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若是能放,就彻底放手,别再去见她,她苦,你也苦;若是放不了,那就趁她现在心里还有你的时候,告诉她,真心相爱的两人能一起,只是一日,便也是好的,不是吗?很多人哪怕是求一刻都不得。”
“痴儿,真和你父亲是一个样。只是你怎知那丫头以后会如你父亲那般自苦?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以为苦了,心里便是满满的苦;自己以为幸福了,心里就合着甜了。”不是不懂;文叔的话,我也明了。只是有时候懂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我半躺在床上,抬手,宽宽的绿袖垂落,肘弯间那道依旧有些红的疤痕,曾经她忍着泪,将柔软的唇细印在上面。那时的我们,心中有爱,也有希望。
耳边飘散不去的,是她哽咽着轻唱那首绿袖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本尚着其它浅色衣服的我,因着她说我清幽如竹,温润如水便只让那深深浅浅的绿色覆身,而每次,看着她身上无论丝锦帛棉是深是浅的绿色,就觉着我们只是属于彼此的另一部分。
只是如今……无力地任手垂落,看着手腕几近透明的肌肤,被下面的筋脉染青,心底浮现挣扎,老天待我何其不公?可是,我依旧无法怨恨,因为毕竟这一生,我遇见了她,曾经拥有了她。
是不是温润如水我不知道,但在遇见她之前,我的性子一直清浅如水。
母亲是画里的美人,被挂在一间简单却由父亲亲手搭建的竹楼内。每日晨起的第一件事,是点燃那袅袅地檀香。在画中人若隐若现的笑容中,跪拜!虽然我从未真的见过母亲,但我无法不爱她。因为据说当时,完全可以选择牺牲她腹内地我。作为引毒的载体而保全她地性命,但她,固执地选择了不惜一切生下我。我或许无法体会一个女子对腹内孩子的那种执着,却能真切体会到那种爱的深度,因为她的爱。所以,才有了我。
父亲,原是那种青梅煮酒论英雄,纵声谈笑问天下的胸藏丘壑地人,无论是朝堂上的皇帝宰相,还是江湖上的侠士异人,皆能结交一番。.1 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只是他的奇行妙招,风光峥嵘,我俱是从一直替我看病的文叔和来探望父亲的一些叔伯口中知晓的。只因。我见到的父亲,大多时候是醉着的。深醉地时候,他躲在供着母亲灵位和画像的屋子里。或捶心嘶喊,母亲怎忍弃他而去。或压抑呜咽。纵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却生生不能保母亲性命。那时的我。总是躲得远远地,虽然不懂,可听着仍是撕心裂肺地疼。总在事后,默默地收拾一地凌乱,和同样凌乱的父亲。文叔总在一边叹气,说委屈了年岁尚小,身子又弱地我。可我从未怨过。
因为相对于浅醉和清醒地时候,有时,我宁愿父亲是醉着的。
浅醉地时候,父亲会抱着我,轻轻叫着母亲的名字。有时会说,男孩子长着这样的水雾眼,这样的小巧红唇不好,太女气,有时又会说幸好是这样,我身上还有母亲的影子,眉毛象他,眼睛象她,鼻子象他,嘴唇象她……说我是他们的宝贝,是他们的骄傲,然后一遍遍地说着他们的过往,相爱的点点滴滴。听一遍是喜痛夹杂,为父母的遭遇;听两遍是忧,忧心父亲在母亲去世多年的今天,眼中依然深沉的沉溺;后来听多了,是愁,轻轻地,浅浅地,却揪人心,比起父亲狂醉的样子,他这样更让我难受。
最难受的是,父亲清醒的时候。清醒的时候,他一直是个尽职的好父亲,谆谆教导,字字珠玑,如父,亦如友。只是他的眉,从来没有展开过,平常除了授课,对着我连平常嘘寒问暖的话都说得艰涩,因为我不仅眼嘴长得象母亲,便是那水雾里的眸子,都如母亲一般,是琥珀色的,阳光下的发色,有着母亲深棕发色的痕迹。
我十岁的时候,一场大火,清幽雅致的竹楼和人如月华的父亲一起化作了灰烬。是父亲酒醉后的意外,还是知道我的身体调养得已经无碍,我的功课已能让他放心,而故意撒手而去,我没有细究根底。我只一捧一捧地收集起那些灰,让人将母亲的坟重新开启,一同葬下。
我没有哭,心里也没有多少悲伤,这样对父亲也许是种解脱,路是父亲选的,不是吗?父亲的朋友都是很难得的仗义男儿,就连身为九五之尊的凤伯伯都换上便服,前来祭奠。他们眼里的泪真切,他们眼里的悲真切,我的安静,不哭不闹在一些人眼里不可思议。有人叹息,可能碍于父亲,终究没有说指责的话。
文叔让我和他走,但最后我选择了和那个有些冷漠,唯一在我说将母亲的坟重启,没有半点质疑便让人照做的中年男子走。他也是父亲曾说过可以绝对信任的人,于是,我成了他最小的弟子。师傅很少唤我的名字,只按师门排行叫我阿九。久而久之,不但门中长辈如此叫,连师兄师姐们都这样唤我。
是受自母亲胎内带出的毒素影响,或是本身就是个情浅的人,我在魔云山的日子除了习武外,变得懒散而悠闲。师傅从来不约束我,寡言的他有时会叫我和他一起品茶,或有时听我吹萧,可以在竹林下静默地消磨一下午的时间。他和我一年说的话,也没有多少,但他对我的关怀却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于是我勾起嘴角浅笑的日子多起来。师傅得恶疾去世,交代了大师兄两件事,一是以后宗里的事也不可勉强我,随我愿意,二是把我当自己的弟弟看待,什么事都护着点。
那时候,说不清心底涌上的是什么滋味,暖暖的。可惜,师傅很快就去了。下葬的第一日,我陪着师傅,吹了一天的萧。往后,若是心里有些烦闷,我都会去师傅坟前坐一会儿,或吹萧给师傅听。渐渐的,我喜欢上在竹林间置一卧榻,备一壶暖茶,体会隔着竹林不会伤人的暖洋,或漾起的浅浅清风。
大师兄的外号,实在有些名不符实,因我年岁渐长,却始终无视宗里那些爱慕的眼神,竟让人带我去青楼。其实对宗里那些女子,我也真的只能无视。我不会鄙夷她们只因着这副相貌而看向我的爱慕眼神,那只是她们心情的真实反应而已,但是无论貌美还是品佳,都无法在我心中泛起涟漪,所以,我对她们虽还友好,却是从不与人半点亲近。
来来去去,心血来潮帮师兄解决一些宗里的事情,或是躲在后山过属于一个人的清闲日子;有时上青楼听歌赏舞,只是不太喜那里的浓重味道,很少留宿;有时一个人一叶偏舟,浅醉与湖光水色之间;有时足覆丛林,捉些蛇虫鸟蚁,配些毒药。只是这一切,都象是生命里轻轻划过的水痕,涟漪过后便已无痕。
我在外面游荡了一年多,回到宗里,得知大师兄也刚回,便去看看,毕竟,让我心中有些挂念的人本就不多,外人眼中冷酷无情,实则唠叨地比大嫂还厉害的大师兄确是其中一个。那日,他一边问着我的情况,一边嘟囔着,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清冷的小孩子,一家被灭了门,脸上还一直挂着笑,说不能用别人的罪恶来惩罚自己,她死去的父王定是希望她快乐地活着,所以就要快乐地活下去报仇。
那时我的心就痛了一下,涌上连我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怜惜,快得没来得及分辨什么,就听得大师兄又在叨念着,说其实那样想倒也洒脱,还说那孩子身世也真的可怜,随后又唏吁她父亲秦肃的遭遇。那个男人,我也有过两面之缘,是个即使身为对手,也让人不得不佩服的男人。
随后又说到,那小孩秦弦坚持让她那死也不肯倒下的父亲直立下葬,我忽又为她的体贴和心思细腻感动。她……是真的明了她父亲的。一如多年前,我不顾众叔伯反对,在师傅的帮助下,重启母亲的坟,将在母亲去世后,因为我而不得不留人间的父亲一同合葬。那时的我,也是因为明了父亲的心情,所以,心里不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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