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版《烽轮》试阅(中)
作者:维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7866

轮之三 第三代「战神」

雷鸣的夜晚,在记忆中寻找你的影子,

只有迷茫……

***

失去「战神」的伤痛,本星的每一个人都承受了,所有人都为他的死感到遗憾。当然,他们是不会明白狄是为什么而死的,如果知道了,一定会觉得十分可笑。他们为伟人的死默哀,但仅仅只是如此,他们不会觉悟的。他们又在等待了,等待又一个两百五十年。

我,再次回到了亚斯特克蕾尔星,恢复了「士爵」的身份,一切将和以前一样,每一天在平静中开始,在平静中结束。不再有波澜起伏,不再惊心动魄,我只觉得空虚,偌大的神殿那么寂静,日子平淡乏味,没有生息。那吵杂的欢声笑语都离我而去了,生活再次归入静止,毫无意义地一直延续下去。

有时甚至认为自己是个七老八实的老太婆,总喜欢回忆往事,是因为未来没有起色吗?其实我也确然有两百多岁了。

等待固然痛苦漫长,但至少是有目的的,有活下去的意义。可是我呢?向往过去,憧憬的也是过去,可我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那永远都只是个回忆,不再能接受我了。

短暂的几十年,狄的每一点每一滴都在记忆的长廊中回荡,对他,我只有莫大的惋惜。如果不是我固执,他或许能活得更久,他的生命本来就很短暂,还什么事都没做呢,便永远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是否能从头来过?重新寻回自我呢?但愿「战神」这个名义不会一直牵伴在他身旁。

我还是得过我的日子,一直地活下去,每一天每一年,也许是想证明自己坚强吧。日子过久了,也就麻木了,浑然不觉时间的存在,只有日夜循环重复再重复。我想这样的生活不会再有改变了,我就这样麻木不仁地生活下去吧,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是,每当走到那棵树下时,心又不能平静了……

那跟缎带呢?哦,我已经把他锁进保险箱了,锁了好几层,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再把它取出来了,就让它静静地躺在里面吧,代替狄的遗体,它是需要休息了,永远的长眠。

就这样,又一个两百五十年,不算快,但也不慢,过去了,也不觉它的漫长了。反正它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过了又怎么样呢?最多让我知道,我离那个时代又远了一步。

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不知何时,伤痛不会再那么强烈了,隐隐的只是湖面上的一个小波纹,没什么惊涛骇浪的。我就是这样的人,不会再兴奋了,真的想让平静永伴。

我甚至已忘却了自己需要什么,有一天就过一天,反正明天总会来的,其实来不来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太阳不是为我一个人升起来的,我也不是唯一需要它的人;反正它有它的自豪,我……呵,我似乎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除非它有一天能倒转,那么我会感谢它一万遍!可它会倒转吗?不会,因为有太多的人需要明天,有太多的人想忘记昨天了。

偶尔,我会搭乘飞船到边境葬有父亲的那颗行星上去,在父亲的陵墓前拜一两下,我发觉自己不再那么讨厌他了。他一生所追求的也是他喜欢的,他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本星的人民也没有怨恨过他,相反的,十分感激他,那么他所做的一切,不管那是什么,都让它烟消云散吧。已经过去的事,何必再去追究呢?他现在孤单一人守护边疆,无怨无悔,也算是一种伟大吧。差点忘了,他本来就是伟人……

我也造访过莱达索姆星。那名女子过得很好,她一个人生活,确实是个坚强的女人。我没有把真相告诉她,她也没问。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她原本怎么想的就让她一直这样认为吧,至少那种想法可以使她一直活到现在,真相是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统治者也召见过我一两次,他希望我能一直作为「战神」的监护人,一代一代地抚养他们长大。我拒绝了,我想我再也没有那种精力了,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额上有“烽印”的小孩了。我请求统治者另聘高就,他给我的答复是:让我再考虑考虑。

于是,每当打雷的夜晚,我就在想,是否要毁了下一代「战神」呢?早已注定的命运,让他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他短暂的一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幸福的,我不想再让命运重复了。

可每当想起那名女子,她强烈的求生欲望,我又犹豫了。也许,我不该那么轻易地毁掉一个生命。

但,我想这次不会再希望什么,寄托什么了。过去的所有努力都是愚蠢的,对「战神」的命运,我只能鞭长莫及,弄巧成拙。这一次,就让他顺其自然吧,也许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然后,又到了雨季……

依旧如往常一般,我坐在房里看书,这是消磨时间的最好方法。除了这个,我可能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灰暗的天空总让我想起狄诞生的那个晚上。雷雨交加的夜晚,他的诞生是那般充满神秘色彩,我仿佛又听到他的哭声,那么的吸引人……

不,那哭声是真实的,并非我的幻想!我真的听到了婴儿嚎啕大哭的声音!似乎比两百五十年前的那个更洪亮,更充满气势,如汹涌澎湃的浪,惊天动地!然而,我却不为所动。

我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一点也不想,依然看我的书,全然不把哭声当一回事。我不想再被吸引了,我说过,要让平静永伴!尽管他哭得那么响亮,我也当作没听见。

不出我所料,没多久,仆人便进来了,抱着婴儿。她十分激动,但又疑惑万分,也许是因为我不屑看婴儿一眼的态度,以及漠不关心的神情吧。我甚至一直对着窗外,根本懒得回头。

“蕾妮小姐,这孩子……”

“带到隔壁的房间去,我明天会带他去见统治者的。”

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关门声,仆人还未离开。她大概很惊讶吧,我是那样不屑一顾,与两百五十年前完全不同!

“小姐,您得为他取个名字,棒一点的。”

名字?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们最后也只会记住他是「战神」,谁还管他的名字?

“伊诺吧……伊诺·亚修克洛尔。”

这不是很简单吗?随便想到的任何一个单词都可以作为名字的,没什么可考虑的地方。一个名字嘛,何必太认真。

“好了,你带他出去吧。”

仆人悄然退出房间,等听到关门声后,我舒了一口气。

窗外,天色已然暗下来,夜晚又到了。没有雷声,也没有雨滴,比往常都要来的安静,一种近乎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宁静,昏昏欲睡的。

很少有这样的宁静,尤其是在雨季,一刻不宁的日子多得数不清,却惟独今天,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死一样的寂静。平日渴求这样的寂静,可现在呢?

迷茫!为什么我不再兴奋了呢?要知道两百五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有多么兴奋激动,彻夜难眠!可现在……我知道,知道我为以前的一切沮丧,心灰意冷。可难道没有别的了吗?总觉得心理还有另一种东西,一种摸不透的东西在沉淀……

“狄……用了你的姓氏,你不会介意吧?”

我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为了什么?希望狄仍在眼前,希望永远看到他的笑容,淡淡的,那么柔和那么舒服……

“以你的性格,一定不会计较的!……是吗?是这样吗?为什么……听不到你的回答呢?为什么……”

在房间里摸索他的影子,然而……只有空虚……

这是我早该觉悟到的,他已不复存在了,早就不在了。即使他一直健健康康的,也没有这么长的寿命啊。

我好象不应该是那种喜欢怀旧的人。可是,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呢?哪里改变了……?

第二天,我便带着伊诺出了宫殿,统治者住的尤塔莱姆宫殿。

统治者自然很高兴,并非常地期待他的长大。每一言每一行都透露着对「战神」的至高崇敬与厚望。哼,对一个小孩子,一个婴儿的期望!

而我,再次被定为名义上的监护人。我不便拒绝,也就让它去吧,反正只是名义上的监护人,仅仅是名义上的!

一回到神殿,我便把伊诺交给仆人去照顾,他们会照顾得很周到的,我相信。

仆人有时会抱来给我看看,但这让我感到厌烦,每每敷衍了过去后,就吩咐他们别再抱来了。可是他们根本没听进去,每天总要来打扰一下,请求我带伊诺出去逛街透气之类的。也许他们以为我会像宠爱狄那样宠爱伊诺的,但,我的心已经冷了。

我被弄烦了,便只好勉强答应带伊诺出门,闲来无聊,就当排遣时间吧。

也许我是太漠不关心了,不知不觉中,伊诺已很大了,不是我想象中的婴儿。他可以自己走路,我可以牵着他的小手和他一起慢慢行走。

更令我震惊的是,当我第一次真正好好看清他的样貌时,他的表情是那样镇定自若,根本没有一点异样或紧张。绿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那简直是藐视与不屑。一个小孩竟敢那么嚣张!他凭什么那么盛气凌人?凭他是「战神」吗?算了吧,那有什么好值得他骄傲的!

听仆人说,他学习很勤奋,尽管我没有替他请老师,可他都自学了,尽他一切所能,刻苦钻研,甚至把那些大人都难读懂的书籍也读透了,才气非凡。仆人认为他会超过狄的,会是最出色的「战神」。哼,我才不信呢!他只不过比一般小孩成熟了点,冷漠了点,也骄傲得很!

一个没有童趣的小孩!

我们走了几条街,始终都没有说话。应该说,从见面后,他就没开过口,只一个劲地瞪着眼睛十分警觉的样子。

“你几岁了?”我突然有点好奇,想顺口问问吧。

“哼。”他冷笑了一声,向我瞧来,那眼神孤傲无比,好象看不起人似的,“十岁了,你不知道吗?”

本来对于他那么不礼貌的态度,我应该非常生气的。可是,那一刻,我却惊呆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令人怀念的感觉竟让我冷却的心再次剧烈跳动!

“你……你再说一遍!”

我知道自己有多紧张,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虚无缥缈的梦境里。

然后,他又开口了——

“十岁啊,重复多少遍都可以。”他的声音冷冷的,好象在嘲笑,“同住一个屋檐下,你居然连这点都不知道,我名义上的监护人!”

天啊!我已经快窒息了!相隔两百多年,而那种熟悉的感觉依旧令我陶醉。是他的声音!没错,绝对不会有错的,是狄的声音!狄的声音!

“这……这……”

伊诺推开我,退了一步,裂着嘴讥笑地看着我,惊讶当中有一种猜疑。

“别这样看我,我们根本不熟悉。”他讥讽地说道,“态度也不用转得那么快吧,蕾!”

像极了,实在像极了!尽管说话方式和口吻都不同,但声音,简直和狄一模一样!我真的不敢相信,竟可以再次捕捉到狄的影子,仿佛他就在我身边,那么温暖的感觉,我太害怕这是个梦了。

不要醒来,不要醒来!我这样提醒自己,千万别醒来!

“喂,你怎么啦,看傻了吗?”

他表现得极不耐烦,一边说话一边挠耳朵,把手插进裤袋里,一举一动都异常成熟。但这些都不重要,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只要,只要……

“喂,蕾?”

“不……叫我‘蕾姐’,请叫一声‘蕾姐’……好吗?”

他的表情非常惊讶,这是可想而知的。可更惊讶的是我啊,望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然而他的声音竟让我如此怀念,这有是什么样的感觉!

“切,无聊,我干嘛要那样叫你啊。”

他似乎很烦躁,根本不屑于多与我讲半句话,便立刻转身往回走了。

“好了,我要回去了。反正你也不喜欢和我逛街,我也不在乎。”

之后,有一个星期,我都闷在房里,沉溺回忆当中。我尽自己所能的希望自己冷静下来,然而无济于事。我太兴奋了,那种百年未有的兴奋是任何力量都压制不了的。

某一天,我坐在书房里,心不能平静,我似乎该决定什么了。

我响铃唤来了仆人。等待是漫长的,她花了整整十分钟才来!

“小姐,什么事?”

“叫伊诺过来。”

“好的。”

她出去后,我又是一个人等待。时间肆虐地吸取我的耐心,窗外的雷声令我更加烦躁。狄的笑容深深印在心里,尽管看不到了,可他的声音却延续下来了。震撼人心的奇迹!我的生活似乎又有动力了!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还是狄……他还惦记着这个世界么?会么?

门被轻轻推开,伊诺走进来,并不看我一眼,而是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以一个大人的姿态面对我。锐利的目光直射而来,毫不留情地抹杀别人的一切自信。

他的脸很漂亮,我是个女人,自然能察觉到。我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他,像他这样的年龄,以这种表情,相信已经足以让女性倾心。但我关注的是他的声音,那张脸再漂亮,在我眼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已经十岁了,第一代「战神」好象就是这个年龄出征的。”

我没想到他会先开口,而且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什么意思?为什么说这个?难道……

他大概察觉到了我的惊讶与焦虑,收敛了他的目光,冷笑一声。

“放心,我并不急着那么早出征。”他表现得十分心不在焉,好象故意消遣我的耐心,“记得上一代「战神」是十四岁的时候出征的,这个年龄可以考虑。”

不知为什么,他一直以一种一样的目光看着我,令我有点心虚,反而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找你来——”

“请老师是吧?我早就猜到了。”他不屑地笑笑。对我的行为,他总好象是在看闹剧一样,轻描淡写地夹了一层嘲讽,“别费心了,不管请什么人,我想我都足以当他们的老师了。”

“你……”

嚣张!嚣张!这世上如果不懂“嚣张”这两个字的人,看了他的脸也明白了!虽然早已听仆人说他聪明绝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可也太嚣张了!他凭什么那么自信?凭什么那么骄傲?可恶!可恶!偏偏还是用狄的声音!

“你是我的监护人,却连我的能力都不清楚,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他的眼神冰冷得有点恐怖,我似乎觉得自己会被吞下去,“你从来都没管过我,不闻不问,为什么态度突然大变?是因为那个叫‘狄’的人吧?”

我心里一惊,一种恐慌顿涌上来,似乎有秘密将被揭穿似的。我在害怕,非常害怕,希望他别再说下去了。可是,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不可能就此停止。

“芬莉阿姨都告诉我了,因为我的声音,和上一代「战神」的十分相似,甚至一模一样。”

他拥有像利剑一样的目光,看破真相的目光。我可以预感到他马上就要说出一个令人膛目结舌的真相。尽管他仰着头看我,我却觉得他好象居高临下,万物都显得好渺小。

“你……”他故意顿了顿,“喜欢那个「战神」,你爱他,对吗?”

什么!

我惊呆了,真的惊呆到哑口无言!他在说什么?我从来都没想过的问题,竟出自一个十岁小孩之口,虽然他不是普通小孩,但也够滑稽的了。他怎么说这种荒诞的话!

我从未否认过自己喜欢狄,我是喜欢他,那是一种喜爱,宠爱,绝非其他的,应该是不会变质的。可是……

“不,不是……我……”

“你心虚了,我可没说是恋爱的那种爱哦,可你却那么认为了吧?”伊诺的脸上洋溢着无比得意的笑容,他幸灾乐祸,仿佛为自己的诡计,为我的上当沾沾自喜!

“你……可恶!”

“随你怎么说。可惜他已经死了,死了两百多年了,真是可怜。”

他居然还笑!奸笑!狞笑!

“不用你来批评!你只不过是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已冲到他面前,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交谈了。他居然用那种声音说那种话,对我简直是一种惩罚!他凭什么那么做,乳臭未干的小鬼算什么!

他却似乎毫不在乎,推了推我,鄙夷的目光好象是他的拿手好戏,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

“你别忘了,我可是「战神」,不应该用普通的常识来估量我。”他自傲地仰仰头,带着傲慢的笑容看着我,“不过你又何必那么紧张呢?他有什么好值得你欣赏的?为一个女人死,简直是懦夫,真是丢脸,丢「战神」的脸啊!”

“轰隆隆————————”

窗外响起一声巨雷。

一瞬间,我只觉得右手掌火辣辣的。是的,我赏了他一个巴掌,脆响声淹没在雷鸣中,但他脸上的红印却逐渐泛出。这是我的杰作,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压制在心中的怒火绝不是这一个巴掌就能解决的!

我们彼此相视了许久,没有一句话。他不以为然地笑笑,根本不屑于去摸自己的脸,而是把手伸进裤兜里。

“呵,你是我的监护人,有权这么做。”他说话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让我觉得他是在龇牙咧嘴地狞笑,“不过你还真的很紧张呢,就为那种人?那种选择自杀的人也能算伟大吗?”

“住口!不许你再用这种声音说话!更不许你侮辱他!你没资格!”

我已经忍耐到极点了,快要疯了!恨不得立刻掐死眼前的这个狂妄的小孩!

又一阵闪电,雷声响彻天空。

昏暗的房间里,他的表情异常恐怖,狰狞的怒火冲天的脸,阴影与惨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不知他是生气,惊讶,还是愤恨不平。

“他……他的声音……呵,呵呵,呵呵呵,他的声音……”

他冷笑着,一声一声断断续续,犹如在抑制即将爆发的东西,一种他难以再抑制的东西。

雷电猛烈地唱着狂想曲,一闪一闪的,格外恐怖。

“请你搞清楚,这是我的声音……”他竭尽所能的压抑,却在最后还是忍不住狂叫起来,“这是我的声音!我自己的声音!他不属于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的!那个狄早就已经死了!我不是他,我的声音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却把我的声音当成是他的!”

“住口住口住口!我不许你再说他,不许你再用这种声音!”

“轰隆隆——————”

闪电像挣脱了管制的龙一般咆哮。

又一个巴掌,可我仍觉得难以消除心头之恨!就刑打不尽的闪电一样,我实在无法忍受面前这个小鬼如此猖狂!

伊诺疯狂地笑着,在这样昏暗的房间里,如魔鬼般地吼叫。

“呵呵呵呵,一个不存在的人……确把我的声音加在他身上……”

他一步步走到柜子前,打开玻璃橱门,取出一瓶酒,目光瞪过来,狡邪地笑着:“哼,可笑……简直是开玩笑!”

“轰——”

雷声掩盖一切,然而黑暗中清清楚楚地显现着一点一点亮光。

伊诺把那瓶酒砸碎了,重重地敲在桌角上,砸得粉碎,只留下瓶口部分是完整的。

这举动令我快吓傻了,完全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他的笑容十分诡异,似乎是等着看好戏似的,绿色的眼眸放射出寒冷的光!

他把手里的那部分扔了,瓶口摔在地上,也成了碎片的一部分。然后,他蹲下身,拾起几快玻璃碎片,握在手心里抛上抛下地玩弄着,发出很好听的“叮当”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玻璃透出的光泽,打在脸上的黑影阴森可怖。

我站在原地也不动声色,准备看看他想玩什么花样。

他的嘴角一扬,露出很得意的笑容。如掌控命运的死神般,连那双眼睛似乎也变成了透明的。

“我现在就来证明给你看看……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雷声突然停止了,眼前一片漆黑,无论我眼睛睁得多大,始终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焦急万分之余,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伊诺所站的地方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走过来了一些,我看到的仍是一张充满邪笑的脸。然后……他的嘴角淌下一丝液体,颜色极深……那是血!

“伊诺!”

他抓着喉咙,表情十分痛苦,血一点一点地从他口中流淌出来。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他刚才所有举动的目的,他把玻璃吞下去了!

“你……!”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时,害怕、恐惧包围了我整颗心,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

不!这不可能!他不能这么做!绝对不行!他没有权利这么做,没有权利!

“把它们吐出来!快吐出来!”

他不出声,他无法出声。只一个劲地笑,得意地笑,讥讽地笑!他的眼神充满了胜利的骄傲,仿佛那些痛苦已不算什么了。

“伊诺!伊诺!伊诺!”

我去扶他,拼命地去扶他,或者说是不惜一切地想要接住某样东西,挽留某样东西!可他却浑然不屑一顾!绿色的眸子渐渐被黑暗遮盖了,抓着喉咙的手垂了下来……

雷声再次汹涌而来。

******

轮之四 六年

无声无息,没有你的世界,才是现实。

***

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世界里有时间的存在;第一次感受到漫长的滋味,也许以前也应该有过。可我真的很久没有那么紧张,那么忐忑不安了。

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一旦有什么情况,仆人都会第一时间来通知我的。可是,数不清分针转了几圈,只觉得它转动得那样慢,尽管如此,仆人仍然未有来打扰我,一次也没有。在这最希望被打扰的时候,书房却那样密不透风地,只留下一条惆怅的影子。

我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是的,非常清楚。而同时,又萌生出另两种感情:一种我无法承认的,未来极有可能爆发的感情;而另一种……天啊,那简直是荒谬绝伦,任谁都不可能相信!

[“你喜欢那个「战神」,你爱他,对吗?”]

哼,童言无忌!

可是,我还是对一个无聊好胜的小孩的话很介意,为什么?相信任何一个处在这种立场的人都会一头雾水,永远在迷宫中游荡吧。又或许,永远走不出迷宫才是真正的幸福。可我却觉得,出口就在眼前了。

“咚咚咚。”

有人敲门。这自然令我提起了精神,如梦似幻的几小时终于结束了。

我急着去开门,却不慎踩到裙摆,竟着实地跌了下去,碰得一鼻子灰!同时,不安主动找上门来,望着裙边,脑子里呈现一时的空白。跌倒是很平常的事,可这次,为何这样惊慌失措?

我连忙开了门,仆人焦急地一头栽进来,第一句话便是:“小姐,您没事吧?”

看来她在门外敲了很久了,而我只听到最后的三声。

我摇摇头:“伊诺呢?医生说什么?”这是我目前最急切想知道的事。

仆人的脸色很苍白,踌躇地挤弄着眉毛,话语含糊不清的。她像是要摆脱什么似地,略摇了摇头:“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我斟酌了半天,才顺手取来条披肩,尾随仆人来到伊诺的房间。

这是我第一次进他的房间,以前只在门口经过,却从未跨进来,也不想踏进来。这房间的主人,死活都与我无关。尽管我空闲的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可以在书房里发呆,我也宁愿发呆,而从未想过要进入这间房与它的主人聊上几句,即使是再难听的讽刺,我也觉得那是浪费我口水的无聊之事。曾有几次与伊诺擦身而过,我总会与他碰到的,但大家都当作对方是空气,隐形人,彼此视而不见,熟若无睹。当然,未来的事总是很难预测的,谁会猜到有一天,我会、且必须踏入这间房间呢?而那一天就是今天。

这房间还算明亮,至少比书房亮得太多。布置简单明朗,有让人耳目一新之感。而此时也正是灯光大放的时候。

里面堆叠了许多书。是的,当我一进房里,最先吸引我的反而是这些景致:不论矮柜上,书架上,桌子上,或是墙角,都堆放着一叠一叠又厚又大的书,很显然是从书库搬过来的。虽然我偶尔会去一两次书库,但书那么多,到也没怎么注意到书少了。

然后我才看到了伊诺的脸,他坐在床头,头枕着枕头,看上去没什么异样。旁边有芬莉陪着,她反而显得憔悴许多。

我挺了挺身,以保持「士爵」的尊严,稳健地走过去。

“他怎么样?”我对床边的医生问道。

“您请放心,他很好,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只是……”医生回头请示地向伊诺看去。

伊诺冷漠地回看他,傲气十足地瞥开了。然后,医生便不再开口,而是畏却地退后半步。

“说!我让你说!”

我高傲地一轻蔑的态度盯着伊诺,大概是在向他示威。可他的态度却反而令我震惊。倔强的唇略动了动,不知那意味着什么暗示。总之,像是等着看我的狼狈,那是坚定、充满意志的得意的笑!

医生犹豫了一会,婉转地回答:“您可以猜到的,吞下玻璃后会有什么后果。”

我一直都盯着伊诺,像在和他进行眼神的较量,但很显然,他胜过了我,我已由高傲变成了愤怒,想冲上去给他两巴掌的愤怒!而且,我不得不让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而向医生。

“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明白了。就像许多不会鸣叫的鸟,许多不该安静又永远安静的东西,许多只能以手势动作交谈的人一样。那是寂静中最可怕的一种,它对于我来说也太残忍了!

“没有治好的可能吗?”我抱以试探的口吻问。

“是的。”医生的回答十分肯定。

我闭上眼,尽可能地使自己冷静下来。这里有仆人,所以必须冷静!然而我却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是的,我没有焦急,没有痛心,而是愤怒,火花正越演越烈!

“你们都出去吧。”

我平心静气地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或者说是尽可能地平静。芬莉看起来有些伤心,我不希望她察觉出什么,否则她一定不会离开这个房间的。她就像我当年疼爱狄一样地疼爱着伊诺。

然后,等所有人都出去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伊诺两个人。终于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了!

我们在静默中对峙,眼神间擦着火花,彼此敌视的火花!他自然不能说什么,而我也还不想开口。

我又向他移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藐视他,甚至于无法控制,所有的怒火希望能立刻发泄出来。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几乎想把他吞下去。这时候即使把他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也许我自己也在惊讶,为什么我一点同情的心思都没有?受害的明明是他,刚才芬莉是那么担心!不,这一切都是他自食其果,他在向我示威,他在报复!

伊诺的表情异乎寻常的平静,绿色的像郁郁的草原般的眸子透着隐隐的得意,但是,没有笑容。

“为什么这么做?目的是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懂不懂自己在干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做!凭什么从我身边夺走他的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失去理智地摇动他的身体。无声的他表情一成不变,没有任何想要反驳辩解的意思,只有那双眼睛保持着他的尊严,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瞪着我。

我狠狠地将他推倒在床上,埋怨自己的没辙,我竟拿这样一个小孩子没办法!

我瞪着他平静的脸,无话可说。而他也只是坐着,低垂头不作任何表情。那倔强的态度更让我忍无可忍,这小孩究竟出生了做什么!他算什么!

我当下有了决定——

“来人,所有人都进来!”

我大声地命令道。谁都能从我口气中,听出我怒火冲天。所以这座神殿里的人一下子全拥在门口,打头的芬莉缓步走进来,怯生生地问:“小姐,什么事?”她问的时候,视线却停在伊诺身上,脸色不由变得很难看。

我撇下她,向其他人命令道:“除了芬莉以外,凡是有这间房间钥匙的人,都把钥匙交给管家!”

听完我的话,所有人都不由一怔,面面相觑了很久。管家收了老半天,才把钥匙交到我手上。

“小姐,您……”

芬莉的脸色更苍白了,自然,那是因为她已意识到我想干什么。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又吩咐。

“小姐,您该不会想……”

“芬莉,有话出去再说。”

我让她和自己一起走出房间,甚至不给她任何阻止的机会。我又最后向伊诺瞄了一眼。也许,他也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哼,他也只有现在可以得意了!

“嘭!”

我重重地关上了门。的确,我是希望永远不要再开启这扇门,但芬莉惊恐的表情使我无法这么做。我也不会就让他这么死的,毕竟他是「战神」,我动不了他!

“小姐……”

“芬莉,现在这个神殿里我在做主,我是他的监护人,有权这么做!”

我毅然坚持自己的决定,这也使芬莉的希望破灭了。尽管这样做不好,但我实在忍受不了,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那张脸!

“听好了,从今天起,不许他再踏出这个房门半步,除了送三餐以外,不许开这扇门,谁也不准!听到了吗?所有人都不准与他有任何接触,记住了!”

“不,小姐,您不能这样做!求求您,饶了他吧,他只是个孩子,如果做错了什么,我会让他道歉的。”

“他还能向我道歉吗?他会吗?!”

“可他是「战神」啊,要是让统治者知道了,您会受责的。”

“受责也必须这么做!”我开始凶狠地对芬莉喝道。

她愣住了,被吓得哑口无言。她不像我,对伊诺也许是我曾那么热切的爱护,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对于她的苦苦哀求,我表示无动于衷。

“记住我刚才的话,别让我再见到他。否则在统治者来之前,我就会先杀了他!”

我是固执的,这是身为「战神」女儿的固执。而且,有这个名义,很多人都畏惧我,我利用我的权势,毅然实行了这个决定。每一天,每一年都在持续。所有仆人都照我的吩咐去做,没有人接近过伊诺的房间,就连芬莉也只在送饭或点心时来到门口。除了我。

后来我一直监视着伊诺的房间,也许是监视,也许是为了别的,反而注意的次数与日俱增。当然我也没再见过他,因为根本没想要看到他,每次只要见到芬莉来送东西,我就走开了,也许是在躲避她的请求吧。

除了芬莉以外,没有人再见过伊诺,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我知道,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很担心,起先有无数人来向我求情,但我通通都回绝了,而且一个个的都被我责骂过。然后,他们也就不敢再做任何抵抗,这也是身为「战神」女儿的霸道和专制吧。

我的日子过的颇为宁静,或者说是刻意让它过得宁静。也许,我已习惯了这种宁静,也许,我真的已经麻木不仁了。

多少个日夜里,我都使自己不再去想任何事,可仍摆脱不了对狄的回忆。然后就会想到伊诺,这是我最受不了的,越想越生气!

偶尔看到芬莉送了一些书去伊诺的房间,我知道他并不闲着,继续满足他「战神」对知识的贪婪。有时,又看到芬莉送一些药瓶,她那焦急的表情又让我知道伊诺病了,时大时小,时而轻微,时而又比较严重,不过看来是没什么。只是后来发现,送药的次数增多了,也许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禁闭,病也接连不断了吧。有时在想,他干脆就那么病死算了,就跟我父亲一样,我会为他准备水晶棺材的,然后。流放边疆。可当回过神,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可怕。

就这样,我以我的固执,把伊诺整整关了六年,整整六年。日子一向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这六年却显得格外漫长。

六年以来,伊诺不知变得什么样,所有人都迫切地向芬莉打听。当然,除了我以外。

如果不是后来的突变,也许我会一直关着他,知道他死。不,也许不会,也许即使没有任何突变,我也还是会打破禁闭的日子,还他光明。因为我也开始为伊诺变成什么样而感到好奇了。

是啊,他会变成什么样呢?六年一直生活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阳光,没有日晒雨淋。不与人接触,与世隔绝的日子,大概一般人会疯的。不过他是「战神」,没那么脆弱的意志吧?他不是还有读书的闲情雅致么。

也许我只是好奇,依然没有任何同情之心,我想是这样的……

突变就在六年后的某一天,正直春光明媚的花季。

我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房里看书,静心享受音乐的冲击。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或许能看到一个肆无忌惮的贵族女子带着傲慢的姿势端坐。不识人间烟火的麻木表情,显示着空荡荡的心底。

尽管窗外百花争艳,可我依然对它们不闻不问。

一个人独处的日子,都快六年了,也许我都要变成老顽固了。总是守着过去的日子以及那段已成为历史的回忆。可我却生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依然要面对时间的戏弄。

正当自己快要溶入平静中时,仆人突然闯进来,十分慌张,甚至于忘了敲门。

“什么事?”

我并未意识到什么,因为似乎没什么事可使我的心动荡。至少到目前为止,六年了,一直没有。

“小姐,不好了,统治者突然要召见「战神」!”

什么?我不由得不一惊。这么多年一直风平浪静,为何突然?

仆人大概是见我一直没反应,于是又道:“侍卫来了,就在候客厅。”

“知道了,让他们再等一会,我立刻就下去。”

我急急地换了衣服,天知道我有多么震惊。面对突如其来的召见,实在是史料未及的。

不过仔细一想,大致也能猜到统治者为什么会突然召见伊诺了,因为从第一代「战神」到现在,他们都是很早就出征的。伊诺已经十六岁了,面对「战神」的毫无动静,统治者不急才怪呢!他也许起疑心了。

走下楼的工夫,我已使自己镇定下来足以应付那些侍卫。

来了两名便衣侍卫,是统治者身边的心腹。当然,他们也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礼。

“「士爵」殿下,很高兴见到您。”

我向他们敷衍地笑笑,伸出右手,作了个“请坐”的手势。

他们仍十分敬畏地鞠了个躬,才坐下来。这都是礼节,尽管我不喜欢,但还是形式地陪他们做每一步。

等仆人端来茶后,其中一人便开门见山地向我询问:“不知亚修殿下……”

“请叫他‘伊诺’。”

我坚持着自己的原则,提醒道。

两个侍卫讶异了好一会儿,不置可否。他们自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说这种看似多余又不敬的话。

“那么,伊诺殿下可好?您知道,统治者大人十分着急,尽管也许还为时过早,但依前两代「战神」来比较,的确有点奇怪。”

“是啊,他已经十六岁了,却还没有任何要出征的意思,这很奇怪,对吗?”

我尽可能地使自己表现得心不在焉,其实对于这种问题确实很令我反感。只是,我不想表现出来,毕竟,我有我身为贵族的尊严。

两名侍卫互相望了望,暗自打着什么哑语。

“所以……”其中一名硬撑着面子道,“统治者希望能见一下「战神」,当然,他会很乐意亲自来的,但由于公务繁忙……”

是的,这个星球上的每一个人都对神殿里的我带着几分敬畏,毕竟我是「战神」的女儿,他们侍奉「战神」为“神”,最伟大的人。而作为他的女儿,自然会受到特殊的待遇。

侍卫自然只是作着表面的恭维之词,他们也是处在中间阶层的执行者,自有他们的难处。

并非是我故意要为难他们,而是事以如此,我也很困惑。

“伊诺有他自己的主张,我是没办法左右他的决定的。”

我继续与他们拖延时间。站在一旁的仆人也开始焦急了,那是矛盾的焦急,一方面希望等度过次关,另一方面又希望能借此机会使伊诺自由。我自然清楚这点,因为我自己心里也在斟酌着。

侍卫似乎从仆人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

“但是,还是希望能见一下「战神」,因为……并不是刻意要怀疑什么,只是真的很奇怪。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战神」了,最近民众都在议论,近六年来一直未有谁见到过「战神」……难道他一直没出去过吗?”

掩饰显然是单薄的,也许我也只能冒一次险了,以「战神」女儿的名义做个赌,也许统治者不能把我怎么样。而且,我真的把伊诺关太久了。

“是的,老实说,伊诺这六年都未曾离开过神殿。”

侍卫们都显出了惊讶之色,谁也不会料到伊诺六年以来在做什么。

“你们回去复命吧,明天我就会带伊诺去面见统治者的。”

侍卫们又是一惊,立刻恭敬地站起来,纷纷行礼。

“那太好了,统治者会很高兴的。那么我们不再打扰了,祝您一切安康。”

仆人送走了侍卫后,一切又静了下来。我所面对的仅仅是空虚,这个神殿的一切都是虚伪的。也许,我的人生也是虚伪的,就连自己需要什么都不清楚。很多个夜里,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究竟自己在寻找什么?狄所存在的日子已不再回来,就连最后的一点痕迹也被磨灭了。这就是现实,所谓的“残酷的现实”,真是名副其实啊!

恍恍惚惚地走到伊诺的房间门前,这是六年以来最接近的一次。仔细想想,如今我们只隔一扇门了,也许只是一步之遥。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我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这让我有些不安,开始紧张起来。

我有六年没见过他,他也六年没见过我了。如果见了面,会怎么样呢?这似乎是个有趣的问题。并不是久别重逢,泪水尽撒。要知道,我们就在同一个屋檐下,是我把他关了六年,才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他是一个「战神」,那种独霸四海的天性却被一个女人关了六年,任天下所有男士都不会发生这么荒诞的情况。他当然会恨我,而我也恨他,这叫什么?平衡吗?两不相欠?令我奇怪的是,他到也服服帖帖地被我关了六年,一点反抗都没有。要不是芬莉每天往这里送东西,还真会以为他死了呢。呵,我似乎有点对我的行为与成果得意起来了!是的,他哪儿也不能去,那是他自找的,无法与人交谈的人能上哪去?就算我不关他,他也不能走出这座神殿!

“芬莉,把钥匙给我。”

我故意喊得很大声,让里面的人知道,我要进去了。

猜测着他可能有的反应,惊讶?慌乱?不知所措?……不,他不会有这种反应。六年前的高傲,嚣张就足以证明他不会是一个因此而惊慌失措的人。六年前,他才十岁,而现在,他十六岁了,难道会逊色于当年吗?我关心这个干什么?

门终于开了,屋里的景象与我想象的完全相反。

明媚的响午的光透过偌大的玻璃窗照进来,使整个房间都充满暖意,还有怡人的熏香。地上依旧书本满布,东一堆西一堆,尽管没人来打扫,可依然十分干净。很显然,它的主人在尽可能地做着能做的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后才走进去。

第二个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修长的背影。白色的大翻领衬衫,乌黑的头发长得几乎要拖到地上,用绳子随意地扎成一把,色泽却并不光鲜。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吧,可想而知。

我开始有点迟疑了,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伊诺对我的到来无动于衷,始终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好象是在看书。

“你难道一点礼貌都没有吗?”

我有意提高音量,也许是我自欺欺人,看似高傲的问话,其实是希望自己能被意识到我是存在的。

伊诺没有反抗,很顺从地站起来并回头朝这边看。

于是,我第二次见到伊诺,在他十六岁的时候。

他依然保有那种凌然不惧的威严,那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他不是普通人。只是常年的禁闭使他显得瘦弱了点,与我父亲相比,与狄相比,第三代「战神」真的太瘦弱了点,这是我的杰作。

留了六年的长发,在他站起时,胡乱地散动着,披散在他身上,到真有点像神话故事里的神灵。然后隐藏在发丝间的俊朗的恋,虽有点消瘦且苍白,但清晰的轮廓自有一股令人畏惧的气势,再加上敏锐的绿色眼眸,如果他走到大街上,一定会征服很多女人的心吧。而且长发使他更具成熟魅力了。的确,与六年前不同了,不再是个小孩子,而是个英俊的少年……但有一点没变,得意!

从我的视线移到他脸上时,那嘴角就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恭敬地搬来张椅子放到我面前,然后自己则端坐在床边。抬着头,两眼平视前方,似乎在等待我开口。

“这六年你到也不闲着,但是……也不至于态度那么平静吧?”我坐下来,以自己的方式探询着。

他看了我一眼,轻视与不屑,奉着那自以为是的孤傲,嘲讽地一笑。

我不禁又被他激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向我抗议吗?那又为什么乖乖被关了六年!”

他闭上眼睛,倦意朦胧,无心听我说的任何话的样子。

我这才想到了什么,他的高傲自居的态度差点就让我忘记了,他不可能回答我任何问题的,即使他想也做不到。

于是,我只好平心静气地坐定了,我们之间只能有沉默。

募然——

[你认输了?]

什么!等等,刚才那是什么?奇怪!怪事发生了!我的脑子里竟浮现出另一个声音!并不是耳朵所听到的,而是直接从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或者说根本没有声音,只是一个思想,一个不属于我的思想!

我诧异地盯着伊诺,而他似乎也对我的反应略显出了惊讶。

[你听见了?]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是伊诺的心声吗?

我不敢相信地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希望能从那令人难以读懂的颜色中得到答案。

“你……你刚才‘说’,不,是‘想’……”

[你似乎真的听到了。]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许多。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他的确是松弛下来了。眼神也不再那么警惕,似乎还有几分宽慰。为什么?

我越来越莫名了,甚至有些后怕。也许他察觉到了我的不安,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飘逸的长发透着一股凌然的尊贵,脸上浮现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凝视窗外的他,伴随散乱的发丝,轻蔑地带足几分霸气的眼神正像是一位看着人类愚昧行为的神明,有意地挑逗耍弄着一切。这都是一个“战争之子”天生就有的态度。

[别紧张,似乎只有你能听到,而且是在这样好的天气里。我当然是无法与任何人交谈的……神似乎还挺眷顾我的……]

他有点戏弄似地扬了扬口角,似乎对以往的一切都满不在乎。

[你很惊讶我能活到现在,是吗?]

“那是你自找的。”

[对,没错,是我自找的。我也说过,你是我的监护人,有权做任何事。]

渐渐的,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好象真的在与他交谈,虽然没有声音,但他的表情能让我感觉到每一句的语气。

“但你也不会对此没有一点埋怨吧?”

我好象开始有兴与他玩起“语言”了。

[埋怨是埋怨,事实是事实,即使再不甘心,你还是我的监护人。]

他一直带着轻浮的笑容,尽管所“说”的似乎是在认输,可那张笑脸却永远是凌驾与任何人之上的胜利姿态!我所感觉到的仅仅是他在想我示威!

[而且,既然你进来了,就表示你认输了。]

我突然有种冲动,想上去掐死他!可他无畏的神情却让我不敢接近。当然,我的反应也全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向我径直走过来,像是要向我挑战似的,微仰的嘴角充满自信。他甚至抓起我的手低在自己的脖子上,看人的目光那么盛气凌人!

[你只要用力,就可以达成心愿了,但是,输了还是输了。]

他微向前附的身体令我有一种被压迫的感觉,我的一切都被他压制了。我甚至感觉到呼吸困难,可是心中的怒火也未曾熄灭。我有我的尊严,不允许被任何人践踏!

“你是「战神」,所以我动不了你。”

[那,如果不是呢?]

“我会立刻杀了你!”

我郑重地警告他,咬牙切齿也许还不足以表达我心中的愤怒。可他对此却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他毫无畏惧,并用他的自信,骄傲地战胜对方!

[理由呢?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仇。]

我怒目向他瞪去,可是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是啊,理由呢?说起来,其实我根本没有理由恨他,甚至杀他。算来,连见面这也只是第三次,我有什么理由恨他?因为他是「战神」?这能成为理由吗?我真的迷惑了……

[我来告诉你。]伊诺更得意了,气势骇人的眼神直逼而来,[是因为狄,上一代的「战神」,那个被你宠爱的,被你抚养长大的人。在你还未意识到爱上他时,他就死了,为另一个女人而死。你自欺欺人地不去承认,其实你是真的爱上他了。而我又夺走了你唯一的寄托,他的声音!所以你恨我,对吗?对吗!]

“不……不……没有……”

“啪!”

以我的一贯作风,六年来,最先给伊诺的依然是一个红印,掌形的红印深深印在他雪白的脸上。黑色的长发顿时飞扬起来,一丝一丝,一束一束遮盖了他的脸,绳子滑落在地上。

他没有任何反应,死一样平静的神情,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那张侧脸如六年前一样充满倔强与任性。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咬紧的牙关有摩擦的声音,他在生气,默默地生气。

当然我也生气!时隔六年,他竟又这样胡言乱语,我不生气才怪呢!难道他只会说些荒谬的话,这六年的禁闭一点也没给他教训么!

我一别头,当即走了出去,用力关上房门,声音震耳欲聋,甚至让人怀疑门是否会坏。

“来人,把门锁起来,不许让他吃饭!”

“小姐!”

芬莉首先紧张地跑上来,然而我却不给她再开口的余地,再一次实行了权势。

“去叫两个侍卫守在这,不许违抗我的命令!”

芬莉吓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而我也狠下心了不再去管任何劝阻。我要让伊诺知道,激怒我会有什么下场!他该为他说的话付出代价!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