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走回里面的房间,白芷灯打亮的房间异样的沉闷,影躬身坐在床上维持着之前她离开时的姿势,几乎一动不动,如暴露在苍白灯光里一具无所遁形的黑影。刁一边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喃喃嘀咕:“你看看你,好好的一张俊脸弄成这副样子,好歹只不过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嘛,为什么老是愁眉苦脸的,你不会笑一笑吗?真是,说了你多少遍,成天这么阴沉沉的,让人看了多晦气,很浪费你这张这么帅气的脸诶,知不知道?呼……”
“她走了。”暗叹了一口气,平淡淡地道。
影像是如释重负似地,松下双肩,拿过刁手中的干毛巾,不含感情地道:“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刁扁了扁嘴,将长辫甩到身后,起身两手叉腰,气鼓鼓地对黑发青年叫骂道:“我们是关心你,关心你!你懂不懂啊,像你这副样子你知道我和暗看了有多心疼?我们可是把你当小弟弟一样看待,希望你能开心点!影,你才十六岁,十六岁!你知道别人十六岁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吗,应该是思春期未满的叛逆年龄啊!十六岁的时候,应该和同学混在一起集体运动,交一群狐朋狗友四处闯四处打架闹事,有喜欢的女孩子就穷追不舍死缠懒打,天不怕地不怕的轻狂年少就要用各种荒唐无稽又挥洒热血的回忆来填满,而不是你这个样子!就算你从小就开始当狩猎师,就算我们和一般普通人不同,也没必要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啊,你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吗?!影!”
她是生气了,非常生气!自从影开始成为正式的狩猎师以来,这六年里,她和暗没有一刻是真正安宁过的。她们把这个能力超群却性格孤僻的黑发少年当自己的亲弟弟般疼爱,可这位“弟弟”却从来不领情,一次次地糟蹋她们的爱心,一次次地让她们担惊受怕,生怕一不留神他就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她不明白,明明只是个年纪轻轻正处于稚气未脱又怀抱梦想的青春少年,为什么会弄得像个七老八十看透红尘的老古董!以前在[TBX学院]就读时就从来不和同龄人打交道,没有一个知己伙伴,更没有过恋爱经历,毕业后更是变本加厉了!
影简直让她恨得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却不是恨他不争气,恨他不成才,而是恨他不爱惜自己,不重视自己,恨他完全没有“自我意识”!这种心情有多复杂连她自己也无法形容,影岂止是不成钢不成器,简直就是还没雕琢成玉就已经腐朽了……
她不像暗,心里有气就非要说出来,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进去!
房间里的沉默迅速转为更加抑郁的僵持氛围,影发出一声冷彻心扉的嘲讽,毫不领情地道:“哼,我要怎么过一辈子和你们无关,请不要多管闲事。”
刁忍无可忍了,一把揪起黑发青年的衣领:“你欠扁是不是!多管闲事?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每次都辛辛苦苦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以为我们干嘛浪费那么多精力白费那么多力气苦口婆心地劝你?我们是想你开心啊!希望你能正常地成长!纵使狩猎师的工作再残酷,也没有哪个狩猎师像你这样的,你有在听吗!!”
空洞的眸子对咆哮的红发女子冷冷地一瞥,那是一双不会反射任何光泽的深洞洞的眼睛:“我不需要,我不是你们眼里十六岁的小弟弟,无聊的关心,哼。”讽刺的笑声从发白的唇齿间逸出,仿佛在嘲笑世间一切事物,“你们怎么想和我无关,就算你们不管我让我自生自灭,我不在乎。”
“你你你……!”
“够了,刁。”暗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喝止怒火中烧的同僚,神情则是形成鲜明对比的淡然和松弛,“你何必对一块木头浪费唇舌,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他去,我们走吧。”说罢,红发部长转身,毫不迟疑地离开房间,走廊里回荡着她悠悠的自言自语,“啊~,明天还有得好忙呢,趁早回去睡个大头觉,不然要变成熊猫眼了,哈哟……”
“那至少帮他先包扎一下,他的伤——”刁追到门口,气归气,却又割舍不下。
暗在外面大声地回应她,语气一派庸懒:“让他去吧,一时半会死不了。”
“啊?……”红发狩猎师郁闷地嘟哝,“暗,有时你也真够冷血的。”
塞恩不声不想地跟了出去,刁迟疑了一下,左右为难地看着满脸阴沉忧郁的黑发青年,心里憋了一肚子怨气:“呼……你啊!早晚被你气死!”她愤愤地丢开青年,大手大脚地踱出门,把气全发泄在了地板上。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影缓缓吐出一口冰凉的气,常年的忍耐伤痛已经让他对肉体上的痛楚习惯和麻木了,即使疲乏劳累到身体崩溃的边缘也依然毫无所觉,连内心不堪承受的痛苦都已经成为了灵魂的一部分,何况那些皮肉之伤。
[“天不怕地不怕的轻狂年少就要用各种荒唐无稽又挥洒热血的回忆来填满,而不是你这个样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轻狂年少吗……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甚至连自己都异常的虚伪,不管花多少时间,他都只会感到厌恶和陌生,因为他的时间已经停止了,在很久以前。
轻狂年少,那是阔别了多少年的时光,那是已经触摸不到的年华,连回忆它都变成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那时候的一切,恍如隔世……
*******
祈世历989年雾之月到荧之月这三个月对杰恩来说是毕生中矛盾激化的爆发期,自我梦想愿望和冷酷无情的现实之间的矛盾抵触,对于十八岁这个年龄来说,也正是后期人格定型和价值观稳固的重要阶段。这以后,他就再没有当时的热情了。
人们常说,十八岁是一个人完整人生中的一道关卡,是最青涩的光阴,逐渐抛开稚嫩的幻想开始走入成熟,学会成*人世界的接受和面对,学会忍耐和坚强,学会适应环境把自身的棱角磨得平滑滑的。杰恩并不是不够圆滑的人,只是人生中必然会有的迷惘期使他发现,自己的愿望和现实竟差得如此之远。
一个真正开始认识世界的年龄,那时候,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恩德比耶夫皇子是二十岁。
初夏,继承[礼士]的各项准备工作就如滚滚热浪接连不断地缠得黑发青年脱不开身,接手前任[礼士]的策划项目,了解过去历代任职者的工作记录,整理零碎的资料,分析和分类已完成和未完成的政务,掌握现有的人事安排及作小幅度调整,还有检查可能存在的鄙陋,等等等等,可以说,杰恩已经在各方面开始从事[礼士]管辖范围内的职务,只是还未正式权任而已。
这段期间,他当然没什么机会和身处王殿的友人见面,自从上次凉亭一别后,也有大半个月了,而他想不到,时隔多日后突然的问讯竟是意想不到的坏消息。
那天风和日丽,艳阳高挂,气候有一丝闷热且潮湿,不过因为空气质量较高,徐徐微风夹带着夏日清新的松杏子味,还是颇为怡人的。
一只纯白色的鸟儿飞进塞伦府邸主楼二层的一扇窗户,扑哧扑哧地拍了几下小而轻盈的羽翼停歇在格子窗框上,落下几根洁白的柔毛。安逸的氛围中荡起一波小小的涟漪,之后又恢复了宁静。
杰恩从大堆文件中抬首,诧异地看了看窗边的鸟儿:是信鸽。
这种全身雪白,长有樱红的钩子嘴和红色眼睛的鸟叫归巢雀,其实是属于燕雀的一种,由于它的外型比较像白鸽,体型只比标准的鸽子小一点点,所以人们习惯把它当作鸽子。归巢雀具有极强的识别方向的能力,且悟性很高,飞行速度也极快,回避力是普通鸟类的几倍,换言之,正由于它的这种不易被捕猎的飞行能力使它具备了送简信的特点,在上界,有时会有人培养归巢雀送信,通俗地说就是信鸽。且这种鸟虽然在下界很少,上界却有很多野生的,用它来传送秘密急件不易被发现。
野生的归巢雀很怕生,而驯养过的却极其亲近人类。杰恩眼明手快地从鸟爪上取下纸条,归巢雀往他拇指上蹭了蹭,才拍打翅膀悠悠地飞走了。
纳闷,黑发青年看着手中折成条状的信笺,很是困惑。
怎么会派信鸽来送信?
虽然规定上界不能和下界有直接的互联网通讯,信息传输也受到严格的控制,不过上界各地之间没有禁止密聊或收发邮件。当然,之所以电脑的使用率不像下界那么深入生活,一方面是出于它和手机一样难以维护隐私,另一方面是因为固守传统的思想使自负的权贵们更喜好老式过时的生活方式,不仅仅体现在交通,还有通讯、家用设施等。本来上界就是个生活节奏极慢的,强制性地维持着古老机制与机械文明脱轨的矛盾国度,掌握了先进的科学技术却不肯承认而放任地去使用,任何先进的科技产品虽然人人都有途径获得,却不爱用罢了。他们把自己当“神的代理者”,高高在上,默默观察下界文明的动向,不允许俗物侵入,却又专横地将最先进的技术控制在自己手里。久而久之,不能说是思想上的迂腐,而是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从无奈地默认到成为生理习惯的一部分,这种体制也就一直维持到现在。
不过,使用信鸽还是夸张了点,至少还有电话这个渠道,除非是为了保密的必要措施……
杰恩几乎第一时间就猜到派来信鸽的人是谁,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有和他保有秘密的权利。因此他毫不惊讶在打开信笺后看到那刚硬而流畅的熟悉的字迹。
一秒后,黑发青年像被一块大石砸中,脸色顿变。
有人行刺皇子?!
他不敢置信地再次确认纸条上那句简短的话:
昨日在本宫遭行刺,速来,勿打草惊蛇,切记!
虽然没有署名,但他确信无疑,这是属于耶夫的字。
难道……
心里有一丝矛盾的困惑,既担心又怀疑,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间似乎隐含了另一层意思。他揣测着友人字里行间的隐藏讯息,双眉一拧,将纸条揉成一团,用[腐蚀术]消灭证据。
“来人,备马!”
*******
半日后,来到枫阳宫殿时已近日落,黄昏晚霞辉映中的宫殿格外肃穆,宁静中透出一股不祥的征兆。
宫殿四周戒备森严,一看就知道出过大事的样子,不论是轻装便衣的守卫还是特别调派过来的铠甲士兵都个个神色严峻,巡逻的气氛非常凝重。
杰恩刚下马车,便有侍卫上来迎接,将他领到宫殿大堂里,皇子的亲卫军侍卫长,换言之,除了杰恩,耶夫最信得过的佩斯洛侍卫长已等候在那。着一身轻便的深蓝色官服,护肩和胸甲修饰着朴素的服装,略微衬托出武人风姿,干净清爽的板寸头及一对深陷的炯炯有神的乌蓝色眼睛都显示出这位身材匀称的年轻人的自信和爽直。
他面带拘谨的微笑,大步利落地迎向黑发青年,行礼之后朗声:“托纳茨·佩斯洛参见杰恩殿下,皇子殿下恭候您多时了,请随我来。”
杰恩很难说清对这位褐发侍卫长的印象,表面上他觉得佩斯洛对主人十分忠心,为人也非常耿直忠厚,是克尽职守的好部下。可他总无法像耶夫那样完全信任佩斯洛,那双暗沉沉的蓝眸里闪烁的神采有时会令他感到不太可靠。
不过人不可貌相,虽然佩斯洛长相凶恶,性情却很温和,在宫廷里是少有的几位有人望且很有女人缘的侍卫长之一。
褐发侍卫长引领他走入一段又长又昏暗的走廊,两旁挂满了抽象艺术大师的作品,在暗淡的烛灯里透出一份阴森。杰恩辨认出这条并不是通往友人卧房的路,便问侍卫长:“昨天真的有刺客来过?皇子殿下是否安然无恙?”
佩斯洛走得很靠前,几乎和他隔开几步之远,他的回答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时,令黑发青年心有余悸:“您见到殿下后,就会明白一切。”
在搞什么鬼?杰恩郁郁地想,虽然他不认为耶夫那么容易惨遭毒手,如果是,情况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宁了。故意卖关子尽管符合银发青年的作风,他却隐隐感觉到阴谋的气息正弥漫着这座古老而显得有些残旧的宫殿。
走廊尽头,他们上了一段长长的回旋楼梯,然后才看到一扇门,十分沉重的铜门,尽管雕纹精美,此时,杰恩却没什么心情去欣赏。耶夫从来不到这间房间来,这让他感到莫名而诡异。
他停在门外,看着侍卫长用力推开巨大的双门,顾虑道:“皇子殿下在里面?”
佩斯洛侧身让开,微微地俯首:“是,杰恩殿下请进。”
杰恩犹豫了一下,看着门里泛出的微弱烛光,谨慎地走到门前。佩斯洛道:“殿下命我守在门口,杰恩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杰恩瞥了一眼眼皮底下的侍卫长那一头耀人的褐色,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
门被侍卫长轻轻推上了。
房间里很昏暗,只点了十几盏烛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杰恩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想回头找侍卫长质问,却见深红色的床罩下露出一张英气十足俊朗无比的脸,没有打理的散乱的银发丝毫不能削弱挂在那张脸上的神气,玉石般的绿色眸子更不像一个有伤在身的病人,它是黑发青年熟悉的一贯的傲慢。
总之,看到一如既往的友人,杰恩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感到莫名其妙:“你在搞什么?有人行刺你?没事吧?”
靠在枕边的银发青年露出明朗的笑容,面色也十分红润,显得很健康:“当然没事,区区一个刺客怎能伤得了我。”
“那,这……”杰恩示意穿着睡袍卧躺在床的友人那副不符实情的做作姿态,很是不解。耶夫笑道:“是故意的。”
“恩?”阴谋之手,好象开始蔓延到黑发青年的心里了。在烛光下,他看到毕生的挚友露出了一抹令他芥蒂的阴冷微笑:“昨天的确有刺客来过,不过我是故意被他刺伤的,我特地吩咐下人不要把我受伤的消息泄露出去,所以才叫你来的时候别打草惊蛇。现在,只有主谋者会知道,我受伤了。”
杰恩细细揣摩了一番,很快便领会了:“是大王子还是二王子?”
耶夫皇子微微垂首,丝丝银发滑向额前,泛出的光泽和他的眼睛一样冰冷而璀璨:“我猜,这次应该是皇母出的主意,我那两个笨哥哥被利用了。”
杰恩眸神顿时变得清冷,略微压住眉头,道:“皇后也开始要对你下手了?”
“恩,”银发青年点点头,笑得狡邪,“依我的判断,伊莲娜那件事让她明白了王父要我继承皇位的决心,她再不动手,机会就越来越少了。这次,她陪王父到下界度假,趁皇帝皇后不在,刺客就膛而皇之地来拜会我这冷清清的宫殿,哼,我可不认为我那两个笨哥哥那么懂得把握时机,他们要是有那么聪明或者够狠的话,我就活不到现在了。”
杰恩只要仔细一想,便能明白其中的原委,但是内心却自然而然地想排斥。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凝神推测:“就是说,皇后可能主谋策划了这次暗杀,且骗两位王子事成之后由她在皇帝面前美言,替两位王子脱罪,而实际上,她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如意算盘?”
“何止啊!”银发青年冷冷地嘲讽道,“那个女人可是铁了心要做皇太后的,名义上是扶持她那个才九岁的儿子即位,其实也就是她自己想亲政。当然了,按照传统规定,她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嘛,这口气她能憋那么久,我也挺佩服她的忍耐力。不过我那两个笨哥哥再笨,也多少看得出皇母心怀不轨,估计皇母想骗得过他们,还得用上离间计。”
“如果她对两位王子说,等你即位后,不会放过他们,加上对伊莲娜小姐那件事的后顾之忧,两位王子肯定会中她的圈套。”杰恩为自己冷静分析出的事实感到郁闷无比,勾心斗角,尽管他明白这是必然会有的事,却不愿接受。
和他不同,耶夫则表现得极其冷酷淡漠:“我那两个笨哥哥就是那么心浮气噪,别人稍微一挑拨,他们就先自乱阵脚了。我本来认为,他们俩成不了什么气候,等我即位后念在兄弟情分上把他们发配边疆或遣送下界,只要眼不见为静就行,反正他们也休想翻身。不过现在,既然是他们先把刀子动到我头上,就怪不得我绝情了。哦,还有一点很重要,皇母肯定对我的两个笨哥哥说,已经准备替死鬼。少了这一环,笨哥哥们怎敢放手行刺我。”冷彻的邪笑逸出唇齿,宝石绿的瞳仁中寒光慑人,仿佛要将看不顺眼的事物捏得粉粉碎。
杰恩感到一丝透骨的寒冷,为友人脸上那隐隐藏匿的邪气感到陌生和惶恐:“耶夫,你猜到那个‘替死鬼’是谁了?”小心地掩饰起内心的不安,现在,黑发青年隐约感觉到自己和银发友人之间渐渐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哼,还能有谁?”银发青年抬头,向友人投以杀气腾腾的目光,“除了我,谁还会是他们的心头大患?”
杰恩皱了皱眉,不敢确信:“难道是……佩斯洛?”
银发青年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闭上眼帘,不语。杰恩吐出一口长气,发泄出内心的抑郁之情,无奈地问:“那么你的计划呢?你叫我来,应该和你的计划有关吧?”
“哼,杰恩,你果然聪明,我最庆幸的就是我们是友非敌。”银发青年坦然地表露出对友人的欣赏,而后沉声,“是,我打算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那个女人最失策的地方,就是高估了我那两个笨哥哥的办事能力,到时候,我要让她哭着跪在我面前求我!”
狂妄、目空一切的笑容浮现在霸道而肆无忌惮的脸上,语者的眼底拂过一丝冰芒,令黑发青年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
布满浮雕和壁画的长廊里回响着清脆有序的脚步声,就像在神圣教堂里回荡的有节奏的圣歌,巨大的格子窗和从窗花里透进走廊的五颜六色的光晕给光线不算充足却色彩斑斓的长廊增添了一股雅致和清幽。不过,肃穆神圣的氛围很快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中的这个天籁般美妙的声音似乎比屹立在走廊尽头的传说中圣光王朝时期的英雄白银骑士卢瓦·古希兰欧的高达四米的青铜雕像更加神威逼人。
“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脚步声随同疑问的最后一个音一起静止,杰恩停在青铜雕像前,仰头而上,略微提高音量道,“负责守卫枫阳宫殿的一直是你的队伍吧,佩斯洛侍卫长?”
尾随的人影也在同一时刻停下脚步,本来就相对略矮的褐发侍卫在恭敬地躬身之后显得更加矮小了:“是,杰恩殿下,昨天也是我负责守卫枫阳宫殿的。”
黑发青年微微挺起胸膛,使原本就高挑修长的身姿更为挺拔,他的身上无论何时都散发出礼仪之家熏陶出的优雅而从容的气质,完美的身材比例使他的身影在五彩的光晕里如梦似幻。和他比起来,身后的褐发侍卫尽管健壮,却很容易被忽略。
廊外是***辉煌的大堂,因此漏进走廊的光虽然不够充足,却也足够明亮了。
“照你这么说,刺客难道胆大到敢在你的眼皮底下膛而皇之地闯入宫殿?”质问的声音从走廊的这头一直回荡到另一头,片刻后,才听到另一个回答的声音,略有些退缩:“是我失职,害皇子殿下遭行刺,属下应该负全部的责任。”
杰恩冷冷地一笑,道:“你失职的地方何止是让刺客闯入宫殿,你还让他跑了。”
佩斯洛连忙后退一步,单膝跪地:“如果杰恩殿下要治属下的罪,属下毫无怨言。”
“哼。”杰恩转身,静静地看着埋首屈膝的侍卫长,眼底悄悄掠过讽刺的笑意,“佩斯洛,你的话到是说得漂亮,难怪皇子殿下那么信任你。可我不相信,区区一个刺客可以像闯空门似地来去自如,你到是给我解释一下,当时你在干什么!”
侍卫长怯怯地把头埋得更深,见他不说话,杰恩有些愠怒:“怎么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吗?照道理,皇子殿下是应该问你失职之罪的,可惜他太相信你了,甚至纵容你,依我看,对这点心知肚明的你不会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吧?”
咽下一口唾液,佩斯洛干涩地低语:“属下……不太明白杰恩殿下的意思。”
“意思嘛,就是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暗杀计划。”杰恩背过身去,以不轻不重的语调道,“我是认为,一向谨慎小心的佩斯洛侍卫长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刺客也不是笨蛋,没有万全的准备,怎敢随随便便闯入宫殿刺杀皇子。也就是说,他一定事先准备好了退路,而那条退路,就是你的失职放跑了他。”顿了顿,他闭上眼帘,脸上挂着讽刺意味的冷笑,“真的是巧合性的失职吗?我不这么认为,刺客不可能把巧合性的东西计算到退路中,除非他不想活了。佩斯洛侍卫长,我的意思是……”故意的停顿,杰恩略微压住嗓子,声音变得低沉有力,“是你故意放跑了刺客!”
死寂,走廊里良久没有回音。黑发青年依旧挺直地站立在青铜雕像前,那雕像似乎也在静静地等待打破沉默的那一刻。
跪地的褐发侍卫身子不由微微颤了一下,惶恐地辩解:“杰恩殿下,您误会了!虽然让刺客逃跑的确是我的过失,但我绝非故意而为!”
“这句话,你也是这么对皇子殿下说的吧?”杰恩冷冷地问,“你以为,殿下没有怀疑,别人也瞎了眼吗?”
“属下不敢欺瞒皇子殿下和杰恩殿下!”佩斯洛慌忙请罪。杰恩用余光瞥了一眼缩头缩脑的侍卫长,仍是一派不近人情的冷漠:“佩斯洛侍卫长,你的演技在皇子殿下面前管用,在我这可行不通。怎么说,刺客能在戒备森严的枫阳宫殿全身而退实在不合理,除非是你本来就没做好防范措施。”
“属下知罪,愿任由杰恩殿下处置。但您不能冤枉我谋害皇子殿下!”褐发侍卫的声音大到足以穿透整个长廊,而久久没有沉淀。
杰恩挑起眉梢:“知罪?佩斯洛,我应该称赞你非常狡猾啊,无意的过失和蓄意图谋不轨比较起来,罪名可轻多了,你想用这个当借口脱罪吗?当然,我不认为你是主谋,你是想被严刑逼供后再招认呢,还是现在就告诉我主谋是谁?!”
“杰恩殿下,您真的误会了!”褐发侍卫惊恐之下,有些不知所措,“我从来没有谋害皇子殿下之意,我是一心忠于殿下的!行刺皇子的人必然是受了某人指使,但我绝对不是同党,更不知道主谋者是谁!”
“这套话敷衍敷衍皇子殿下还行,在我这,你还想狡辩什么!”杰恩提高嗓门,厉声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主谋者是谁,不过由你亲口供认出来的话,我可以免你死罪。”
佩斯洛将视线抬高过额前平举的双手,盯着眼前落单的背影,暗暗磨牙:“杰恩殿下,您何出此言,您是想趁皇子殿下昏迷不醒之际,私下里除掉我这个眼中钉,这才是您的计划吧?”
杰恩轻描淡写地勾起嘴角,冷道:“说到底,我的确不放心让你待在皇子身边,我不但不信任你,而且早就怀疑你会皇子殿下不利,博取皇子的信任,再穿针引线做内应,这种例子实在太多了。如今为以防万一,我是应该替我那没有防备意识的好朋友清除内奸!”
“原来您怀疑我是内奸!”褐发侍卫又惊又怒,眼底暗暗浮过杀气。
“你不是吗?你若不是的话,起码也是纵容者,不然我现在看到的就应该是刺客的尸体,而不是不醒人事的皇子!”
杰恩转向侍卫长的一瞬,锋利的银刃从颈前掠过,带过一阵冰凉的剑气。杰恩冷笑:“终于沉不住气了?”
佩斯洛双目瞪得突兀,咬牙切齿地道:“杰恩·塞伦,如果你死了,我就对皇子殿下说刺客再度来行刺,将你误杀。皇子殿下永远不会怀疑我!”
伶俐的剑势逼向杰恩,而杰恩躲闪得更是灵巧敏捷:“你果然是刺客的同党。”
“我不是!”佩斯洛怒吼,“但我知道,杰恩殿下从头到尾都在怀疑我!殿下,请恕我为自保期间,不得不出此下策!”
“哼,的确是下策。”
黑发青年晃过一波又一波的剑势,回避、闪身、翻跃、着地,一系列动作轻松自如,且透出独特的美感,盖过了对方的杀气,像在翩然起舞,完全不像两人在搏斗撕杀。不到一分钟,佩斯洛就败下阵来,脱手的长剑在空中滑过优美的弧线落入杰恩手中,杰恩反手一挥,将剑刃架在了褐发侍卫的脖子上,剑下的力道逼得对手无法站起来。
“佩斯洛,你的气数已尽了!不管你有没有意图谋害皇子,我现在要拿下你!”杰恩居高临下地蔑视跪倒在地的手下败将,命令道,“来人!”
*******
“你确定看清楚了,被抓的是佩斯洛,不是替身?”坤思王子以那尖锐如泼妇一般的声线吊起嗓门,不敢相信地叫道。俯首跪在殿堂中央的侍卫毫不含糊地回答:“是,整个过程属下都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有错。杰恩殿下怀疑佩斯洛是内奸,佩斯洛为求自保和杰恩殿下动起手来,之后就被带走了。”
大王子科里迪奥坐在自己寝宫大殿的王椅上,庸懒地扇动长长的睫毛,虽然目光有些涣散,神情却很高昂。他的手里握着两颗滚珠不停地玩转,嘴角轻仰,数月来,这是他第一次显得那么容光焕发。
“恩,你先退下吧。”他懒懒地对中央的侍卫挥挥手,侍卫叩首,利索地退出宫殿。这时候,坤思二王子狡黔多疑的眸光一直停留在大殿外已然暗沉下来的夜色中,表情不像他的哥哥那么舒坦。
“大哥,”他等了一会,快步走到科里迪奥身边,微卷的银灰色头发下,碧绿如珠的眼睛不时转动,显得诡计多端,“想不到杰恩·塞伦会怀疑佩斯洛是我们的人。”他只说了半句,一时下不了决定是否该把自己的猜疑全盘脱出。
年纪轻轻却已开始秃头的科里迪奥王子挪了挪略显臃肿的身子,他那和弟弟十分相似的碧绿色眼睛里流露出截然不同的神采,散漫而呆板:“这不是正好么,趁他们闹内讧的时候,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他自以为是地摸摸鼻下的八字须,把它弄得更服帖整齐一点。
坤思王子一边笑着一边又不敢掉以轻心:“虽然我早就看出,杰恩·塞伦看佩斯洛不顺眼,不过这次的做法未免有点轻率了,不太像他的作风……大哥,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阴谋?”
“恩……”科里迪奥抿紧双唇,用那一向不太灵活的脑子想了想,而后习惯性地向弟弟征询,“二弟,你不是说,趁三弟现在昏迷不醒,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趁早干掉他比较好吗?之前我们还以为失手了,现在正好,说不定连杰恩·塞伦也能一起做掉,事后我们只要和皇母串好口供,把罪名嫁祸给杰恩·塞伦,死无对证,到时任由我们说了算。就算他能仰仗塞伦家族的势力,只要我们三个联合起来火上浇油,加上他之前帮助三弟逃逸这件事,王父不可能赦免他。这一石二鸟之计,比我们原先计划嫁祸给佩斯洛还要完美那!”科里迪奥越说越兴奋,快速地转动掌中的滚珠,眼里放出猎狼一般的目光,“再说,万一三弟醒了,等王父回来必定会在王父面前反咬我们一口!你可别忘了,三弟一直在嫉恨我们向王父告密的事,不管他有没有看清楚刺客的真面目,他都会算在我们头上。现在惟有赶在王父回上界之前除掉这个祸害,生米煮成熟饭了,王父就算对他再偏心也无济于事。然后,我们再把皇母拖下水,只要你我俩一致指认皇母是幕后主谋,和杰恩·塞伦私通,王父非气得把他们五马分尸!”转而一想,大王子的语气又软了下来,“——二弟,是你说这个计划万无一失,我们才答应和皇母串通,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啊。”
坤思弯起两边的嘴角,裂开一条浅浅的缝,笑得极其邪恶:“没错,这个计划是万无一失,只要三弟一死,没有人再能阻碍大哥即位,皇母自以为能利用我们,其实她才是我们的棋子!可是……”说到一半,二王子心生顾虑,身材矮小的他站在科里迪奥身旁就像个尖嘴猴腮的小丑,由于他故意俯身使身子紧缩在王椅后面,于是看起来更加渺小而滑稽。他的眼神鬼鬼祟祟地盯着四周,一副生怕被偷听的模样,“杰恩·塞伦没带一个侍从,一个人去枫阳宫殿,这只肥鸭子自动送上门未免有点太巧合。大哥,他从来就不是好对付的角色,虽然我们料到失手后,三弟一定会首先招他进宫,但是我们原本以为三弟是要让他负责彻查行刺一事……”
科里迪奥对弟弟的一番推理感到不着边际,皱着眉头,困惑道:“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虽然没有一次性成功,但目前一切不都还在我们的预料中吗?”
“问题就出在这,”坤思向王椅挨身,贴近哥哥,小心翼翼地说,“你想,昨天行刺失败后,我们一直在担心三弟会不会以牙还牙,但是现在情况却急转直下,表面上三弟昏迷不醒,对我们来说是不幸中之大幸,但我想不通,既然三弟昏迷了,那么是谁招杰恩·塞伦进宫的?佩斯洛不可能做这种事,还弄得他自己被怀疑。另外,拉斯贡·塞伦和宰相那边都没动静,连大神官好象也对三弟遭行刺的事一无所知,这不是很奇怪吗?是谁下令封锁了消息?”
“这个嘛……”科里迪奥摸索着下巴,眉心打结,这一连串复杂的问题显然已超出他的脑容量。他不耐烦地对弟弟说,“是不是你太多虑了?王宫那么大,昨天才发生行刺事件,而且我们派去的人那么小心,应该没留下任何证据,消息没传出去也很正常,何况王宫里多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家伙。再加上我们的人也不少,宰相和大神官一向保持中立,依我看,他们是在等着看这场好戏怎么收尾呢!”
大王子换了个姿势,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随即,他越说越来劲:“二弟,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佩斯洛被抓,枫阳宫殿等于是无人看守的空楼,而杰恩·塞伦的注意力又全放在佩斯洛身上,自以为抓到了犯人估计这会正在审问佩斯洛,现在肯定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恩,不对,就算他料到我们不会轻易罢手也不要紧,他那的人手不足,我们只要多派点人,一把火烧了枫阳宫殿,就能一箭双雕,让杰恩·塞伦和三弟一起葬身火海,烧个精光连尸体都认不出来!哈哈哈哈——”
“的确,”坤思拧紧眉头,呈现和洋洋得意的大王子不同的阴暗一面,隐隐藏着内心的喜悦,而露出一分谨慎,“趁杰恩·塞伦还没意识到自己抓错了人之前,我们是该尽快动手。不过大哥,我认为,应该先派刺客前去查探一下三弟是否真的昏迷不醒。”
“还要去查探?”科里迪奥耐不住性子,对麻烦的步骤显出厌烦,“万一打草惊蛇了怎么办?二弟,你总是喜欢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干脆直接派刺客一起做掉三弟和杰恩·塞伦,按照我的方法,一把火烧光宫殿,多省事啊!佩斯洛要是还活着,我们就干脆拉拢他,要是一起被烧死,也省得我们善后。就今晚,一举歼灭我们所有的眼中钉,不要再麻烦了。明天的此时,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开庆功宴了!”
“不能太草率,大哥,我们不能低估杰恩·塞伦,虽然他没带一兵一卒,但我不认为他会在没有任何防范措施的情况下敢只身留在枫阳宫殿,保险一点推测,他应该早就安排好了伏兵等刺客自动落网。”坤思快速转动眼球,将计划在脑中过滤一遍,“大哥,不如这样,先按你说的办,派刺客再次潜入枫阳宫殿干掉三弟,如果成功,三弟一死,其他人构不成威胁。如果行刺失败的话,我就……”矮小的二王子凑到科里迪奥大王子耳边窃窃私语,只见科里迪奥两眼放光,不住地点头,脸上的兴奋越来越露骨。
等弟弟说完,他情绪高涨地拍打椅子扶手,痛快地道:“好!如此一来,前赴后继,就算杰恩·塞伦再料事如神也休想逃出我们的手掌。”他伸出右手举向光源,将手掌慢慢地合拢,好似黑发青年就在手中被捏得粉碎,“二弟,明天的太阳是属于我们的!”
坤思暗暗地隐藏起嘴角的阴笑,心想:得意吧,不管是大哥、皇母,还是讨人厌的弟弟、杰恩·塞伦,都不过是棋子罢了,最后胜利的一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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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当空,天堂宫殿里一片宁静,西侧的某一座亭子里,宰相德鲁比拿和大神官米利亚姆边饮酒对诗,边欣赏雅致的皎月,犹如两个与世隔绝的吟游诗人陶醉于高尚唯美的意境。
黑暗里,沿着庭院蜿蜒的石子路跑来一名银甲士兵,打扰了两人的雅兴。
“起禀大人,已按照大人的吩咐将王殿内所有护庭侍卫全部调离。”
两位雅士旁若无人似地对饮杯酒,德鲁比拿孜孜不倦地回味着酒香,过了一会,才点点头:“做得好,你退下吧,今晚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去管它。”
“是!”士兵领命,快速退离,以免扫了两位大人的兴致。
大神官仰头望了望明月,悠悠地叹着气:“虎毒不食子啊,想不到陛下比老虎还狠毒。”
宰相为两只杯子注满白酒,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觉得,这是陛下的明智之举,宠溺出来的成不了大器,如果不逼入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犬子永远不能成为猛虎。毕竟王亲之家非同于普通市井,能在这场恶战之后留下的,才能成为王尊。”
“哼,你不觉得陛下做得太绝了吗,让几位王储自相残杀,和父亲毒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什么不同。万一两败俱伤,不知道损失的是谁。”米利亚姆冷冷切齿。对桌,他的同辈好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陛下早就知道结果会怎样,只是那位王储一开始不争气,才逼得陛下走这步险棋。对陛下来说,忍痛割爱是无可奈何的,陛下也是下了一番苦心。”
“我同情所有被蒙在骨里的棋子,最后都会成为王座的牺牲品。”大神官颇为伤怀地望着皎洁的白月,他的一头墨绿色的长发轻轻地从肩膀滑落,散开一串银白的珠光。
德鲁比拿看着友人略显疲倦的神色,平静地道:“王冠是世上最噬血的东西,皇帝陛下会这么做不足为奇,不然,他就不是我们的皇帝。换个角度想,为了江山社稷,陛下只能这么做,谁让王储们一开始就不能和睦相处呢,与其拖拖拉拉不如一决雌雄,对谁都公平。”
“是吗,我觉得,国家交给以这种方式诞生出来的王,未来的前景堪忧。”米利亚姆低声叹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红润的面色泛出迷离的神情,不过眼神还是那么镇定,“人是会变的,治国之君虽要独断,却不能冷酷无情。王的感情直接影响了国家的面貌,我担心,未来的国势会和那位王储一样,赶尽杀绝的不但不是明君,反而会使人心疏远,变得冷漠。”碧发的大神官洗礼着月光,清秀的脸庞溶进月色里,眼底溢满了无奈,“那样的王,一旦误入歧途,只会执迷不悟,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有,”宰相十分肯定地道,“如果是那位殿下的话。”
“他?难。”大神官摇了摇头,唉声叹气,“两人的志向已经产生分歧了,这是性情上决定的,只怕不久之后会有暴风雨。”
德鲁比拿笑了一声,不解地看着大神官:“亚姆,为什么你那么悲观?”
“我悲观吗?”碧发大神官拿起再度灌满的酒杯,小小抿上一口润润唇齿,心不在焉地道,“我从来不是悲观的人,你误解我了。我只是感慨命运的必然驱使,有时想想,人力太渺小而无稽,尽做些没出息的蠢事。”
宰相摆出一副对神职者受不了的表情,晕眩地笑道:“别把你那套拿出来罗嗦,我最讨厌的就是神学者的命运论。”
大神官并不介意对方对神学的排斥,反而表现得坦然自若,语气不温不火:“‘命运’而非‘宿命’,并不是注定的事,所以它不是悲观主义论。不过,造化弄人,等王储们的未来决定好后,我的命运也就决定了。”
宰相把他那光亮的头顶暴露在月光里,神情这时有了些许愁色:“你真的准备辞官?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侍奉下一任皇帝……”
“我是想,但我更想自保。”米利亚姆大神官心入止水地看着天堂宫殿依稀散落在黑暗里的***,神情恬静,眸光溶入几分醉意,“德鲁,我们打赌吧,继续待在皇帝身边的你活不过十年。”
宰相哭笑不得地皱起眉头:“喂,你这是在咒我啊?!”大神官微微一笑:“不是,算是我临走前以朋友的身份给你的一点忠告,十年内如果你想通了就来找我,超出这个期限,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时会在哪,而我敢打赌,那时等着你的一定是绞刑架。我说过,那位王储已经变了,他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官场之路饵谀我诈,步步为营,我当然不希望看到你比我早死,不过你硬要留下来,我也不拦你。”
“呵,我不会比你早死的。”德鲁比拿顺着友人的视线而望,将内心空洞的情绪伸向无边的远方,突然感慨万千:“那我先记下你的忠告吧,十年之内看来我们是没机会再见了。”
大神官轻盈地弯起嘴角,道貌岸然的眷容挂着华丽的笑容。
宰相叹了口气:“等这场风雨过去之后,至少你会和我一起看着那位王储登上王位吧?”
“啊,如果情势允许的话。”声音缓缓地沉淀在叹息中。
*******
入夜三更之后,枫阳宫殿笼罩在极为凝重紧张的氛围中,巡逻士兵一队又一队地穿梭在宫殿四周的花园里,或提着吊灯或高举火把,警备十分森严,却也不是百密无一疏。
当然,只有策划者知道漏网之鱼是早已安排好的。
夜行衣打扮的刺客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过最外围的宫墙,藏匿在密林中等待巡逻的疏漏。一队人马在林外经过,领头的队长们互相打了声招呼,沿各自的路线离开,那些错落的火光看不见以后,这一带安静了下来,刺客伺机奔过宽敞平坦的草丛,掩身在阴影里。他警觉地观察四周的动静,确认情况和他主子交代的并无二致,然后按照预定计划,甩出绳索攀上正殿二楼。窗户和预期的一样,没有加护魔法,只是用普通的锁锁着,刺客很轻易地开窗进入里面,黑暗的长廊不见一丝光,即使人光明正大地走在廊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收好绳索,刺客开始搜索确认每一间房间,也如期地在预算的时间内找到了目标物所在的那间房间,门口守着两名士兵,三两下就被潦倒了。
也许刺客此时正在庆幸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暗杀者,不费吹灰之力地实行了第一次暗杀,如今,又不费吹灰之力地以同样的方式闯入同一个地方,且现在已经离目标物很近了。
他首先确认了房间里的警备设施,查探是否有魔法元素存在,得知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顺利之后,他敏捷地翻滚至床边,为了让自己的影子隐没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选择了床罩架子这边,挨身紧贴立柱,然后取出准备好的手枪(注解一),这把GLOCK37自动手枪据说还是他的主子唯一的一件机枪收藏品。
深吸一口气,也许再有一秒,他就能完成任务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灯突然亮了,房间里大放光明,黑衣刺客暴露在光源里,洁白的床罩衬托出一身漆黑的人影,就像见光死的夜行生物突然被打回原形一样。
在他还未来得及实施预先计算好的逃逸行动之前,有人从他的背后跃出来,一举将他压倒在地,紧接后颈一下重击,刺客昏了过去。
压倒刺客的黑发青年舒了口气,爬起来整了整凌乱的衣服,向床头看去。被褥里探出一头银发,和一只翘起拇指的手,黑发青年耸了耸肩,卯足劲大声喊道:“来人!有刺客!!”
这一声,恐怕能传到宫墙之外。
枫阳宫殿掀起一片骚动,巡逻士兵紧锣密鼓地聚集向正殿。而在远处窥窃这一切的坤思王子接到报告后,扔掉手中的瓷杯,跨上马,自信满满地对身旁做着同样动作的哥哥笑道:“大哥,果然如我们所料,杰恩·塞伦早就埋伏好了等刺客落网。”
科里迪奥掩不住内心的狂喜和激动,这使他的脸部肌肉由于兴奋在不停抽*动:“不过他不会想到,我们一开始就已经将整个宫殿包围了,他们只是笼中之鸟,临死前无谓地挣扎啊,哈哈哈哈。”
二王子龇牙咧嘴地邪笑道:“放手一搏吧,大哥。”
宫殿周围突然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四周飞射而来的火箭将聚拢的巡逻兵一冲而散,他们像受惊的蚂蚁,分散开来往八个方向逃逸,但是从宫墙外围冒出来的一批伏兵阻截了他们的逃路,顿时,双方在月夜笼罩的白色宫殿周围展开撕杀,勇猛的巡逻兵凭借精湛的技艺逼退了第一波涌进宫殿的伏兵,但是很快,第二波埋伏在林子里的伏兵踩踏着遍地横倒的尸体再度攻入宏伟的宫殿。
然后,不论是花园里,回廊里,庭院的小路上,或是大殿内,涌自四面八方的伏兵很快深入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都在撕杀,每一处都传出喊叫和噩号。
包围网在缩小,同时外围齐射的火箭点燃了草坪,宫殿被四处窜升的火焰包围,烟雾弥漫进各个角落,同时给双方的士兵都造成巨大的影响。宫女一边惊慌地逃窜,一边被烟熏得乱叫,或者被波及丧命在士兵的刀下,或者被火箭射中活活烧死。
过了一会,连射的箭支突然像碰到了无形的墙壁,在半空中被反弹回本营,攀在高墙上或躲得更远的弓箭手队伍被反弹回来的火箭冲得溃不成军,受到惊吓的两位王子在侍卫的掩护下慌忙奔走。
“肯定是杰恩·塞伦的魔法!二弟,这下可怎么办?!”大王子科里迪奥一旦遭受挫败,便没出息地大呼小叫。与之对比,坤思沉着冷静得多,退到安全的地方后,依然自信能获得胜利,而不慌不忙地命令道:“命骑兵队冲进去,先杀掉杰恩·塞伦!”
“对,对!我们还带了骑兵部队!”科里迪奥见还有戏,即刻露出贪婪的表情,“弓箭手停下,让骑兵队去清理余孽,全部杀光!”
“对,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坤思接上哥哥的口风,眼里的杀气有点诡异,“大哥,你带弓箭手跟进去,只要杰恩·塞伦没法放魔法,我们就放火烧光宫殿!”
“好!胜利是属于我们的!”科里迪奥拔出配剑,带领队伍一路豪迈地冲进枫阳宫殿。
血洗草坪,横尸遍野,枫阳宫殿的残瓦此时正见证着一场血亲之间的杀戮,凡是从宫殿里冒出来的人立刻就被劈成两半,当场气绝,而能够抵抗伏兵的巡逻士兵越来越少,双方势力一目了然,守卫兵和侵占兵的比例在快速拉开差距,过不了多久,一方就呈现压倒性的优势。他们见人就砍,见树就劈,除掉阻挡去路的一切障碍。涌进宫殿的士兵自然地形成一股洪流,直到他们踏平每一寸方土。
烈火肆意地吞噬纵横的尸体,逃逸的士兵在垂死地挣扎,而攻入宫殿的士兵则猖狂地搜刮弑杀,直到已经没人在乎谁还站着,谁已经倒下了。
科里迪奥顺利地在部下的掩护中杀入宫殿,甩开身后庭院里仍在持续的激战和呐喊,他沿着熟悉的路线一直冲向弟弟的房间。他那臃肿的身材一点也不显迟钝,沿路凡是冲上来阻挡的士兵都被他和他的部下瞬间砍倒,红地毯上溅满了鲜血,两排名贵的壁画也染上红色的斑点,变成另一种象征性的画面。
眼见房门近在眼前,科里迪奥越冲越兴奋,体内热血沸腾无以释放,于是他便将这些胜利在望的高涨情绪发泄在迎头上来送命的皇子的士兵身上。他砍下他们的头颅,劈裂他们的身体,嗅着从他们体内迸射出来的血腥味,这种味道使头脑发热,欲求不满。
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他贪婪地搜掠房内的情景,并且很快发现了站在尸堆中的黑发青年。他几乎掩饰不了胜利的喜悦,猖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杰恩·塞伦,你果然临死都会守着我弟弟!”
脸上溅了敌人之血的黑发青年目光冰冷地盯着冲进来的大王子和他身周的几名护卫,舒了一口气,露出些许倦容:“大王子殿下,您何苦这样赶尽杀绝。”
房中狼籍不堪,一地的碎片,一地的鲜血,所有东西都东倒西歪,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战的摧残。那些之前闯进来的士兵都横尸当场,科里迪奥大王子并不意外眼前的人能毫发无伤地站在部下的尸堆中,二弟提醒过他,传遍整个上界的名声也提醒着他,杰恩·塞伦不是他能单打独斗的对手,所以他不急于冲上去亲手了解这个眼中钉。只是他很奇怪,挂在黑发青年脸上的从容表情令他不安。
他瞥了一眼旁边,看到恩德比耶夫皇子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稍微安心了一点。
由于对对方实力的忌惮,科里迪奥退到护卫们身后,才敢理直气壮地讲话。他得意地嚷道:“我赶尽杀绝了吗?我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难道要我眼见着我弟弟爬到我头上去?呸!等他做了皇帝,他才不会顾念我们兄弟之情,与其这样,还不如我先下手为强!杰恩·塞伦,你不认为我这样做是在情理之中么?”
杰恩叹了口气,丢掉手中流淌着血液的长剑,冷漠的表情中参杂着惆怅:“王储之争竟然被你说得好象是天经地义的事,王室的血亲就那么薄弱么?大王子殿下,我可以说,如果不是你和二王子向皇帝陛下告密,揭发皇子和下界女子的事,这个王位本来应该是可以属于你的。”
“放屁!三弟他会肯把王位让给我?还有你,杰恩·塞伦,你一再博取王父和皇母的欢心,居心何在?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你和耶夫早就想篡夺王位了,你们串通一气想排挤掉我和坤思,别以为我不知道!”科里迪奥口不择言,举剑指着黑发青年怒骂,却不敢上前。
杰恩见他一副懦弱的嘴脸,露出厌恶鄙夷的表情:“耶夫走到这一步,全是你们逼出来的!大王子殿下,你们是自食其果,我奉劝你们在此收手,不然,连我也不会再帮你们求情!”
“呵,看看,死到临头还那么嘴硬!你以为你的笑话很好笑吗?哈哈哈哈——”科里迪奥笑得前仰后伏,指着眼前落单的小丑,却不知,他在对方眼中也是丑陋的小丑角色。
“既然你们浪费了杰恩的好意,枉费他求我念在兄弟血缘情份上饶你们不死,就别怪做弟弟的我心狠手辣了。”科里迪奥的得意被一个冷酷的笑声突然浇灭,恩德比耶夫皇子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拖着一头松松垮垮的银发步下台阶,他的手边顺势拖出一具尸体,是刺客的。
科里迪奥见三弟安然无恙,染满半身的鲜血似乎只是涂抹上去的颜料而已,他简直像见到了鬼似地瞪大双眼,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两颗眼珠几乎快滚落出来。
“三、三弟,你……”
银发皇子清冽地一笑,歪着脑袋,绕有兴趣似地欣赏着哥哥扭曲的表情:“大哥,就凭你派来的那种三流刺客也想伤得了我?杀我养的一只小猫都不够。我根本没有受伤,只是用了点幻术,想不到那么容易就骗过了你和二哥。呵呵,笨哥哥就是笨哥哥,连魔法都不会,还要学人家谋权篡位,省省吧,我看了都觉得累。你以为你们派兵埋伏在外,我会料不到吗?与其说是你们的计策,不如说是我故意引你们做这样的安排,你们要是不派伏兵,我还伤脑筋呢。”
科里迪奥气得面部抽搐,平举的剑剧烈地颤抖,身子则越退越靠后,顺手拉了一个护卫挡在面前:“你、你们别过来!”他知道,杰恩和耶夫联手,他绝对没有活路。哪怕这里已经被他和二弟的士兵团团包围。
银发青年发出刺耳的嘲笑,欣赏着哥哥的丑态令他觉得畅快无比:“大哥,你现在才意识到,未免太晚了吧?就算你们的人包围了我的宫殿,你却会先死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哦,对了,对二哥来说应该是有意义的,这样一来,坐享其成的就是他了。”
“不,不会,二弟不会的!”刚才还神气活现的科里迪奥大王子此时自己到像个垂死的绵羊,欲哭无泪地盯着黑发青年和皇子,他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士兵还没冲进来,他的脑子本来就不能负荷太复杂的事,他只是想不通,明明胜利应该就在眼前了!“该死的是你!王父对你那么偏心,如果你死了,王父就会把心转到我身上了!如果没有你,我就是皇子,对!只要没有你,王父宠爱的人应该是我,王父就不会冷落我!全都是因为你!”他结结巴巴地嘀咕了一串,上气不接下气,越说越急。最后,他将身边的护卫推向前,“你们,给我上!杀了他们!”
护卫们对两位殿下的实力心知肚明,害怕得在原地哆嗦,又不敢违抗命令,挪动着迟钝的身体,绵软无力的双脚不停地颤抖,面如死灰。
科里迪奥又急又怒:“站着不动干什么!上啊!杀了他们,我有重赏!”
“殿、殿下,我们……”护卫们胆怯地讨饶。杰恩刚想开口,却见友人一声发自喉结的冷笑,眨眼间,地上的剑悬起,浮到银发青年手中。
“耶夫!”
余音未落,银发青年闪身到护卫中间,移形幻影,如流水般的剑势晃出几重叠影,在场的人,除了杰恩,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挥剑路线。
“啪啪啪”,五具尸体瞬间倒地,无声无息,科里迪奥大王子眨眼间失去了所有庇护,过了半响,暴露无疑的他才察觉到左侧面颊的刀口,血缓缓溢出,他的反应却迟了好几秒。
“不过二哥终归只会使点小聪明,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我的人估计这会已经在外面开始善后了。忘了问你,佩斯洛那出戏还算过瘾吗?”
“啊!”银发青年的冷笑近在咫尺,科里迪奥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慌乱地退向墙角:“不,不要!不要杀我!”
“别杀他,耶夫!”看着满眼的尸体,杰恩忍不住为大王子求情。科里迪奥见风驶舵,连忙躲到杰恩身后:“杰恩殿下,饶命啊!我不干了,我收手,以后我不会再打王位的主意!求你饶命,救救我!求你劝三弟放过我,这是皇母和二弟的主意!真的!我会收手,求你们别杀我!”
杰恩看着大王子恬不知耻的窝囊样,心里是难以言语的鄙夷和无奈。他不喜欢勾心斗角,而看到那些无辜的士兵为这样的人送命,既为他们感到不值,也为这场权力之争感到厌恶。“算了,用不着杀这种懦夫。”踢开抱住脚踝的王子,他冷冷地嗤鼻。
科里迪奥满怀希望地看向弟弟,恩德比耶夫皇子没有放下剑,而是走到他们面前,冷酷地道:“让开,杰恩。”
杰恩一怔,拦住友人:“不要太绝,耶夫。”
银发青年露出恶魔般的冰冷笑容,道:“放心,为了感谢哥哥们给我这个一网打尽的机会,我不会杀了他的。而且,皇母那里,还用得上他。不过——”他轻轻推开黑发青年,逼向缩在墙边吓得出不了声的科里迪奥,眉梢一挑,“我要他断子绝孙!”绿眸闪过刀刃般的锋芒,剑势一挥,只听科里迪奥的惨叫充满了整个房间,久久没有散去。
杰恩有意地避开这残不忍睹的一幕,寒意倾灌全身,手心冰凉。虽然他的挚友没有弑杀亲哥哥,在他看来,这种做法却比弑亲还残忍。站在身旁的银发青年令他感到陌生和害怕,那挂在英俊脸庞上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那是残酷无情的嘲笑。
“哼,居然吓昏过去了,我还想让他把自己的‘宝贝’吞下去呢。”银发青年觉得不够称心如意,便恶劣地往亲生哥哥的伤口处猛踹几脚泄愤,而后不悦地丢掉手中的剑。这些动作简直令黑发青年看了发指,他微微地挪动唇齿想说些什么,却终归没有出声。
默默地叹了口气,杰恩走到窗边:“外面好象也进行得差不多了。”
他刚一说完,佩斯洛便领着一队人马冲进房间,他的身后是被几名士兵压制的坤思的亲卫队长,一个已经血肉模糊的人。
佩斯洛单膝跪地,机械式地道:“殿下,叛军已经全部歼灭,为首的几位队长已通通拿下,按照您的吩咐,留有一息活口。”
“我二哥呢?”恩德比耶夫皇子扫了一眼那个血淋淋的俘虏,面无表情地问。佩斯洛遗憾地回答:“卑职无能,混战中让二王子侥幸逃脱了。不过,我已派人去追。”
银发青年想了一想,勾起嘴角,笑得灿烂:“不急,让他多活几天也无妨。我猜,这里失败后,他应该会去投奔伊彼列夫爵士。杰恩,你看,我们是不是该先放他一马?”
迎着友人投过来的征询目光,杰恩难以掩饰内心对无辜流血的排斥,笑得很不自然。银发青年立刻就察觉到了:“怎么了?——我知道你很讨厌这种事,杰恩,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们约定的未来,有过那么一次教训,你应该理解我的做法。如果我们不够狠,敌人就会吞了我们,所以,别怪我不念就亲情,铁石心肠。”
杰恩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排解心中的矛盾,拍拍友人的肩膀,露出谅解的微笑:“我知道,我不会怪你的。不管你决定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同时,他也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一条已经决定要走下去的路,他不能犹豫,也不能反悔。
其实他比谁都明白,造就今日的耶夫的,正是往日自己的天真和心慈手软。
下定决心,黑发青年又恢复了沉着冷静的表情,定神道:“伊彼列夫爵士是个极有野心的人,恐怕早有谋反之意,说不定,坤思王子从头到尾都是和他串谋好的。”
“我也这么想,以二哥的性格,必定事先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条退路一开始就布好了,不然他不敢做得那么彻底。”银发青年冷眼瞥了瞥昏厥的科里迪奥,讽刺地笑着,“二哥至少比这头笨驴聪明,所以才会让这头笨驴冲进来当挡箭牌。”
杰恩接着提醒道:“事情既然进展到这一步,坤思王子只剩下联合伊彼列夫正式反叛,大军攻占王殿这一条路。我们必须提早做好迎战准备。”
银发青年甩甩长发,得意地笑了:“这样正合我意,顺便连乱臣贼子一起铲除,在即位前彻底清除祸患,哼,一个不错的开头嘛。”他将双手轻轻地扶在窗台上,迎着扑面带有血腥味的晚风,眼眸里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淡淡的微笑看在黑发青年眼里,说不出的霸道和残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杰恩,我突然觉得,做皇帝是必须这样的。你会一直跟着我的,对吧?”
杰恩愣了愣,忽然觉得,这一句话并不是在问他,而是在命令他。“恩,会的……”他逃避地望向窗外战斗过后留下的残景,回答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肯定还是疑问。
扪心自问,这样的恩德比耶夫皇子,他真的有勇气一直追随下去吗?
“那就这样决定了。”银发青年传进他耳朵里的声音比往常利落,且极具魄力,“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等那边沉不住气举旗谋反,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铲除他们。我二哥,就让他多活些时日吧,估计这几天会连夜做噩梦,哼哼。”他转向佩斯洛等部下,命令道,“把这头笨驴子抬走,关押起来,在我皇母回来之前要好好留着他这条狗命!其他人一律关进大牢,等候王父亲自发落;命护庭侍卫长派人来清理现场,这种事还是他们做比较好,免得传出不必要的诽谤;另外嘛,宰相那边就说有一王子意图谋杀皇子篡夺王位,现在逃逸中,要怎么办由他做主。还有,我大哥的妻儿……”
“暂时把他们软禁在桑宛宫殿,等陛下回来发落吧。”杰恩建议道。
银发青年心有灵犀地笑了笑友人的仁慈,对部下道:“就这么办。佩斯洛,你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属下遵命!”
一干人等陆续地退出房间,留下几名士兵清理房里的尸体。
耶夫搭上友人的肩,不经意地笑道:“今天你也辛苦了,替我杀了那么多士兵,也许我应该早点起床。”
杰恩疲倦地叹了口气:“我不杀他们,事后他们也会以叛党的罪名被处决,结果是一样的。”
银发青年一脸平静,目光比夜色还沉冷:“杰恩,我们没有退路,只有义无返顾地前进,得到我们应有的一切,当我们可以自己决定一切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掌握未来。”
“恩,应该是这样的。”杰恩听到自己的声音,依旧是犹豫不定的迟疑。
彷徨,这是他心中正在滋长的一颗毒瘤。
月夜恢复了宁静,在火光里忙碌的士兵拖着长长的影子,这番景致看在黑发青年眼里,显得特别寂寞和凄凉。
“耶夫,答应我,千万不要迷失自己……”杰恩专注地说道,表情异常认真,“我们都很清楚,人会因为权力和地位而改变,变得连我们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我不想看到你因为王权,而丧失心志。”
“哼,你想得太多了,杰恩。”回答的声音透出一股随心所欲的味道,虽然很淡很淡,“我不会再迷惘了,不会!”答非所问,银发青年闭上眼帘,那种看透一切的笑容令人看了,既心酸又不安。
他们,是被迫选择这条路的。
路,还有多长呢?杰恩暗暗地问夜空中孤独的月亮,渴望明月会把答案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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