咕:“你看看你,好好的一张俊脸弄成这副样子,好歹只不过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嘛,为什么老是愁眉苦脸的,你不会笑一笑吗?真是,说了你多少遍,成天这么阴沉沉的,让人看了多晦气,很浪费你这张这么帅气的脸诶,知不知道?呼……”

“她走了。”暗叹了一口气,平淡淡地道。

影像是如释重负似地,松下双肩,拿过刁手中的干毛巾,不含感情地道:“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刁扁了扁嘴,将长辫甩到身后,起身两手叉腰,气鼓鼓地对黑发青年叫骂道:“我们是关心你,关心你!你懂不懂啊,像你这副样子你知道我和暗看了有多心疼?我们可是把你当小弟弟一样看待,希望你能开心点!影,你才十六岁,十六岁!你知道别人十六岁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吗,应该是思春期未满的叛逆年龄啊!十六岁的时候,应该和同学混在一起集体运动,交一群狐朋狗友四处闯四处打架闹事,有喜欢的女孩子就穷追不舍死缠懒打,天不怕地不怕的轻狂年少就要用各种荒唐无稽又挥洒热血的回忆来填满,而不是你这个样子!就算你从小就开始当狩猎师,就算我们和一般普通人不同,也没必要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啊,你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吗?!影!”

她是生气了,非常生气!自从影开始成为正式的狩猎师以来,这六年里,她和暗没有一刻是真正安宁过的。她们把这个能力超群却性格孤僻的黑发少年当自己的亲弟弟般疼爱,可这位“弟弟”却从来不领情,一次次地糟蹋她们的爱心,一次次地让她们担惊受怕,生怕一不留神他就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她不明白,明明只是个年纪轻轻正处于稚气未脱又怀抱梦想的青春少年,为什么会弄得像个七老八十看透红尘的老古董!以前在[TBX学院]就读时就从来不和同龄人打交道,没有一个知己伙伴,更没有过恋爱经历,毕业后更是变本加厉了!

影简直让她恨得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却不是恨他不争气,恨他不成才,而是恨他不爱惜自己,不重视自己,恨他完全没有“自我意识”!这种心情有多复杂连她自己也无法形容,影岂止是不成钢不成器,简直就是还没雕琢成玉就已经腐朽了……

她不像暗,心里有气就非要说出来,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进去!

房间里的沉默迅速转为更加抑郁的僵持氛围,影发出一声冷彻心扉的嘲讽,毫不领情地道:“哼,我要怎么过一辈子和你们无关,请不要多管闲事。”

刁忍无可忍了,一把揪起黑发青年的衣领:“你欠扁是不是!多管闲事?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每次都辛辛苦苦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以为我们干嘛浪费那么多精力白费那么多力气苦口婆心地劝你?我们是想你开心啊!希望你能正常地成长!纵使狩猎师的工作再残酷,也没有哪个狩猎师像你这样的,你有在听吗!!”

空洞的眸子对咆哮的红发女子冷冷地一瞥,那是一双不会反射任何光泽的深洞洞的眼睛:“我不需要,我不是你们眼里十六岁的小弟弟,无聊的关心,哼。”讽刺的笑声从发白的唇齿间逸出,仿佛在嘲笑世间一切事物,“你们怎么想和我无关,就算你们不管我让我自生自灭,我不在乎。”

“你你你……!”

“够了,刁。”暗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喝止怒火中烧的同僚,神情则是形成鲜明对比的淡然和松弛,“你何必对一块木头浪费唇舌,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他去,我们走吧。”说罢,红发部长转身,毫不迟疑地离开房间,走廊里回荡着她悠悠的自言自语,“啊~,明天还有得好忙呢,趁早回去睡个大头觉,不然要变成熊猫眼了,哈哟……”

“那至少帮他先包扎一下,他的伤——”刁追到门口,气归气,却又割舍不下。

暗在外面大声地回应她,语气一派庸懒:“让他去吧,一时半会死不了。”

“啊?……”红发狩猎师郁闷地嘟哝,“暗,有时你也真够冷血的。”

塞恩不声不想地跟了出去,刁迟疑了一下,左右为难地看着满脸阴沉忧郁的黑发青年,心里憋了一肚子怨气:“呼……你啊!早晚被你气死!”她愤愤地丢开青年,大手大脚地踱出门,把气全发泄在了地板上。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影缓缓吐出一口冰凉的气,常年的忍耐伤痛已经让他对肉体上的痛楚习惯和麻木了,即使疲乏劳累到身体崩溃的边缘也依然毫无所觉,连内心不堪承受的痛苦都已经成为了灵魂的一部分,何况那些皮肉之伤。

[“天不怕地不怕的轻狂年少就要用各种荒唐无稽又挥洒热血的回忆来填满,而不是你这个样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轻狂年少吗……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甚至连自己都异常的虚伪,不管花多少时间,他都只会感到厌恶和陌生,因为他的时间已经停止了,在很久以前。

轻狂年少,那是阔别了多少年的时光,那是已经触摸不到的年华,连回忆它都变成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那时候的一切,恍如隔世……

*******

祈世历989年雾之月到荧之月这三个月对杰恩来说是毕生中矛盾激化的爆发期,自我梦想愿望和冷酷无情的现实之间的矛盾抵触,对于十八岁这个年龄来说,也正是后期人格定型和价值观稳固的重要阶段。这以后,他就再没有当时的热情了。

人们常说,十八岁是一个人完整人生中的一道关卡,是最青涩的光阴,逐渐抛开稚嫩的幻想开始走入成熟,学会成*人世界的接受和面对,学会忍耐和坚强,学会适应环境把自身的棱角磨得平滑滑的。杰恩并不是不够圆滑的人,只是人生中必然会有的迷惘期使他发现,自己的愿望和现实竟差得如此之远。

一个真正开始认识世界的年龄,那时候,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恩德比耶夫皇子是二十岁。

初夏,继承[礼士]的各项准备工作就如滚滚热浪接连不断地缠得黑发青年脱不开身,接手前任[礼士]的策划项目,了解过去历代任职者的工作记录,整理零碎的资料,分析和分类已完成和未完成的政务,掌握现有的人事安排及作小幅度调整,还有检查可能存在的鄙陋,等等等等,可以说,杰恩已经在各方面开始从事[礼士]管辖范围内的职务,只是还未正式权任而已。

这段期间,他当然没什么机会和身处王殿的友人见面,自从上次凉亭一别后,也有大半个月了,而他想不到,时隔多日后突然的问讯竟是意想不到的坏消息。

那天风和日丽,艳阳高挂,气候有一丝闷热且潮湿,不过因为空气质量较高,徐徐微风夹带着夏日清新的松杏子味,还是颇为怡人的。

一只纯白色的鸟儿飞进塞伦府邸主楼二层的一扇窗户,扑哧扑哧地拍了几下小而轻盈的羽翼停歇在格子窗框上,落下几根洁白的柔毛。安逸的氛围中荡起一波小小的涟漪,之后又恢复了宁静。

杰恩从大堆文件中抬首,诧异地看了看窗边的鸟儿:是信鸽。

这种全身雪白,长有樱红的钩子嘴和红色眼睛的鸟叫归巢雀,其实是属于燕雀的一种,由于它的外型比较像白鸽,体型只比标准的鸽子小一点点,所以人们习惯把它当作鸽子。归巢雀具有极强的识别方向的能力,且悟性很高,飞行速度也极快,回避力是普通鸟类的几倍,换言之,正由于它的这种不易被捕猎的飞行能力使它具备了送简信的特点,在上界,有时会有人培养归巢雀送信,通俗地说就是信鸽。且这种鸟虽然在下界很少,上界却有很多野生的,用它来传送秘密急件不易被发现。

野生的归巢雀很怕生,而驯养过的却极其亲近人类。杰恩眼明手快地从鸟爪上取下纸条,归巢雀往他拇指上蹭了蹭,才拍打翅膀悠悠地飞走了。

纳闷,黑发青年看着手中折成条状的信笺,很是困惑。

怎么会派信鸽来送信?

虽然规定上界不能和下界有直接的互联网通讯,信息传输也受到严格的控制,不过上界各地之间没有禁止密聊或收发邮件。当然,之所以电脑的使用率不像下界那么深入生活,一方面是出于它和手机一样难以维护隐私,另一方面是因为固守传统的思想使自负的权贵们更喜好老式过时的生活方式,不仅仅体现在交通,还有通讯、家用设施等。本来上界就是个生活节奏极慢的,强制性地维持着古老机制与机械文明脱轨的矛盾国度,掌握了先进的科学技术却不肯承认而放任地去使用,任何先进的科技产品虽然人人都有途径获得,却不爱用罢了。他们把自己当“神的代理者”,高高在上,默默观察下界文明的动向,不允许俗物侵入,却又专横地将最先进的技术控制在自己手里。久而久之,不能说是思想上的迂腐,而是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从无奈地默认到成为生理习惯的一部分,这种体制也就一直维持到现在。

不过,使用信鸽还是夸张了点,至少还有电话这个渠道,除非是为了保密的必要措施……

杰恩几乎第一时间就猜到派来信鸽的人是谁,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有和他保有秘密的权利。因此他毫不惊讶在打开信笺后看到那刚硬而流畅的熟悉的字迹。

一秒后,黑发青年像被一块大石砸中,脸色顿变。

有人行刺皇子?!

他不敢置信地再次确认纸条上那句简短的话:

昨日在本宫遭行刺,速来,勿打草惊蛇,切记!

虽然没有署名,但他确信无疑,这是属于耶夫的字。

难道……

心里有一丝矛盾的困惑,既担心又怀疑,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间似乎隐含了另一层意思。他揣测着友人字里行间的隐藏讯息,双眉一拧,将纸条揉成一团,用[腐蚀术]消灭证据。

“来人,备马!”

*******

半日后,来到枫阳宫殿时已近日落,黄昏晚霞辉映中的宫殿格外肃穆,宁静中透出一股不祥的征兆。

宫殿四周戒备森严,一看就知道出过大事的样子,不论是轻装便衣的守卫还是特别调派过来的铠甲士兵都个个神色严峻,巡逻的气氛非常凝重。

杰恩刚下马车,便有侍卫上来迎接,将他领到宫殿大堂里,皇子的亲卫军侍卫长,换言之,除了杰恩,耶夫最信得过的佩斯洛侍卫长已等候在那。着一身轻便的深蓝色官服,护肩和胸甲修饰着朴素的服装,略微衬托出武人风姿,干净清爽的板寸头及一对深陷的炯炯有神的乌蓝色眼睛都显示出这位身材匀称的年轻人的自信和爽直。

他面带拘谨的微笑,大步利落地迎向黑发青年,行礼之后朗声:“托纳茨·佩斯洛参见杰恩殿下,皇子殿下恭候您多时了,请随我来。”

杰恩很难说清对这位褐发侍卫长的印象,表面上他觉得佩斯洛对主人十分忠心,为人也非常耿直忠厚,是克尽职守的好部下。可他总无法像耶夫那样完全信任佩斯洛,那双暗沉沉的蓝眸里闪烁的神采有时会令他感到不太可靠。

不过人不可貌相,虽然佩斯洛长相凶恶,性情却很温和,在宫廷里是少有的几位有人望且很有女人缘的侍卫长之一。

褐发侍卫长引领他走入一段又长又昏暗的走廊,两旁挂满了抽象艺术大师的作品,在暗淡的烛灯里透出一份阴森。杰恩辨认出这条并不是通往友人卧房的路,便问侍卫长:“昨天真的有刺客来过?皇子殿下是否安然无恙?”

佩斯洛走得很靠前,几乎和他隔开几步之远,他的回答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时,令黑发青年心有余悸:“您见到殿下后,就会明白一切。”

在搞什么鬼?杰恩郁郁地想,虽然他不认为耶夫那么容易惨遭毒手,如果是,情况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宁了。故意卖关子尽管符合银发青年的作风,他却隐隐感觉到阴谋的气息正弥漫着这座古老而显得有些残旧的宫殿。

走廊尽头,他们上了一段长长的回旋楼梯,然后才看到一扇门,十分沉重的铜门,尽管雕纹精美,此时,杰恩却没什么心情去欣赏。耶夫从来不到这间房间来,这让他感到莫名而诡异。

他停在门外,看着侍卫长用力推开巨大的双门,顾虑道:“皇子殿下在里面?”

佩斯洛侧身让开,微微地俯首:“是,杰恩殿下请进。”

杰恩犹豫了一下,看着门里泛出的微弱烛光,谨慎地走到门前。佩斯洛道:“殿下命我守在门口,杰恩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杰恩瞥了一眼眼皮底下的侍卫长那一头耀人的褐色,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

门被侍卫长轻轻推上了。

房间里很昏暗,只点了十几盏烛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杰恩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想回头找侍卫长质问,却见深红色的床罩下露出一张英气十足俊朗无比的脸,没有打理的散乱的银发丝毫不能削弱挂在那张脸上的神气,玉石般的绿色眸子更不像一个有伤在身的病人,它是黑发青年熟悉的一贯的傲慢。

总之,看到一如既往的友人,杰恩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感到莫名其妙:“你在搞什么?有人行刺你?没事吧?”

靠在枕边的银发青年露出明朗的笑容,面色也十分红润,显得很健康:“当然没事,区区一个刺客怎能伤得了我。”

“那,这……”杰恩示意穿着睡袍卧躺在床的友人那副不符实情的做作姿态,很是不解。耶夫笑道:“是故意的。”

“恩?”阴谋之手,好象开始蔓延到黑发青年的心里了。在烛光下,他看到毕生的挚友露出了一抹令他芥蒂的阴冷微笑:“昨天的确有刺客来过,不过我是故意被他刺伤的,我特地吩咐下人不要把我受伤的消息泄露出去,所以才叫你来的时候别打草惊蛇。现在,只有主谋者会知道,我受伤了。”

杰恩细细揣摩了一番,很快便领会了:“是大王子还是二王子?”

耶夫皇子微微垂首,丝丝银发滑向额前,泛出的光泽和他的眼睛一样冰冷而璀璨:“我猜,这次应该是皇母出的主意,我那两个笨哥哥被利用了。”

杰恩眸神顿时变得清冷,略微压住眉头,道:“皇后也开始要对你下手了?”

“恩,”银发青年点点头,笑得狡邪,“依我的判断,伊莲娜那件事让她明白了王父要我继承皇位的决心,她再不动手,机会就越来越少了。这次,她陪王父到下界度假,趁皇帝皇后不在,刺客就膛而皇之地来拜会我这冷清清的宫殿,哼,我可不认为我那两个笨哥哥那么懂得把握时机,他们要是有那么聪明或者够狠的话,我就活不到现在了。”

杰恩只要仔细一想,便能明白其中的原委,但是内心却自然而然地想排斥。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凝神推测:“就是说,皇后可能主谋策划了这次暗杀,且骗两位王子事成之后由她在皇帝面前美言,替两位王子脱罪,而实际上,她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如意算盘?”

“何止啊!”银发青年冷冷地嘲讽道,“那个女人可是铁了心要做皇太后的,名义上是扶持她那个才九岁的儿子即位,其实也就是她自己想亲政。当然了,按照传统规定,她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嘛,这口气她能憋那么久,我也挺佩服她的忍耐力。不过我那两个笨哥哥再笨,也多少看得出皇母心怀不轨,估计皇母想骗得过他们,还得用上离间计。”

“如果她对两位王子说,等你即位后,不会放过他们,加上对伊莲娜小姐那件事的后顾之忧,两位王子肯定会中她的圈套。”杰恩为自己冷静分析出的事实感到郁闷无比,勾心斗角,尽管他明白这是必然会有的事,却不愿接受。

和他不同,耶夫则表现得极其冷酷淡漠:“我那两个笨哥哥就是那么心浮气噪,别人稍微一挑拨,他们就先自乱阵脚了。我本来认为,他们俩成不了什么气候,等我即位后念在兄弟情分上把他们发配边疆或遣送下界,只要眼不见为静就行,反正他们也休想翻身。不过现在,既然是他们先把刀子动到我头上,就怪不得我绝情了。哦,还有一点很重要,皇母肯定对我的两个笨哥哥说,已经准备替死鬼。少了这一环,笨哥哥们怎敢放手行刺我。”冷彻的邪笑逸出唇齿,宝石绿的瞳仁中寒光慑人,仿佛要将看不顺眼的事物捏得粉粉碎。

杰恩感到一丝透骨的寒冷,为友人脸上那隐隐藏匿的邪气感到陌生和惶恐:“耶夫,你猜到那个‘替死鬼’是谁了?”小心地掩饰起内心的不安,现在,黑发青年隐约感觉到自己和银发友人之间渐渐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哼,还能有谁?”银发青年抬头,向友人投以杀气腾腾的目光,“除了我,谁还会是他们的心头大患?”

杰恩皱了皱眉,不敢确信:“难道是……佩斯洛?”

银发青年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闭上眼帘,不语。杰恩吐出一口长气,发泄出内心的抑郁之情,无奈地问:“那么你的计划呢?你叫我来,应该和你的计划有关吧?”

“哼,杰恩,你果然聪明,我最庆幸的就是我们是友非敌。”银发青年坦然地表露出对友人的欣赏,而后沉声,“是,我打算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那个女人最失策的地方,就是高估了我那两个笨哥哥的办事能力,到时候,我要让她哭着跪在我面前求我!”

狂妄、目空一切的笑容浮现在霸道而肆无忌惮的脸上,语者的眼底拂过一丝冰芒,令黑发青年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

布满浮雕和壁画的长廊里回响着清脆有序的脚步声,就像在神圣教堂里回荡的有节奏的圣歌,巨大的格子窗和从窗花里透进走廊的五颜六色的光晕给光线不算充足却色彩斑斓的长廊增添了一股雅致和清幽。不过,肃穆神圣的氛围很快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中的这个天籁般美妙的声音似乎比屹立在走廊尽头的传说中圣光王朝时期的英雄白银骑士卢瓦·古希兰欧的高达四米的青铜雕像更加神威逼人。

“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脚步声随同疑问的最后一个音一起静止,杰恩停在青铜雕像前,仰头而上,略微提高音量道,“负责守卫枫阳宫殿的一直是你的队伍吧,佩斯洛侍卫长?”

尾随的人影也在同一时刻停下脚步,本来就相对略矮的褐发侍卫在恭敬地躬身之后显得更加矮小了:“是,杰恩殿下,昨天也是我负责守卫枫阳宫殿的。”

黑发青年微微挺起胸膛,使原本就高挑修长的身姿更为挺拔,他的身上无论何时都散发出礼仪之家熏陶出的优雅而从容的气质,完美的身材比例使他的身影在五彩的光晕里如梦似幻。和他比起来,身后的褐发侍卫尽管健壮,却很容易被忽略。

廊外是***辉煌的大堂,因此漏进走廊的光虽然不够充足,却也足够明亮了。

“照你这么说,刺客难道胆大到敢在你的眼皮底下膛而皇之地闯入宫殿?”质问的声音从走廊的这头一直回荡到另一头,片刻后,才听到另一个回答的声音,略有些退缩:“是我失职,害皇子殿下遭行刺,属下应该负全部的责任。”

杰恩冷冷地一笑,道:“你失职的地方何止是让刺客闯入宫殿,你还让他跑了。”

佩斯洛连忙后退一步,单膝跪地:“如果杰恩殿下要治属下的罪,属下毫无怨言。”

“哼。”杰恩转身,静静地看着埋首屈膝的侍卫长,眼底悄悄掠过讽刺的笑意,“佩斯洛,你的话到是说得漂亮,难怪皇子殿下那么信任你。可我不相信,区区一个刺客可以像闯空门似地来去自如,你到是给我解释一下,当时你在干什么!”

侍卫长怯怯地把头埋得更深,见他不说话,杰恩有些愠怒:“怎么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吗?照道理,皇子殿下是应该问你失职之罪的,可惜他太相信你了,甚至纵容你,依我看,对这点心知肚明的你不会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吧?”

咽下一口唾液,佩斯洛干涩地低语:“属下……不太明白杰恩殿下的意思。”

“意思嘛,就是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暗杀计划。”杰恩背过身去,以不轻不重的语调道,“我是认为,一向谨慎小心的佩斯洛侍卫长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刺客也不是笨蛋,没有万全的准备,怎敢随随便便闯入宫殿刺杀皇子。也就是说,他一定事先准备好了退路,而那条退路,就是你的失职放跑了他。”顿了顿,他闭上眼帘,脸上挂着讽刺意味的冷笑,“真的是巧合性的失职吗?我不这么认为,刺客不可能把巧合性的东西计算到退路中,除非他不想活了。佩斯洛侍卫长,我的意思是……”故意的停顿,杰恩略微压住嗓子,声音变得低沉有力,“是你故意放跑了刺客!”

死寂,走廊里良久没有回音。黑发青年依旧挺直地站立在青铜雕像前,那雕像似乎也在静静地等待打破沉默的那一刻。

跪地的褐发侍卫身子不由微微颤了一下,惶恐地辩解:“杰恩殿下,您误会了!虽然让刺客逃跑的确是我的过失,但我绝非故意而为!”

“这句话,你也是这么对皇子殿下说的吧?”杰恩冷冷地问,“你以为,殿下没有怀疑,别人也瞎了眼吗?”

“属下不敢欺瞒皇子殿下和杰恩殿下!”佩斯洛慌忙请罪。杰恩用余光瞥了一眼缩头缩脑的侍卫长,仍是一派不近人情的冷漠:“佩斯洛侍卫长,你的演技在皇子殿下面前管用,在我这可行不通。怎么说,刺客能在戒备森严的枫阳宫殿全身而退实在不合理,除非是你本来就没做好防范措施。”

“属下知罪,愿任由杰恩殿下处置。但您不能冤枉我谋害皇子殿下!”褐发侍卫的声音大到足以穿透整个长廊,而久久没有沉淀。

杰恩挑起眉梢:“知罪?佩斯洛,我应该称赞你非常狡猾啊,无意的过失和蓄意图谋不轨比较起来,罪名可轻多了,你想用这个当借口脱罪吗?当然,我不认为你是主谋,你是想被严刑逼供后再招认呢,还是现在就告诉我主谋是谁?!”

“杰恩殿下,您真的误会了!”褐发侍卫惊恐之下,有些不知所措,“我从来没有谋害皇子殿下之意,我是一心忠于殿下的!行刺皇子的人必然是受了某人指使,但我绝对不是同党,更不知道主谋者是谁!”

“这套话敷衍敷衍皇子殿下还行,在我这,你还想狡辩什么!”杰恩提高嗓门,厉声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主谋者是谁,不过由你亲口供认出来的话,我可以免你死罪。”

佩斯洛将视线抬高过额前平举的双手,盯着眼前落单的背影,暗暗磨牙:“杰恩殿下,您何出此言,您是想趁皇子殿下昏迷不醒之际,私下里除掉我这个眼中钉,这才是您的计划吧?”

杰恩轻描淡写地勾起嘴角,冷道:“说到底,我的确不放心让你待在皇子身边,我不但不信任你,而且早就怀疑你会皇子殿下不利,博取皇子的信任,再穿针引线做内应,这种例子实在太多了。如今为以防万一,我是应该替我那没有防备意识的好朋友清除内奸!”

“原来您怀疑我是内奸!”褐发侍卫又惊又怒,眼底暗暗浮过杀气。

“你不是吗?你若不是的话,起码也是纵容者,不然我现在看到的就应该是刺客的尸体,而不是不醒人事的皇子!”

杰恩转向侍卫长的一瞬,锋利的银刃从颈前掠过,带过一阵冰凉的剑气。杰恩冷笑:“终于沉不住气了?”

佩斯洛双目瞪得突兀,咬牙切齿地道:“杰恩·塞伦,如果你死了,我就对皇子殿下说刺客再度来行刺,将你误杀。皇子殿下永远不会怀疑我!”

伶俐的剑势逼向杰恩,而杰恩躲闪得更是灵巧敏捷:“你果然是刺客的同党。”

“我不是!”佩斯洛怒吼,“但我知道,杰恩殿下从头到尾都在怀疑我!殿下,请恕我为自保期间,不得不出此下策!”

“哼,的确是下策。”

黑发青年晃过一波又一波的剑势,回避、闪身、翻跃、着地,一系列动作轻松自如,且透出独特的美感,盖过了对方的杀气,像在翩然起舞,完全不像两人在搏斗撕杀。不到一分钟,佩斯洛就败下阵来,脱手的长剑在空中滑过优美的弧线落入杰恩手中,杰恩反手一挥,将剑刃架在了褐发侍卫的脖子上,剑下的力道逼得对手无法站起来。

“佩斯洛,你的气数已尽了!不管你有没有意图谋害皇子,我现在要拿下你!”杰恩居高临下地蔑视跪倒在地的手下败将,命令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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