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伊莲娜那件事以来,拉斯贡的一巴掌就像打断了父子之间维系的血亲,表面上,杰恩依然表现出妥协顺从,但每当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空气就潜移默化地弥漫着火药味,这种关系在外人看来一如既往,在两位当事人之间却清清楚楚地明白,他们的关系在缄默中缓慢地恶化。
在父亲的书房里,杰恩不知从何时开始觉得这是他最不愿意待的地方,看着那一切曾经熟悉的事物,看着端坐在书桌后那位身姿挺拔、威严无比的绅士,慕然有了疏远感,让他想逃逸,最好永远不会进入这个地方。
然后,那位绅士以他最熟悉的方式和最熟悉的口吻说着什么,但这些熟悉的东西如今只会令他产生逆反心态。
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叛逆期到了。
“卡瓦德普公爵来信说,你的未婚妻近来一直重病缠身,卧床不起。明天,你就和我一起去探望她,本来是早应该去的。”拉斯贡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公文里,自从伊彼列夫叛乱之事结束后,身为上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官位不大,却比更高官厚禄的人忙上好几倍。他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反应,况且,他在心里默认为儿子会和以往一样言听计从。
可是这一次,杰恩直截了当的拒绝使十八年来春光得意的绅士吓了一跳:“父亲大人,请恕儿臣一时脱不开身,今天我必须去一趟天堂宫殿,明天恐怕回不来。”语气和口吻一如既往的恭敬严谨,一丝不苟,但是言语中却多出了显而易见的背道而驰。
拉斯贡惊讶地抬头看向儿子,这时,他才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已经不再是他那乖顺的儿子,而是一个满脸挂着忧容和叛逆的青年。
不过,在第一时刻,他还接受不了儿子的违逆,以为那只是一种为难的脱辞:“那就改成明天顺道一起,先去探望杰西塔小姐,然后你可以再去天堂宫殿。你是要去找皇子殿下吧?”
“是的,父亲大人。”杰恩几乎不含感情地回答父亲,“事出紧急,请原谅儿臣不能如父亲大人所愿,代我向杰西塔小姐问安。”
书桌后的绅士这时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即使是上界,现在当然都开始用钢笔,圆珠笔等。不过像拉斯贡这种人,比较喜欢用沾墨水的羽毛笔。),眼底带着略微吃惊的愠怒,表情平静地凝视儿子。作为长辈的身份及优良的教养使他即使再生气,也不至于失态,不过,他的语气显然表露出严厉:“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表示不愿意和父亲一起去探望你的未婚妻吗?这件事,你有经过慎重考虑了么?未婚妻连日病重,你有责任和义务去探望她,免得招致闲言闲语!”
对于拉斯贡以往沉稳平缓的说话方式,这番措辞已经是过激了。杰恩知道,他在惹父亲生气,不过他此时更乐意去这么做,似乎不让这位德高望重的绅士大动干戈的话,他就会觉得气不过。
他退后一小步,双腿并拢挺直腰板,并微微地俯身,将右手握成空心拳扣于左胸——一个从小被调教出来的标准完美的行礼。“事有轻重缓急,这是儿臣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答案,请有劳父亲大人替儿臣探病。儿臣在此告退,起安,父亲大人。”黑发青年很清楚,他的语气里甚至有忤逆的成分,但是他不在乎,甚至刻意这么做。
在他的父亲还未作出反应时,他就自说自话地转身走出房间,并毫不犹豫地带上房门。这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尤其是在长辈还未表示谈话结束就擅自离开,是“礼仪”中最忌讳的一项。
不过,他就是这么彻底地实行了他的大逆不道。也许是心理不由自主地抗议吧,明知道不能张扬地表露,就只能通过一些细小事物悄悄地发泄出来。这会,他的父亲一定在房里气得说不出话来,想到这,他竟然会觉得有一丝幸灾乐祸。
好吧,让礼节暂时见鬼去吧!
走出书房,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在父亲还未冲出来阻拦他以前,赶紧动身离开塞伦府邸,离开那古老的使他如今感到抑郁阴森的古堡。人对事物的欣赏果然会受到情绪波动的影响,甚至是强烈的因素,以前,他认为它很庄重,很神圣,现在却简直像魔鬼的老巢。
离开东境的时候还是朝日冉升的初晨,等到了天堂宫殿已近响午,这天,黑发青年的心情非常差,或许能用“恶劣”来形容,尽管这是他所受的那种教育所不允许的。这种情绪使他看任何事物都显得很不爽,不管是万里无云的湛蓝之空,还是倒映着那抹澈蓝的碧清湖面,或是沐浴在艳阳里的镀金石墩和泛出朦胧白色的蜿蜒长廊,天堂宫殿的美在他眼里只是庸俗的奢侈品,是过度浪费的极致体现。天气十分闷热,无一丝风,头顶直射而下的阳光令人眩目,以及感到紫外线在毫不留情地摧残皮肤。虽然杰恩天生晒不黑,白皙如雪的肌肤时常让他的友人劝说他应该多晒晒太阳,否则实在白得有些病态,不过以往,他很喜欢阳光给予的无私呵护,认为那是天地间最至高无上,最可敬的力量,如今他却只想远远躲开,躲到树荫里,那样才符合他此时的心情。
不出意外,他在临时行宫的前院里找到了银发青年——恩德比耶夫皇子,如今已经快成为奥普托兰帕尔十八世皇帝了。就在他得到新皇妃人选的消息时,同时知道了在位皇帝的召令,在耶夫继承皇位的同时,也等于老皇帝的退位。
院子里只有皇子一个人,独自在平坦的草地上习武练剑,挥洒汗水,杰恩远在长廊里观望了一会。
当水珠从波光粼粼的银发上散出,犹如璀璨的星辰或者是晶莹的珍珠洒在那健美修长的身影周围,镀上了金色光晕的轮廓刚毅中透出柔美,硬朗而又不失柔和,一种和谐的气质从银发青年熟练流畅的剑艺中渗出,碧玉的眸子无比神气、桀骜。
那是杰恩再熟悉不过的画面,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他所了解和熟知的身影,一位心心相惜,心照不宣的挚友。可是,他越是沉浸在其中,就越发的迷惘。
“哟!你来啦~陪我练会!”银发青年瞥见他,笑容灿烂地朝他招手。
蓦然之间,杰恩不知该如何反应,心中有气,却因为那一弯无邪的鸿沟而烟消云散。他别扭地笑了笑,走过去,摊开双掌:“我没带配剑。”
“没关系,我们就比拳脚功夫。”银发青年爽快地仍掉配剑,退离五六步,摆开架势。杰恩想回绝,却已经没机会了。
耶夫的武艺有大半是杰恩教的,因此,与其说耶夫经常找他切磋,其实是想接受他的指点,并且以他为目标,确认自己的成果和进步速度。
杰恩和耶夫一样,不喜欢带随从,在单独相处的院子里,两人迅速展开一对一的较量,且无人旁观。
武技中,分[武]和[技]两大类,前者通常指具有杀伤力的兵器一类的格斗术,而后者则表示无杀伤力的兵器格斗或徒手格斗。在[技]的较量中,讲究的是灵巧、敏捷、借力发挥,绝对忌讳蛮力。[技]注重于使用者的技巧,或者可以理解为“投机取巧”,在十八大类,每一类分十二组,每一组包含九九八十一种[技能]的招数里,绝大部分建立在[敏]的基础上,以速度和准度为关键,通常能在瞬间决定胜负,只有少数是以[力]为基准,且懂得[技]的人和不懂的人在发力的方式上是有根本差异的。
[技]不同与[武],以其行云流水,风驰电掣,快如闪电,静如松木,下力狠而精确著称。它的过程往往就像一曲迷魂之舞,表面看来翩然优美,实际却在无形间造成致命的杀伤力。[瞬步]是所有[技]的基础,不过,作为基础部分的[瞬步]只在初级水平,上乘的[瞬步]技极少有人能运用自如(大家还记得伊塞亚伦的神官精通此技吧……)。
耶夫使出的第一技就冲着对方的死穴,右腿跨前,以恰如其分的[瞬步]移至对方左侧,下盘稳扎,而同时伸出手肘,反应慢的人只能看到他的手臂如同几重叠影,缓慢地在半空来回抽*动,但实际上,杰恩以单手相迎,与其过了数十招。
接着,杰恩的[瞬步]同样发挥得淋漓尽致,精湛绝伦,他以一个堪称不可能完成的动作,向后挪出小半步后,一百八十度转位,移动到对方的后侧。不过,耶夫的反击来得也快,利马一个侧身后空翻,跃出黑发青年的攻击范围,他知道,一旦被抓住背后,黑发青年的攻势极其凶猛,几乎无人能躲过。
两人拉开距离后,杰恩止步原地,倾斜的修长身影如一根木桩,成为背对阳光的剪影,丝毫看不出其意图。出于以往无数次对决的经验,耶夫不等对方有行动,先下手为强。他的第二技切换到[风驰之舞,流光之动],身形化做一团眩目的白影,就像高速列车行驶在隧道内时,看出来的照明灯会变成一条条光带一样。杰恩依然立定原地,双脚如同一个支架般叉开,双手则眨眼间以力抗衡,接下友人的攻势。耶夫挥向他的脑门,他便反向挥臂,而耶夫借助他迎击的力道直刺门心,他便巧妙地闪避开,并用手顺势改变对方的攻击方向。
碧眸与黑眸一瞬的凝视,前者嫣然一笑,后者则冰芒聚溶。
一怔,又扑了个空后,耶夫紧接第三技、第四技,杰恩皱了皱眉,被逼得认真起来,迎击力道和招数变换行如疾风,势如闪电。于是,两人的过招在一定程度上变得激烈起来,彼此的动作都渐渐拉开幅度,那些伴随在他们身周的幻影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进步了。〉黑发青年眼神温润,略带笑靥。
〈还不够!〉银发青年凝神,收紧眉峰。
〈只是……〉宛如宇宙的黑洞中亮起一星璀光。
〈?!〉碧玉中浮现惊愕之色。
杰恩以一技[避之疾,攻之穴],反手扣住银发青年的手腕,勾腿一脚,便狠命地踢向对方的胸膛。耶夫震惊之余,连忙腾空飞跃,单手轻轻搭在对方的肩侧,以这一个落点,再次获得跳跃之力。哪知,杰恩并不松手,而是越发扣得用力,使耶夫只觉手腕生疼,力道之猛简直能直接扼住他的主动脉。
银发青年愣了愣,寒意直窜心门。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杰恩只是稍稍移动手臂及身位,便由于惯性原理,使强大的力道传遍银发青年全身。
“啊!”
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银发青年的身体如下九重地狱般重重地落地,头顶,友人的身影背光盖没下来,如漆黑一片的墨印,光只在这个轮廓四周罩上淡淡的奶白色。
杰恩抬脚之即,耶夫连忙大叫:“停停停停停!!”对方愣了愣,单腿屈膝金鸡独立。银发青年松了一口气,放下悬在半空摆成阻拦动作的手势,大方地笑道,“好啦,我认输。”
然而,杰恩好象走神了一般,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收回架势。
耶夫踉跄地爬起来,垂垂摔痛的背脊,颤声呻吟:“哎哟……你下手还真重诶……”此时,他弯腰侯背,时不时地轻咳几声,活象个年迈的老人。折短的葱草沾在他的休闲服上,缀上点点的绿,变成了另外一种风格。
狼狈的风格……
杰恩舒了口气,为友人拍去身上的草叶,却因为用力过猛,招来银发青年的抱怨:“哇哇哇!你轻点嘛……哎哟,刚才我摔得不轻诶,你当我是仇人啊,下手那么狠,呜呜呜……”
黑发青年愣了愣,出了一身的汗,气息却一点也不杂乱,和之前一样平稳。因为这点,他的朋友好几次把他看成怪物。“对不起。”他无心地道歉,眉头却有些不能舒展,因而使笑容显得极不自然,像刻意装出来似的。
不过耶夫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自地找了处干净的草皮坐下,那里丢了几瓶矿泉水,他随手拿了一瓶,以解干渴。
“喝吗?”一边嘴不离水,一边将另一瓶丢给他的朋友。随后,一口气灌光一瓶矿泉水的皇子甩动着湿漉漉的长发,绽开阳光般的笑容,“呼~~~~,爽就一个字!咳咳……”
“你没事吧?”杰恩坐到友人身边,他那工整端正的跪坐姿势和银发青年的散漫坐姿形成了强烈对比,足以彰显两人的个性。
耶夫不觉解渴,取来第二瓶水:“没事,刚才是喝水呛到了。不过你前面那招确实太狠了点诶,难得见你那么认真,还好我够健壮,不然摔得半身不遂,谁照顾我下半辈子啊。”银发青年俏皮地做了个鬼脸,这种脾性不禁令杰恩感到欣慰。十年了,这点还是没变。
他淡淡地笑了笑:“对不起,一时忘了注意分寸。”被阳光温热的水流入口中时,没有沁凉的感觉,反而有些苦味,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境而产生的错觉。
是以,喝了三四口,他便放下塑料瓶。
同一时刻,银发青年正用令他感到尴尬的凌厉目光端详他的脸,皱起眉头:“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你今天好象心情不太好?”
定了定神,也让心绪能保持平和稳定。他深吸了一口大自然新鲜的空气,空气里弥漫着夏日的干燥和尘土味道,刺激着嗅觉,并不是很舒服。他等了片刻,才一本正经地道:“其实,我是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哦,什么事?”耶夫向后倾身,双手撑地,坐得更加懒散。而挂在他脸上的漫不经心的表情使杰恩看出,友人对于“那件事”一点也不在意。
因此,他在开口的时候,显得很犹豫:“就是梅兰妮小姐的事。”他故意停下来,以等待对方的反应,而银发青年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表情出现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既像是满不在乎,又像在逃避。
虽然友人好似随意地将头转向天空,或回廊,但他认为,那是心虚的表现。
过了一会,他继续道:“为什么会选梅兰妮小姐做皇妃?”
很久很久,他们的世界里都只有安静,一只赤红色的雀鸟以弯弯曲曲的轨迹飞过他们头顶的天空,远处的荷花池像撒了一片金子,闪闪发光,几只蜻蜓停在大大的荷叶上,拍动透明的翅膀,将淡淡的影子留在叶子上。
还有更远的地方,是天堂宫殿最高的塔楼——“神圣之巅”的六角尖顶……
“是王父决定的。”几乎让人快忘了这世界里还有两位青年的存在,年轻的皇子那富有穿透力的声音才打破这美妙宁静的画幕。
闪避的言辞,杰恩这么觉得。
“我不是之前跟你说过吗,在上次那个舞会上,王父特别嘱咐我要邀请梅兰妮小姐跳舞,他那时候就在打这个主意了。”耶夫拾起一块小石子,站起来,用力地抛出去。
石子飞得很远,远得惊人,只要再高一点的话,也许就能落进荷花池。
杰恩因友人那轻描淡写的语气而有点生气:“我记得你说过,梅兰妮小姐有未婚夫了?!”他的口气很不友好,也不像以往那么谦逊,时常令人听起来彬彬有礼。他的声音是那么悦耳动听,但此时因为心中的波动,而变得尖锐。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让他们眼中的景即使再美丽梦幻,却叫人寂寞难奈。
当然,黑发青年觉得,这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我怎么知道。”一个不负责任的答案,在意料之中,也令人无法忍受。
荷叶上的蜻蜓似乎因为水波莫名荡起的涟漪而受到惊动,飞走了。
黑发青年突然蹿起身,一把揪起友人的衣襟,怒目相对:“你……”面对银发青年无辜的表情,他们只是长时间的相视无言。
时间,在以另人无法忍耐的缓慢速度悄悄流逝。
从鼻子里冒出一股不谐调的气息,黑发青年低低地喘着粗气:“回答我,现在的你,是不是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了?别人的立场,别人的感情,你都不在乎,是不是!”
“呃……啊……”不知所谓的两声呓语,银发青年闭了闭眼帘,缕缕银色的刘海将他修长而浓密的睫毛遮掩住,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拉开黑发友人的手,道貌岸然地转过头去,“杰恩,今天的你,过于激动了……”
杰恩咬住牙关,双手捏拳:“我在害怕啊……耶夫……”他微微地垂下头,勉力克制着情绪,使语调能显得平淡一点。但是不由自主地,还是会表露出指责,“你,变了……”
“沙沙……”一阵暖风吹拂,荷花池边的柳树悠悠地摇曳。
“我当然变了。”犀利而冰冷的声音破坏了这幕惬意,“自从那件事以后,我怎么可能没有改变。”
“不是这个问题!”杰恩极少,会像今天这样,气愤地打断友人的话,“你答应了,对吧?答应娶梅兰妮小姐为妃,对吧?!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试着回绝,梅兰妮小姐有未婚夫了!”
皇子的表情纹丝不动,平静得像一尊雕塑:“没有。”一点也不婉转的两个字,“我一口答应了,我为什么要拒绝?等娶了梅兰妮小姐,我就正式登基成为皇帝,婚礼和登基大典是同时举行的。等我做了皇帝,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为什么要拒绝?”
碧眸里是一个被仇恨侵蚀的灵魂,正在快速消亡意志,成为权力的俘虏。
“你有没有考虑过梅兰妮小姐的感受?还是她也答应了?!”也许杰恩的怨火有些无理取闹,但是他克制不了。
“……”沉默,即表示无言以对。
几乎没有先兆的,奋力一拳,命中银发青年的左颊,这是杰恩打自心地的愤怒和斥责。
“你这个——混蛋!”违背了礼教的教义,黑发青年用了一个过往绝对不应该使用的粗鲁词汇。他实在找不到第二个词能更直接地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耶夫被一拳打倒在地,因为莫名其妙,而气得火冒三丈:“杰恩!你干什么啊!干嘛打我!”他捂着脸,恼怒地冲友人叫骂。
杰恩气得咬牙切齿:“问你自己!除了继承皇位以外,你的良心到哪去了!伊彼列夫一家罪不至株连!还有皇后的儿子,要是我当时不在场的话,你是不是准备也砍了他的头!!”
年轻的皇子愣了半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爬起来整整衣服:“你生什么气啊,我不是听了你的意见,把小王子寄养到我本家去了嘛。再说,这件事,和梅兰妮小姐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关系,但是这些都说明了你现在的处事态度!”友人还没理干净衣服,杰恩便又拽起他的衣领,“我一直都在提醒你,不要成为不仁不义的暴君!而你现在正在向这个趋势发展,你知不知道!”
“我没有啊,”银发青年负气地皱起眉头,苦笑道,“娶梅兰妮小姐这件事,我也是被逼无奈,我不能再出岔子,在正式登基之前,王父说什么,我只有听他的。杰恩,你应该理解我!”
被坚定而渴望得到支持的眸子怔住,一时无法反驳,杰恩咬得牙根生疼,声音卡在喉咙里,异发难受。“那么你们准备怎么安排梅兰妮小姐的未婚夫?我要你现在就给我个明确的回答!”
“这个……”银发的皇子为难地瞥向旁边,杰恩以微小的身高优势提了提衣领:“回答我!”
“要看王父怎么安排了……”
“是不是无论皇帝陛下做出什么决定,你都打算袖手旁观?!如果陛下要砍了他的头,你也服从?!”
“杰恩,你冷静……客观一点。”银发青年握住友人的手腕,眼底明显有着不耐烦。杰恩却不肯罢休:“回答我!”
耶夫眉目一横,怒了:“是!是!肯定!你满意了吧!”
手指的关节咯咯作响,杰恩挥拳,又冷不防地给了银发青年一击:“你这个混蛋!懦夫!伪君子!!”他像个被抛弃的姑娘似地抱怨连篇,而不像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
那是因为他愤怒,痛恨!恨这个世界怎么突然变得那么陌生,恨他最信任最信赖的朋友怎么突然那么冷酷无情!他的本质使他说不出太过低俗的词汇,因此,那些抱怨和辱骂显得那么蹩脚。
上一次,他们只是发生口角,现在,已经到了要动手的地步。
倒地的耶夫被打得冤枉之极,爬起来,毫不吝啬地给予反击:“你生什么气啊!笨蛋!可恶,居然打我……”拳头直接伸向黑发青年的脸。
杰恩倒退三步,嘴角边泛出淤血。他擦拭了一下口边的猩红,狠狠瞪着银发友人。
一秒的静默,接着二话不说,冲上去便是拳打脚踢:“我不能打你吗!打的就是你这个懦夫!混蛋!人渣!”
“去***!你居然骂我是懦夫?人渣?你才是混蛋!人渣!狗屁不通的笨蛋!脑子秀豆进水了你!#&$%&#$……”(总之,在骂人的本事上,耶夫比杰恩高干很多……)
“住口!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我变成什么样关你什么事!要你管么!”
“我不想管你,我只想打你!!”
打架和切磋武艺是两回事,如今,两人在草皮上滚作一团烂泥,纠缠在一起,和两个不通文明的原始人扭打在一起的情形没有分别,他们的动作,姿势都是最原始最本能也是最纯粹彻底的发泄。不管是十岁以下的儿童,还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这种宣泄方式都不会有本质的改变。
打架,就是用蛮力,把愤怒全发泄在对方身上的一种行为。
过了一会,精疲力竭的两人翻滚到荷花池附近,气喘吁吁,眼红脖子粗地彼此瞪视。如果这时有一两个宫女经过,恐怕会为两张俊逸无比的脸变得鼻青脸肿而心碎不已。
他们像两头没有理性的猩猩,弯腰驼背地站在原地,随着粗重的喘气微微起伏。经过一场激烈的蛮架之后,暂时都使不上力了。
“呼……呼……呼……你来呀,打啊!……我还没完呢……”耶夫红着眼,双目充血,不甘示弱地恶意挑衅。
杰恩干脆顺着身体的惯性,冲过去,大力挥拳:“你这个混蛋!”扑了个空,他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而躲闪的耶夫也因为重心不稳,仰面直挺挺地倒下了:“呼——,我不行了……累……累死我了……你……你这头笨牛……还真……牛劲十足……哎哟~~~,你***……打得我腰酸背痛……”
杰恩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浑身已经疲惫得快没有知觉,只想永远深陷在草丛里,感受被晒热的泥土温温的热度:“没打死你……算你走运……呼……我真不甘心……”
“你不甘心个什么,我才不甘心呢……突然生那么大的气!真是……莫名其妙嘛!岂有此理……”银发青年哭笑不得。杰恩却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不是莫名其妙……我憋了很久……”
“诶?”
耶夫转了转头,浑身冒汗,又晒在烈日之下,酷热使他头脑发涨。晕眩的日光里,一抹黑影爬了起来,渐渐远去。
“喂!你上哪去啊?!”
“去清醒一下头脑,笨蛋!”
杰恩怒怒地回了一句,径直走到荷花池边,泼起略带暖意的池水,洗掉满脸的汗,以及头脑发热的感觉。说实话,他讨厌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让心回归到最原始的位置,让感情来控制行动力,让人没有塌实感和安全感。
他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冲动,不该失去常态,和皇子,亦是最好的朋友打架,那是不明智的,且不能解决问题。
恢复平静的池面倒影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黑发青年苦笑着,仰头望了望晴空,和刺目的灼白。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他郁闷地想。
“我先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草皮上一动不动的友人,听到他的叫唤之后,友人才略微抬起头,“过几天再来找你,……暂时,我需要一个人先冷静一下。”
“啊?喂!你就这样回去啦?”银发青年又气又无奈,冷不丁地还释放掉点诙谐细胞,“把我打成这样就算完事啦,你这个家伙,用白魔法帮我消肿啦!”
“你找大神官帮你消吧。”杰恩有气无力地回应道。银发青年又好气又好笑:“他那个人怎么可能肯把魔法用在消肿这种小事上><,而且,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会问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还会罗里八嗦没完没了地说教……”
“那就敷点药膏,别太依赖魔法。”杰恩挥挥手,已然背身朝行宫的反方向走去。
“喂!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回来!”耶夫叫归叫,却不肯动。
“行了,我累了,让我静一静。”
杰恩叹了口气,没有理会友人的挽留。他的身后,银发青年有些没落地看着他走远:“呼,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气死我了……呼……”
仰面,太阳公公无私地对他展露微笑,既让他觉得欣慰,又让他很彷徨。
回想起刚才无意义的争执片段,蓦然,碧绿的眸子里浮现着清冽的寒流:“杰恩啊,如果我变成那种人……我们是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这一句似问非问的话,夹杂着淡淡的苦涩,默默消失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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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那么缺德!居然把一张那么完美无缺的脸弄成这副样子……
当侍女边心疼地想,边欲哭无泪地为像个调色盘似的青紫红肿的脸上药时,杰恩正在思索别的事。当然,实际上,另一边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宫女们的想法都如出一辙,因为杰恩和耶夫是整个上界被女性们捧在天上的两位绝世美少年。不过现在,两位美少年都名草有主了。
有一股不名的忐忑一直缠绕在黑发青年心头,使他的冤火变得莫名其妙,明明不关他的事,却叫他心神不定。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和小菲尔德的约定,令心中的不安加剧。或许,这是一种红色警报,在提醒着他什么。
耶夫对乱党一事的处理方式令他心有余悸,这也正是如今的他,对年轻的皇子诚惶诚恐的原因。
不过归根结底,关系着梅兰妮成为皇妃事大事小,和崔西家族的态度有关,他们如何看待这项“殊荣”决定着杰恩的担忧是否多余。如果是其他家族,或许高兴还来不及,可他认为,崔西家族是不同的。
梅兰妮小姐外表温婉贤淑,内在却是出了名的刚烈要强,女中豪杰,只怕不是那种会为了王权地位而放弃原配的爱慕虚荣的女子,至于路斯塔夫亲王,尽管杰恩与之接触不多,但在少数的几次认识中,路斯塔夫亲王给他留下了爽直豪迈的印象,是几位亲王中难能可贵的刚正不阿之人,他的大度气量令杰恩深表敬佩,再加上王妃也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女性,这样一来,他们会怎样看待皇帝陛下的这道旨意?
杰恩不懂,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梅兰妮·崔西!她虽然能成为一代皇后的典范,却也是最不适合的人选之一。
除此之外,耶夫的态度是让他最为吃惊的事,如果是以往,银发友人一定会拒绝此种拆散鸳鸯的安排,可如今的皇子已非他所了解的那个朋友。
“嘶——”,嘴角边传来阵痛,唤回了黑发青年的注意力,侍女见弄痛了他,忙露出又爱又怜的神情。杰恩推开她的手,心不在焉:“可以了,你出去吧。”
侍女露出依依不舍之情,苦着脸跪安,退出房间。
此时,杰恩仍身在天堂宫殿,弄成这副德行,他不能直接就这样回东境面对父亲母亲,何况,如今的塞伦古堡令他排斥。
他暂居一贯使用的行宫,和皇子的行宫大约相隔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这是皇帝特别赏赐给他的,同时还恩赐多项特许,使他在宫中的待遇甚至比几位王子还好。
皇帝在私欲方面颇算节制,一共才只有四个儿子兼一个女儿,如今少了两个,小王子被寄养,不得居住在天堂宫殿,至于比耶夫小一岁的女儿,据说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女,因此一直居住在下界,极少到上界王宫来玩,杰恩没有见过这位公主。
本来,他打算先冷静一晚上,明天再去找皇子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哪知,第二天早上,皇帝的圣旨就将他调离了王宫。
以临时兵部特派事务官的身份,作为使臣出使访问下界“北之都”卡萨邦德军港的军部重装甲军事训练基地。始出之因是该军事基地研制开发的新型特种兵单人操作兵器“机械武士”已投入五架到实训中进行第一阶段实战模拟测试,因此上界要派事务官前去考察测试结果,顺带举行一次阅军式。
理由虽然合情合理,但最不合情合理的地方在于,军务并非塞伦家族的管辖范畴,以杰恩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军事方面的知识并非专家级别,应该根本轮不到他担任事务官访问军事基地,这个立场何其别扭,事后对测试结果的报告呈现也是一大难题,如果要做好,他还必须向专人请教专业知识。可是,前来传旨的侍卫却代表皇帝表示,他只要随便敷衍一下就行,当作一次特殊的旅行,至于专业方面的评判,本来就会有相关部门呈递到上界,他无须操心。
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一次故意的调令,且从行程安排的仓促和紧急,甚至可谓是巧合来看,杰恩猜测,或许是皇子为了让他暂时离开上界的伎俩。
耶夫,又想干什么……而且,这次还必须瞒着他?
不,想穿一点,也许只是一种逃避吧?害怕他的指责吗?可他何德何能能指责皇子啊!竟用这种蹩脚的理由将他调离。
且那么坚决,干脆地就调往下界,万一在这段期间,上界出了什么事,他鞭长莫及。
这是杰恩第二次前往下界,上一次是陪同父亲出席教育总局的一个特别会议,只在下界待了三天。对于常年居住在上界的人来说,对下界的环境及空气都会极不适应,一开始会出现生理上的排斥,比如由于空气污染情况比上界严重,而导致头晕、呕吐、腹泻,或食物中毒,严重者呼吸系统感染或皮层组织感染细菌,出现过敏、发炎等各种症状。不过,一般都会带上免疫药或在之前注射疫苗,只要待上两三天就能适应了。可见人体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之强。不过,杰恩的身体一开始就没有出现排斥反应,即使不需要药物辅助,他也能迅速地适应恶劣的环境。他的身体素质生来就比一般人好,加上后天练习武技强身健体,就更不容易病倒了。
当然,上界的人即使前往下界,也必须特别注意肖像权,绝对不能在媒体面前曝光,因此,只要有上界的人出现的场合,都严格进行保密措施。至于军事基地,本来就是绝对机密,这方面自然比其它地方安全几倍。
一回生二回熟,此行到也没什么不便,只是一想到理由,就令他有点恼怒。
于是,火之月11日,杰恩·塞伦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上界,进行为期两周的军事访问,不包括往返的路程。随行的是军机处派给他的顾问,也就是真正的军事武器方面的专家,爱德华·李少将。
和一个随和健谈的人相处,即使是杰恩这样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的人都能很快地了解对方。李少将是个看起来十分年轻,有着蓬松的黄褐色头发及一对细长的,眼角上挑眸神锐利的灰蓝色眼睛,中等身材,体格健壮,实际年龄已近四十岁的壮年男子,也就是说,年龄上相当于杰恩两倍的他,无论辈分或专业知识方面都是杰恩的前辈。因此,杰恩极其礼貌地对他使用敬称“少将阁下”,不过在对方的强烈要求下,改成了“爱德华阁下”,其实,李少将是希望他直呼其名,但对于严守礼仪规范的杰恩来说是怎么也做不到的。李少将对这个“阁下”的敬称之所以那么不自在,一方面是出于性格以及考虑到杰恩的身份,另一方面是他出生自下界,乃平民,由于年轻时在专业领域出色的成就使他平步青云,从而得以进入上界军部。虽然李少将并不喜欢拘泥于礼数,但平民和贵族的身份之差,多少让他对那一声“阁下”消受不起,何况,杰恩如此谦卑地希望他直呼他的名字,这样一来,反到有种本末倒置的味道。
当然,李少将在这方面神经大条,不久就习惯了。
除此之外,杰恩很快发现李少将在军事武器方面的知识可谓海纳百川,无庸质疑。做事一向严于律己的黑发青年趁到达下界之前,在[引渡飞船]上的这段时间向李少将讨教了不少问题,尽管短时间内只能接触到皮毛,对他来说已受益非浅。当然,对于李少将的认识不仅仅只在专业知识方面,还有他喜欢喝无糖咖啡,喜欢三明治或汉堡包等这类用面包片夹着陷料的快餐食品(杰恩认为那实在很没营养);喜欢睡觉前听一段歌剧或广播,尤其是女高音家莎拉·切斯的歌;喜欢看职业橄榄球比赛,喜欢的球队是哥斯坦托大联盟球队,据说以前年轻时曾作为业余爱好;其中,最令杰恩受不了的,是他喜欢裸睡……一个生活习惯和他完全背道而驰的旅行同伴,好在,[引渡飞船]够大,房间够多,隔音设备够好……
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会进行充分的准备,备课方面绝不马虎,这也是李少将从这位十八岁青年身上发现的优点。
一个极其认真,且接受能力惊人的青年。
另外就是,他当然也会对于黑发青年诸多一丝不苟的生活习惯提出各种疑问和异议,比如他非常不喜欢杰恩对环境整洁干净的要求,虽然不至于到有洁癖的地步;还嫌杰恩有点挑食,因为黑发青年坚持一日三餐自己动手而不接受船上大厨的手艺(在爱德华眼里,一日三餐只要起到能填饱肚子的作用就行了);喜欢看比较乏味的科普或探索类节目,这点是李少将最不理解的;兴趣爱好居然是看书(且限制在知识价值比较高的那类书籍,或者是诗歌、散文集,不太看小说)、音乐和茶道,附加法学及礼仪;最关键的一项,就是杰恩很反感他只穿一条平角裤在飞船里到处走动……可现在明明是夏天,而且船上的工作人员大多是男性,四位服务生小姐都没说什么,他的同性同伴却要计较……(爱德华其实很自豪他那一身健美的体形)。
总之,两人还算互有好感,看起来似乎会成为一次愉快而有意义的旅行。
或许暂时离开上界,未尝不是件好事,最近,他已经压抑了太多东西,换个环境,也许可以稍微调解一下心情。
也许,这还能成为一次前所未有的新鲜经历。
黑发青年想到这,不禁对这趟旅程充满了期待。
卡萨邦德军港位于首都以北,忘忧海东岸,靠近北之森的一块不毛之地,它与玄岩市北郊隔着一条“红石回廊”,受回廊高温气流及沙暴影响,常年处于酷热的沙尘中,只有到冬季,气流暂时南下的时候,当地的温度才会迅速下降,那时候气温会维持在适中偏低,沙暴减少,天气较为明净,偶尔晴空万里,视野开阔,是颇为秋高气爽的时节。
正是看重了有天然掩护的特质,才会在这种地方建立军事基地,通过先进技术,让空气过滤装置及隔离网使当地空气达到质量指标,保证可视度,再加上多重控温系统装置抵御严酷的气候,和多种巨大魔法阵叠加障壁的防护,就能随心所欲地建造大型的军用设施、军事堡垒、演习基地,甚至后来发展到地下武器库和军事机关等。
这座军港以陆战部队和魔法机械部队为主,和其他军事基地一样,配备有完善的补给、生产线,包括生活区在内,各类设施一应俱全,成为完整一体化的自给自足型基地,即使将这里围困上三年五载,也照样能运营自如。
杰恩此次要访问的是该地陆军的重装甲特种部队训练基地,在伊塞亚伦引渡港下了飞船后,经过好几次更换交通工具辗转到玄岩市郊外,再乘坐军用飞艇于14日上午抵达目的地。一下来,他就感受到强烈的风沙刺激着视网膜,使眼睛因沙砾侵袭而阵阵刺痛几乎睁不开来,空气闷热干燥,充满了类似于硫磺或硝酸的刺鼻味道,呛得他咳嗽不止,且很快感受到趁虚而入的沙子在喉间打磨。高温不一会儿就让人汗流浃背,热得透不过气。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此行无疑对他来说是一次严酷的考验。
一开始,在前来迎接他们的事务官陪同下,和基地方面取得初步交涉,没有欢迎仪式,也没有安排任何排场,带领他们的军官告诉他,基地的每一个人都很忙,在这时候,上界派人来访其实是很让他们烦恼头大的。一上来就表明了他们不受欢迎的立场,李少将也悄悄地告诉他,这是很自然的现象,在下界军人的眼里,上界就是一群吃闲饭又爱管闲事的家伙们,不出力,却处处都要插上一脚。杰恩内心颇感无奈和受挫,事实的确如此,他无可辩驳,然而他想即使自己是个行外人,也希望能尽力做好访问工作,可刚开了个头,他就被泼了一头冷水,无从自处。
接下来,在简单的参观中,他更是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歧义和排斥,甚至是冷落和鄙夷,那些无处不在的目光都在告诉他,他们很不受欢迎,甚至让人巴不得想把他们赶出去。还有特别针对杰恩的,各种闲言碎语都把矛头指向他的年轻。
“哟,瞧啊!他就是上头(一般士兵不知道杰恩和李是从上界来的,只以为他们是有关部门派来的领导,只有高层负责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派下来的猫头鹰?怎么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啊~”
“切,明明是个小鬼头,摆什么检察官的架子,上头摆明着瞧不起我们嘛!”
“他能懂什么?测试小组真可怜,居然要接待这种门外汉。”
“我到想看看他驾驶装甲车的拙样,肯定很搞笑,他肯定以为那些只是放大的玩具模型哩!”
“就凭他?看他那风一吹就倒的竹竿样,估计连装甲车的门都打不开!”
“喂!小子,要不要叔叔我送你个超大的模型玩具啊!顺便免费教教你怎么玩啊,哈哈……”
一边,有人已经开始忍不住调侃他,但是另一边,女性们的反应则截然不同。
“哇~~~,快看快看!那个人好帅啊~~~~~”
“我还以为上层干部都是些老头呢,居然有这么年轻的!帅死人了~~~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帅的人~~~~”
“就是就是,和我们基地的那群男人完全不同!啊~~~,看那头发,看那眼睛,看那身材,太完美了!迷死人了啦~~~~~~”
“感觉就像精灵一样~~~太美了~~~~啊,我快不行了,要是他往这边看一下,我会被电到~~~~”
“啊~~~~~~~~~”
然后,女性的花痴尖叫引得男士们极其不满,不屑的情绪更加高涨。
幸好,杰恩修养够好,忍耐力也极佳,在这种场合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失态,不论来自男方的嘲弄多么难听,来自女方的尖叫多么令人牙龈发酸,他都能做到充耳不闻。只是,在心里,他渐渐明白,此次任务并非像他想象中那么轻松容易,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都使他那颗高傲自尊的心重受打击。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不堪的情形,他被当作一个无知的小鬼,空有其表的小白脸,装模做样摆官架子的小人……这些都让他极其难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尽管他谦虚、温驯、内敛,但他仍是很要强的,强烈希望能证明自身实力的那种人。在他默默承受那些奚落的同时,他也决定,要加倍努力完成这次的工作。
参观之后,他和李少将与基地的负责官匆忙地见了一面,了解了一些重装甲特种部队的大体编组和常规活动,由于这部分在来之前已做好备课,至少,他还能和负责官攀谈一些问题。接着,转至训练营,被安顿在普通的军官宿舍后,这一天的任务就结束了。
“没想到,你的忍耐力那么好,碰到那种情况,把他们叫过来教训一顿,就没人敢说话了。以你的实力,就算是特种兵也不是你的对手。”事后,在军官宿舍里,李少将表示白天黑发青年对受到歧视一事大可以进行反击,他大力地挥动手臂,脸上挂着笑容,就像在开玩笑似的。
杰恩淡淡地笑了笑:“我想,以后,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会更好一点。”他在这么说的时候,还是颇为自信的,相信不久,基地的军官士兵会对他改观。
这天晚上,杰恩没有直接休息,而是充分利用时间了解特种兵训练的相关知识,读书读到凌晨三点,再写完第一天的报告,天都快亮了。喝了一杯极不入味的清咖以提神,靠着椅背略微休息了半个小时,黑发青年就这样迎来了第二天紧凑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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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穿上迷彩服,依然像个体面的绅士,修长的身材使身上的这件军服明显显得宽松膨大,经常修剪的黑色短发乌亮顺滑,就算不梳理,看起来也很自然服帖,泛出漂亮的光泽。至于白皙的肌肤更出卖了他的身份,一个日晒雨淋的士兵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长得帅气,无论穿什么衣服都会体现出与众不同的气质,再朴素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会沾上一份特别的华贵,这是永远也抹不去的,个人的特质。
杰恩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见到李少将时,强烈的对比就使他更郁闷了。
换上迷彩服的李少将就像换了个人,杰恩认为,他绝对是个穿军服比穿其它衣服都好看的典范,健壮结实的身材显出刚强的军人风姿,以及那常挂于嘴角不经意而随和的笑容,看起来又神气又潇洒,已经完美地溶入这个环境中。杰恩不禁羡慕起来,而会意的李少将则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说:“殿下果然是殿下,就是和平民不一样啊。”黑发青年只有苦笑。
外面依然是风沙漫天,气候炎热,负责接他们的士兵在他们还未吃完早餐之前就到了,两人只好匆匆忙忙地了事。在基地里,杰恩也不会固执得非要自己下厨,军官套餐并不算难吃,他也不是吃不起苦的人,入乡随俗,至少,他很会忍耐。
坐着行驶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频繁颠簸的吉普车,李少将开玩笑说还好早饭没吃饱,不然现在胃里一定翻江倒海。训练地离他们的军官宿舍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士兵们一清早就开始训练了,先是基本的跑步、跳跃、俯卧撑等运动,这里是重装甲部队,所以训练自然离不开装甲车、龙机(注解一)、浮游战车(注解二)、单兵装甲士(注解三),还有各种高射炮、加农炮、迫击炮等,当这些武器分成一组一组,在划分好的区域进行各自练习时,基地里就弥漫了尘土和黄沙,仿佛连空气都变成了浑浊的黄色,四周烟雾缭绕。
他们的车穿行在这些巨大的金属装甲之间,活象渺小脆弱的蚂蚁,随时可能被踩扁踩碎。
“怪怪,真怀念啊,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场面了。”坐在后面头枕双臂的李少将突然大发感慨,杰恩回头看向他:“爱德华阁下以前在这种基地待过?”
李少将裂开嘴,眼底淌过怀念之思:“啊,以前在重装甲部队里待过一阵,为了测试一些改良的新型武器。”
开车的士兵听到李少将的话,这才露出些许友好的神情,之前他可一直都在表示对他们的不屑:“测试小队是基地里最辛苦的啊,一直需要到实战演习地东奔西跑,进行各种性能测试,危险系数大大高于其他部队。”
李少将舔舔干裂的嘴唇,笑意油然:“是啊,那时候真他妈苦得想调到其他部门,和几个同僚之间一天到晚打赌,看谁先坚持不住,结果大伙都坚持下来了。后来,到是我先被调走了,不过可不是我自葛申请的哦。”少将微微低下头,闭上双眼好象还在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现在想想,真是段不错的历练,让我整个人脱胎换骨。”
杰恩不置可否地弯起嘴角,笑得僵硬。回过头来时正好迎上旁坐士兵的目光,士兵问他:“难道你也是武器研发员?”那人的眼睛不停打量着黑发青年,明显吐露出怀疑。
士兵的眼神明确地告诉他,他的外表怎么看都不像个军人,而他也确实不是。这种被藐视的感觉令他异常尴尬窘迫,好象他在这个基地里就像个小丑。
他正犹豫,不知该怎么回答,李少将替他解围,引开士兵的注意力:“嚯哟~,那群人在干什么?”他突然吹起一声口哨,朝窗外探去,视线所指的地方正有一群士兵匍匐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扭曲成蚯蚓状。他们的上方,背部几乎紧贴一个长满荆棘的网,网上还挂了一个个小球。杰恩看过去的时候,只见一些球被触碰后,破了开来,流出蓝色或红色的液体沾到士兵的衣服上,接着,站在旁边的教官就开始破口大骂。
“哦,那是贾斯丁教官想出来的新式训练法,他就喜欢弄这种怪招整那些新兵。投诉他的人不只一个两个了,天晓得他为什么还待在这!”
士兵说明的时候,杰恩留意了一下站在旁边骂人的教官,那人很年轻,估计不到三十岁,长得的确凶神恶煞,一看就觉得不好惹。
杰恩想了想:“把车子开过去,我想去看看。”说完,他回头征求李少将的意见,“可以吗,爱德华阁下?我们过去,应该不会打扰他们训练吧?”
士兵眨巴着眼睛不知他要干什么,李少将瞥瞥嘴,露出一抹笑容:“应该没关系吧,我也想看看那位教官怎么整人。”
“你们不是要去见罗斯科长官吗?”那是该训练营的最高负责人。
“待会你去向罗斯科长官报告一下,说我们已经开始实地考察了,无须再劳驾他接待我们。”杰恩打定主意。
训练中的教官和士兵都很专注,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车子在靠近,等杰恩和李少将下车走向他们的时候,那位黑发教官正让身上沾满颜料的士兵趴下。“俯卧撑五十个,半分钟完成!”他一边用高亢粗犷的声音命令,一边拿起怀表开始计时。
杰恩和李少将相互对望,已然站到教官背后,旁边少数几个不做俯卧撑的士兵看到了他们,各个诧异万分。他们显然非常害怕这位教官,以笔挺的军姿站立,即使脸上的好奇再多,也不敢动一下。
“时间到!归队!”教官吼完,杰恩看到士兵们迅速排成两排,大概有二十来个左右,他们的面色通红如血,布满了汗水和油光,不管脑门上淌下多少汗珠,表情都维持着一成不变的严肃。
杰恩这才走到教官面前,李少将尾随其后。
“您好,贾斯丁教官,久仰大名。我是特派事务官杰恩·塞伦,这位是我的顾问,爱德华·李少将,以前他也在重装甲部队待过。”如同以往的社交场合一样,他伸出手,面带微笑,含蓄礼貌地自我介绍,语速平缓,嗓音依然润和动听得令人陶醉。只是在这里,他适当地注意了干脆利落的表达方式。
清一色的男士兵们一开始都在注意这位风度特别,气质非凡,仪表惊人的俊美的青年,等他一说完,他们的目光就一致转移向李少将,眼里充满了敬佩和仰慕。
少将啊!这比他们这里的头儿们军衔都高啊!
对于新兵来说,这是一个足以让他们钦佩的军阶。
教官听闻李少将的军衔,立刻行军礼,然后与杰恩握手。不过,他的表情不像新兵那样友好,一张天生的扑克脸似乎在说,即使元帅来了,也不能防碍他的训练。
刚一松手,他就转向士兵,吼道:“重新再来一遍!两分半钟!”
“了解!”士兵陆续小跑步到荆棘网一端,等教官发号施令,便以刚才那种姿势穿越荆棘网。教官跟过去,不断地吆喝:“动作快点!你们简直慢得像乌龟一样!怎么那么迟钝!你们都是白痴吗!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许碰到颜料球!快!再快点!”
杰恩和李少将显然受到了冷遇。
“哼,这种东西,不可能在两分半内完成的吧……”少将摸索着下巴,喃喃嘀咕。他的声音只有杰恩能听到。
杰恩看了看网的长度,以及离地距离,眸神一亮:“我有个办法,可以教训他一下。”来到这以后,到处受人鄙视冷落,他已经受够了。现在,他要让无视他们的教官知道,他也不是好惹的。
等一群士兵陆续钻过网,教官命那些沾了颜料的人继续做俯卧撑的时候,杰恩走过去,大声地打断教官:“贾斯丁教官,您认为,这个网真的有可能在两分半内钻过去吗?”
教官皱起眉头,眼神凶恶地瞪着他:“事务官阁下,如果您要参观这里,请别防碍我们训练!”
杰恩优雅地笑了笑:“我作为特派事务官,就是来考察你们这里的实地训练情况的,对于一些不合理的情况当然必须求证,然后报告上去。”
士兵们不敢停下,只能一边做俯卧撑,一边仰起头看着突然向教官找茬的黑发青年,他们都在奇怪,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青年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他们打起来的话,说不定青年吃不了他们教官的一拳。但是他们内心又在暗暗窃喜,有人找教官的麻烦,就像为他们出了一口气。
贾斯丁教官拧紧双眉,打量着不知好歹的青年:“你认为我的训练不合理吗?那请向我的长官报告去!别在这里烦我!”
“那样太麻烦了。”杰恩弯起嘴角,自信满满,“干脆就实地马上验证吧?”
教官眯缝起眼:“你想怎么样?!”
杰恩指着荆棘网,叫来旁边不做俯卧撑的士兵,让他们把新的颜料球重新挂上去。士兵们畏于教官,不敢执行。李少将走过去,以军衔压制,士兵们这才行动起来。
“我有个方法。我和贾斯丁教官比一局,看谁先通过这个网,如果教官您可以在两分半内完成,就算我输。那么,我就再也不过问教官您的训练方法,并且向上头竭力推荐您。但是,如果我们都不能在两分半内到达另一边,且教官您又输给我了,那么,到时您就必须改正您的训练方式,我将暂时保留对您的评价。还有一个规则,如果谁身上碰到了颜料,就算输。”
做完俯卧撑的士兵站到一起,暗地里悄悄等着看他们的教官出洋相。贾斯丁教官微微蠕动双唇,克制着暴怒:“事务官阁下,我们正在训练!我没空陪你玩游戏!”
“教官阁下那么怕输给我吗?您既然让您的士兵进行这种训练,必然您认为有其合理性,那么作为教官,您应该先以身试法。”杰恩激将道。
一旁的士兵想起哄,却不敢支声。李少将开口道:“教官阁下,这可关系到您的职位问题。”
“哼!”贾斯丁教官暴躁地丢掉怀表,脱去上衣,赤身来到网的起点。他那壮实的肌肉比李少将还惊人,可见并非浪得虚名。这让士兵们绝望了几分。
怎么看,站到教官旁边,同样脱去上衣后,瘦骨嶙峋,肤色雪白的黑发青年与之相比,显得更弱不惊风,简直让人担心他会不会钻到一半就累得昏倒了,而泥巴和荆棘网很可能弄得他遍体鳞伤,说真的,连这些男同胞们都惋惜,实在不愿看到如此完美的身体出现伤痕。
烈日曝晒,汗如雨下。杰恩集中精力,看着面前的坑,和坑上的网,深呼吸一口气,等待李少将宣布开始。
他当然有信心,凭他在武技上的造诣,任何训练方式都难不倒他。不过,他觉得这样自己可能有点作弊。他明白,只有严格苛刻的训练才能练出一批优秀士兵,而这又是新兵不能理解的,但此刻,他还是决定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教官,谁让他们这样藐视他。
他的自尊心不能屈服于现在这种待遇。
他要告诉他们,人不能只看外表!
胜负决定在两分半钟以后,这段过程几乎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讶,两人的速度都快得不可思议,尤其是黑发青年,敏捷灵巧得就像一条蛇,眨眼就移出数米。不过,他们也渐渐开始佩服他们的教官,这位年轻的教官同样以完美的动作钻过荆棘网,速度和黑发青年相比,不分上下。一批平时认为教官只会指手画脚整人的士兵开始对他刮目相看,因为教官正以无懈可击的示范动作演示给他们看,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至于结果是,杰恩和教官同时在两分半钟到达终点,两人浑身沾满了泥灰,混合了汗水,看起来狼狈不堪。教官十分干脆地向杰恩低头:“我输了,以后我会改进训练方式。”他的背后沾了一小点颜料,这是他认输的原因。
杰恩突然敬佩起这位教官的爽直,看了看旁余哑口无言的士兵,笑道:“我想你不用改进,这个方法很好,他们都看到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有异议。”
李少将过来,将外套递给黑发青年,赞叹道:“果然眼见为实,今天,我算见识到你的本事了!果然名不虚传。”他凑进青年耳畔,才敢说出后半句,“说真的,开始前,我还真为你捏把汗,我们在这的境遇已经够遭了。不过,托你的福,现在可以改观了。呵呵。”
有时,杰恩认为,李少将真的是把这趟访问当旅行,要不是知道他在专业方面的知识渊博,他还真要以为军机处在开他的玩笑。
由于酷热,杰恩接过衣服不急于穿上,到是满身的泥巴和略微磨破皮被汗浸到的地方阵阵刺痛让他豁然有种青春热血的感觉,一种非常新鲜刺激的感受。他走向那些士兵,士兵们立刻排列整齐,严正以待。
黑发青年扫视他们,高声吆喝:“你们都看到了吧?都看到你们的教官刚才的动作和速度了吧!他并不是只会辱骂你们,现在,你们应该清楚,如果要超越他的话,就必须完成得比他更漂亮!而如果能超越他,你们就能成为优秀的士兵!”
“了解!”这回,杰恩得到了士兵们一致行礼及响亮整齐的回答。年轻的绅士幸福地笑了。
突然,他几乎有一种冲动,跃跃欲试的,很想在这样的地方挥洒青春,挥洒热血。这是男儿的血性!
他转向李少将,以略显漠落的神情,笑起来像品尝一杯苦涩的清茶:“阁下,我们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吧。”
*******
来到营地的第四天,杰恩和李少将搭运输车前去和重装甲部队的测试小组汇合,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考察新型特种兵武器“机械武士”的测试结果,他们当然不能一直悠闲地在训练营逗留。
运输车上承载了一些生活用品和备用实验弹药,是给测试小组送去的。司机一边熟练地开着免不了颠簸的装甲货车穿过一群群呈红褐色的小土丘,一边向他们介绍,测试小组极少回训练营,一般都在实验地扎营,且根据各种测试需要行动不定,没有确实的根据地。重装甲部队一旦有什么新改良的武器,就会派送到他们的所在地,然后迅速撤回,而性能测试实际上是一项长久实验的艰巨任务,根据各种地形需要,各种环境,各种条件限制和效果进行逐个反复测试,有些武器即使已经进行量产,仍会让测试小组进行其他可能性的实验。测试小组的报告往往决定着武器进一步改良和运用到一线部队的情况,因次,听起来,似乎是远离战线的后援部队,其实都是精英班底。
杰恩渐渐明白测试小组在军事基地中的重要性和李少将形容的那种艰苦,当车子越来越远离有空气过滤装置和控温系统的基地时,温度似乎一下子窜升了十来度,眼前都是风沙形成的黄雾,可见度大大降低,几米开外茫茫一片,尽管空气里的硫磺或硝酸味有所淡去,然而干燥刺鼻的粉尘味却急剧加重,简直让人想在嘴巴里和鼻腔里都装上空气过滤装置,把沙子通通挖出来……
黑发青年实在忍不住,拼命捂住鼻子,只听李少将大刺刺地抱怨:“妈呀,这什么鬼地方!在这种地方能进行什么测试,机动性能全废了还差不多!”
士兵似乎习惯了当地的空气,满不在乎地说:“过了这段,前面那里要稍微好一点。”
杰恩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也不能开口,沙子无孔不入,他实在受不了那感觉。这是他有生第一次接受的最严峻的考验。现在想起来,如果皇子真的只是为了把他支开而做出这个安排,那真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既然来了,他绝对不退缩!
司机士兵说得没错,过了一段路后,风沙渐渐散去,至少可以看见附近的一些野地和黄土平原,土丘少了,却多出许多岩石层和断崖,绵延到远方逐渐拔高,再远一点就被沙雾覆盖了。
这里的土地呈暗黄色,覆盖着一层流动的细沙,时而漏进干裂的大地缝隙里,像由一块块石板拼成的路,但在这,它是天然形成的。
空气没刚才那么浑浊,至少还能正常呼吸,他们还没望见营地的时候,就先听见沉闷的爆破声,分不清从哪个方向传来。
“看,那就是测试小组在进行实验!”士兵目视远方冒起烟雾的地方,杰恩望过去,才辨别出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紧接着,他看到两个灰黑色的机械兽攀在突起的岩石层上,纵身跃下,扫起长长的沙子尾巴。
伴随着震动大地的响声,眨眼间,它们就来到附近。从近处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和其他机械兽完全不同。
机械兽的外形比较像一只牛头怪,是仿照古代兽人的形象制造的,但它只能作四肢运动,虽然拥有能跑步、跳跃等动作技巧特点,但由于设计上的限制,加上操作员的水平跟不上步调,机动性能还不如一台浮游战车,唯一的优点恐怕就是它能配备不同型号的炮筒以及更换装甲板,另外附带了魔法武器。
如今,杰恩他们所看到的应该就是在机械兽的基础上改良进化的新一代单兵装甲士——“机械武士”(《命运的三叉口》中提到的[魔械]就是后来,在它的原理上进一步改良的第三代机型,要知道,那是几十年后了——作者注。)。就面前的两台来看,它们的外形在机械原理上进行了大幅度修改,下肢更为庞大粗壮,底盘附有磁悬浮动力和反向吸附功能,加大了起步的灵活性和落地的稳定性。上肢则配合主舱采取了整体收缩的修改,显得更为轻巧灵敏,也更有效地利用机械臂原理,同时扩大驾驶舱的空间,考虑到操作步调,可单人操作,也可配一名负责导向的副机师,是比较人性化的设计。于是,它的整体外观相对前一代机械兽算是美观了,如今看起来,更加接近了“兽人”的形象。而它那呈灰黑色的复合主装甲也进行了强化,另外导入了“魔法防护壁”的原理,在装甲层外附加一层自动反应粒子保护膜,提高了装甲的防弹性能。它的“头部”改成了附带两门微型魔弹炮和夜视功能的主动力舱,与驾驶舱有隔离板,为的是在自爆时提高操作员的生还率,同时可脱卸,将“头部”作为单体火药投射出去,当然,这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采取的最后办法。火力上,它依然保持了一门主力榴弹炮,但是在装卸关节进行了调整和改进,使之可以装载其他炮弹,甚至是组装RX-PL800型魔动力原子刀,虽然主动力本来就配备了魔晶石反应熔炉,不过其动力是否可提供给原子刀,乃至装载刀是否可行,有待测试。
这些是杰恩之前从报告中获取的资料。
[机械武士]目前投入了五架进行第一阶段实战测试,每一架在附带性能上略有不同,还有过滤系统和动力回复系统的细微区别,就像正在杰恩他们眼前进行测试的两台[机械武士],一台的装甲微微泛着流动的蓝波,可见打开了保护膜,而另一台则完全没有,但是,前者的行动明显比后者迟缓。
“恩,难道是因为保护膜的能量消耗,导致动力支持跟不上的原因吗?”李少将的声音夹杂在[机械武士]的机动声中,顺风传进杰恩耳朵里,显然,作为这方面的专家,少将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时候,那架打开保护膜的[机械武士]在做退后的动作时,重心不稳,倒了下去。翻滚的尘土完全遮蔽了杰恩他们的视线,车子弯弯扭扭地成蛇行前进了一段,士兵猛力踩下刹车,停下来。
过了一会,[机械武士]的舱门打开,一位身着特殊材料驾驶服的女性站在装甲板上,河东狮吼似地骂道:“什么破系统!连过滤器都停滞了!我不干啦!!”
然后,另一台匍匐的[机械武士]主舱打开后,翻出滑道,一名男性跳了下来:“我叫你不要长时间启动保护膜,太消耗能源啦!不过我这边的部分连接器也出现了问题,唉,动作还是太迟钝了……哦?喂!你们是谁?在这干什么?”穿灰色军服,与其说像驾驶员,更像维修工的男子绕过[机械武士]的前肢,走向杰恩他们这边,他的嘴里衔着一根枯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看到男子这副德行,三人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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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别人看到杰恩时,都会产生他与军营氛围格格不入的感觉,那么,杰恩在见到测试小组的负责人克雷斯廷·基连少校(作者注:外传《龙王传奇》的主角,讲述的是他和龙族之女的故事,他的儿子就是潘·基连啦~~。提前说明一下,免得读者看得头晕。)时,大致就明白这种感受了。
“您好,我是DIA-重装甲测试E小队的队长,克雷斯廷·基连。”
对方伸出一只尽管再三擦拭仍显油腻的手,不好意思地看着黑发青年。杰恩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打量对方的样貌:目测估计,这位少校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个子不高,穿着土黄色的机修工人似的军服,体形相对匀称,但对于一个军官来说,尤其是经常在野地里风吹日晒的陆军,他是显得瘦弱了。他有一张极富艺术气息的清丽容貌,肤色不像其他士兵被晒得那么黑乎乎的,只是略微有些偏黄,精致的五官恰如其分地组合在一起,单看他的斯文样,一点都无法联想到他是一个常年奔波在外的测试小队的一员。他的头发偏黑,眼睛是像这里的沙子一样,不过却好似光芒万丈的金褐色,它们在一副无边眼镜的修饰下,透出一股若隐若现的神秘。杰恩后来知道,少校并非近视,只是喜欢戴无度数的眼镜。
第一眼,他看起来只是个笑容可掬,言语温和的青年,看久了,就越发觉得,那双眼睛里应该藏着更透彻的东西。
别人都把杰恩当不懂事故的小鬼,但是基连少校不同,虽然在旁观者眼里,可能认为他只是出于身份而做出比较体面正规的迎接,但杰恩自己清楚,少校一开始就看出了他身份非同一般。
也许有人通知过少校,他们是上界的人吧……杰恩只能这么想。
行礼,握手,在不论任何场合,都会有女性自动聚集过来对黑发青年投以赞叹和浮想联翩的骚动中,黄沙在他们的身后轻轻飞舞,运输车开到一旁去了,杰恩和李少将跟随基连少校大致了解了一下测试小队目前的情况。
“如果你们想到舰艇里去看看的话,恩……午饭过后,我可以亲自带你们参观。”杰恩刚开始注意停泊在附近的那艘漆黑色的军舰,少校便这样说道,同时看了看手表。他可能事务繁多,就和其他接待他们的负责人一样,杰恩已经渐渐习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了。
“长官,让我带他们参观吧~~~”一位女兵兴冲冲地凑到少校面前,毛遂自荐。她不时偷偷瞄着黑发青年,目的很明显。
少校眉头一拧,将手中的记录板和电子器一股脑儿塞到女兵怀里:“不,还是我亲自来比较好。”他的口吻显然在针对女兵的图谋不轨,因此笑容里带着不露声色的邪恶。
女兵嘟起嘴,似乎想继续央求,不过少校已然将头转向杰恩他们:“我改变主意了,还是现在就去参观吧,正好午饭前大家都在休息,一会我们还可以一起吃午饭。”
“呃,麻烦您了。”
基连少校走得很快,似乎故意要甩掉女兵,他们径直走向军舰。军舰的附近驻扎着不少临时帐篷和搭建粗糙的房子,还有起重机、装甲车、大吊车、运输车、维修车等,杰恩看见一架[机械武士]半躺在运输车上,旁边停了一辆大吊车,正将一块零件慢慢放下到[机械武士]主舱的位置,几名维修员攀登在[机械武士]上忙碌着。
杰恩对军舰并不陌生,曾经看过不少相关资料和记录片,因此,少校在带领他们参观的时候,他不至于像在军事基地别人向他介绍各种装甲武器时那么云里雾里。军舰里几乎没有人,大部分的人估计都在外面从事着测试、检查、维修、搬运等工作,只有在后舱机库中,有两台[机械武士]正在进行维护和系统检查。
基连少校在一台机体前驻留良久,发自肺腑的感慨在空旷的机库里回荡,余音袅袅:“老实说,现阶段对它的测试并不成功,到不是开发它的人设计或它本身的性能有问题,恰恰相反,由于机动技术跟进,人为操作却无法达到它的需求。我明明知道,我的队员们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如果它无法为人使用,始终是失败之作。”
杰恩无法发表意见,只能默默地旁听。但他能感受到,少校口中流露出那对一台机器的惋惜和遗憾之情,就好象他把它看成是自己的孩子。
碰到专业领域,李少将于是一本正经地说:“是操作系统的问题吧?操作系统和单元连接系统不能达到同步,系统识别和处理有延迟和误差,所以,即使它的机动性能提高了,却发挥不出来。”
“啊,因为在它的操作系统开发过程中,我也出了点力,结果却达不到预期的效果,真是非常懊恼啊……”基连少校挠挠头发,憨笑可掬,“我们继续到别的地方去参观吧。”
他领路,走出机库,在升降机中,杰恩忍不住问:“少校阁下是开发它的研究人员之一吗?”
“哦,不是,不算正规的研究人员,但作为测试负责人,我有相关方面的知识,有时会参与一些武器研发。”基连少校微微地仰头,迎着升降机内苍白的灯光,在他的眼睛里映下亮眼的光斑,“我在这个测试小队差不多待了有十年啦,每次看到实验成果不理想,难免会沮丧。老实说,一般新型机很少有成功的。在这方面,光成本就投入不少,还好现在是和平年代,战争比较少,大都发生在偏远地区,不然哪有那么轻松。”
杰恩淡而化之地笑了一下:“阁下,是因为希望前线的士兵能更轻松地战斗,所以才那么努力开发新武器吗?”
“哦?”基连少校和李少将都不明白黑发青年的意思,黑发青年苦笑:“我是觉得,武器的种类越多,战争就越可能会长久持续下去。敌我双方为了技术的比拼,花那么多资本去建造破坏性的武器,感觉……很讽刺。”
李少将摸摸下巴,若有所思:“杰恩,你这样想,会不会太钻牛角尖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军事实力也是国力的一部分,至于技术开发,在任何领域都不会停止。也不能完全说是在建造破坏性的武器嘛,拿刀拿剑也是打仗,拿枪拿炮也是打仗,我理解为这是时代发展的趋势,至于竞争,人什么时候不在竞争了,你说是不是?”
黑发青年略低头,眸光很寂寞:“虽说,很多事是必须也是必然的,可是,为什么竞争的结果竟然是……”
升降机停下后,打断了他的思绪,少校带领他们走向舰桥,而这一句充满了引申意味,或者可能只是发泄式的牢骚被悄悄地遗忘了。
在测试小队里的日子其实丰富多彩,多滋多味,让黑发青年体会到朴质而单纯的快乐是什么。
杰恩和李少将一起监督五台[机械武士]的实战测试,有好有坏,遗留问题很多,不过在发现可解决办法的时候会非常有成就感。李少将有技术方面的知识,对五位指定操作员进行了技术授课,以及具体的一些操作指导和建议,杰恩旁听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尽管他认为,这些东西在日后可能对他没什么用处,却非常有意思。
他们有时还会观摩维修人员的工作,甚至帮上一点小忙,渐渐的,小队里的人都很喜欢他们,特别是李少将,在维修队很混得开,至于杰恩,已经不知受到过多少次女兵的邀请了,尽管对于这点,他其实很郁闷,无论如何,他都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称职的事务官。
那些一开始认为黑发青年弱不惊风的士兵在看到他指导士兵武技训练后,都对他敬佩有佳,他们有时会在闲余的时候到军舰上的活动室进行一些热身运动或格斗比赛,这方面,士兵们总是很喜欢挑战黑发青年,在他们眼里,强者是有挑战价值的。
此间,杰恩还有了许多前所未有的经历,比如把蓄水池换上热水后,就可以泡温泉浴了,只不过是和一群赤身裸体的男人混在一起,黑发青年一开始还很不好意思;他们喜欢晚上聚在一起喝酒打拳,利用会议室或健身房,一边赌博一边拼酒,不幸的是,这辈子没碰过酒的黑发青年才喝了一杯啤酒就倒了;他们还经常想方设法偷看女兵洗澡,虽然杰恩想告诉他们这样很不道德,不过李少将建议他要入乡随俗,结果他被生拉硬拖,红着脸和一帮偷窥狂蹲在一起,一边念六根清净一边检讨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他的魔法成为了[机械武士]测试的好对象,当操作兵们发现他们开着庞大的武器却近不了黑发青年的身,火力也根本不能对他造成伤害,相反还被他的魔法轰得东奔西跑,他们就更喜欢和他一起进行对战演习。
士兵们既佩服他的本事,又把他当亲切的小伙子,因为他在这个小队里年纪算小的。到是李少将,得到大多数人的尊重,并被当作前辈和长官一样看待,让黑发青年又羡慕又嫉妒。
“真是一次很特别的经历,我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叫‘喂,黑毛鬼’……”
“哈哈哈,那说明你在这已经混得不错了。部队里就是这么无所谓的啦,哪像上面,条条框框快憋死人了!”
“呵,各有各的优点吧……”
某一天,杰恩看见基连少校坐在一座小土丘上,独自吸着烟。他不戴眼镜的时候,那股斯文气就荡然无存,反而透出一种恶魔般的邪恶气息。那是因为他的眼睛过于明亮了。
杰恩早就想找少校单独聊聊,于是便爬上去。
“少校阁下。”
少校看着他从下面三两步地蹬上来,招招手,忙丢掉烟蒂:“我听说,你不喜欢烟味吧?”
“呃,还好……”杰恩受宠若惊。
坐下来,从这个高度可以比较清楚地看见附近在忙碌的人们,风沙流动于其间,使黄昏的落日变得很淡很淡。天气还是很热,不过静下心,到也不是不能忍受。
“怎么样,这段日子还过得惯吗?”基连少校目视前方,叉开两腿曲身而坐,手肘搁在膝盖上,那动作颇为散漫不羁。杰恩本来会很习惯地跪坐,不过这几日的军营体验使他选择了和少校同样的坐姿。
这样坐着,感觉以往束缚他的一切都可以抛开了。
“没什么不习惯,在这里挺开心的。”这是由衷的感触,短短的几日,让他体会了毕生从没体会过的事:澡堂混浴、喝酒赌博、吵吵闹闹、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因为赌输了而以极不雅观且有失尊严的动作倒挂金勾、还被一个喝醉的男人吻了……算了,那种事就不回忆了。
“是么,”少校轻笑一声,语气有点调侃的味道,“你看起来,像没怎么吃过苦,说实话,一开始,我以为你在这待不了几天。”
现在,其实也只有一周以上而已……
黑发青年的脸上泛出充实的笑容,觉得心里正被填得满满的,很自在,很舒心:“我是个不服输的人,所以,刚来的时候是觉得苦,习惯了就没什么了。现在,反而觉得这里很棒。”他突然觉得,能够对这位相处不多的少校袒露心扉,能够敞开心胸地聊天,那是件很快乐的事,“人最真挚的感情,还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好。在这里,没有人在意我的身份,他们只把我当小鬼看,可是我知道,他们其实很照顾我,教会了我很多以前不可能学到的东西,在短短的几天内,就可以把我当朋友,在你们这,喜欢叫‘兄弟’……”
他差点忘了,他是怀着何种心情离开上界的,尽管散心的地方和原来想象的截然不同,可是到了这以后,他是真正得到了放松。
的确是一次有意义的旅行,且是一次珍贵的经历。
“那些家伙,只是损人本事比较强,不要沾染了他们的恶习。”基连少校轻佻地笑道。杰恩似乎感到少校话中的隐意,讶异地看过去,少校不以为然地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家世应该不简单吧,习惯教养和我们这种人根本是属于两个世界的。”
杰恩愣了愣,黯然地低下头:“不算什么可以骄傲的事,虽然以前,我一直觉得很骄傲。”
“恩。”少校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点头,“来到这的人都会有所改变,在短短几天内,你也变了不少。啊……不知是好是坏啊……”他依然平视远方其实被黄雾朦胧的视野根本不能穿越的地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杰恩略有感触地,沉沉地道:“人总是会变的,有时候,一个很熟悉的人可以变得很陌生,甚至很可怕。”
良久的安静……“是你身边的朋友吗?”少校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夹杂在风沙的味道里传过来,杰恩早就发现,他很敏锐,不论是观察力或直觉都是。
同样故意拖延了很久,黑发青年才回答:“恩,是。”
少校没有出声,沉默让郁闷的情绪重新回到黑发青年心头,他有气无力地叹道:“也许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风沙,以特有的细碎的“沙沙”声拂过耳边,沉浸在这种声音中,让人像被催眠了似的,什么都不愿思考。
然后,少校的声音又响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成长的烦恼吧……”杰恩一直认为,基连少校的说话口吻和他外表给人的印象一样,淡泊中透出令人不可捉摸的深沉,“成长是件好事,不管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我一直认为,原因在于,你太认真了。”
杰恩一愣,不由抬头。基连少校的嘴边挂着轻描淡写的笑容,眼神却像在犀利地评判一件看不惯的事:“认真地学习自己本来一窍不通的事,认真地听取测试报告,认真地参加研讨会议,认真地为维修工打下手,认真地参与实战测试,恩,我还看到过你深夜还在看那些连我们都不会仔细去研究的图纸和解析书……你这个人,为什么做什么事都那么认真?连帮忙搬运作业都不敢偷懒,明明不是你的活。”少校一边思索,一边列举,并不时地点头或摇头,“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趣吗?为什么他们要带你去喝酒赌博洗澡,还有偷窥……”讲到这,黑发青年面红耳赤,少校则诡异地笑了笑,“他们是看你这人太沉闷了啊!”
沉、沉闷……无疑,这又一次让他的自尊心重受打击。他只是比较节制,不能说是“沉闷”吧!
“是我太认真了吗?”黑发青年叹出心中的苦闷,“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到大就一直在接受这种教育的关系吧,必须要一丝不苟地对待每一件事,不能马虎,不能敷衍,更不能偷懒,所有事都必须做得比别人好……我是在这样被过分期待的环境中长大的。”
“哦,那你的家长真应该检讨一下。”少校吹响一声口哨,神闲气定地看着远方,好象在开玩笑似的,“你知不知道,正因为你太认真了,正因为你做什么事都非常努力,才会那么辛苦。偶尔,其实可以换种生活方式,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方式,这样可以体味不同的人生,了解更多事,也就是所谓面面具象。——哦,对了,你没什么兄弟姐妹吧?”
杰恩觉得少校问得有些没头没脑:“没有,我是独身子女。”
“哦,那就好。”少校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不过,他那件衣服本来就很脏,不管他怎么拍,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什么意思?”黑发青年有些在意,“为什么说我没有兄弟姐妹,是件好事?”
基连少校站在土丘上,以那高高的视线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青年,眸子里是一轮金灿灿的丽阳:“你自己不觉得吗?你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压力啊,会让他们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啊,我们下去吧。”话音未落,少校已经纵身向下跃出一大步,杰恩根本没有机会叫住他。
“少校阁下!”他莫名地看着对方落在平地上,心就好象和那个身影一样,沉下一大截。
为什么?为什么如果他有兄弟姐妹的话,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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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这个给你。”
基连少校递过来一张8寸的影印照片,照片上以黑色的军舰为背景,映衬夕阳,松松散散地站着两排或穿迷彩服或穿暗黄色或灰色军服的士兵,前面蹲着的一排是和男人们打扮并无二致的女兵们,他们的脚下就是这片被风沙眷顾着的黄土。
照片中有李少将,被维修组的人挤在当中;也有黑发青年,和最前面的女兵蹲在一起,那是被硬拖下去的。
杰恩在接下照片的时候,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下,看着照片中大伙土气而朴实的笑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本来,就是要离开这,离开这些人的。
接到上界突然下达的调回令,他没能够在军营待满预定的两个星期,测试小组的人得知他要提早离开,就在昨晚合影留念并开了个小小的送别会,无非就是喝酒助兴,欢歌载舞。女兵们唱歌,男的拉腔吊嗓门,扭动身子好象在跳舞,有一个曾经学过街舞的,跳了一段让气氛高涨。
开心的事在回忆的时候总是特别酸涩,虽然在这只待了短短的八天,虽然还是不太了解军营的各种事、各种人,虽然其实连互相了解彼此的过去或是兴趣爱好都来不及,虽然虽然,他只是作为一个临时访问的事务官而并不真正属于这个集体……可是,他舍不得。
从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回到应该属于他的地方,在不能全员到齐,但只要是空着的都前来为他送行的那些士兵们注视的目光中,他很想说一声,有机会想再来看看他们,但是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些天,谢谢你们的照顾。”最后,他只能以九十度的鞠躬,深深地致敬。
在军营里,一切从简。大伙笑他的道别方式过于古板,纷纷拍他脑袋寻他开心,然后来了次集体拥抱。
李少将会留下来待到阅军式结束,完成预定访问计划。杰恩则回到军事训练基地,和主要负责人完成工作交代后,匆匆前往首都登上皇家航班返回上界。
真的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火之月28日,由于皇帝下召的调回令特别附注,杰恩并不是直接回东境,到达天堂宫殿时已近深夜,来接他的是皇子的贴身侍卫长托纳茨·佩斯洛,这时候他才知道,召令他即刻回上界的原因。那道圣旨根本不是皇帝下的,先皇在三天前突然心脏病发卒死,葬礼在皇子的操办下草草结束,再过三天,也就是荧之月首日,将正式举办新皇的登基大典和婚典仪式。
换言之,恩德比耶夫,他那位银发友人将在三天后和梅兰妮·崔西结婚,成为奥普托兰帕尔的第一百六十六任皇帝!
按常规手续,皇帝去世,应全上界服丧30天,登基大典例外,但婚典绝对不能在丧期未满前举行。然而如今,先皇才去世三天,甚至还未召告下界,皇子就要结婚了。
是恩德比耶夫故意要这么做的吧!黑发青年不安地想。
婚典前的三天内,皇子已然搬回修复的枫阳宫殿,杰恩屡次设法找他,结果都被佩斯洛阻拦在宫殿之外,理由是“皇子事务繁忙,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连我也不行吗?”杰恩当时非常气愤地说,而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连他也不行,银发青年已经十分坚决地表态了,在同时举行的登基典礼和婚典前,皇子不会给他任何见面的机会。
然后,黑发青年只能安心地待在自己的行宫里,等待那个重大日子的来临。
除了属于上界普通民众居住的南境,各方显贵纷纷聚集到王宫,送礼、祝贺、寒暄比比皆是,应酬、交际、阿谀献媚,应接不暇,无尽的晚宴、无尽的奢华、无尽的权力攀比,仿佛整个上界的社会体制都浓缩在这一刻。杰恩只有想方设法地逃避它们,躲避他的父亲母亲,躲避塞伦家族的外援子弟,甚至像老鼠逃避猫的追捕那样远远地躲开这个***。
也许,是他变了,而不是周围的世界,他是有点改变了,变得和这个世界脱轨了。
以加冕仪式代替婚典,所以,荧之月1日这一天,恩德比耶夫的婚典其实很简单,舍弃了王室婚礼各种烦琐雍容的步骤,舍弃了祈愿回廊的福音仪式和英蒂利亚大神殿的洗礼仪式,舍弃了四方圣殿的魔法观礼和天堂宫殿主教堂的圣水典礼,舍弃了花车游行和浩大的众迎婚队列,甚至连隆重盛大的感觉都没有。
只有令人透不过气的庄重!
那天,杰恩被要求作为唯一的侍婚队的统领,在两列长长的红色军礼服队列之首,着一身金边红底的华丽军装,它是专为此次隆重的仪式而精心设计的,装饰在上面的十二个金属扣子和领边及下摆的菱形镶片都足以体现王室的权威和高贵。他头戴根据军式瞻帽修改的前高后低的斜顶圆筒高帽,王室象征权力的金色权杖和象征天威的独角兽构成的象徽嵌于帽檐,两旁金色的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长长的白色羽绒翎饰高高地竖起,象征着力量和地位。他的坐骑是一匹蓝宝石眼睛的马,和主人一样披上华丽的马鞍,马首到马脖子皆挂满了银色或金色的流苏。
他昂首,带领护驾队穿过旁边两排整齐的观礼队,他们依次是宫廷侍卫队、祭司队、魔法协会代表、各方爵士贵族、然后是王亲国戚及众大臣。最后,他们停在天堂宫殿正南“天赐门”湖岸的“军神阿修罗手中的权杖——胜利之剑威因德里”广场外,跨下坐骑,目送恩德比耶夫和梅兰妮共同登上加冕礼坛。
皇子修剪得干净清爽的短发银亮灿烂,如洒在水面上闪闪发亮的波光,身上的加冕礼服纯白如雪,雍容华贵和威武神圣结合在一起,既像一位战无不胜的军神,又如一位至高无上的帝王,是天神最恩宠的神之子,是世间最无上的统治者,无可与其媲美。而皇妃,在一席长大八米的头纱和缀满了水晶和宝石,层层叠加,华丽得甚至显得沉重累赘的白色礼裙衬托下,显得高洁而端庄,她的表情比在场任何一位都庄重、肃穆,半闭的眼帘透出不可亵渎的高贵气质,无人能与她攀比。
他们步上九十九级台阶,在高耸的塔楼“神圣之巅”下,元老院的十二位长老分成两边站成八字形,大神官米利亚姆在庄严的赞礼音乐伴奏下,用那优美宛如歌唱的声音诵读《源·圣经》之《天神的福音》上恩赐神力段落的经文,接着是加冕词。
“至高神——天神希的圣恩,
降临,并选择的代理人。
神圣天威——麒麟的号令,
降生,并侍奉的主人。
万物皆臣服于汝膝下,
力量将守护于汝左右,
权力会见证汝之一生,
名誉与汝身青垂万史。
王者之剑,将统治者的名义赋予汝……”
金色的王冠戴在了银发上,加冕之剑依次点过左肩右肩,恩德比耶夫·冯·亚格蕾特·卡尔斯·特拉维斯·奥普托兰帕尔从大神官手中接过皇帝的权杖,然后,“神圣之巅”的大钟敲响,群臣皆俯首下跪……
新皇的统治时代,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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