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历1038年雾之月底,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满怀焦虑地回到卡萨兰上界。
看到归来的侄女,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一时愕然。莉莉安娜则紧紧握住她的手,松了口长气:“太好了,姑姑你没事,我和哥哥都好担心你。”
“怎么回事!那臭小子没把你五花大绑关起来吗?”回过神后,这是拉克西丝的第一反应。
“没有,他还一个劲地催我回来呢。”想起兄长当时火急火燎的样子,莉莉安娜忍俊不禁,随即露出关怀中带着疑惑的神情:“出了什么事,姑姑?你为什么没派人来接我?”
拉克西丝深深吐纳,平息内心的混乱,坐了下来。
“没什么,最近首都的情势有点乱,你还是回西境躲一阵子比较好。”
莉莉安娜蹙了下眉,笑道:“既然如此,我更应该留在姑姑身边了,连同哥哥的份一起。”拉克西丝轻哼:“那小子?他巴不得咒我死吧!”
“您也知道哥哥嘴硬的毛病,其实他心里是很尊敬您的。”
“咳,莉亚,别说这种让人反胃的话,你休息一下,晚上我就派人送你回去。叫臭小子别瞎操心,我不会死在他以外的人手上。”
“到底怎么了,姑姑?”莉莉安娜沉下脸,见对方反射性地一震,微笑着加大攻势,“虽然比不上哥哥,我的第六感也很强哦。姑姑有心事,而且是很重的心事。”
竟然被小自己好几岁的侄女看穿,拉克西丝不禁反省是不是被帕西斯冲击过头,乱了分寸。
想到帕西斯,她眉间浮起掩不住的阴云,斟酌片刻,道:“不瞒你说,莉亚,我要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你和诺因的存在会妨碍我,但我也舍不得你们——现在你明白了吧?”莉莉安娜冰雪聪明,立刻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瞪大眼,满脸震惊。
“我不信!”她叫出声。
“无论你信不信,我已经开始准备了,如果你执意不回诺因那儿,我只好把你关在元帅府里。”拉克西丝朝随侍在侧的总参谋长做了个手势。莉莉安娜冲上来抓住她,急切地道:“是伯父逼你对不对?让我跟他说!伯父很疼我,你们不要打好不好?”看出对方是认真的,惊恐的潮水瞬间淹没她的心,竭力想挽回最后一线希望。
“那个笨蛋听得进去吗?”拉克西丝撇了撇嘴,和蔼地拍拍她,“别担心,莉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保证不会闹大,很快你就能重见天日了。”说着,克鲁索已叫来两名守卫,强硬却不失恭敬地将莉莉安娜带出房间。
“姑姑——”
砰!门合上,隔绝了凄厉的呐喊。
“这样好吗?”凝视上司,绿发青年端正的面容有着罕见的迟疑。黑发元帅语声坚定:“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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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这个决定,一半是理性的分析,另一半是感情的抉择。
拉克西丝是个才华洋溢的人,有才华的人大多想象力丰富,不然平常人,是不会把两个外貌年龄相近的人往父子关系联想;剩下就是现实的线索和推理。她早就对神官的身世非常在意,菲琳揭开的真相又让诺因和莉莉安娜也变成来历不明的小孩,恰好赛雷尔传来冒牌货和画的消息。从银龙王那儿得知“冒牌货”的身份和神官的出生,又增加了有关名字的问号。但是名字本身就是最大的提示:降灵术早已失传,只有在盛行的年代才会有人抱着叵测的居心取那种名字。这样一来诺因和莉莉安娜的真实年龄也确定了,正好和帕西斯对上。然后,东城城主师父的姓名传遍了大陆……
罗兰的野心她早就看出来,而那天晚上的谈话,帕西斯也明白表示站在徒弟这边,那么未来,冲突搬上台面,诺因和莉莉安娜要如何自处?
无论弑子,还是弑父,都是她不愿看到的景象。
她不知道帕西斯是怎么想的,把亲生的小孩丢给别人抚养,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分身的神官也会跟着完蛋;反过来坐视诺因和莉莉安娜被他伤害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只有一条出路。
她需要制衡的筹码。
以魔导国的现状,战争迟早会爆发,真打起来卡萨兰输多赢少。上面的主子荒淫无度;下面的官僚腐败无能;将兵懒散,士气低迷;加上一票形同米虫的贵族,打得过才怪。必须有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把渣子全扫了,脓血挤干净,才能获得新生,才有一拼的希望。当然,那个谨慎却不迟钝的男人十有九会趁着除旧迎新的时刻搞破坏甚至干脆撕破脸,但这样就省得成就他的美名,被后世的历史学家渲染成顽固愚昧的保王党。
保王党,呵,她曾经真的是保王党。
再怎么气愤,再怎么郁闷,她还是努力帮他收拾烂摊子。因为德修普家族忠贞的血缘,因为三十多年的兄妹情谊。但是局势逼得她不得不做出选择。天平的一端是视如己出的三个孩子,国家的复兴,家族的荣耀;另一端是兄长一人的性命,答案昭然若揭。
反正这样下去,结局也是一样。与其耻辱地被推上断头台,不如我来亲手了结。下定决心的一刻,拉克西丝咬破了嘴唇。
以果断刚强闻名的元帅,面临这样两难的情况,也经历了漫长的挣扎,用尽理由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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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的彩霞穿过透明的窗户,铺染了一室,造价不菲的雕花窗棂和镂金家具都反射出华美的光芒。在这个只能用豪奢形容的房间里,却有一人挂着不相称的沉重表情坐着,蹙紧的眉宇尽是忧思。
随着一声轻响,房门被打开,整齐宛如军步的脚步声逐渐接近,然后是托盘放到桌上的声响和一个略带无奈的男性嗓音:“多少吃一点吧,阁下会担心。”
“克鲁索大哥!”
莉莉安娜抬眼,激动地站起来,“你来了。”总参谋长静静迎视她:“果然你不吃饭是为了见我或阁下。”
“你没告诉姑姑,是吗?”
“是,不过我也未必懂阁下的心思。”克鲁索指指热气腾腾的餐点。莉莉安娜明白不吃完对方是不会回答的,耐着性子坐到桌前,迅速将食物塞进肚子。
“我只能说,阁下做任何事都有她的道理。”当她吃得差不多时,克鲁索先递给她一杯茶,再不紧不慢地道,“而且这次的理由,属于私人范畴。”莉莉安娜六神无主地放下只喝了一口的茶杯:“真的是伯父?他怎么会……不,应该不是他,是他身边的人撺掇的。”克鲁索沉默不语。
“何必弄到干戈相向?坐下来好好谈不行吗?以姑姑的手段,没有处理不了的问题吧?”
“其实这是最妥善的方法,殿下心里也清楚。”克鲁索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看法。莉莉安娜起而怒斥:“什么最妥善的方法,他们是兄妹,兄妹耶!至少我光是想到如果有一天我和哥哥必须分个你死我活,就要崩溃了,姑姑一定也是这样!”
针刺般的痛楚在心底泛开,克鲁索习惯性地忽略,理智回答:“也许殿下是坐以待毙的人,但阁下不是。”莉莉安娜颓然坐下。
我实在不适合说谎。摇了摇头,克鲁索不忍地劝道:“阁下已经有觉悟了,她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感伤。”莉莉安娜沮丧地道:“我越来越不懂姑姑了,我本来以为她虽然爱民,骨子里还是和哥哥一样自私,不然早反了,何必等到今天?可现在……”
“您是在指责她吗?”感觉自己口气有异,克鲁索诧异地抿唇。
“没有,姑姑是被逼的,哪里有错,我只是……不懂。”
深吸一口气,克鲁索正色道:“殿下,恕我冒昧请问,您是否因此改变了对她的感情?”莉莉安娜一怔,随即也严肃地道:“当然不是,姑姑始终是我最敬爱的人,我担保哥哥也是。”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克鲁索满意起身,准备转告他那个别扭的上司。
“等等,克鲁索大哥,难道说,姑姑这么做的原因是我和哥哥?”
……祸从口出。克鲁索暗暗抹汗,紧急编出托词补救:“以诺因殿下目前的权势,谁能动你们?”莉莉安娜无言以对。
“抱歉,请再等一下,克鲁索大哥。”银发少女冷静下来,眼里褪去困惑,只余轻愁,“今后,姑姑就劳您多费心了。”绿发青年直觉地行礼:“这是我的分内义务。”
“不是!我的意思不是公事上的费心,是私事的费…照顾。”
“照顾?阁下有那么多侍女,用不着我一个大男人照顾吧。”
莉莉安娜压抑叹气的冲动,不得不说得更白:“我是指,多关心关心她,你一句话抵过别人十句。”克鲁索淡淡一笑:“殿下高估了我的魅力,不过我作为出气包是很称职。”
姑姑啊~~你平常到底是怎么对待克鲁索大哥的?莉莉安娜在心里哀号,干脆挑明:“对你而言,姑姑是怎样的存在?”
“上司,救命恩人,效忠的对象……”
就是没有爱慕的对象吗?莉莉安娜有点想放弃了,气馁地道:“她要你死,你会不会去死?”
“当然,绝对遵从上级的命令也是优秀军人的本分。”
“……”
“不过——”克鲁索想了想,道,“我还是更希望活着辅佐她。”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表白吧。被打击得非常失望的莉莉安娜自我安慰,半恳求地道:“那请你一辈子辅佐她,陪在她身边。”
一瞬间,青年的双眼浮起朦胧的憧憬,激荡平复后空余一抹浅痕:“是。”
目送他的背影,莉莉安娜若有所悟:其实克鲁索大哥只是没察觉自己的心意吧,或者是刻意不去想,毕竟他们的身份差距太大,也不可能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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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引起不小骚动的王女殿下走了之后,整个城主府就笼罩在浓浓的低气压下,在里头工作的人们都战战兢兢,惟恐扫到台风尾,除了几个特殊份子。
轰隆!第五次听到椅子倒地的声音,忙着对报表的财务部长头也不抬地道:“要喷火请去厕所,别在这儿憋着,当心便秘。”啊~~最近哈梅尔商会和希顿商会怎么回事?联手对付他!
“吉西安!”诺因吼得惊天动地,却连损友的一根小指头也没吓到,不得已改变策略,“陪我说说话嘛~~”
“要撒娇去找雷瑟克,没看到我鸡皮疙瘩直往下掉?”吉西安反射性地搓搓臂膀,眼睛还是没离开文件。
“不许看!再看我撕了它!”诺因也不喜欢更不擅长撒娇,立刻恢复生龙活虎的吼人态势。为了自己宝贵的报表着想,吉西安只有敷衍他:“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好后悔啊!”
“是是,你好后悔,后悔得快死掉了对不对。”哦,问题出在这里……
“对!我不该让莉莉安娜回上界!怎么想那老妖婆也不可能出事!我到底发什么疯,害莉莉安娜自投罗网!”
“羊癫疯咯。”无意识地回答,吉西安运笔如飞,给表上的空格填上心算的数字。诺因沉默片刻,扑向他:“你骗人!你根本没在听!”
千钧一发之刻保住文件,吉西安妥协道:“好啦,好啦,我听。”真是任性的小鬼,今晚又要加班了。
“哼。”诺因其实也不敢真的撕,撕破了吉西安会跟他拼命,为这种愚蠢的理由死太不值得了。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老妖婆不可能有事!”
“这倒未必。”换了个坐姿,吉西安无奈地抖出最新消息,“近来元帅的动向是很奇怪,把剪除盗贼消灭魔兽这类任务都丢给圣骑士团和贵族私兵。那些杂碎开头还认认真真去打仗想建功立业,后来全摆样子,用公费出去吃喝一顿就回来,纯粹扰民。这些元帅应该都知道,却还是龟缩不动。”
诺因听得眉头深皱,半晌,迸出一句:“她想反。”
吉西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怎么可能!”诺因反而莫名其妙地瞪着他:“这么明显的举动,你还看不出来?”
“正因为明显,才不可能,不然岂不是昭告天下……啊!”
“你懂了?”
“因为罗兰城主?”吉西安的表情阴晴不定,“可是,我还是不相信元帅会——”诺因匆匆披衣,接口道:“没错,老妖婆对老头子的忠心天地可表,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不是老头子挂了就是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态,我要亲自确认。”
“你疯了!你要去现在的上界?”吉西安大惊失色。
“我一个人,无论怎样的环境都能全身而退。”诺因言者无心,本想陪同的吉西安却听者有意,闷闷地道:“那…你路上小心。”
“安啦!这里交给你和雷瑟克了!”诺因连桌子也不收拾就冲向房门,中途回过头,一字一字道,“记住!我不是担心老妖婆才去的,我是去看好戏,最好帮她收尸!你就这么跟大家说,知道吗?”
吉西安的回答是一支羽毛笔——他已经懒得搭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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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因快马加鞭,赶到最近的市镇搭下午的航班。基于安全,空浮舟站并未设在米亚古要塞,但这样浪费了不少时间。他利用特权买到一张票,直奔站台。
屁股还没坐热,一脸抱歉的服务生走过来,说上界封站了,是否还要前往。诺因气得跳起来:“封站!?”
“是……”服务生倒退两步,惶恐地叙述对外公布的原因。诺因完全没心听,焦躁地咬着大拇指:竟然动作这么快,这下要怎么办?
“去里那!给我换去里那的票!”先到首府再想办法。
“里那也封站了。”
“……”深吸一口气,诺因怒视脑筋不会转弯的服务生,“那就到最近的地方!”
才在里那西北方的大都市缪斯下站,诺因就被一大群闻风而来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殿下,请殿下务必光临寒舍。”
“难得诺因殿下前来,不陪我等喝一杯,我等决不放人。”
“敢问您这次来有何贵干?怎么不及早通知好让我们准备?”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吵得诺因更加心烦,大吼一声:“闭嘴!”
一片鸦雀无声,连远处的闲杂人等也被散发的凌厉气势冻成冰雕。
“我有急事,哪里有卖马?”
“外头…外头就有。”领头的市长结结巴巴地回答,脸如土色。诺因再不打话,斗篷一扬,越众而出,一个声音叫住他:“请留步。”
诺因斜眼看去,是个书记模样的中年人,外表没什么特别,之所以乖乖停下,是因为他的语调有一股内敛的力量,不同于刚才那些人。
“如果殿下是要往里那去,路上请小心,沿途有许多暴民和流寇。”
“没错!”市长恢复生气,巴结地道,“殿下且坐一会儿,让我们派遣护卫,护送您……”
“够了。”严厉地瞪了他一眼,诺因朝那书记一点头,“多谢忠告。”语毕,大步流星地离开。
唉唉,这位殿下,真是不会做人啊。书记心下叹息,偷瞄周围面色不善的上司和同僚,为接下来的安抚工作头痛,随即疑惑地蹙眉:
殿下此去,是元帅大人的指示吗?我为什么没接到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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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了一匹健驹,诺因奔驰出城,在荒道上连夜赶路,次日清晨放缓行程,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他是低血压,一夜不睡比砍他一刀还难受,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个小树林,枝多而茂盛,正是作奸犯科的好据点,果然唰啦啦涌出一群人。
“留下财物,饶你不死!”
为首的魁梧汉子挥舞着烂柴刀,架势颇有几分凶狠;可惜身后的小弟歪的歪,喘的喘,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整体气势就削弱了不少。诺因没好气地道:“滚,大爷我心情不好。”清朗的嗓音因为瞌睡和疲惫有些沙哑,却更增添了阴森森的味道。
“你这娘们口气倒大。”汉子上前几步,看清他的长相,倒吸一口凉气。而诺因也把他瞧了个分明,壮实的身材,肮脏浓密的胡须。晶莹的紫眸立刻眯了起来,射出狞恶的光芒。
他生平最恨两种人,一,肌肉男;二,胡须仔。因为他们占尽他渴望而不可及的天赋。想他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从军十余载,没有一副强壮的身板,还面白无须,这象话吗!?偏偏不管他怎么盼,天天对着镜子探照发现,还是长不出半根胡子!唯一的例外是十八岁那年,已经比其他同龄人晚发育许多的他在镜子里看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虽然是一点点,真正意义的一点点,但总算是有了。悲惨的是没留几天,就被扑涌而上的人们强行剃掉,连吉西安和雷瑟克也在其中,理由是“太别扭了”。
去他的别扭!哪个男人不长胡子?
可怜他宝贵的胡子,就那么没了,后来甚至再没长出来过。吉西安那家伙还落井下石,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听听这是人话吗!?当时的悲愤且不说,每次回想起来都有呕血的冲动!
诺因在这厢痛心疾首,惋惜逝去的胡须;另一边拦路贼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大哥,她好美啊。”
“这么清秀的姑娘,说不准是哪家千金假扮的。贵族我们不能惹,走吧。”
“我觉得像女将军,军人更不好惹,趁没打起来,快走,踢上铁板大伙儿一块倒霉。”
“罗嗦!再不干一票,今晚就没米下炊了,你们舍得让老婆孩子饿肚子?”领头的汉子嗓门响亮,把诺因的神智震回笼,新仇加旧恨,吼得比他高几个分贝:“看清楚!老子是男人!”
“男人?”不信的唏嘘紧跟着语尾,毛贼们递来的目光并不猥亵,是理解而安抚的:“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贼首也放柔语气:“没错,你只要留下财…一点小钱,几件首饰,我们就放你平安过去。”
啪!脑神经断裂,诺因正打算宰了这批不长眼的匪类,捕捉到急促的脚步声。
“大哥,不好了!”一人慌忙奔出林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嫂子她…她生了!”
“什么!”汉子瞠目,反应过来后,一把扔下烂柴刀,撒腿就跑,其他人跟着散得干干净净,留下肥羊呆呆站在路口,满腔怒火无从发泄。
《诺因。》清冷而优雅的男中音在脑中响起,《他说的生,是母猪生小猪的生吗?》他也只知道这种生法。
“应该是人类的孕妇,猪生产不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诺因抱胸分析,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在自言自语。史列兰感兴趣地道:《我想看,我们去看好不好?》
“这……”诺因迟疑,他向来宠这个半身,几乎没有违逆过他的意思,但是再耽搁,会不会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
“大姐!大姐!”汉子又跑回来,满头大汗,神情惶急,看到他的一刻,松了口长气,没注意到他森冷的眼神,匍匐在地,道,“求求你,把马借我!”
“把马借你?”诺因意外地挑眉,重复了一遍。
“我…我老婆在阵痛,隔壁的阿婶说可能会难产,她身子也不好……村里没有医师,接生可以靠女人,后面不行,求求你,把马借我,我去前面的小神殿求医!”汉子说着,连连磕头。
切,我干嘛借你。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史列兰开口道:《诺因,让该出生的生命夭折,是会遭天谴的,把马借他吧。》
(我需要马。)
《我送你去里那。》
诺因二话不说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感激涕零的对方。用传送术只要一刹那就能到,他是占便宜了。
(走,我带你去见识。)好心情地拍拍佩剑,诺因大步走向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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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庄乱成一团,只有极少数人对诺因的到来表示惊讶,男性痴迷地直了眼,女性自惭形秽地撮弄衣角。
好标致的姑娘,怎么会来这样的穷乡僻壤?
交头接耳声扩散开来,却没有人敢上前攀谈询问,直到拄着拐杖的老村长抓住他的斗篷:“年轻人,我老眼昏花,我看你好像是…男的?”最后两个字,说得有点不确定。
诺因的眼神猝亮,握住他的手直摇:“你一点也不老眼昏花,瞎的是周围这些。”
“那——”
“没错!我是男的!货真价实的男子汉!”
……男的?围观者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惊爆的消息,陷入呆滞的状态。诺因亲热地拉着村长谈话,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以致忘了看孕妇,等听到婴儿的哭声已经太迟了。
《呜,没有看到。》史列兰十分失望。诺因内疚地保证:(下次要塞里有人生产,我就带你去看。)
《一言为定。》
(你才不要到时又睡迷糊过去。)
“村长!”马蹄声和粗厚的嗓子先后传来,一匹骏马载着两人,小跑步奔近,前面的人连滚带爬地下地,先朝诺因打了声招呼,“大姐,谢谢你!”然后转向他身边的老者:“村长,我老婆……”
“冷静点,娘儿俩没事,你先带神官大人进去,这会儿应该清理好了。”
汉子如释重负,将不知所措的圣职者扶下马,帮忙拿着药箱,引他进屋。
“年轻人,原来是你把马借给寇德,我郑重感谢你的善意,神会保佑你。”村长颤巍巍地行礼。勉强咽下“神算哪根葱”的不敬言语,诺因摆了摆手:“反正我不需要马了,借他就借他——对了,这匹马送你们吧,能卖不少钱,马具上的宝石也都是真的。”
栓在站台门口的都是好马,尤其是市长的那匹,连马具也镶金绘银,华丽非常。诺因嫌弃它累赘,但中意马,一时又卸不下来,只好带着跑,当作旅费的补贴。
陡然收到一大笔财物,村民们又是感动,又是骇怕,说什么也不肯收。诺因劝了几句,不耐烦地道:“叫你们拿着就拿着,哪这么多废话!”他可是难得好心。
众人吓得噤声。半晌,一名男子道:“村长,这位小哥一定是上天的使者,我们就收下吧。”余人恍然大悟,一齐膜拜谢恩。
“……”什么迷信的鸟村子!
无心再待下去,诺因正要告辞,警钟乍响,哀号响彻全村:“欧克来了!”
猪脸的怪物冲进村子,逢人便杀,惨叫和鲜血一同迸发。诺因狠狠啐舌,心道:今天是什么破日子,三番两次撞见倒霉事。一旁,妇女们纷纷跪倒,含着泪惊恐地祈祷;几个男人也软了腿,跟着喊“至高神保佑”,诺因一脚将其中一人踹了个筋斗。
“他妈的求神有个屁用!”他怒骂,“有胆拦路打劫,却不敢杀魔兽?一帮窝囊废!”语毕一挥手,将欺近的欧克拦腰斩断。黑压压的魔群里,他修长的身影足不点地地穿梭,以微小的动作换取最大的血量,流畅的招式仿佛与剑融为一体。魔封剑无坚不摧,何况魔兽的血肉之躯。断肢横飞的景色里,面容清秀的杀戮者却如莲花优雅,有一种血腥而安详的美。
良久,看得出神的人们才如梦初醒,几个胆大的青年拿起简陋的农具冲上去帮忙,虽然他们的加入对局势毫无作用。
“太多了。”判断杀完村人也会死得差不多,诺因伸出手,喝道,“爆炎!”
只是最简单的起动语,却产生惊人的效果:白皙的掌心迸出红光,接触到的怪物都被炸得连残渣也不剩,附近的也四分五裂地爆裂,十来颗火球呼啸着来去,掀起血的豪雨。几幢屋舍也被波及,烧了起来。
“糟。”诺因心虚地缩了缩颈子,他魔控力奇差无比,每次使用法术都会摆乌龙,这次已经算程度很轻微的了。
火焰消灭了大半的魔兽,剩下的也逃的逃,死的死。三两下结束战斗,诺因甩干长剑上的血,转身面对惊魂未定的村人。被请来的圣职者靠着门瞪他,满脸震惊:“殿…殿下。”
有知识的人都晓得紫眼和银发是王族的标记,不过无知的村民不晓得,所以大呼小叫。
诺因没理会小镇神官的招呼,直奔主题:“欧克的咬伤会治吗?”
“啊?会,我会用白魔法治愈他们。”
“治你个大头鬼!这里这么多人受伤,你治到世界末日去?两个就累死你,采草药!利鲁草、月银和忍冬,没受伤的也要喝,受欧克感染的伤口会引起疫病,不能拖延。”
“我马上去。”一把年纪的圣职者转身就跑,机灵的村民紧跟其后。诺因还剑入鞘,环视全场,挑高一边的眉毛:“怎么,我辛苦杀敌,连杯水的慰劳也没有?”呆若木鸡的余人啊地回过神,递水的递水,抬担架的抬担架,搬尸体的搬尸体。死者的亲人低声啜泣,嚎啕大哭的倒不多。
年轻的王储靠着墙看他们忙碌,啜饮粗糙的麦茶,心里评价:危机处理能力不错,可惜呆得厉害,相信神明和祈祷。
《祈祷有错吗?》史列兰搭话。
(不是有错,是没用。小小的心声,有几个能传达给上天?)
《可是,我回应你了啊。》
(你又不是神!)诺因轻笑,笑着笑着,笑声掺入嘲讽的因子,(被你拯救,是我的幸运,但幸运不能指望。什么也不做,消极等待他人或神的救援,不符合我的作风,我也不喜欢这种人。)史列兰默然。
指挥完毕的村长走过来,诚挚地道谢:“殿下,大恩大德莫齿难忘。”诺因无趣地回应:“举手之劳而已。”
“呵呵,先前就看出您不是普通人,却还是没想到您竟然是——”
“村长,你的眼光不错。”诺因微微扬唇,“我敬你是长辈,有什么话就直说。”村长也不尴尬,只长叹一声:“那我就老实说了,我们希望殿下能帮忙出个主意,救救我们,魔兽三天两头来捣乱,大家快活不下去了。”
得寸进尺。诺因不悦地皱眉,他今天做的已经够多,而且东境的民众并不是他的百姓,但是他也不喜欢事情做一半的感觉,沉吟道:“警备队呢?”去提个醒,一定会买他面子。
“他们必须24小时保护主城,没空管周边。市长也早就明令宣布,各村庄由各村庄自己组建自卫队守护。”
保护有城墙的主城?让一群只会耕田锄地的憨大自力更生?和魔兽打?
看出诺因不可思议表情下的疑惑,村长苦笑:“市长和警备队救不了我们,所以我们只好求你。”诺因心想我又不是救世主。
“其实……我们村子还算好的了,听说南边和西边,得吃树皮卖儿女才活得下去。这里靠近里那,物价不贵,赋税也不是很高,警备队偶尔还会教村里的小伙子武艺,日子过得挺好。可是最近,欧克突然多起来,赶也赶不跑,杀也杀不尽,大家才开始苦恼。”
诺因脑中灵光一闪,再看建得高高的钟楼,冲口道:“你们是不是杀过金翅鸟?”
“金翅鸟?”村长愕然,想了会儿,“是那种翅膀金色,长得很丑陋的鸟吗?我们没杀几只,只是敲钟吓跑它们,因为它们吃家畜,还把田地弄得乱七八糟。”
“这就是原因!”诺因直起腰,激烈地挥动持杯的手,“金翅鸟是欧克的天敌,你们赶跑它们,欧克当然会大量繁殖!”村长大吃一惊,急得六神无主:“那…那怎么办?”
“最好的方法是偷颗蛋,可是……”诺因来回踱步,无意中瞥见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坐骑,眼睛一亮,“有了!”
拔下一颗椭圆的白水晶,塞给对方:“把这个放在钟下面,金翅鸟会以为是自己的蛋,为了不让孩子受到伤害,连带也会保护这个村子不受欧克侵犯。但是从此以后,不能敲钟,也不能进钟楼。进去的人一定会被金翅鸟杀害。”
“我明白了。”村长吸了一口气,不放心地确认,“这样就没问题了吗?”
“没错。”诺因冷淡地俯视感激地跪了一地的村民,尖锐地道,“其实事情变成这样,你们要负全部的责任。”
村人们面面相觑。
“你们厌恶丑陋的金翅鸟,建起钟楼敲钟吓跑它们。但是天敌消失,欧克就趁机大量繁殖掠夺吃人。人如果以为消除眼前的小灾难就能万事太平,可大错特错。世界是万物和谐共存的场所,轻易毁灭其它物种,息息相关的人类只会因此蒙受更大的伤害。”
淳朴的村民明显听不懂。诺因也懒得解释,将最后一口茶喝完。这时,一人小声道:“可是,这是神的旨意。”
“你说什么?”
“呃——”那人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屈服在诺因的魄力下,快速地道,“神官大人说是神的旨意,因为金翅鸟吃神殿种的庄稼,神殿养的鸡,这是渎神,理当诛杀,我们已经手下留情了。”诺因冷笑:“好个神的旨意。”
扫了眼怯怯的众人,诺因不禁唾弃:这就是老妖婆尽心守护的民众?一群盲信的愚民?
教坛千年的思想浸透,竟然毒害到这么深了。
像东城一样施行全民教育,不知道有没有扭转的可能。思索片刻,他豁然惊醒:关我什么事,想这些。
随手抛开茶杯,卡萨兰城主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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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王权消退到只能够覆盖卡萨兰东境的地步,名义上的最高统治阶级还是保留了军部之下的统合司、东南西北四个城卫司,当然成员比起全盛时期大大缩水,几乎都是吃闲饭的。下界的守备军经过去年春天与西城的一役,损失惨重,没有被战火波及的上界则完好无损。三支圣骑士团镇守总神殿,禁卫军和中央军守护王宫,宪兵总队维护治安,总数约莫五千人。而元帅府辖下的正规军,有一万余众。(注:下界另外驻扎大部队)
常备军三千,可直接调动的护卫队四千七百,剩下的是俗称
[好!有气魄!]他喝了声采,满腔斗志被挑了起来。
她赢了,赢得很辛苦,因为他耍诈,叫来两个要好的佣兵团长,美其名是一箭三雕。拼酒前已经有人指责他欺负小女孩,可见她的魅力。其实他是谨慎,约定的条件太苛刻,毫无退路,而轻敌和过于自信等同失败的道理他懂。
三个海量对一个无底洞。
这是在场每个观战者的感想,最后三杯酒,她没有喝完;而他们三个更是摇摇欲坠,只抿了半口就头晕眼花。有人起哄要脱衣,她没争辩,脱了两件上衣,不够,再加一条长裤。堂堂元帅,金枝玉叶的公主,仅着背心和单裤,身处一群鲁男人当中,却没有一个人对那样的她起邪心。被酒意濡湿的碧眸依旧凌厉,全身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这个少女是头雄狮。
那一刻,他在心理上就输了。
三杯定局。
没有不甘心也没有后悔,他那两个朋友,都在后来的战争中阵亡,但他相信他们也是不悔的。
明朗、积极、坚强、聪慧,任何时候都不服输,任何时候都不气馁,充满信心和干劲,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女王陛下”。
可惜他是个恶劣的男人,一直乐衷于挖掘她的脆弱面,不是心存不良,是看不过去,那样一个本该无忧无虑成长的千金小姐,强撑着自己征战沙场,守护腐败的家族。
明明才十七岁。
但他从来没如愿,不管是吃着粗糙的军粮,被同僚排挤构陷,面对困境,受伤骨折,甚至在最艰难的守城战她也没失了那份从容又嚣张的笑,掉过一滴泪。
只偶尔,她用激烈的动作打水洗脸,从头浇下去,像要掩盖另一种透明的液体,可是拉蒙注意到,她的眼眶没有红。
男儿以酒代泪,她是以水代泪。
这样的她,却因为一件小事痛哭失声。
名震大陆,在塞维堡争夺战重创死亡佣兵团,成功守疆拓土,如此丰功伟绩,非但没有受到兄长的嘉勉,反而换来一通责骂,说好好的女孩子不待在家里收心养性,跑到外面野,现在闹得这么大,想帮她撤职,重回社交界也不行。
身穿华丽的丝绸长裙,在军队里总是束起来或扎麻花辫的黑发编成繁琐高贵的云鬓,精致的首饰挂了一身,掩面而泣的模样十足像受了委屈的闺阁千金,谁能想到她是那个让敌人闻风丧胆,不让须眉的年轻元帅?
看到这一幕,他明白了她那么努力是为了谁,那个人在她心里占据了多大的地位。
这次叛乱,真的能成功吗?
叹了口气,拉蒙忍不住不安。
******
元老会议长瞪视眼前的不速之客,嘴角抽搐。
身为荣耀的掌玺官,忠心耿耿的顾问大臣,他实在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住口!”老人暴怒地跳起来,吼声如雷,“大逆不道!你真是大逆不道!”
“一把年纪就不要这么激动,死了还要劳我收尸,多花力气找玉玺。”拉克西丝懒懒地道,一派闲雅。这回老人气得口吐白沫,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她:“你…你……枉费陛下那么疼你!受王室恩泽长大的你,却置王室的权威于不顾!而且你还是光神的神眷之女,辜负神恩,觊觎世俗的权利,你简直狼心狗肺!”
拉克西丝冷冷一哂:“要不是你们这些老家伙灌输他一堆迂腐的思想,我们兄妹何至落到今天的地步。”
“你说的这什么……”
“够了,我今天来的确不是为了废话。”拉克西丝换了个坐姿,拍拍手,“我本来以为你会珍惜生命,可惜——”话音刚落,一个华服少女被两个士兵押进房间,冲老人哭喊:“爷爷!”
“安妮塔!你这个卑鄙小人!”
“很可爱的女孩呐,如果变成一具尸体,别说你爷爷,我也有点心疼。”拉克西丝演起反派来游刃有余,还摸了一把那纤细的下颚。老人的气势顿时弱下来,哀求道:“放了她,和她没关系。”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不能……”老人还在亲情和职责间摇摆不定,拉克西丝已手起刀落,切下女孩的左耳,看得老人目眦欲裂,怒吼一声扑上去,被士兵钳制住。
“如何?血放光就没救了。”仿佛没听见那凄厉的惨叫,黑发元帅以磐石般冷硬的语调道。彻底丧失反抗之力的老人噙着泪,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我给你玉玺。”
走出大门,时钟刚好敲过十下。
待命已久的亲兵迎上前,低头汇报:“阁下,确定了,在恩克利大街17号。”
适才握着凶器也毫不动摇的手,此刻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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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官王本来和圣巫女一样是处子职,但是在家族没有其他继承人的情况下,可以娶妻生子。当今王妃早已逝世,之后亚拉里特就开始胡来。不过他那方面的能力比北城城主差得多,至今也只有八个私生儿女,其中最受疼爱的是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布鲁诺。
作为神明在人界的代理者,在宫里翻云覆雨终究不太好看,所以亚拉里特一般都采用秘密幽会的方式,像今夜就是,拉克西丝也特地选在这种日子。
不是因为战术上的考量,纯粹是为了用那种丑态坚定自己的决心。
拉克西丝暗暗苦笑:什么时候了,我还在迟疑。
当胞妹大踏步闯进卧室时,床上运动正进入尾声,因此亚拉里特得以套上裤子。
“拉…拉克西丝……”狼狈的语气尽显尴尬。
“王兄。”拉克西丝面无表情地拔出杖中剑,强迫自己正视那双惊惶不安的眼睛,“请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任何痛苦。”
“啊?”虽然感到对方不对劲,又目睹了满室的士兵,亚拉里特还是迟钝得不知大难临头,只讷讷道,“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场面,为什么突然跑进来?有急事可以明天再说,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亚拉里特张口结舌,半晌,冲口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拉克西丝闭了下眼,发现继续和这个白痴对话只会破坏自己严肃到壮烈的心情以及现场凝重的气氛,于是做了个手势,那个瑟瑟发抖缩在床角的情妇立刻被拉到一边。
“啊——陛下!”
“丽姬!喂喂,你们太放肆了!”
怒气填膺的国王想拉回情妇,却差点撞上一把雪亮晶莹的细剑,同时耳边响起一个冰冷的嗓音:“不用紧张,我会让她下去陪你,还有你的其他情人,儿子女儿。”
“拉克西丝……”到这个地步,亚拉里特再察觉不出异样就是神经有问题了,抬眼,对上一双宛如冻结的绿眸,他全身冷汗直冒,颤声道,“为什么?”
黑发元帅没有回答,缓缓递出长剑,这一刹那,几个画面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
年幼的她一手牵着弟弟,一手被兄长牵着,在花园里玩耍的情景。
毫无兄长威严,却总是强充门面的可笑模样。
总是唠唠叨叨,不得要领,但是真的疼爱她,满足她一切任性的要求。
盼着她成为高贵优雅的淑女,为他更为自己“争气”;愤懑她的“任性妄为”,但还是任命她为元帅;生怕她在战场上有什么闪失,时不时嘘寒问暖,派遣护卫保护。
他是不了解她,蠢得让她生气,不称职,昏庸无能。
他对不起天下人!但他从来没对不起她!
杖中剑在离颈动脉半厘米的地方停住,颓然垂下。
“带他…下去,囚禁起来。”
拉克西丝的声音从未如此虚弱,背影无限挫败。
忙乱起来的房内,无人注意到天花板角落悬浮着一团黑影,传出无声的叹息。
呼……差点就来不及了。黯妖精迪尔菲兰德拍拍胸口,如释重负。
******
黎明时分,骚动了一整夜的上界大陆终于恢复平静。
因为宵禁令还没有解除,平民都不敢外出,冷清的街道上,只有军靴踩着水溏发出的声响。眼看早朝时间逼近,大臣们却不敢躲在家里,只好穿戴整齐,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一步一张望地前往王宫。
听完部属的汇报,下达今后的指示,拉克西丝走进满员的大殿,视线从一张张惨白的脸上掠过,暗暗盘算等一切上了轨道,自己的人熟悉了宫里的运作,就把这些墙头草统统干掉。
做都做了,除了她那个下不了手的兄长,不能再留下任何不稳定的因素。
这时,禁卫军统领快步走进,附耳道:“殿下,贵族院和元老会说要弹劾你。”
“弹劾我?”拉克西丝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似地笑了,斜睨一人,“议长,元老会要弹劾我呢,该不是你授意的吧?”
“没有。”年迈的议长神情悲愤,咬牙回答,“安妮塔还在你手上,我怎么会——”
“哦,那么是其他人不识相了。话说回来,议长,你的领导力实在不怎么样。”
“……”对这样显而易见的污辱,议长的反应是忍耐的沉默。而拉克西丝也无意对老人穷追猛打,转移注意力:“贵族院还有人?这倒是我疏忽了。”韦罗尼卡露出不加掩饰的嘲笑:“几个毛头小子罢了,一被元老煽动就瞎起哄,根本没搞清楚情况。”
“那我也不必顾忌了,本来以他们的地位权限,做出这等轻率之举,于法当诛全族。我手下留情,判他们一个当场火刑好了。”
“遵命。”
“火烧旺点,让元老们看看清楚,正好雨停了。如果这样他们还不放弃和我作对,我只好一纸文书,请他们回家养老。”拉克西丝双手环胸,冷酷地笑道。瞄见这个笑容,刚刚就在发沭的大臣齐刷刷打了个寒噤,把头埋到胸口。
韦罗尼卡领命退下后,拉克西丝走到台阶下,环视不由自主拜倒的众人,朗声道:“各位,过去种种,也不必说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忠心的臣子,新国家的栋梁,大家共同努力,开创新气象。”
“是!”响亮的回应伴随巨大的吐气声,人人心下大安。
“请…请问……”确定身家性命得到保障后,有人大着胆子问道,“是由元帅阁下继任大统,还是按照顺序,让诺因殿下回来即位?”
一个含笑的眼神扫过来,其中蕴涵的尖锐之意让他立刻低下头,后悔不迭。
“诺因的继承权毫无争议,但是他羽翼未满,在这里根基尚浅,又和西境人民感情深厚,要他担任国主,还需要一段适应和观察的时间。”
她果然想当女王!众人的心沉下去,却听得拉克西丝道:“不过我国没有女子掌权的先例,我也无意违反祖先规定,在诺因有资格管理宫廷之前,就由我暂代摄政一职。”
当下众人彻底放下心中的大石,虽然受情势所迫,不得不屈服于眼前的人,但是能不对一介女流称臣,还是让他们喜出望外。
“律法也会做出适当的修改,这些由新任宪兵总监负责,希望各位带头配合,不要让我失望。”给完糖果,拉克西丝笑着抽下一鞭,满意众人骤白的脸色。
单方面发令的早朝很快结束,大臣们呈虚脱状离去,周围只剩下自己人,拉克西丝吁了口气,裸露出深沉的倦意:“克鲁索,泡杯红茶给我。”
“马上来!”总参谋长撒腿就跑,半途停步回首,“护卫……”
“四胞胎在。”
克鲁索这才放心地去泡茶。拉克西丝抬起头,凝视玉石台阶上的翡翠王座。
“这么不舒服的位子,你也想去坐吗?”
静下来的大殿里,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拉克西丝吃惊地转过头:“你怎么上来的?不,你怎么来这里?”
卡萨兰城主一挑眉,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魔法师公会的传送法阵。”
“……原来如此。”拉克西丝浅浅一笑,笑得没有平日的飞扬跋扈,接近淡漠的平和,“大佬们没被你气死吧。”诺因哼了声:“他们气成脑中风也和我无关,倒是你,干嘛一副死样活气的德性?更年期到了?”
“臭小子,如果你是专程来找我斗嘴,时机选错了,我接下去会很忙。”
“谁有这个闲工夫!”听者有心,诺因色厉内荏地否定,生怕被对方看穿真正的来意,随即撇过头,闷闷地道,“老妖婆,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事?老头子挂了?”
“非要他挂了我才能把他踢下王座吗?”拉克西丝绽开慵懒的笑靥,轻描淡写地卸过他的质问。
“混蛋!别敷衍我!你压根不稀罕那个王位,要不早反了!也别跟我说百姓什么,他们捆成一束也不及你老哥一根头发重要!”
“诺因,原来你是这么看姑姑的?姑姑好伤心啊。”拉克西丝一脸泫然欲泣,让诺因为之气结,抄起克鲁索端来的红茶消火,拉克西丝张大嘴:“啊……那是我的。”
“我管你!再去倒一杯!”诺因凶神恶煞地命令。克鲁索来回看着两人,无奈摇头。
拉克西丝苦笑着拍拍后颈,换了平常的高压口吻:“告诉我,诺因,如果王兄在你眼前被压上断头台,你会有什么感觉?”诺因冷笑:“我会高兴地看着。”
“即使他是你父亲?”
“父亲?他是吗?”
深深注视那双排拒中带着嘲讽的紫眸,拉克西丝一字一字道:“斯帝沃的话,让你这么在意?”诺因脸色大变,冲口道:“你胡说什么!”
“他说你不是他的小孩,就和你不承认他是你的父亲,一样的心态。”
“你的意思是,要我原谅、接受那个抛妻弃子的窝囊废吗?”这回诺因的微笑透出杀气。拉克西丝镇定依旧:“我上有蠢货兄长,下有废物弟弟,但我还是成长得如此聪明美丽,所以你也不能因为想象中的父亲是英雄,就对现实的父亲失望,进而抹杀和他之间的血缘关系。”这话其实是开导,为将来真相揭开的一天打下心理基础。
诺因却完全理解到另一个方向:“说到这件事,我还真的纳闷,那两个‘东西’怎么会是你的兄弟?是不是你把他们的聪明才智吸干了,他们才变得那么愚蠢?还有众神设定错了,你应该是男人!”
“我是女的。”拉克西丝眯眼。诺因啐舌:“废话!我有眼睛看!”
希望心里也“看见”了。拉克西丝暗暗嘀咕,她早就察觉侄子潜意识对自己的定位,曾经相当不是滋味,但现在宁愿他保持这样,起码以后在生父那儿受了挫折,可以有个“养父”的避风港。
想到这里,她振作起来,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戴上王冠试试?”
“才不要!”诺因嫌恶地皱眉,“原来那顶我早拿给吉西安填赤字了,这顶是假货。”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祖先的遗物也敢变卖!耳环呢?耳环怎么也少了一只?”
“嗯嗯~~~”
拉克西丝全身散发出险恶的气息,连诺因也抵抗不了,转身飞奔离开:“我出去透透气!”
“真是长不大。”伫立原地,拉克西丝叹了口气。
******
大街上空荡荡的,诺因一路走来,没撞见半个士兵以外的身影。小狼龙变成*人形,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小心地问道:“诺因,你在生气吗?”
“气死了。”
一出大殿,诺因就意识到又被那个奸猾的姑姑糊弄过去,没问出她之所以叛乱的理由。他固然有点孩子气,但拉克西丝几时又把他当大人看了?郁闷!
“啊?死了怎么能走路?”蓝发少女听不懂夸张,骇然瞪大双眼。
“雷奇。”诺因停下脚步,摸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地道,“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和我一样实心眼,要狡猾、变通。”他一直坚信和姑姑的黑心腹比起来,自己的心灵就像水晶一般剔透无暇。
雷奇听得一愣一愣,不知如何接口。诺因本想仔细教导,捕捉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转过头。
“哦,诺因殿下,稀客!”带队赶来的正是被许多人称为痞子,常备军总司令拉蒙,举起一只手打招呼,“气色不错啊,等收工了陪我喝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诺因也很喜欢这个豪气的男子,“不过你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儿?”
“不是去哪,是送一帮兔崽子去他们的神那里——圣骑士团的余孽还在城里乱窜,看不出他们穿着盔甲,跑得倒快。”拉蒙的语气并不懊恼,他很享受猫捉老鼠的乐趣。
“那应该是施了轻量化魔法的铠甲。”
“难怪!”
诺因噗嗤一笑:“反正你也不急,跟我说说昨晚的情形吧。”拉蒙吊儿郎当地行了一礼:“遵命,长官。”
“老头子没死!?”听罢,诺因震惊至极。拉蒙遗憾地摊摊手:“如果你口中的老头子是国王老儿的话,他确实还碍眼地活着。”形容得比诺因更辛辣。
“该死!老妖婆吃错药了吗?”诺因狠狠击了下掌,蓦地想到一个可能,“难道她想用老头子当饵,吸引圣骑士团来救,然后一网打尽?”
“殿下,这是由我负责的任务,阁下不会插手。虽然不中听,但我还是要说,是阁下狠不下心。”
“啊~~~”
差点被震破鼓膜的拉蒙掏掏耳朵,道:“殿下似乎很气愤?”诺因火大地跺脚:“当然了!这么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心慈手软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她应该咔嚓一声,干脆利索!”
“换作莉莉安娜殿下,你也能这么咔嚓一声下去吗?”
“……”诺因的嘴巴被无形的封条贴住,半晌,挤出明显属于强辩的声音,“这…这是两码子事。”
“哦。”拉蒙侧目。抓抓头发,诺因的怒气在刹那间消失,语调也恢复了平静:“算了,现在也没法重来,就让老头子多活一段时间,关键是今后的政权巩固。老妖婆还是太心软了,不让火烧到平民,她的位子怎么坐得稳。”拉蒙怔了怔:“你的意思是——”
“我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小村庄。”诺因答非所问,“那里的人可以因为神殿死了几只鸡,就把金翅鸟当成渎神者,辛苦建起钟楼吓跑它们,甚至拿起屠刀——东境都是这种愚民,将来万一有人假借神的名义煽动,不又要风云变色?何况执法教团并没有全灭。”
“我明白了,你是要阁下宣扬自己的正当性,最好尽快消灭执法教团?”
“哼,你还是没明白,贵族有句口头禅——贱民。没有自己思想的民众就是贱,只有血的教训能够让他们背离所谓‘神的旨意’。现在里那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让圣骑士团的余孽去那里,会很有趣吧。”
听到这里,拉蒙开始发冷。诺因扬起一个阴狠的笑容:“布鲁诺的脾气我很清楚,这次的事足够他暴跳如雷,加上求助无门的怒火,一定会爆发。具体的安排就交给你了,杀得越多越好,正好报社也在那里,让他们宣扬得全大陆都知道。”
“遵命!”调息片刻,拉蒙肃然行礼。安抚地拍拍肚子饿而拉扯自己袖子的宠物,诺因沉吟道:“给城主们的帖子都发了吗?”
“发了,下个月16号举行继任大典。”
“会有几个来呢?”
黑发青年自言自语,将目光递向长街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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