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水长流
作者:紫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7905

一切都来源于美好的回忆——对我,也是对白杨。没有广告的

这美好的回忆是什么呢?就像是镜中娇艳的花朵和水中圆圆的明月,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留给我的永远是无尽的遐思和无限的希望……

1981年9月3日的晚上,刚刚升入高中二年级的我正趴在教室里的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觉。而且还做了一个美梦,梦见我正在娶媳妇呢。我的媳妇盖着盖头,坐在我的单人床边。我很激动地用我的鱼竿去挑那方红盖头,心里想着她的摸样:瓜子脸、白嫩的皮肤、大眼睛……

就在我刚要把红盖头挑起来的时候,我的同桌秦川非常友好的一掌把我拍醒了。我正在嗜睡的年龄,并且还有点低血糖,所以,如果有谁打搅了我睡觉,我都会和他急。我极不情愿的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秦川那副可恶的笑脸,非常客气的用双手使劲掐住他的脖子,心里咬牙切齿的骂:王八蛋,不知道我正在做梦娶媳妇吗,你想让我打光棍儿呀,赔我个媳妇,不然我掐死你!

秦川被我掐得满脸涨红,他一边使劲拜我的手,一边张着大嘴咳嗽。这时一个声音传进我的耳中:“高峰,住手!”

我顺着声音一看,班主任张老师严肃的站在讲台上。我慢慢的松开手,心里还在骂秦川:“王八蛋,不赔我个媳妇,我还要掐你!”

张老师站在讲台上说:“同学们,打扰一下,我们班来了个新同学,”说着指了指站在门口的女生,接着说:“明天她就和你们在一起共同学习了,希望大家多照顾她。”然后对这女生说:“你来做一下自我介绍。”

咦,刚才沉寂在做梦娶媳妇的喜悦和对秦川的恼怒中,我竟然没有看到门口站着个女生。这时秦川缓过气来,在我的腿上拧了一下,气急败坏的骂:“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你想掐死我呀。”

噢,我明白了,原来秦川是好意把我叫醒的。但是我仍然为那个没见到面的媳妇生他的气,我那媳妇到底长的什么样啊?秦川你这个王八蛋。

新来的女生落落大方的走到讲台上,明亮的大眼睛看了我们一下说:“同学们好,我叫白杨,以后请多关照。”说完还挺俏皮的行了个屈膝礼,把我们都给逗笑了。

这时候,秦川惊叫道:“哇,长的真漂亮啊。”这句话又把我们逗得哄堂大笑。秦川这小子有一个很不错的爱好,就是有事没事的总爱往女生堆里凑。如果见哪个女生长得漂亮,他肯定会主动的接近人家、奉承人家、讨好人家。为此,我和大力不知骂过他多少回。

但是我们每次骂他,他都带着满脸的轻视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有爱美之心,你们懂吗,切。”我当时就想,难道“小人”就没有爱美之心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标榜自己有“爱美之心”并经常往女人堆里凑的所谓“君子”,估计离好色之徒也不远了,看来得把柳下惠请回来,给他们做做家教。

张老师也笑了,白杨很自然的笑笑,可能是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吧。女孩子长有一副美丽的容貌,那的确是件幸福的事儿。但是我国古代有名的四大美女哪个不是命运多蹇的呀。

笑声过后,白杨问张老师:“老师,我坐哪儿?”

张老师没有吭声,他的目光在教室里巡视着思考着。就着这个机会我和同学们细细打量着白杨:她体态丰盈有一种高傲的美;高挑个,白色的的确良半截袖上衣,下摆束在一件白底带淡绿色小碎花的裙子里,显着格外窈窕;黑亮的长发用皮筋扎住,柔柔的顺在脑后;白净的瓜子脸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秀丽的小翘鼻子,下巴微微翘起;两道娥眉,长睫毛,双眼皮下是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可能是大伙都在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吧,双颊红红的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这就是白杨,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

这时,我的心里一阵慌乱,怎么这女生的模样和我梦中想像的媳妇一模一样啊,这是天意还是巧合呀?

张老师还在考虑,秦川这坏小子站起来说,“老师,让她坐我这儿吧。”

“噢,那你坐哪儿?”张老师微笑着问。

“不、不,不是我坐哪儿,”秦川急三火四的摆着手说:“我是说让她和我坐同桌,叫高峰这书呆子坐别处。”听完秦川的话,我的心里不由得“戈登”一下。我激动地想,秦川不是因为我掐他的脖子,才让我走的,而是他那颗“爱美之心”里,又掀起了“爱美”的巨浪。奶奶的,如果像秦川这样有“爱美之心”的人,能称得上是“君子”的话,那我就甘愿做一个“小人”。

“秦川你个王八蛋,赔我个媳妇。”我心里想着,伸手去掐他的大腿,被他用手挡开。

秦川刚说完,我身后的胖子(不是太胖,是一般的胖)马大力用手推了他一下说:“滚你娘的蛋,你干嘛把高峰赶走,老师干嘛听你的,真他娘的欠揍。

马大力的话又引来一阵大笑。秦川扭过脸冲马大力说:“少跟我找事儿。”

马大力腾地站起来,瞪大了两只小眼睛说:“奶奶个熊,你小子是不是身上痒痒啦,哥哥我替你挠挠。”说着抬起大拳头,示威似的晃晃。

“你,你狗拿耗子。”秦川可能是摄于马大力的拳威,悻悻的坐下。

同学们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我挺委屈的,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结果他们三言两语的就把我扯进来,为什么呀。我又气又喜,气的是秦川的“爱美之心”一旦泛滥,就他妈见色忘义的把哥儿们踢到一边;喜的是大力还像是以前那样保护我。再者说他俩都是我的好朋友、把兄弟,为一个新来的女生,自己人先干上了,以后怎么办,还能在一起玩吗,对不对?唉,我不明白,此时此刻我是臭狗屎呢还是香饽饽。我无奈的抬眼望望白杨,没想到她也在看我,我的脸马上感到热热的急忙扭开。

“好了好了,你俩不要闹了,其实秦川的提议也是有道理的。”张老师用手理了理头上稀疏的头发说:“这样吧,秦川你坐前边来,这两天我发现你听课时总是眯着眼,是不是有点近视。白杨你坐秦川那,以后高峰可以辅导你学习。就这样定了,秦川你坐南边第三排,搬东西吧。”

“高、高、实在是高,”电影《地道战》里那个伪军唐司令的这句台词,用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真是太贴切了。其实秦川根本就不近视,说他近视只是张老师一个圆滑的托辞,目的还是让他挪地方。哈哈,我猛然想起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则寓言故事,我想我就是那个左手持鹬右手拿蚌的渔翁。

秦川狼狈的搬着东西走开了,临走还冲大力直瞪眼珠子,大力倒是蛮不在乎,笑嘻嘻地说:“小样儿。”

我不失时机的在秦川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心里说:“王八蛋,赔我的媳妇。”

张老师安排白杨坐在我旁边,他做在我斜对面,点上一支香烟说:“高峰,今天来了新同学,吹段口琴听听,这学期我还没有听你吹过口琴呢。”

“好。”我从书斗里拿出口琴笑着说:“老师这学期不是刚开始嘛,以后有您听的。

我是上初三的时候学会吹口琴的,原来想学吹笛子,但我吹笛子头晕,我本家那身有残疾的叔叔说学吹口琴吧,于是就学会了。口琴小巧、精美、易学、音质优美动人、表现力强是其他乐器不能比拟的,尤其是重音口琴,吹好了就有手风琴的韵味了。我经常在课余课间吹上一段,为自己自娱自乐也为让同学们换换脑筋。没想到李红红喜欢我,就是在高一我第一次吹口琴的时候开始的。这是后话。

一曲明朗亲切、轻松活泼、散发着青春活力的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优美曲调,从我的口琴里流淌出来,这是八十年代非常流行的一首校园歌曲。

吹完以后,张老师带头鼓掌,连说“不错不错”,同学们的掌声刚落下,白杨用欣赏的口气说:真好听,高峰,你挺会吹的。

白杨的话本来是好意,是夸我的口琴吹得好,我却想反了,接了一句:“什么叫挺会吹呀,吹牛我就不会了。”话说出口就觉着不对味,这幽默用的也太破了点儿吧,吹口琴和吹牛能相提并论吗?张老师和同学们都听到了,立刻引起一场哄堂大笑,我红着脸也跟着笑。

我这笑声虽然有些尴尬,但心里却是甜甜的,和一个漂亮女生同桌怎么想都是一件高兴的事,对不对?秦川倒是想和人家做同桌的,但是他没那个福份。啊,“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这话真他妈经典。秦川,你小子就偷着羡慕去吧。我瞟了秦川一眼,见他咬着后槽牙,满脸羞怒的,低着头正在收拾东西。奶奶的,难道这就是标榜自己有“爱美之心”的“君子”所为吗!我偷着乐。

大力这小子夸张地跺着脚笑着,拍着我左肩膀说:傻了吧,没想到我如此聪明的高峰老弟也有犯傻的时候,哈哈。

这样闹腾了一阵子,放学的铃声响了,同学们收拾好东西准备放学,张老师夹着烟回宿舍了。白杨临走的时候冲我笑笑,忽闪着两只大眼睛,轻轻地说“明天见。

我也小声的回了句:明天见。

“天天见!”大力在后边大声说,说完后就坏坏的笑了,我转身就给了他一拳。这些都被坐在我左前方(我坐北侧第六排)的秦川看见了,他很生气的用眼睛狠狠地乜了我们一眼。我看到他的眼神感到很吃惊。

我也很生气的瞪着他:“王八蛋,你赔我媳妇!”

唉,我那梦中未曾见面的媳妇呀。

上世纪八十年代,经历过文革十年浩劫的中国像是刚刚从冬眠中醒来,经济取代政治成为全社会关注的话题,到二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成为全社会共同奋斗的目标,“建设四化需要人才”。但是十年动乱破坏了教育体系,耽误了整整一代人。七十年代末期恢复的高考,使少数人成为“天之骄子”,更多的青年人对人生充满迷茫。以至于社会舆论认为,当时的青年人是“垮掉的一代”、“失去的一代”。为了鼓舞青年人振奋精神奋发向上,当年的报纸杂志开始宣传“大有希望的一代”,并呼吁社会为“青年人成才创造条件”,媒体也不断推出一些自学成才的青年和杰出人物的报道,给青年人树立榜样。当时有一部彩色纪录片《莫让年华付水流》就是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下拍摄的,它的公映确实让当时的青年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对于我们这些面临高考的高二(1983年高中改为三年制)学生来说“考上大学”似乎成了唯一的出路,因为“知识改变命运”。因此作为以教书育人为宗旨的的学校,衡量一个老师的优劣是升学率,衡量一学生的好坏是分数,“考上大学”是学校、老师、家长、学生的共同期盼。但是当时的高考招生率只有百分之五左右,每年上百万的毕业生都往“考上大学”这根独木桥上挤,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我们的张老师挺另类,他认为学生是不会都考上大学的,考不上的必然是大多数,所以只要把知识学好掌握好领会好运用好,为以后走上社会,学技术、干工作打好坚实的基础就行了,因此他教的数学课很少考试,作业留得也很少。

张老师名叫张世春,那时候他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个偏胖,肤色一般;可能是遗传或是用脑过度的原因吧,谢顶已经很严重了,只好把左耳上方的几缕长发梳上去,遮盖住黄橙橙的头顶;戴一副略泛黄色的白边近视眼镜,那镜片上的圈儿,就像是石子投到平静的水面上泛起的涟漪,由里向外一圈圈的扩展,他说这叫“知识的花环”;喜欢抽烟,有时候讲课讲到兴奋处,就会拿出香烟抽上一根儿;虽说是教数学的,经常抱本小说细细的看;张老师写得一手好子,无论是粉笔板术字,还是钢笔字、毛笔字都写得很见功底;在我班教室大黑板上的北侧,就有张老师写下的行楷基本笔画,那是刚上高一时,他发现有些同学的字体太差写下的,一直保留到高中毕业,我和同学们都受益匪浅。

张老师不是本地人,师范毕业后分来的,可能是单身汉的缘故,不讲究衣着,经常穿在身上的总是印有“鬃机械厂”字样的浅蓝色衣服,据说是他爱人单位发的工作服。

记得去年他给我们上第一节数学课,由于在讲台上不断的来回走动,他右脚下的鞋垫从脚和鞋的空隙处钻出来,而且越露越多,鞋垫向后耷拉到地面上了,他也没发觉。直到讲完课后,第一排的李红红小声说了一句,他才知道。结果他连腰都没有弯,把小腿蜷得高高的,右手把鞋垫拽出来,趁势塞进裤兜里,顺手摸出根烟儿就点着了。那动作自然流畅,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只把我看呆了,心想:就着臭脚丫子味儿吸烟,味道可能更好吧。

张老师是个好脾气的人,教我们一年了,也没见他发过脾气训过人,就连我和大力、秦川去年犯那么大的错误,他也没有训我们,只用平静的语气说了几句就没事了。

事情发生在去年九月末的一次作文课上,写作文对马大力来讲,那是让他头晕脑大的苦差事,每到上作文课他总是说“又他娘的该上作文课了,还不如去操场上跑十圈呢”,所以他先是改抄我的作文,后来就抄我和秦川的。但是马大力会抄,他抄作文的水平比我们写作文的水平高得多。如果我先写完,他就先抄我的前半部再抄秦川的后半部,如果秦川先写完,他就先抄秦川的前半部再抄我的后半部,两半部中间的衔接段,是在他呲牙咧嘴抓耳挠腮唉声叹气骂骂咧咧的过程中搞定的,时间一般不超过十五分钟,而且衔接的很自然,这是马大力的本事,用他的话说“发明咱不会,造假就得乱真”。但是,我敢肯定,大力从来没有造过假,连假钞他都没造过。

那天语文老师把题目写到黑板上以后就走开了,马大力用手捅捅我和秦川就从后门溜出去,我和秦川不明所以的跟出来。我们三人悄悄的来到操场西边的田地里,在一个一米多高的斜坡上躺下,马大力从兜里摸出三根烟卷,冲我俩神秘地说:“偷我爹的,来,一人弄一根儿”。说完先给自己点着再给秦川点着,然后俩人顺势躺在斜坡的草丛上,右手拿烟,左手背遮住眼睛,谁也没有说话,默默的抽烟。

我犹豫了一下,好奇的也点着吸了一口,哎哟,什么味儿呀,又苦又涩又辣又呛,那些抽烟的人怎么会喜欢这东西,看来还得把林则徐他老人家请回来,让他继续负责禁烟。看大力和秦川抽得很自然,就知道他俩都不是第一次抽烟了。但是现在初中高中的男生,有很多已经是正式的烟民了,而且他们所抽的烟肯定比他爹抽的烟要高档的多,看来通过社会、学校、家长的力量,应该好好的管管他们了。

我把只抽了一口的烟卷扔掉,也躺在斜坡的草丛上,右手背遮盖住眼睛,闭目养神开始构思那篇作文。香烟可以不抽,作文却不能不写。

过了一会儿,觉着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我右手,以为是大力给烟呢,没动身子就说:“不抽了不抽了,难抽死了。”

“来吧,抽一支吧,味道挺好的。”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我的耳鼓,我一激灵迅速站起来,秦川和大理也迅速站起来,站在我们面前的正是张老师。

张老师站在我们面前,嘴里叼着烟(应该是给我的那根),双手捧着点燃的火柴棍,不紧不慢得把烟点上,深吸一口,然后吐出一道白色的烟柱,呵,他抽烟怎么那么香啊。

坏了,糟了,让老师逮住肯定要坏菜,挨训和练书法(指写检查)是避免不了了。

张老师抽着烟,我们仨直冒冷汗,不知他怎么处罚我们。没想到他抽了两口烟后平静地说:“在我眼中,你们仨都是听话的好学生,今天为什么逃课呢?抽烟对身体没有好处,你们以后最好不要抽烟。好了,回去上课吧,放学前,把你们的作文本送到我办公室,走吧。”说完他先走了。

我们仨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看张老师走远了,撒腿就跑,那速度就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世界110米跨栏冠军刘翔见了也得说“真快真快,快赶上兔子了”。我跑到教室后门,看语文老师没在,就悄悄的进去、悄悄的坐下、悄悄的把心放在肚里、悄悄地叨念:侥幸侥幸。

张老师平静的几句话,对我们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从那以后,我们再不逃课了,而我直到今天也没有学会抽烟。这就是一个老师的魅力,往往他一句话就可以改变学生的一生。

我这笑声虽然有些尴尬,但心里却是甜甜的,和一个漂亮女生同桌怎么想都是一件高兴的事,对不对?秦川倒是想和人家做同桌的,但是他没那个福份。啊,“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这话真他妈经典。秦川,你小子就偷着羡慕去吧。我瞟了秦川一眼,见他咬着后槽牙,满脸羞怒的,低着头正在收拾东西。奶奶的,难道这就是标榜自己有“爱美之心”的“君子”所为吗!我偷着乐。

大力这小子夸张地跺着脚笑着,拍着我左肩膀说:傻了吧,没想到我如此聪明的高峰老弟也有犯傻的时候,哈哈。

这样闹腾了一阵子,放学的铃声响了,同学们收拾好东西准备放学,张老师夹着烟回宿舍了。白杨临走的时候冲我笑笑,忽闪着两只大眼睛,轻轻地说“明天见。

我也小声的回了句:明天见。

“天天见!”大力在后边大声说,说完后就坏坏的笑了,我转身就给了他一拳。这些都被坐在我左前方(我坐北侧第六排)的秦川看见了,他很生气的用眼睛狠狠地乜了我们一眼。我看到他的眼神感到很吃惊。

我也很生气的瞪着他:“王八蛋,你赔我媳妇!”

唉,我那梦中未曾见面的媳妇呀。

上世纪八十年代,经历过文革十年浩劫的中国像是刚刚从冬眠中醒来,经济取代政治成为全社会关注的话题,到二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成为全社会共同奋斗的目标,“建设四化需要人才”。但是十年动乱破坏了教育体系,耽误了整整一代人。七十年代末期恢复的高考,使少数人成为“天之骄子”,更多的青年人对人生充满迷茫。以至于社会舆论认为,当时的青年人是“垮掉的一代”、“失去的一代”。为了鼓舞青年人振奋精神奋发向上,当年的报纸杂志开始宣传“大有希望的一代”,并呼吁社会为“青年人成才创造条件”,媒体也不断推出一些自学成才的青年和杰出人物的报道,给青年人树立榜样。当时有一部彩色纪录片《莫让年华付水流》就是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下拍摄的,它的公映确实让当时的青年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对于我们这些面临高考的高二(1983年高中改为三年制)学生来说“考上大学”似乎成了唯一的出路,因为“知识改变命运”。因此作为以教书育人为宗旨的的学校,衡量一个老师的优劣是升学率,衡量一学生的好坏是分数,“考上大学”是学校、老师、家长、学生的共同期盼。但是当时的高考招生率只有百分之五左右,每年上百万的毕业生都往“考上大学”这根独木桥上挤,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我们的张老师挺另类,他认为学生是不会都考上大学的,考不上的必然是大多数,所以只要把知识学好掌握好领会好运用好,为以后走上社会,学技术、干工作打好坚实的基础就行了,因此他教的数学课很少考试,作业留得也很少。

张老师名叫张世春,那时候他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个偏胖,肤色一般;可能是遗传或是用脑过度的原因吧,谢顶已经很严重了,只好把左耳上方的几缕长发梳上去,遮盖住黄橙橙的头顶;戴一副略泛黄色的白边近视眼镜,那镜片上的圈儿,就像是石子投到平静的水面上泛起的涟漪,由里向外一圈圈的扩展,他说这叫“知识的花环”;喜欢抽烟,有时候讲课讲到兴奋处,就会拿出香烟抽上一根儿;虽说是教数学的,经常抱本小说细细的看;张老师写得一手好子,无论是粉笔板术字,还是钢笔字、毛笔字都写得很见功底;在我班教室大黑板上的北侧,就有张老师写下的行楷基本笔画,那是刚上高一时,他发现有些同学的字体太差写下的,一直保留到高中毕业,我和同学们都受益匪浅。

张老师不是本地人,师范毕业后分来的,可能是单身汉的缘故,不讲究衣着,经常穿在身上的总是印有“鬃机械厂”字样的浅蓝色衣服,据说是他爱人单位发的工作服。

记得去年他给我们上第一节数学课,由于在讲台上不断的来回走动,他右脚下的鞋垫从脚和鞋的空隙处钻出来,而且越露越多,鞋垫向后耷拉到地面上了,他也没发觉。直到讲完课后,第一排的李红红小声说了一句,他才知道。结果他连腰都没有弯,把小腿蜷得高高的,右手把鞋垫拽出来,趁势塞进裤兜里,顺手摸出根烟儿就点着了。那动作自然流畅,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只把我看呆了,心想:就着臭脚丫子味儿吸烟,味道可能更好吧。

张老师是个好脾气的人,教我们一年了,也没见他发过脾气训过人,就连我和大力、秦川去年犯那么大的错误,他也没有训我们,只用平静的语气说了几句就没事了。

事情发生在去年九月末的一次作文课上,写作文对马大力来讲,那是让他头晕脑大的苦差事,每到上作文课他总是说“又他娘的该上作文课了,还不如去操场上跑十圈呢”,所以他先是改抄我的作文,后来就抄我和秦川的。但是马大力会抄,他抄作文的水平比我们写作文的水平高得多。如果我先写完,他就先抄我的前半部再抄秦川的后半部,如果秦川先写完,他就先抄秦川的前半部再抄我的后半部,两半部中间的衔接段,是在他呲牙咧嘴抓耳挠腮唉声叹气骂骂咧咧的过程中搞定的,时间一般不超过十五分钟,而且衔接的很自然,这是马大力的本事,用他的话说“发明咱不会,造假就得乱真”。但是,我敢肯定,大力从来没有造过假,连假钞他都没造过。

那天语文老师把题目写到黑板上以后就走开了,马大力用手捅捅我和秦川就从后门溜出去,我和秦川不明所以的跟出来。我们三人悄悄的来到操场西边的田地里,在一个一米多高的斜坡上躺下,马大力从兜里摸出三根烟卷,冲我俩神秘地说:“偷我爹的,来,一人弄一根儿”。说完先给自己点着再给秦川点着,然后俩人顺势躺在斜坡的草丛上,右手拿烟,左手背遮住眼睛,谁也没有说话,默默的抽烟。

我犹豫了一下,好奇的也点着吸了一口,哎哟,什么味儿呀,又苦又涩又辣又呛,那些抽烟的人怎么会喜欢这东西,看来还得把林则徐他老人家请回来,让他继续负责禁烟。看大力和秦川抽得很自然,就知道他俩都不是第一次抽烟了。但是现在初中高中的男生,有很多已经是正式的烟民了,而且他们所抽的烟肯定比他爹抽的烟要高档的多,看来通过社会、学校、家长的力量,应该好好的管管他们了。

我把只抽了一口的烟卷扔掉,也躺在斜坡的草丛上,右手背遮盖住眼睛,闭目养神开始构思那篇作文。香烟可以不抽,作文却不能不写。

过了一会儿,觉着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我右手,以为是大力给烟呢,没动身子就说:“不抽了不抽了,难抽死了。”

“来吧,抽一支吧,味道挺好的。”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我的耳鼓,我一激灵迅速站起来,秦川和大理也迅速站起来,站在我们面前的正是张老师。

张老师站在我们面前,嘴里叼着烟(应该是给我的那根),双手捧着点燃的火柴棍,不紧不慢得把烟点上,深吸一口,然后吐出一道白色的烟柱,呵,他抽烟怎么那么香啊。

坏了,糟了,让老师逮住肯定要坏菜,挨训和练书法(指写检查)是避免不了了。

张老师抽着烟,我们仨直冒冷汗,不知他怎么处罚我们。没想到他抽了两口烟后平静地说:“在我眼中,你们仨都是听话的好学生,今天为什么逃课呢?抽烟对身体没有好处,你们以后最好不要抽烟。好了,回去上课吧,放学前,把你们的作文本送到我办公室,走吧。”说完他先走了。

我们仨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看张老师走远了,撒腿就跑,那速度就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世界110米跨栏冠军刘翔见了也得说“真快真快,快赶上兔子了”。我跑到教室后门,看语文老师没在,就悄悄的进去、悄悄的坐下、悄悄的把心放在肚里、悄悄地叨念:侥幸侥幸。

张老师平静的几句话,对我们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从那以后,我们再不逃课了,而我直到今天也没有学会抽烟。这就是一个老师的魅力,往往他一句话就可以改变学生的一生。

遗憾的是张老师在我们毕业以后,就调回老家,从此再无音讯。他今年有六十多岁吧,肯定退休在家,过着养花钓鱼、膝下弄孙的幸福生活。啊,尊敬的张老师,祝您健康长寿。

没想到这样一个和蔼可亲平静如水的好老师,后来竟被秦川气的暴跳如雷大动肝火。

白杨从报到的第二天就和我们一起上课了。由于她是新来的亦或是因为她的美丽吧,班里的女生在课间都爱凑到她身旁说说话,从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到唧唧咕咕、嘻嘻哈哈,这些表情气氛上的变化表明,她已经被她们当作朋友和姐妹了。

有时候我拿出口琴想吹一段,可看到她身旁围着的女生,又把口琴放下默默的坐着,等待上课的铃声。

女生们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题,从衣服样式、颜色搭配、做工精劣到头发保养、长短,什么样的双眼皮好看、脸上为什么长痘痘、长了痘痘怎么办等等等等,幸亏那时候还不兴扎耳朵眼儿带耳坠,也没有什么化妆品和唇膏,否则她们的话题就永远说不尽道不完了,好多时候把我烦的直接从马大力的桌子上翻出去。唉,人们常说,狗急了跳墙,可我急了跳桌子。

没想到,秦川的“爱美之心”如此的波澜壮阔。人家女生围在白杨身边一起说话有他什么事儿,他天天往这凑,我和大力都躲到教室外面了,他坐在大力的凳子上津津有味地听,还不时的插嘴。他插嘴都是接白杨的话音,符合白杨的观点,很显然他是在讨好白杨,以便引起白杨的注意。我每次见到秦川往女生堆里凑,都在摇头叹息:难道这就是秦川赖以标榜的有“爱美之心”的“君子”所为吗!

刚开始白杨还对他笑笑点点头,这是礼貌的表现,并不是赞同他的做法。后来见他的眼睛,直勾勾的在人家女生们的上三路下三路来回的看,就对他很反感,“他那双色色的眼睛真让人讨厌”,所以经常顶他,让他难堪。秦川并不灰心,以例照旧还是凑。

马大力看见秦川的样子就骂他:“这狗娘养的,他肯定转了八辈子人,一次媳妇也没娶过。看他那德行,见色忘义,这种人就他娘的欠揍,”并且还给他起了个悠扬雅致的外号“色(shai)棍儿”。

秦川倒是不以为然,他不往女生堆里凑的时候,还是和我俩在一起,必然我们是铁三角的关系。一个月以后的一天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后,秦川刚凑过来,就被马大力掐着脖子拎到外边:“色棍儿,以后少他娘的往女生堆里凑,我看见就想掐死你,净他娘的给我丢人。”

秦川白白眼珠子,用蔑视的口气说:“瞧你那熊样,傻了吧唧的,一点情调都没有。你不想想,我爹不往女生堆里凑干嘛有我,你爹不往女生堆里凑干嘛有你,高峰的爹不往女生堆里凑干嘛有他。切!连孟子都说‘食色,性也’,对不对?不信你问书呆子。”嘿,不愧是高二的学生啊,脱口而出说的话,“我、你、他”三大人称关系,排列的挺顺当。

听了秦川的话,我很迷惑,没想到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学生,竟能说出这样一句让别人脸红而自己却不脸红的话来,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我的不屑。我闹不明白,他的话是在抬高自己呢,还是在糟践孟子那老祖宗。

秦川的话把大力闹懵了,他不服气的说:“胡说八道,孟子那样有学问的人能说这话?高峰你说,这句话是孟子说的吗?”

秦川的话简直就是胡搅蛮缠牵强附会的歪理邪说,如果世界上以前的爹、现在的爹、还有我们这些以后要做爹的人,仅仅是往女生堆里凑就可以生下孩子,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爱情这两个美好的字眼儿了,没有爱怎么会有情,没有爱情怎么会有婚姻,没有婚姻怎么会有人类的延续和社会的文明发展。

我说:“这句话不是孟子说的,但是和他有关。”

“哈哈,怎么样,我就不相信孟子能说出这种话,快,给他讲讲,这句话是谁说的。”

马大力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叮铃铃……”我刚要说话,上课铃响了,我们急忙往教室走。马大力拽住秦川摁在旁边的凳子上(马大力没有同桌),一定要我给他讲讲。

下午第三节课都是自习课,同学们可以自由的安排学习。

在马大力的催促下,我拿笔在纸上写下“食色,性也”几个字,让秦川看并问他对不对。

“对。就是这样写。”

我说:“不对,应该这样写。”说着我在“食”和“色”的中间加了一个顿号,变成“食、色,性也。”

我看看秦川接着说:“这句话是孟子的学生告子说的,是他和孟子在关于人性善恶的辩论时说出来的。这句话笼统地说就是:人喜欢吃好吃的食物,喜欢看好看的东西,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但是现代人把它转化了,把‘色’字转化成女色了,这样以来,这句话就变成:人喜欢吃好吃的食物,喜欢亲近女色了。”说到这我就刺激秦川:“和你小子一样。”

没想到,白杨也在听我说话,我的话音刚落,她就扫了秦川一眼,用手捂着嘴吃吃地笑。

秦川一扑楞头,一瞪眼刚要说话,旁边监视他的大力,出手如电伸手把他的嘴堵住:“找揍呢,是不?接着听。”

我接着说:“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把‘食、色,性也’这句话,当成堕落的挡箭牌,而不知道什么是人性,什么是人性的善恶,那即是对祖先的莫大侮辱,也是对自己最大的不负责任,对吧。”

秦川和大力都没有说话。我转过头一看,嚄,同学们都转着头扭过身看我们呢。我冲着同学们笑笑,就对秦川不耐烦的摆摆手,说:“以后记着点儿,眼不看花红柳绿,脚不踏是非之地,是做个好男人的基本标准,只有这样,你才能成长为一个让家长和老师都放心满意的好孩子。滚、滚,净耽误我时间。”

大力用手推着秦川:“滚、滚,以后多学点儿好,”说完也不管秦川走没走,扒拉着我肩膀,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说:“好兄弟,以后给这小子多上点政治课,省着他整天胡思乱想,给我丢人。好、好!明天哥给你买糖吃。”这就是大力的豪爽,如果放在二十年后,他就会说:好、好,今天哥哥摆一桌。

白杨被我和大力的表演以及秦川的窘态逗得咯咯笑。秦川看见白杨在嘲笑他,脸色通红,他“呼”的站起来,用发自内心的力量,从口腔深处爆发出一种声音“哼!”现实生活里有一种气氛,一种看不到、摸不到、闻不到,只能存放在心中的阴影,是很难用语言文字、线条勾画、舞台表演表现出来的,就像秦川刚才那声“哼!”那是在极度不满,又无可发泄的时候暴发出来的。我知道秦川对我的嫉恨和误解又加深了一步。

白杨没有看到秦川的表情,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我如芒刺背假装没看见,拿出书本开始学习。

第二天,我真的吃到糖了,不是大力买的,是白杨给的,还闹了出笑话。

第二天早上我刚来到教室,白杨紧跟着来了,腮帮子鼓鼓的,一说话就冒出一股糖的甜味儿。她拿着张纸,对我说:“高峰,你看这道题怎么做?”

我站着身接过来一看,脸马上就红了:这题没做过,有一定的难度,也不知道怎么做。

“什么题呀?我看看。”大力从后面劈手把纸抢过去,张嘴就念:“叫我声姐姐,给你块糖吃,啊?!”话说出口,他就恍然大悟了,待看到同学们关注的目光和嬉笑的神情,他狡黠的看了我一眼,镇静的把纸叠好放在衣兜里,伸出右手,手掌心向上,手指自然向手心弯曲,换了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对已经转过身体,惊慌失措目瞪口呆羞红了双脸的白杨少气无力地说:“姐姐,行行好,给我块糖吃吧。”

绝了,真他娘绝了,那表情、动作、语气真像丐帮弟子:拿着打狗棍、破衣烂衫、满脸污泥、双眼无光、黑乎乎的脏手拿着只豁了口的破碗,说:“大爷、大娘,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他妈的,装得这么象,别看他现在吃的胖胖的,没准这小子就是骨瘦如柴的乞丐投生转世的。

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收场的白杨,被他的举动气乐了,“喷儿”的一声笑出来。随着那声“喷儿”,嘴里的糖块就像出膛的子弹,“啪”的一声,飞快的印在大力的眉心上,随即“吧叽”掉在书桌上。突如其来的变化,把好心给我们解围的大力闹晕了,他也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傻站在那。

再看白杨,早笑的风摆杨柳花枝乱颤了,她把身子扑在桌子上,使劲的笑着,右手捂着肚子:“唉哟,肚子疼,哎哟,我肚子疼。”还是抑制不住使劲的笑。

看到这一幕的同学,更是友好善意的笑着、喊着、闹着起哄。我也在使劲的笑,手指指着大力,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一会感到嘴里咸咸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白杨直起身来,用手擦擦脸上的泪水,看见大力又扑下身子笑。回过神儿来的大力,用手挠着后脑勺憨憨的傻傻的笑。又过了一会儿,白杨强忍着止住笑,从口袋里拿出块糖,对大力说:“姐姐给你糖吃。”说完,再也忍不住了,扑下身子又笑起来。

大力把糖放在嘴里,使劲吸溜一下,夸张的晃着脑袋说:“甜,姐姐给的糖就是甜。”这句话就像是火上浇了油一样,把刚才好不容易抑制住的笑声又轰起来。

我边笑边焦急的想,赶紧想个办法结束这个乱糟糟的场面,但是我急中不能生智,一直没有想出办法,只能跟着傻笑下去。

秦川是个不知死的鬼,他不放弃一切接近白杨的机会,这闹哄哄的场面,虽说充满笑声,但这是窘迫尴尬的笑声,也是扭转难堪局面的无可奈何的笑声。现在需要的是赶紧结束这乱糟糟闹哄哄的场面恢复平静,结果他却不知好歹的、踮儿踮儿的跑过来要糖吃。谁都知道,白杨的纸条和糖是给我的,大力无意中掺和进来,把我和白杨闹得很尴尬,如果没有他急中生智的表演,我和白杨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收场。

秦川踮儿过来,用那种酸酸的口吻说:“也给我块糖吃呀。”看见秦川走过来,又听见他说的话,我不由得一阵窃喜,我敢肯定这乱糟糟闹哄哄的场面马上就要恢复平静了。奶奶的,我明天要请秦川吃糖,对他的“爱美之心”表示衷心的感谢。

果不其然,白杨本来是扑着身笑着的,听见秦川说话就直起身来,马上把满面春风变成满脸冰霜:“走开!一块也没了!”

秦川看了看还在哈哈大笑的我,狠狠的瞪我一眼,讪讪地走了。操,来的快速走的迅速,还真是个利索人。

秦川的表演就像把冰块扔进沸水里,喧闹的场面终于平静了。我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笑嘻嘻的向秦川伸出大拇指向他表示感谢,但是秦川却以为我在嘲笑他,对我狠狠的“呸”了一声,气呼呼的把头扭向一边。哎,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自己给自己找难看,我他妈的真是个傻B。

白杨把两块糖放在我面前,我急忙剥去糖纸,把两块糖同时扔进嘴里,学着大力的样子,使劲吸溜一下,对大力说:“不叫姐姐,糖也很甜呀。”

白杨在我左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道:“你还说。”说完又吃吃的笑,是一种让人窥破心扉的腼腆的甜甜的笑。

“哎哟”我装作很疼的样子,用手捂着胳膊,大力迅速拍了我一巴掌,咬牙切齿的说:“得了便宜还卖乖,活该!”

我微笑着抬头看看,刚才的喧闹已经过去,同学们开始收拾课本准备上课了,只有秦川那恨恨的目光和李红红那怨怨的目光盯着我。

唉!

时间过得挺快转眼到了十月上旬的一个星期天。这段时间学习越来越紧张,作业留得越来越多,让我感到很累,所以我想上午把作业写完,下午和大力秦川去钓鱼,让我们放松一下,稍稍缓和一下紧张疲乏的身体和修复一下已经出现裂痕的关系。

但是我告诉秦川以后,他凶巴巴的说了句:“我没有陪小孩子玩的习惯。”然后扭头就走。奶奶的,以前怎么就有陪小孩子玩的习惯。这小子不定又冒出什么坏主意呢。

我很生气,怕大力不高兴也没有告诉他。所以一上午我都在闷闷不乐的写作业,很少和大力、白杨说话。白杨也在安静的写作业,只有大力不时传出长吁短叹的声音,好像遇到什么难事了。

上午十点多钟,作业写得差不多了,气儿也消了,就转过身问大力:“你怎么啦?”

大力哭丧着脸,很不高兴的说:“下午你有事吗,没事帮我干点儿活。”

“我想下午和你去钓鱼呢,这段时间很累,下午想出去好好玩玩。怎么啦?”

“钓鱼?还是去村南那棵大柳树底下吗?”大力的精神劲来了,看我点点头,马上又垂头丧气的说:“操,我爹这两年不知道从哪捡了那么多砖头,要在我家墙外那片空地上垒猪圈,让我给他当小工,还说明年我考不上大学就在家养猪。唉,算了吧,反正我也考不上大学,那活儿迟早是我的,下午你和秦川去吧。”

我失望地说:“算了吧,还是我自己去吧。”提起秦川,我就在心里把他家的祖宗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大力毕业后没有养猪,那些猪交给他妈妈招弟了。大力从垒猪圈开始,跟他爹学习瓦工技术,到他家那二十座猪圈垒完,他的瓦工技术也学的差不多了。毕业后跟着一个包工队走村串寨的给人盖房子。五年后,他拥有了自己的包工队,十五年后,大力在他媳妇李红红和我的帮助下,打拼出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建筑公司,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

噢,原来是这样,没想到大力的爹我的马叔叔还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现在就把大力毕业后的工作安排好了。可是、如果、万一我也没有考上大学,我干什么呢?总不会和大力一块养猪吧。想到这心情格外沉重,唉,算了,还是做作业吧。

我很快就把作业写完了,收拾好书本对大力说了声“我去挖蚯蚓”,就遛出教室,直接翻墙头离开学校。

吃过午饭我就到村南大柳树下钓鱼了。我钓鱼的这条河其实不叫河,是石津灌渠的主干道,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向下游输送灌溉用水。主灌渠总长一百三十多公里,受益范围包括石门市、衡水市在内共十七个县市,同时还承担着上游黄壁庄水库的泄洪任务。那时的灌渠只是一条大深沟,岸上种了一些槐树、柳树而已。现在可大不一样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石门市政府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把市区附近的灌渠主干道,修建成一条美观实用的“民心河”,河岸两侧的保护带种植着荆条、黄杨球、草坪、鲜花和各种观赏树木,保护带旁边就是宽敞平坦的二环路。民心河、二环路的建设,使石门市的市容市貌、环境保护、投资环境、居住环境得到极大的改观,尤其是民心河的建造,更是给干旱少雨的石门市安装了一台大空调。

河水清凌透亮,呈淡绿色,它平静柔和就像一个好性子的姑娘一样文静;风起的时候,泛起一条条鱼鳞似的细浪,慢慢向前推进,到了远处,又变成一条淡绿色的明镜。望着那舒缓流动的河水,我不禁想起“后浪推前浪”的生活警句,你看,后边的浪花推着前面的涟漪一刻不停的向前、向前。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社会不也正如那跳动的浪花一样,永不休止的奔腾前进吗——向着科学、向着文明、向着未来!

那天钓得很顺畅,到下午三点来钟,就钓了三、四十条,全是一、二两重的鲫鱼。正钓在兴头上,身后有人喊我:“高峰,原来你在这钓鱼啊。”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白杨。站在柳荫下,左手拽着一只低垂的翠绿的柳枝,白净的瓜子脸上,飘着一抹淡淡的红霞,正笑嘻嘻的看着我。我心里一阵慌乱:她的样子,为什么和我梦中想象的媳妇的模样一样啊。

我摆摆手,她向我走来。由于刚停水,河边很滑,所以我站起身来,对她说:“你怎么来啦?慢点儿,别滑到喽。”

她小心翼翼的来到我的钓位,脸色通红通的,低着头望着舒缓流动的河水,不好意思的说:“我做完作业,脑子昏昏沉沉的,就出来散散步,正好看见你在这儿钓鱼,就过来了。”

真是个聪明的鬼丫头,就是来找我的,却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记着有本书上说:同年龄段的孩子,女孩子的心智比男孩子的心智高很多。看来真是那么回事。看她娇羞的样子,我也很不好意思,虽说接触这么长时间了,两人如此近距离的单独在一块儿,还是第一次,如果让同学或熟人知道了,不定会说什么呢。想到这里,我的心“砰砰”直跳,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哟,钓这么多啦,你真行。”刚才的不好意思劲很快过去了,她提起鱼护,看着里面噼啪乱蹦的鱼很是高兴。

“还可以吧,待会儿你把鱼拿回去,炸小鱼吃,鲫鱼很有营养的,补补身子。”我说着又提竿钓上一条。

“我拿回去怎么做呀,什么东西也没有,还是你拿回去吧。”她笑吟吟的说:“你不去学校学习跑出来钓鱼,你爸知道不揍你呀。”

“不会,我爸爸可亲我啦,他怕我学习的时候累着,总是叫我多活动。你看,这鱼竿就是我爸给我的奖品。”我得意地向她炫耀着说着,心里却很着急:真麻烦,你怎么还不走啊。

但是,她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我的话刚说完,她就接着说:“是吗,你爸真好。 我来钓会儿,你教我。”女孩子的好奇心就是大。

哎!我轻轻叹口气,极不情愿的把鱼竿递给她,蹲在她身旁告诉她怎样看漂,怎样提竿儿,话还没有说完呢,她就把鱼竿举的高高的,上面居然挂着条鱼。

“钓上了,钓上了。”她高兴的喊着叫着,就这样白杨也钓上了几条鱼,每钓上一条,她都高兴的直喊。按说钓鱼是个静活儿,不应该大呼小叫的,不过,对于一个初次钓鱼的漂亮女生来说就容让她吧。

看她钓得很高兴,我就想,得马上收杆回家,万一让别人看见我和女生在钓鱼,人家肯定会说我在谈恋爱,那就糟透了。

大约过了一小时,我收拾好渔具准备回家,并再一次对她说:“你把鱼拿回去,让食堂的大师傅帮你做,很好吃的。”

“不要,我不要。你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呀?”她有点恋恋不舍的说。

是呀,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呀。“我、我……”我的想法怎么好意思告诉她呢,看看鱼护里的鱼,我急忙说道:“我回去把鱼杀好,等妈妈回来做。”说到这我突然灵机一动:学校的伙食很糟糕,把白杨请到家里吃鱼怎么样?突发的奇想让我的脸又是火辣辣的。又一想,如果她拒绝不去,不是让我很难堪吗?想到这,我不禁对我刚才的奇想感到后悔。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白杨看我犹豫不定的样子,诧异的问道。

“要不,要不……”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伸脚把一块儿鹅卵石踢进水中,“咝”可能用劲太大了,顶的我脚趾头生疼。看着她期待的目光,狠下心说:“要不你到我家去,让我妈给你做炸小鱼吃,怎么样?”

“真的?太好了,走。”她高兴的答应了。由于兴奋,她的双颊布满了红晕,就像红彤彤的云霞。真美啊,我不由的看呆了。

“你、你看什么吗,我脸上又没有长花。”她娇嗔的责怪我,眼波里流露出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光芒,随后转过身去,云霞般的脸庞上露出甜甜的微笑。

虽然脸上没有长花,却比花儿还要美丽。我被人看破心事,显得更加手足无措,真想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只是很遗憾,我是个旱鸭子,下去就上不来啦。

我左顾右盼的讪讪一笑,拎起东西,特意对她说道:“我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跟着。”白杨笑着点点头,跟在我身后。谢天谢地,还好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同学和熟人,否则就麻烦了。

回到家,我把白杨让到我的房间,以最快的速度把鱼洗剥干净。用盐、葱、姜、蒜、花椒、大料腌好,只等妈妈回来。我边干边想:为什么以前杀鱼的速度那么慢,难道以前我都是在磨洋工吗!

我的房间在我家五间北房的最西边。屋内靠近北墙放着一张单人床,东墙边放着一张小方桌,方桌的南、北两侧各有一把椅子。桌上有一盏台灯和十几本凌乱散放的课外书。西墙边靠近床脚的位置,有一个书柜,里面放着满满的书,有以前用过的课本,更多的还是小说之类的课外书。书柜南侧的墙上贴着一张写有“求知”二字的宣纸。

等我杀好鱼再回到房间,白杨已经把桌上凌乱的书籍整理好,地面上还洒了些水,润湿的水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白杨对东墙上贴着的半墙奖状很是赞赏:“比年画好看多了。”

聊天是从桌上的书开始的,这几年我看了大量的课外书,“看”到了很多没有见过的东西,从高耸入云的艾菲尔铁塔、到巴黎那座庄严肃穆的圣母院;从希腊神话里的人面狮身兽斯芬克斯、到埃及那宏大壮阔的金字塔……聊着聊着,我就突发奇想,站起身,身体稍稍向她倾斜,用慢悠悠的口吻说:“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到苏联(当时苏联还没有解体)那条静静的顿河边去钓鱼。”

“真的?”白杨被我的神情所感染,兴奋地说:“到时候叫上我,咱们一起去。”说完,我们开心的笑起来。

妈妈回来了,她看到花儿一样的白杨,禁不住的笑了。白杨腼腆的说了声:“阿姨,你好。”说完,便红着脸低下头,笑眯眯的翻弄着手指,样子十分的羞涩。

妈妈更高兴了:“真俊的闺女,和画上画的一样。今天在我家吃晚饭,啊,你们玩儿吧。”说完洗洗手就到厨房去了。

“阿姨,我给你帮忙吧,高峰下午钓了那么鱼。”白杨懂事的要给妈妈帮忙。我妈急忙拦住她说:“不用,不用,你们玩儿吧,一会儿就好。”说着话把白杨推进我房间,闹得我非常不好意思,我都有点后悔不该让她来了。

白杨也没有坚持,我们默默的站着,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白杨忧虑重重地说:“高峰,今天我在书斗里发现一张纸条。”

“哦,那不是很正常吗。”我不以为然的说。书斗里有书有本,当然也就会有纸条了。

白杨见我没有领会她的意思,有些不高兴了:“高峰,你真傻,我说在我的书斗里发现张纸条,你也不问问是什么样的纸条,上面写的什么。唉,真是的。”

看她的表情,我感到问题严重了,急忙问道:“什么样的纸条?写的什么?”

“这——”白杨很犹豫,过了一会儿,把纸条拿出来递给我:“你看吧。”说完转身坐在椅子上。

我接过纸条,纸条不大,有书的四分之一那么大,上面写着“白杨我喜欢你,也希望你喜欢我。”没有落款,但是从笔迹上可以看出来,是秦川的字。

“秦川?”我惊异的猜测着说。白杨坐在那,脸色绯红,眼睛里含着泪。

哦,我明白了,难怪他不去钓鱼,原来是去给女生写纸条了,不知道他给女生写纸条的好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肯定是秦川。”她擦擦眼睛,求助的问我:“怎么办呀?”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怎样处理我不知道,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急了:“别理他,

不行我就揍他一顿,这小子就是欠揍”。想起他搅扰我娶媳妇的美梦,我就特生气。

“别、别,别打架,打架不好。要不先不理他,他再写就告诉老师。”白杨征询的看着我说。

我没有好办法,只好点头同意。看她眼睛里还闪烁着泪花,就急着劝她说:“你别哭,别哭。你一哭让我妈听见,以为我欺负你,非骂我不行。”

白杨看我着急的样子笑了,擦擦眼泪低下头小声地说:“高峰,你真傻,傻的让人喜欢。”

看着她腼腆娇柔的样子,我猛然想起徐志摩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啊!

爸爸回来了,我妈把他叫到厨房不知说了些什么,爸爸笑眯眯的骑上自行车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手里多了块猪肉,还多了瓶酒。唉,我的好心肠的爸妈呀。

在当时的情况下,晚饭时丰盛的:葱花炒鸡蛋、过油肉、炝辣土豆丝,还有一大盆干炸小鱼。吃饭的过程中,妈妈不时的给白杨夹菜,她自己却很少吃。看着白杨吃饭的香甜劲儿,妈妈的脸上始终露着爱怜满意的笑容。本来就喜欢喝酒的爸爸,今天又多喝了两杯。

吃过晚饭,天色不早了,妈妈让我“一定把白杨送到学校”,并叮嘱:“下个星期天还到家里来,我给你包饺子吃。”白杨爽快的答应了。

朗朗的中秋之夜,弯若小船的月亮,浮在海一样的夜空中,点点星光就像这夜海里闪动的渔火,朦胧的映着夜色中的路。我和白杨并肩走着,极少说话,怕惊扰了这寂静的夜。

我一边走,一边忐忑的想:可千万别碰见熟人呀。

走到村西口,就是学校的后墙。墙的西边是一个大场院,贴着后墙根儿,有一大垛麦秸,距离墙顶只有一米左右,墙内的地面距墙顶也有一米左右。墙内这个地点的附近就是厕所,再往前走,就是宿舍和教室。所以我每天都是从这里翻进翻出,这样可以少走一半的路程。

我决定带白杨从这里翻墙而入。上树翻墙可能是男孩子的专利,对于白杨就很新奇,她很支持我决定。爬上麦秸垛,我双手摁住墙顶,脚下用力“噌”的一下,就站在墙顶上。白杨学着我的样子,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爬上来,我只好攥住她的双手把她拉上来。白杨的手秀窄修长,丰润柔软。秀窄显得俏丽,修长显得健美,丰润显得有光泽,柔软显得娇嫩。多美得一双手啊,我马上明白了“柔若无骨”的含义。

我从墙顶上跳下来,等着白杨,白杨试乎乎的不敢跳,我又一次抓住她柔若无骨的双手,扶着她跳下来。也许是她跳下的时候,身体重心不稳吧,她落地后没有站在原地,而是用惯性推着我倒退了好几步,就在这踉踉跄跄、摇摇欲倒的瞬间,我松开拉着她的手,一下子搂住她的后腰,白杨的双手也紧着搂在我的脖子上。

一小会儿,就是这么美妙的一小会儿,直到现在我好像还能闻到她那淡淡的体香。啊,让时间变成永恒吧,苍天!

人在身体将倒未倒的关键时刻,总会不顾一切的抓住一个东西,当做支撑点的,有这个支撑点他可能不会摔倒,如果没有这个支撑点他肯定会摔倒,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真理。就像人掉到水中,当水即将把他淹没,即将失去生命的关键瞬间,身旁有根稻草,他也会不顾一切的牢牢的抓在手中,以期拯救生命。“救命稻草”不就是这个含义吗。

我和白杨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都把对方的身体当作支撑点,而紧紧搂住的,既不做声也不动弹。身体站稳后,我们马上意识到还搂着对方的身体,刹那间同时松手,我后退几步,用激动、震恐的目光注视着白杨。

白杨羞怒的跺着脚说:“你,你怎么能这样呀!”

“我、我……”我急切的想表白自己,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啊,苍天啊,大地啊,孙悟空和白骨精啊,求你们作证,我可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啊。唉!

过了一会儿,白杨稍稍稳定了心神,意识到刚才是情非得已,她看了我一眼,用手捂着胸口说:“哎哟,吓死了,吓死了,以后可不敢跳墙了。”我慌慌的站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从教室拐角的暗处走过来一个人,到近前一看,我们都大吃了一惊!

马大力是生长在姥姥家的,她姥爷姥姥在生下他妈妈招弟以后,又连续给他生下领弟、想弟、盼弟、梦弟四个姨,一直没有生下那个叫“宝弟”的舅舅。等招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爸爸就把他一个很要好的同事,介绍给招弟。他姥爷姥姥和他妈妈招弟见到这个虎背熊腰的山东大汉就欣然同意,很快结了婚。一年以后,马大力就到我们村落了户。又过将近一年有了我,这样,我一出生就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哥哥了。

打小我们就在一起玩,后来一起上学。其实我应该比大力晚一年上学的,但是大力看到我没有去上学,就哭着闹着不去学校。而我呢,看到大力背着新书包去上学,就哭着闹着要上学。那几天我们这两个小家伙,把大人们折腾的很难堪。我爸爸好几次都扬起了巴掌,但是看我哭闹耍赖的样子,他的手巴掌一直也没有印在我娇嫩的屁股上。无奈之下,爸爸通过关系,让我提前一年上了学,还捎带着付出了两瓶石门大曲。这样我就比我的同学们都小了一岁。这一岁,在关键时刻却是顶顶管事的。

大力的学习不太好,但是能跟上班,所以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我们一直在一个班,从来没有分开过。如果有同学欺负我,大力就会奋不顾身的保护我,很多时候都是大力为保护我,把别的同学打的鼻青脸肿,让老师很训一顿,然后他爹妈再到被打的同学家去赔礼道歉。我爸妈知道以后,就会带上我到他家去表示感谢,大力的爹、我的马叔叔就说:“哥,咱哥们还用谢吗,保护弟弟就是当哥的责任。大力,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弟弟,你还照样给我打他娘的。”感动的我爸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总是叹息:唉,我这儿子真是太笨了。

所以,大力为保护我打架,他爹妈不会训他揍他,如果是他自己惹祸打架,他爹就会先骂着“他娘的”,然后把他操练一顿。你看大力爹对大力妈的感情基础多么深厚,打儿子都把她挂在嘴边上。

秦川还在继续追求白杨,他第一次给白杨写纸条后,看白杨没有反应,就接连不断的写。纸条上的用词不再是喜欢之类的话,直接用“爱”表达了。白杨经常从书斗里或书中翻出这样的纸条,有时候她会让我看,有时候就会很生气的把纸条撕碎,扔在地上。每次翻出纸条,她都会闷闷不乐。但是和我的关系却越来越好。

前面说过,我喜欢吹口琴。吹口琴需要曲谱,曲谱的来源大部分是我从《河北广播电视报》上抄来的,这报纸每周一期,每期都在“每周一歌”栏目,刊登下星期电台播送的“每周一歌”的歌词和曲谱,时间长了,就抄了满满一大本。

这天下午,白杨又从文具盒里搜出张纸条,没有看就直接撕碎了,然后坐在凳子上生闷气。我刚好借来下星期的《河北广播电视报》,上面刊登了一首宣传计划生育的歌曲,名字叫《只生一个好》。那时候,国家开始控制人口增长,实行计划生育,并把计划生育定为基本国策,这首歌就是当时有名的一首宣传计划生育的歌曲。

白杨见我抄写的是那种事情的曲谱,觉着好笑,抛开刚才的烦恼,凑过来逗我,她往我面前推过张纸,上面写着:“没羞!”,从闹糖那件事以后,白杨学俏了。我没理她,把纸推过去。

白杨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又推回来,上面写着:“没羞!!”

我还是没理他,把纸再推回去,很快又被推回来,上面写道:“没羞!!!”

我一看,好家伙,连用三个惊叹号。那三个惊叹号,就像鸡毛信上的三根鸡毛一样。我抬头一看,她正瞪着眼睛冲我运气呢。心想:再不理她该生气了,好,好,算我怕你,行吧。我把纸划过来,在上边写道:“大人的事,小女孩儿少管。”写完把纸推过去。

我怕媳妇的毛病,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其实也不叫怕,因爱生惧而已。这女人也真他妈奇了怪了,上帝在造她们的时候,不知道把那根神经线,安偏了五毫米,以至于和我们男人处事做事的方法大相径庭。没结婚的时候,腼腆、温顺,虽说有点任性和蛮不讲理,倒显得可亲可爱。等结了婚,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就开始变得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而且,那唠叨劲儿和年龄成正比例发展,专拣一些你早已经忘记的破事、旧事、烂事那些旧社会的事给你说,把你闹得头晕脑大坐卧不宁心烦意乱心肝肺疼,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冲她大骂一声:“行啦!够啦!!真他娘烦人!!!”嗨,她倒好,也不生气,还乖乖地走到你身边,偎在你怀里,用手抚摸着你胸口哄你,闹得你只后悔:这么好的媳妇,我干嘛发火呀。但是,过不了五分钟,看你高兴了,又开始唠叨——这就女人。怪不得有本书上说,女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此乃闲话,就此打住。

白杨看过以后,写了几个字,马上把纸推过来,上边写道:“脸皮真厚。”

我把纸划过来,写上:“我的脸皮厚的像张纸,你的脸皮薄的像城墙。哈哈。”写完推过去。

白杨看过以后,没有再写,马上把地面战争转到地下——在桌子底下使劲踢我一脚。我的注意力还在曲谱上,冷不丁的被她踢一脚,我不禁“哎哟”叫出声来。这叫声立刻吸引了同学们的目光,我下意识的把钢笔头含在嘴里,弄的嘴唇上全是蓝黑色的墨水。从那时候我知道了,蓝黑墨水是咸味儿的。再看白杨,用书护着脸,前仰后合的笑了。

鬼丫头!

枯燥、乏味、紧张的学习生活,日复一日的进行,整天在文山题海里打拼的我们,每天机械的重复着吃饭、学习、睡觉三样事,就像正弦曲线那样简单重复,缺少高亢的旋律。但是那个坚定的信念,一直在鼓励着我,是呀,要想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现在受点苦算什么。

日光灯下,同学们都在忙着自己的功课。我做了一阵子物理题,感到头晕脑胀,就侧过身子,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喘口气,这一阵子经常头晕,甚至有时候感到脑子里空荡荡的,不知是累的,还是低血糖的毛病又加重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四下看了看。教室里静悄悄的,同学们有的在奋笔疾书,那是知识的涌泉在流淌;有的在凝眉思索,那是在寻找打开知识大门的钥匙;有的在捧书默念,那是要把知识的宝藏深深的印在脑海中……努力学习吧,同学们,当你用辛勤的耕耘,把荒草萋萋的莽原,变成碧波万顷的良田;当你用辛勤的学习,打开知识宝库的大门,你的心里能不像抹了蜜一样甜,你的脸上能不露出幸福欢欣的笑容吗?

我稍稍低了下头,准备坐正身体继续学习,就在我稍稍低下头的瞬间,我不禁被出现在我眼前的雕像吸引了。是的,一个雕像,一个美丽的雕像。

白杨正在低头做功课,和她同桌以来,我从来没有观察过她的学习姿势,她身体端正,两支小臂对称的平放在书桌上,头部自然下垂,眼睛盯着书本,只有写字的右手不时的在动。正是这个姿势,让我无意中注意到她的侧面,马上在我的脑海变成一尊美丽的雕像:

黑色浓密的头发,从不同的方位整齐的梳向脑后,几根没有梳上去的发丝,短短的、绒绒的、自然的鬈曲着,在教室日光灯的照射下,散发着幽幽的光彩。耳朵和浓黑的头发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她的耳朵很纤巧,层次清晰,耳轮分明,外圈和里圈配合的很匀称,耳朵下方是肉肉的耳垂;耳垂正上方的耳屏中间,嵌着一个绿豆般大小的红红的痣,就像白色的花束中,点缀的一只红玫瑰;从她平滑的额头,就可以看到她的眉毛,一根一根的排列着,沿着非常优美的弧度,弯成一道迷人的曲线。她的脖子欣长,圆滚滚的没有一条褶皱,象玉石般光滑;脖跟和肩膀处优美的弯度,不禁让我想到那美丽的天鹅……

我出神的望着、想着、看着,白杨的侧面不仅深深的吸引了我的目光,还深深的吸引了我的思绪。这时候,我的脑海突然变得一片空明,我的思绪向着远方、更远方飘荡、飘荡……

一会儿来到一片树林,高低错落的树林,透着蒙蒙的月光,显得那样的飘缈安逸。树林旁边有一条潺潺弯弯的小溪,溪水映射着月光,欢快的流向远方。一会儿又来到一座寺院,寺院被重山和薄雾包围着、笼罩着。这时从寺院里传来一阵沉闷、厚重、悠远的钟声,我的思绪随着钟声的余音,飘向中秋的苍穹之中。这时在一片五彩绚丽的祥云的拥围之中,在一群仙鹤飘然飞旋之中,在一支天籁之音的伴陪之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仙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带着慈爱的笑容对我说:“聪明的孩子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的思绪回答说:“我不认识你,你是神仙吗?”

老仙人“呵呵”的笑着说:“对,我是神仙,我就是你们人类常说的月老。”

“啊,你就是月老?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的思绪不解的问道。

月老仍然带着慈爱的笑容,“呵呵”的笑着说:“孩子,只要你能抓住我手中的红线,我送你一个美满的婚姻。”说完他一挥手,向我飘来一道红色的祥云,在我的眼前幻化成一条红色的丝线。丝线在我的眼前飘忽不定,让我难以抓到,我的思绪急得直喊:“怎样才能抓到丝线啊?”

月老慢慢地说:“用心,用心。”

我的思绪诚恳地说:“我一定用心去抓。”说完,我的“心”从我思绪的躯体内跳出,“砰砰”的跳动着去接近丝线,眼看就要挨到了,这时候我的身体被一股劲道猛然推动一下,右肋撞在书桌上,书桌向前猛地蹿动。白杨“啊”的惊呼声和右肋的痛感,把我满天飘荡的思绪收回脑中。迷迷蒙蒙中,就听“咣”“咚”“哗啦”“哎哟”几种声音,几乎同时传进耳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使劲晃晃头,定定神,顺眼一看,呀!我的大力哥哥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后来我也是通过大力的叙述和我的猜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我那样专注的看着白杨的侧脸,丝毫没有看到、没有想到也没有意识到同学们的变化。第一个发现我专注神情的是李红红,她上晚自习的时候,总是脸向后的,这样学习不背黑。她在用手拢头发的时候看见我的,同时被我的专注所吸引,她也定定的看着我。第二个是秦川,他本来是看白杨的,结果却看到我的神情,他不由得恼羞成怒,三角眼放射着怨怒、嫉恨的邪光。还有几个同学也看见我在看白杨,就小声的议论着、嘀咕着,露着善意友好的笑。所以,大力怕引起全体同学的注意,就使劲蹬了我一脚。

大力没有同桌,他可以在两个凳子上随便坐,今天他坐在白杨的身后。他顺着李红红的目光看见我,也以为我在看白杨,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我从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专注的看白杨的侧脸到用神过度产生了幻觉的过程。

大力坐在凳子上,使劲伸出右脚用力蹬我,他屁股下面的凳子,前两条腿着地,后两

条腿就悬空了。学过物理的人都知道,力有两种表现形式,一个是向前的作用力,一个是向后的反作用力,这两种力在同一条直线上,只是方向有反正,同时两种力是成正比的,就是说作用力大,反作用力也大,作用力小,反作用力也小。大力在使劲蹬我的同时,屁股下的凳子在反作用力的推动下,向后挪了一下,凳子的倾斜度加大了,失去平衡的凳子,再也托不住大力胖胖的屁股,“咣”的一声倒在地上;接着大力的屁股“咚”的一下硬蹾在地,桌子被大力拽倒砸在身上,“哗啦”一下书本文具洒落,最后大力发出“哎哟”一声惊呼。

这个过程写起来很慢,发生时的时差不会超过三秒钟。我茫然的看着这一切,心想:大力你怎么啦,再累也不能躺在地上啊,还把书桌当被子盖,能挡风吗?

这时候,早有同学把大力拽起来,大力右手揉着礅疼的屁股,左手指着依然懵懵懂懂的我,呲牙咧嘴吭哧了半天,说出半句话:“你、你、你小子,嗨!”

同学们随着大力那儿发出的声响,齐刷刷的扭头向后看,他们不明白大力好好的,怎么就摔倒了。只有那几个知道原委的同学发出大声的放肆的笑。其他同学相互询问,互相打听,很快都知道了,再看到大力的狼狈相,就先后不同的笑起来、闹起来。

李红红知道这个经过,她也被大力的狼狈相逗得咯咯直笑,笑着笑着就俯在桌子上哭了。喂,李红红,大力挨摔你哭什么呀,不会是心疼他吧。

白杨不知道大力摔倒以前的经过,她惊异的看着这一切,后来她问了我好几次:“咱们的书桌为什么向前蹿?大力怎么摔倒的?李红红为什么先笑后哭?”我装傻充愣,推说不知道。是呀,虽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但是这件事我肯定不会向她坦白交代的。

同学们笑闹的声音,终于给紧张压抑的教室里,带来了一阵欢乐,但是很快就被秦川的举动平息下来:秦川把书举的高高的,然后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走了。

那天从教室拐角的暗处,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川。他本来是上厕所的,看见有两个人在那站着,也没在意,后来透着蒙蒙的月光,他看清楚是我和白杨,就走过来。还是用那种酸的掉牙的口气说:“是你们俩,你怎么和他在一起,干嘛去啦?”

我明白,秦川说的这个“你”是指白杨的,他在质问白杨。白杨生硬的顶撞他:“我和谁在一起用你管吗?神经病!”说完拽着我的胳膊:“高峰,别理他,咱们走。”硬拉着我走开了。走到教室拐角处,我回头一看,秦川还像段木桩似的,动也不动的在站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和大力是在高一的时候认识秦川的。秦川见我和大力的关系很铁,又是本地人,所以主动的接近我们,时间不长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两个月后,在他的提议下,我们就搂土为炉,插草为香的拜了把子,大力是大哥,秦川是老二,我就成了可怜的小三弟弟了。

秦川是住校生,他家是沧州一个什么县的。他爸爸在石门市工作,就把他带出来。秦川上中等的个头,脸色白净,长的也不难看,就是那双三角眼不时的露出点邪光,他争强好胜、虚荣心强。而且他吃饭的速度比别人快得多,他说这是在他和两个哥哥争抢食物的过程中练出来的“硬功夫。”

秦川的爸爸虽说在石门市工作,也没有耽误她妈妈生孩子,他们结婚以后,四年生了三个男孩,分别叫秦山、秦岭、秦川,名字起的很有意思,年龄一个比一个小,名字的海拔高度也一个比一个低。所以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有时候偏向他,单独给他点好吃的,但是架不住两个小哥哥来抢。可以想象,刚开始那些好吃的被两个小哥哥抢走,气得他坐在地上、踢腾着两只小脚“哇哇”大哭。后来越长越大,他就逐渐的明白,要想不让小哥哥们来抢,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好吃的放进自己的肚子。如果是面食之类的食物,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如果是果品或是很烫的食物,他的想法就行不通了。所以他在保证自己“多吃一点”的前提下,往往把嘴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鼓鼓的。如果小哥哥们再来抢,他就毫不客气的开始拳打脚踢手抓牙咬,勇敢的进行一场一对二的不公平搏斗,很多时候小哥哥们抢到或是没有抢到好吃的,胳膊手背都被他弄得伤痕累累。没办法,那时候穷啊。

秦川的手掌心里各有一个直直的横纹,算卦相面的说那叫断纹,还说长有这种掌纹的人,都具有心狠手辣的野性。从秦川杀鸡就可以看出来,他具有这种野性。我真没想到,身为学生的秦川,掌握一套动作简单、效果明显的杀鸡技术。

那是去年的“五一”节的上午,我们去石津灌渠钓鱼回来的路上,路过一个场院,看见一群鸡正在悠闲的找食儿吃。秦川拽住我和大力,对着那只芦花大公鸡笑着点点头,眼睛里闪着斜光,那斜光很亮,像黑夜里狼的眼睛一样。他拿出我的鱼钩鱼线,在钩子上挂上蚯蚓,顺手甩进鸡群。

鸡群受惊吓四处散开,不一会又集中起来。那只芦花大公鸡,看见在地上翻卷挣扎的蚯蚓,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过来,低头张嘴伸脖下咽,就把蚯蚓连着鱼钩鱼线吞了下去。秦川扽住鱼线使劲往回拉,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鸡装进口袋里,我们撒腿就跑,一直跑到我家才停下来。他妈的,用钓鱼的东西去钓鸡,我心疼那条鱼线。

大力把鸡翅膀拢在鸡的背后,左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指,攥住鸡翅膀,右手把鸡脖子翻上来,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鸡冠子,右手执刀在鸡脖子上来回锯。不知道大力太笨还是菜刀太钝了,锯了好几下也没见出血,那只鸡不知是疼的还是痒痒的“嘎嘎”只叫。

秦川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太残忍了,让鸡受这么大的罪。”秦川说着话就扑过去,抓住鸡翅膀把鸡夺过来,接着抢过菜刀高高举起,把鸡头鸡脖放在地上,弯下腰一刀剁下去,就把鸡身、鸡头分成不相连的两部分了。随后把鸡身和菜刀扔在地上,心闲气定的站起身——

完活。动作干净利索,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帅呆了酷毙了简直没法比喻了。那只鸡扑楞几下不动了。我冲过去,对着秦川的屁股就是一脚:“秦川,你狗日的赔我鱼线!”

看着用手揉屁股的秦川,我感到很害怕,“操,跟他妈刽子手一样!”

秦川的这些经历,造成了他“好东西都是我的”这种病态心理。所以看到白杨长得漂亮,就毫不掩饰的想和她坐同桌,事与愿违以后,开始怨怒,这是他这种性格的极端表示。尤其是后来,他看到我和白杨相处的很融洽,就把这种怨怒转嫁到我身上,认为是我“抢”走了白杨,而不是张老师所想的,让我在学习上帮助白杨的那种想法。

说实话,我那时候年龄小,虽说做梦娶过媳妇,但还是不懂男女之情的。白杨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同桌,一个漂亮开朗的同桌而已。既是同桌就免不了语言上的交谈和相互间开个小小的玩笑,这只是普通的、比较融洽的相处方式,也是正常的。但是秦川却认为这是不正常的。尤其在白杨顶撞他让他难堪的时候,他就更加认为不正常。

秦川对白杨是不是有“爱”的想法和企图,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无论哪个年代,学校都不允许学生谈恋爱,恋爱肯定对学生的身心健康和学习带来很大的副作用。这个浅显的、不言而喻的道理,秦川是明白的,同时他也知道,白杨和我做同桌是张老师的决定,非我所请。但是他钻到“好东西都是我的”和“要和白杨坐同桌”这个牛角尖里边,转不过身了。

秦川喊我“书呆子”,在白杨来的那天是第一次,以前没喊过。他可能认为,让白杨那么漂亮的女生和一个不懂世事只知道读书学习的人做同桌,那简直是把鲜花插在牛粪上了。所以他喊我“书呆子”、说马大力“一点情调都没有”,都是他在无意中、有意识的贬低我们,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不过我一直在想,如果他真的和白杨做了同桌,那就是把牛粪堆在鲜花旁边了。

秦川的所作所为,我有时候感到很不可思议,因为我对学习之外的是事都是懵懵懂懂的,根本理不出一个明晰的头绪,再加上拜把子的时候说的那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豪言壮语,所以我一直很哥们儿的把他当成哥们儿。唉,那时候我太小了也太傻了!

通过秦川对白杨的讨好遭拒、白杨和我越来越融洽的相处,尤其是“闹糖”那件事后,我明显的感觉到,同学们看我的眼光都是很奇怪的。做贼心虚吗?不!我不是“贼”,我只一个想考上大学的学生。

立冬后的一个星期六晚上,大力一进教室,就兴高采烈的跑到我跟前:“哈哈,兄弟,告诉你一件好事。”

看到他的高兴劲儿,我也来了精神:“什么好事,你的猪圈垒完啦?”话刚说完,我就后悔的要死,这是用的什么破修辞呀,猪圈怎么会变成“你的”啦。

大力一听就不高兴了,撇着嘴说:“操,你怎么竟说败兴话。”接着又笑嘻嘻地说:“明天不用垒猪圈了,我娘叫我去看二姨,怎么样,和我一起去吧。”

大力说的二姨就是领弟阿姨,提到她我就想起她做的手擀面条和她家那只大白狗。说起她家的大白狗,还有一段故事:

那是初中二年级的暑假,大力领我去领弟阿姨家玩儿。一进门,她家那只大白狗,摇尾巴打滚儿表现的很亲热,身上的毛全是白色的,个子很大,如果打立桩站起来,它的前爪都能搭在我肩膀上。那天到她家以后,领弟阿姨和大力不停的说话,我插不上嘴,就拿块饼去喂狗。我蹲在它身前,直接把饼送到它嘴边。没想到,这个狗东西不但不吃,反而呲了呲牙,发出一种“呜呜”的声音,随后直扑过来,一下把我撞了个仰八叉躺在地上,两只前爪踩住我的前胸,把我摁哪儿了,那形象特别威武,就像老虎摁住绵羊一样,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的。

我害怕的用变了腔调的声音喊了一声“大力”,就再也喊不出来了,大白狗用它那长长的红舌头,在我的脸上舔来舔去。我不敢睁眼,也不敢张嘴,如果一张嘴,狗的口水就会流进我的嘴里。我躺在地上不敢动,嗓子里发出非常害怕的“哼哼”声。直到大力跑来,踹它一脚,它才放开我。不过从那以后,它再见了我就表现的很友好,可能我们有过接吻的亲密接触吧。

我为难的对大力说:“我明天去正定看姑姑,你自己去吧,替我问领弟阿姨好。”没想到,第二天我没有见到领弟阿姨家的大白狗,却看见了另一只狗,一只“癞皮狗”。

白杨听见我和大力说的话,放学时,她塞给我张纸条,写着:“明早八点,到学校门口找我,我也去正定玩儿。”

我一看心里就犯嘀咕:切,这鬼丫头玩儿什么新花样。

第二天,我按约好的时间到校门口找白杨,远远的就见她在校门口等我。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装,脖子上围着条粉红色的围巾,脸上的口罩把整个脸都遮住了,只剩下两只大眼睛,看我骑车过来,露出喜悦的光芒。

我没有下车,直接在校门口转了个弯儿就走,白杨骑车跟在我后边。

从学校到通往正定的107国道,必须经过两个村庄,这里有好几个同班同学,所以我骑得很快,就是要把白杨拉的远一点,否则让同学撞见就坏菜了。

等我上了107国道往回一看,白杨没有跟上来,迷路了?我急忙往回找。走了一里多地,才看见白杨从村子里绕出来。看见我就直埋怨:“你骑那么快干嘛?我都迷路了。”

“这村里有咱们班好几个同学呢,让他们看见了,明天全班的人都知道了,多难为情呀。”我一边走一边解释。

白杨揶揄我道:“哟,还男子汉呢,胆子这么小,看把你吓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呀。”

“我、我……”我感到脸上热热的,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闷头骑车子。

白杨看我窘迫的样子,把车子向我跟前靠靠,逗我:“哟,你脸皮挺薄的,是吗?”

“哪儿呀,”我高兴的开玩笑道:“我的脸皮厚的象张纸,你的脸皮薄的像城墙,你忘啦。”

“你讨厌。”白杨说着在我胳膊上打了一下,转过头笑了。

过了滹沱河大桥,向东北方向看,有一座城市,那就是正定县城了。

正定是一座具有悠久历史的文化名城,春秋时期为鲜虞国,战国时期为中山国,赵灭中山后归了赵,秦时属恒山郡,汉初置东垣县,汉高帝刘邦平叛攻克东垣,为表示从此天下真正太平,把东垣县改为真定。清朝雍正元年,改为正定,并沿用至今。正定,历史上曾与保定、北京并称为“北方三雄镇”,至今南城门还嵌有“三关雄镇”的石额。悠久的历史,给古城留下了风格独特的名胜古迹,素以“三山不见,九桥不流,九楼四塔八大寺,二十四座金牌楼”著称。

所谓“三山不见”,是指正定历史上曾用过的中山、恒山、常山的名字,而境内并没有山。“九桥不流”是指龙兴寺门前的三座桥、古府和文庙大殿前各有的三座孔桥,但都是旱桥。“九楼四塔八大寺”,指的是原城内的四个门楼、四个角楼和阳和楼;四塔是凌霄塔、华塔、须弥塔、澄灵塔;八大寺是隆兴寺、广惠寺、临济寺、开元寺、天宁寺、前寺、后寺、崇因寺。“二十四个金牌楼”是说正定城内有大大小小二十四座金牌坊。由于历史王朝的变迁,和天长日久的风化,很多珍贵的文物都被毁坏了。

改革开放以后,正定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把现存的文物古迹,进行了大范围的修缮,并且为了打造内陆旅游城市的风貌,陆续修建了“西游记一宫”、“西游记二宫”、“荣国府”和清朝一条街等旅游景点。

我和白杨来到城内一个十字路口,向北走十分钟就是我姑姑家,向东走五分钟就是隆兴寺。我把自行车停好,哈着手问白杨:“你想去哪玩儿?”

白杨坦白地说:“我不知道,你昨晚说要去正定,我也想来,至于上哪玩儿,我真不知道。”

“嗨!”把我气的原地转了个圈儿:“我来正定是想看姑姑的,这地方我都来八百回了,这可怎么办?”

白杨盯着我可怜巴巴的说:“你说怎么办?你不会把我扔这儿不管吧。”

怎么这么不讲理呀,女孩子是不是都这样呀。我又转了一圈儿。

白杨看我为难,说:“要不你先去看你姑姑,我在这等你。”

这是什么鬼主意,大冷的天让她在这冻着,我于心何忍呀。我心想,反正去姑姑家也是玩儿,再说姑姑家指不定有人没人呢,干脆,领她去隆兴寺看大佛吧。主意一定,刚要说话,白杨就催我:“你快去吧,早去早回,我就在这等你,快走吧。”

她嘴里催着让我走,表情却是不要让我走。大学毕业以后,我看了一本爱情小说,书名忘了,里边有段议论记得很清楚:女人在和恋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用反意的,她说让你走,其实是要你留下来;她说你讨厌,说明她喜欢你;她说恨你,其实更加爱你。如果她用纤巧的拳头捶打你,就表明她这一辈子都离不开你了,这是女人矜持、腼腆的本性。我看到这段话,就想起了白杨那时候的表情,莫非白杨把我当成恋人了?不敢想象。

看她矛盾的样子,心里直笑,故意慢吞吞地说:“这样吧,我上午陪你去隆兴寺看大佛,中午陪你吃饭,下午陪你去学校学习,怎么样?”

“啊,真的!”白杨高兴极了,抓住我的手只蹦:“高峰,你太好了,真的。”

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也很高兴,笑呵呵得把右手向前一挥:“走,进军隆兴寺。”没想到,我这个动作,在十几年后的一部电影《少林寺》里得到再现,那个叛将王仁则也做着这个动作,恶狠狠的说“进军少林寺”。

隆兴寺位于正定县城内东门里,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占地面积五万平方米。寺内建筑布局规整,形式多样,是我国现存时代较早、规模较大、保存较完整的一座佛教寺庙建筑群。我国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评价说:“京外名刹当首推正定府的隆兴寺。”隆兴寺是全国十大名寺之一,其主体建筑大悲阁和阁内的铜铸菩萨,是隆兴寺的心脏和象征。隆兴寺始建于隋开皇六年(586年),原名“龙藏寺”。宋初更名为“龙兴寺。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改龙藏寺为隆兴寺,因寺内有一尊高大的铜铸菩萨像,所以俗称“大佛寺”。当年这里晨钟暮鼓,钟磬齐鸣,香烟缭绕,“南无”之声充盈寺内。

寺内有九大景区,被称为九绝,它们是:双龙照壁、摩尼殿、倒坐观音、戒坛、慈氏阁、转轮藏阁、御碑亭、千手千眼观音、龙藏寺碑。

来到寺门口存好车子,我去排队买票。一会儿买好票出来,看见白杨在广场那可粗大的老槐树后面,猫着腰,正往我们来时的路上偷偷的看,好像发现了什么,我走过去说:“看什么呢?”

白杨直起身先看看我,又向后看看,很疑惑的样子说:“没、没看见什么?”

我双手插在兜里,甩了一下头,说道:“走吧。”

“白杨,来隆兴寺玩儿不能直接进大门,要先看门前的‘双龙照壁’,那可是隆兴寺的九绝之一呀。”我和白杨说着话就到了照壁跟前。

宏伟壮观的双龙照壁,由绿色琉璃砖瓦砌成,东西长22点9米,高6点8米,厚1点2米。四角用绿色琉璃瓦盖帽,起脊处有飞禽走兽装饰。照壁的前后心均为菱形,中间为琉璃浮雕二龙戏珠图,烘托浮雕的整个场面为大红色,远远望去给人以金碧辉煌、富丽堂皇之感。

我站在浮雕前,细细观看,那两条栩栩如生的蚊龙,似乎有了生命,有了灵魂。你看蛟龙翻江倒海踏波逐浪的雄姿,吞云吐雾傲然苍穹的神韵,真令人叫绝。再看下去,只觉那倚天的龙角,飘然的龙须,矫健的龙爪,似乎都活了起来,动了起来,仿佛要挣脱这照壁的束缚,又要一鸣冲天龙驭天下。真是巧夺天工啊,我不由得被这宏大的气势而震撼。再看白杨,她也在看,还不时的用手抚摸琉璃砖上的浪涛,从眉宇间透着的英气和神情看出,她也沉醉在这个宏大的气势之中。

我兴致勃勃的对白杨说:“白杨你知道吗,关于这个照壁,还有一段动人的传说哪。”

“噢,什么传说?快给我讲讲。”

我刚要说话,觉着插在棉袄口袋里的右手里多了件东西,我马上明白是白杨的左手。这鬼丫头啥时候把手放进来的我都不知道,她的手温温软软、肉肉乎乎的,我轻轻的握在手心里。

“传说呀正定城南的滹沱河,就是咱们来的时候看见的那条河,水深流急,无法架桥,行人过往非常不方便,后来有人打铸了两条铁链,系在两岸的木桩上,以便行人渡船。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铁链采日月精华,集水之灵气,变成两条绿龙,为害百姓,被张天师做法擒获。当时,尉迟敬德监修大佛寺,忘了修大佛寺的山门,正愁没法向皇上交差呢。于是就命令工匠们连夜动工,在大佛寺门前修起了这座照壁,把两条绿龙牢牢地嵌在中间,一来镇锁了蚊龙;二来也遮盖了大佛寺没有山门的缺陷。”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白杨若有所思、神情向往的叹道。

双龙照壁正北就是隆兴寺的大门。从照壁到大门这短短的几十米,白杨竟回头向后看了三次,好像有人跟踪似的,我向后看看,没发现什么,也没在意,领着白杨进了大门。

进了大门,看过天王殿,穿过大觉六师殿遗址,就到了摩尼殿。在摩尼殿内槽北侧有一座五彩泥塑的悬山,山中间是一尊明代成化年间的彩塑观音像。这观音头戴金光闪亮的宝冠。身披五彩缤纷的璎珞。脸庞秀丽,慈善端庄,面带微笑,弯弯的细眉之下,是那双充满智慧的深邃的眼睛,闪烁着洞察人间善恶的光芒。抬眼望去,正好和她微微向下俯视的目光相对,马上就形成感情上的交流。这就是隆兴寺九绝之三的倒坐观音。

“高峰,这观音为什么叫倒坐观音?”白杨不解的问道。

“你看观音像是坐南面北的,而其他的雕像都是坐北面南的,所以叫倒坐观音。”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高峰,你看这观音真美呀!”白杨由衷的赞叹道。

是的,这个被鲁迅先生赞为“东方美神”的观音像,的确是美极了,她完全脱离了神像中的传奇色彩,变成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年轻美貌的女子,塑像尺寸合理,线条流畅,造型细腻,生动逼真,富有强烈的美感效应。你看她袒胸赤臂,裸露双脚。一脚踏着含苞待放的莲花,一脚轻轻踞起,两只手自然抚膝,表情闲逸自若,神态安详,姿态端庄优雅。她的庄严令人畏而起敬;她的美丽令人恭而不亵。我想那些江洋大盗宵小之辈,痞子无赖心黑手恶之徒,站在这美丽的雕像前,敢于正视菩萨那双洞察人间善恶的眼睛吗,能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吗!

我发自内心的感慨,却没有找到共鸣,扭头一看,白杨靠在墙角边,偷偷的探着头,向摩尼殿外张望。我感到非常纳闷,这鬼丫头犯什么病,总是神秘兮兮的。

我正想着,白杨跑过来,拉住我的手跑出去,躲在摩尼殿后门的东墙边,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嘘”,做了个禁声的表示。

在这佛门圣地,菩萨面前,会有什么事儿让白杨如此惊慌呢。

一会儿,从门口探出个黑乎乎的脑袋,他先向正北方向观看,又扭头向西,可能没有找到他要找的目标,就转头向东,我一看到那张脸,不由得怒火中烧,大喝一声:“秦川!”

那人正是秦川。怪不得白杨总是神秘兮兮的向后张望,原来她在隆兴寺门口就发现秦川了。毫无思想准备的秦川,被我一声大喝吓得一哆嗦。他看到满面怒容的我和白杨,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的光,然后他的眼睛就定格在我和白杨拉着的手上。好一会儿,慢慢抬起头,眼神变了,变成一种痛苦、失望、嫉恨相互交织的邪光。

秦川确实是跟踪我们来的。你想,如果他有意到隆兴寺玩儿,他就会光明正大的直接进入,但是,他这样鬼鬼祟祟的藏在后边,除了跟踪还有什么。

二十年以后,秦川向我谈起这件事:原来他早上看见白杨骑车出来,站在校门口等人,等谁、去干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想知道,所以马上推出自行车,躲在第一排教室的后面看,后来看见我在校门口转了个圈儿向西走,白杨紧跟着离开,他才恍然大悟,远远的跟在后面。说到这秦川使劲抽了自己一耳光,满脸羞愧地说:“真是对不起呀,高峰。那时我被白杨迷住了,完全失去了理智。唉,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白杨,如果见到她,我一定向她忏悔、向她请罪。唉!白杨啊。”秦川平淡诚挚的话,让我流下了眼泪。是呀白杨,这辈子,我、还能见到你吗?

白杨气得脸色煞白,眼睛冒着火一样的光,手冰凉冰凉的,她怒斥秦川:“秦川!,你为什么跟踪我,凭什么跟踪我,不就是为了满足你的可怜的虚荣心吗?你不觉得你的行为过分了吗?你这样做说明什么,说明你是一个卑鄙无耻心胸狭隘的小人。你好好想想,谁相信一个厚颜无耻的人,又有谁愿意和一个道德败坏的人交朋友。你想知道你在我眼中的形象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在我眼中,就像一只狗,一只没有脊梁的癞皮狗!”

白杨说完怒视着秦川,一步步向他走去。我急忙把她拉到身后,指着秦川说:“秦川,给我滚!”

秦川也许是被白杨的盛怒所震慑;也许是被白杨一针见血的斥责,唤醒了尚未泯灭的良心;或许就是做贼心虚,心中有愧吧,他没有说话,牙齿咬着嘴唇,羞红的脸被凶狠的扭曲着,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他转过身慢慢地走了,走出摩尼殿,就像疯了一样,快速跑出寺门。

白杨太激动了,她扑在我胸前,声音很小的,嘤嘤的哭起来。女孩子再怎么装作坚强,她也是软弱的,白杨也不例外,她的委屈、她的难过,她所受到的伤害在这一刻完全发泄出来。我没有动,也不敢动,默默地为她树立着小小男子汉顶天立地的形象。

我抬头望着菩萨的眼睛,心说:高高在上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呀,你真能洞察人世间的善恶是非、喜怒哀愁吗?为什么让一个美丽的少女遭受如此的心灵伤害?菩萨,用你普度众生的无边法力,给这个善良无辜的少女,铺就一条铺满鲜花的人生之路吧,让馥郁的花香,啁啁啾啾的鸟鸣,煦然拂面的春风和叮叮咚咚的流水,涤荡掉她内心的烦恼和忧伤,去采摘快乐幸福的花朵吧!

白杨停止哭泣抬起头,我用手绢替她擦擦脸上的泪水,她羞涩的笑笑,问我:“我刚才是不是像疯子一样啊?”

我不在意地说:“没有。你想想,世界上有这么漂亮的疯丫头吗?”

“你、真坏。”白杨轻轻地说,然后羞涩的笑着低下头。

白杨很长时间都没有从刚才的盛怒中解脱出来,对后来看过的戒坛、慈氏阁、转轮藏阁、御碑亭等景点,都表现的索然无味。

大悲阁到了。

大悲阁内矗立着一尊高大的铜铸大菩萨,称“大悲菩萨”,又称“千手千眼观音”。大铜佛铸有42臂,其姿势各不相同,所执法器也各异。或曲或垂,或抱或伸,或持日托月,或持莲握珠,或仗剑使钺。远看,犹如奇特的翅膀。可惜两侧40只铜手臂都被毁掉了,现在改为木制,只剩前胸两臂为原铸。观音像神态自若,恬静端庄,全身颀长,比例均匀,衣纹流畅,线条细腻。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瑰宝。

白杨的情绪,逐渐恢复过来。她站在大佛前,仰视着大佛那宣慰众生的法眼,面容骤然舒展开来,忧郁沉思的双眸闪射出动人的光芒,苍白的双颊充满了血色的红晕。这时她突然跪在地上,微微扬起通红的俏脸,闭上一双迷人的眼睛,双手合什,举在面前。她的面容表现得十分庄重肃然,就像一个虔诚的学道者,面对她心中的命主一样。她,在祈祷、在许愿……这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睁开眼睛,伸手拽住我的衣襟。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和痴痴的表情,我学着她的样子,心甘情愿的跪在地上……

从隆兴寺出来,白杨问我正定有什么风味小吃,我想了想就领她去吃饸饹。荞麦面饸饹特有的香味儿,彻底驱散了她心中的阴云。

回到学校门口,白杨停下车子,说下午不去教室学习了,想睡一觉再洗洗衣服,又关切的对我说:“高峰,你最近经常靠在墙上养神,是不是太累了,你也回去睡觉吧,行吗?”

我点点头。白杨高兴地说:“哎,乖乖的听话,明天姐姐还给你买糖吃。”说完,带着一阵笑声,推着车子就跑。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春节了,我们迎来了两个星期的寒假生活。

期末考试的成绩还是比较满意的,年级第一,这足以让我热血沸腾。我盼望春节早日来临、快点过去,因为到三月份,我就满十七岁了,而且如果正常的话,下半年我就可以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学生了。

啊!我的生活充满阳光,而我也会在阳光下更好的生活。

白杨的成绩也不错,年级第九,看来大学的大门也会为她敞开。秦川的成绩直线下降,从原来的年级第五,直落到现在的第二十七名,可能是给女生写纸条耽误了不少的学习时间吧。

放假后,足足睡了两天懒觉,才使疲乏的身体得到恢复。从第三天开始,我在家里开始学习,虽说考试成绩不错,要想顺利考上大学,还是要下一番苦功的。但是却怎么也定不下心来,不管干什么,一会儿就走神,眼前总是出现白杨的影子。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涌现在心头的必然是思愁。

看不见白杨的日子已经一个星期了,这七天对于我来说,就像七年那么漫长。每天早晨醒来,白杨的倩影就在我的眼前出现,让我呆呆的只想她;晚上面对孤灯,更陷入不可名状的思念之中,对着月亮、对着星星、对着雪花、对着凛冽的寒风,默默的喊着白杨的名字。这种思念、这种思愁、这种愁苦,无时无刻的都在缠绕着我、撩拨着我、折磨着我。

白杨,你知道吗?分别的时间越长,对你的思念越深。我真想在雪花飞舞的深夜,或是寒风呼啸的清晨,把埋藏在心底里的惆怅、寂寞、凄苦向你倾诉。

妈妈看到我痴呆的样子,总是对爸爸说:“为考大学,把孩子累成这样,真让人心疼。”妈妈你知道吗,你儿子的心根本没有放在学习上,他的魂魄已经被勾走了,勾到一个他也不知道的地方,那儿有他需要的快乐和欢愉,还有一个俏丽的女孩儿,在向他招手微笑……

春节在大红的春联和爆响的鞭炮声中,在人们笑逐颜开对未来充满美好希望的祝福声中,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了。转眼正月初五到了。

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正月初五是不允许串门走亲戚的。所以吃过早饭,爸妈上班走了以后,我就歪斜在床上,捧着数学书看起来,但是看了十几页,书中的内容一点都没有看进去,百无聊赖的我,把书扔在墙角边的地上,躺在床上默数墙上的奖状,数着数着,那奖状就变成了白杨模模糊糊的身影。唉。白杨、白杨,白、杨!

十点多钟,大力跑来了,一把把我拽起来,很痛快的说:“去,弄点菜,咱哥俩喝点儿。”说着话,就从裤兜里扽出瓶白酒放在桌上。

我吃惊的看着他说:“操,你什么时候又学会喝酒了?”

大力没有回答,摆着手说:“快点,快点。”说完,拿出盒香烟,抽出一支,很内行的划火点着了。

“切!真他妈不学好。”我不满意的嘟囔一句。

我弄了两盘现成的凉菜和一些炒花生进来,大力倒了满满到了一茶杯酒,放在自己面前,把酒瓶放到我跟前道:“你喝多少自己倒吧。”端起茶杯“嗞儿”,就是一口,动作特潇洒,让我羡慕极了。

大力见我没动,催促道:“你倒上啊。”

我摇着头说:“我不会喝酒,你自己喝吧。”

“你真娘的麻烦,挺大个人了,过几年就该娶媳妇了,成天和个小闺女儿一样。”大力又拿起一只茶杯,一边倒酒一边说:“喝酒就和喝水一样,喝到嘴里再咽到肚里,就这么简单,有什么会不会的。来,喝一口。”说完把杯子递给我,我一看,嚄,半杯。

在大力的鼓动下,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立刻感到嘴里火辣辣的。再往下咽,就觉着一股暖流,不,应该是一个火团,从口腔向喉咙滚动,然后拐弯直下,顺着食道直接滚到胃里,顿时口腔、喉咙、食道和胃里都变得火辣辣的。咦?感觉不错啊,怪不得爸爸每天都喝点酒,原来喝酒的感觉挺爽。

大力面带微笑,斜着眼看我喝下第一口酒,高兴地说:“怎么样?不错吧。”

“不错、不错。”我随声附和着,赶紧夹了块藕片吃。

大力等我把菜咽下,端起茶杯说:“兄弟,咱俩从小长大,第一次在一块儿喝酒,来,碰一下。”

两只杯子“叮”的一声碰在一起,大力喝了一大口,我浅浅的抿了一下。

“啊,这烟酒可是好东西呀,我爹常说,烟是男人在外闯荡的敲门砖,酒是联络感情的纽带。电影上那些男人,不都是抽着烟、喝着酒就把事情摆平了吗,所以咱们以后也得学着点儿。”

“啊?呸,谬论!”我心里说。

大力又喝口酒,那杯酒就剩一半了。他点支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缓慢的说道:“兄弟,说实话,我没发现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呀,就是个子高点儿,脸白点儿,长得俊点儿,咱班里的女生都他娘的喜欢你。张淑敏、李红红她们,尤其是白杨,她看你的时候,眼珠子都发着光,你知道吗。”

“真、真的?!”大力的话简直把我扔到云山雾海里去翻跟头了。

“你不知道?我都看出来了,你能不知道,装傻。”大力喝着酒抽着烟说:“不过呀兄弟,你也确实不一般,长得好、学习好、爱看书、还会吹口琴,这些都让女生们喜欢。你想想,有哪个女生会喜欢一个百嘛不会的丑八怪呀,对不对?”

我剥着花生,点点头,心想,虽然是恭维我,但是也有一定道理。

大力放下杯子,接着说:“唉,你小子也确实招人喜欢,不说那些女生,就说二姨家那只母狗,第一次见你,不也是把你摁在地上亲吗,哈哈。”大力喷着满嘴酒气,大笑起来。

“你胡说!”但是想起那天的事,我也情不自禁的放声大笑。这是放假以来,最高兴的一次笑。

笑过以后,大力突然严肃地说:“但是你怎么办?自我陶醉?沾沾自喜?放弃理想?”

“不会,绝对不会。”我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奶奶的,范进还能考中举人呢,难道我就不能考上大学吗。

“可是,看你的行为,”大力指了指扔在地上的书,接着道:“书都扔一边去了,还有心情学习吗?”

“这——”大力的话真值得我深思呀,是呀,一个连书都扔掉的人,他还有心情学习吗?!

大力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干,又把瓶中的酒倒进杯子,大声说道:“你现在的任务是什么?是学习,是考上大学,知道吗?这不仅是你的理想,是你爸妈的愿望,也是我爹娘的愿望,更是我的愿望。”

他激动的又喝一大口酒,接着说:“如果你好好学习,你肯定能考上大学,但是,如果你沾沾自喜不思进取,你的理想就会破灭。兄弟,听哥哥的话,千万不要理她们,定下心来,好好学习吧。你考上大学,哥哥我为你高兴,我挣钱供你;如果你考不上,我告诉你,我先他娘的揍你一顿!”

大力喝多了,眼睛迷迷蒙蒙的,说话开始变得语无伦次,他絮絮叨叨的重复着刚才的话,似乎不说个十遍八遍的我记不住一样。他把杯中的酒喝完以后,站起身来准备回家。走到门口,扶着门框,慢慢转回头问我:“兄弟,你、你家这房子,怎么、老晃悠,不、阿不是地、地震了吧。”

操,真他妈喝多了。我赶紧扶住他,踉踉跄跄的把他送回去。

一进家门,大力扶着墙角,弯下腰,张开大嘴“哇”的一声吐了。

酒这东西,装在瓶里好看,闻着味道很香,但是,如果喝到胃里再倒出来看看,那味就变得非常难闻,比狗屎还臭。

大力翻来覆去的吐了好几次,终于吐完了,我把他扶进屋里,躺在床上,帮他把鞋脱掉,咦呀!脚丫子贼臭,至少一个月没洗脚了。也不知道,后来成了他媳妇的李红红,是怎样在这气味中,和他同枕共眠的。哎,李红红,你不会是喜欢这味道吧。

我给大力盖上被子,然后坐在这个充满臭脚丫子味的房间里,守护着他。大力躺在床上,嘴里还不断地说:“兄弟,不要理她们,要上大学、上大学、上大学……”说着说着,睡着了。

回到家里,我一直在想,大力的话是对的,“书都扔一边去了,还有心情学习吗?”这句重锤一样话,一直在敲打着我的心房。难道我真的在沾沾自喜、不思进取?我捡起那本书,用手擦干净,贴在胸口上,心里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在说:“我不会放弃理想和信念,我要给它插上翅膀,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但是,决心好下做起来就很难。如果人的神经系统里,也有一个可操作的密码区,假如打开这个密码就能安心学习的话,那么,我设置的密码一定是“白杨,快回来吧”。

唉!白杨的影子,像一片轻柔的云在我眼前飘来飘去,怎么也挥不掉,正像李清照的词中所说“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人们在生产劳动的过程中,总是要使用一些办法的。有的时候,找不到更便捷更巧妙更科学的好办法,就会使用一些古老的笨办法,这些笨办法,往往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也同样,在没办法排遣思绪的时候,想起古人“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于是拿来一只妈妈做针线活的针,捏在手中,一旦走神,就近似疯狂的、毫不犹豫的在左小臂上扎一下,扎一下……在每天不知道挨多少次针扎的痛苦中,终于定下心来,开始废寝忘食的学习了。五天后,寒假结束了,我的左小臂肿的高高的,不能碰,一碰就彻骨的疼。

新的学期终于开始了。

开学第一天,同学们陆续到校,见面以后都非常高兴的聚在一起说着笑着。是呀,虽说只分开两个星期,但是对于朝夕相处了一年半的我们来说显得很漫长。那被压在心底的友谊之火,被同学们的笑脸又轰起了熊熊的火光,这友谊的火光,照亮别人,也照亮了自己。

感到最高兴的是我,两个星期不见白杨,她比以前更漂亮,笑起来的样子最为动人,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大大的眼睛在笑,嵌在红润丰满的双颊上的酒窝也在笑。虽然她和女生们聚在一起,但是她站的方位正好和我相对,所以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几乎都在看我,就像大力说的那样“眼珠子都发着光”。

我由于胳膊的原因,站在同学们的后边,我在捕捉白杨的眼神、她的笑容和她的声音,心里有一种无可形容的激动,这激动足以弥补我对她的思念之苦。

欢乐热闹的场面,并不是每个人都在享受快乐,有个人一直孤零零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找别人说话,别人也不找他说话,这个人就是秦川。

秦川的一贯表现,使同学们对他很反感,都不愿意接近他。正像白杨所说“谁相信一个厚颜无耻的人,又有谁去和一个道德败坏的人交朋友。”对于秦川的性格而言,他的沉默显得非常可怕。

后来,同学们相聚在一起的欢乐,最终被我的一声痛呼惊扰了,他们看着我痛苦不堪的样子,都惊呆了。

刘建辉和赵志刚俩人,说着话就动手闹起来,结果刘建辉的手,正好拍在我左胳膊的小手臂上,我痛彻心扉的“哎哟”一声,马上跑到座位上,右手捂着小臂,脑袋使劲抵着墙,咬着牙,用力抵御这巨大的疼痛,一会儿,脑袋上就冒出热汗。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同学们相互不解的互相询问。

大力过来,看我疼痛难忍的样子,焦急的问:“兄弟,怎么啦?告诉我,你怎么啦?”

我疼得说不出话,只是强忍着摇摇头,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流。

大力拉住我左手,轻轻翻过来,小心翼翼的撸起棉袄袖子,露出被剪刀豁开的绒衣和秋衣的袖口,把袖口撩上去以后,同学们发出一片惊讶之声。

小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小针眼和小痂包,时间长的颜色黑暗,时间短的颜色较红,掉了血痂的,露着一个个隐隐约约的针疤,整个小臂肿的像截木头。

“哎哟,太残忍了。”

“谁把高峰弄成这样子的?”

“可怕!”

大力气坏了,瞪着眼,眼睛里燃烧着怒火,说:“兄弟,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把他的胳膊拧下来,快说呀,啊,好兄弟,你说话呀?”

义愤填膺的男生们,纷纷挽胳膊捋袖子,都要和大力一起去。

白杨流着泪,带着哭腔说道:“高峰,到底怎么回事?”说完,用手绢给我擦汗,一边擦,一边轻声抽泣。

看见白杨哭,李红红她们好几个女生,都伤心的哭了。

“没、没事。”巨大的疼痛还在继续,疼得我真想把小臂砍下来。看着男生们义愤的表情和女生们泪眼婆娑的面容,我感到一阵欣慰。强忍着痛,挤出一点笑容,断断续续的说:“是我、我自己、弄得,不、不关别人、的事。”

白杨哭着问:“为什么?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深吸口气,疼劲好像小了点儿,接着说:“在家学习、不能、唉,不能、集中精力,用、用、用针……”疼得我实在说不下去了。

“头悬梁锥刺股啊。”

“真傻!”

“佩服,佩服。怪不得学习那么好。”

“学习再好,也不能这样整啊。”同学们议论纷纷。

“他娘的,我说‘头悬梁,锥刺股’的古人,都是他娘的傻子,你小子更是疯子。兄弟,再不能集中精力,也不能……,噢,我明白了,好兄弟,好!好!有志气!”

“再有志气,也不能这样对待自己呀。”白杨说完话,捂着嘴哭着跑出教室。

这时候,又有人过来帮我擦汗,我抬头一看,竟然是秦川。他笨拙的给我擦汗,眼睛里露出关切的目光。他想说话,但是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来,然后低着头又慢慢地走回去。

秦川的举动,让我发现了他尚未泯灭的良心。正是因为他这一举动,二十年以后我帮了他一把,我们的关系又和好如初,同时他向我道出了一件隐藏至深的秘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不一会儿,白杨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热水袋,把我的胳膊夹在两个热水袋中间,轻轻的放在书桌上。

大力被白杨的举动感动了,他翘着大拇指,对白杨说:“白杨,谢谢了。”

白杨没有说话,一双泪眼看着我。我读懂了她的眼神:心疼、埋怨。像是在说:高峰,你真傻。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没、没、没事,过几天,就会、好了。”

听完我的话,白杨伏在桌子上哭了。

这件事很快让张老师知道了。后来他对我提出了善意的批评。最后说:“古人‘头悬梁锥刺股’的事,其精神可嘉,但法不可取,你这样做,无异于‘东施效颦’。”

这件事同时也轰动了学校,为此,学校教务处召集所有的班主任老师开会,进行“怎样正确引导学生学习”的座谈,并在学校开展了“什么是正确的学习方法”的大讨论,这是我所始料不及的。

后来上课的时候,白杨把凳子往外挪了挪,怕不小心再碰疼我。并且天天拿热水袋给我捂胳膊,换水的事,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参与了,尤其是白杨、大力、李红红、刘建辉。

晚上上自习课的时候,白杨和我进行了一次无声的交谈。她把凳子靠近我身边,挡住大力的视线,在纸上写道:“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她的眸子里透着深深的关切。

我在她的纸上写道:“想一个人”

再写:“什么样的人,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让我失魂落魄。”

“是谁?”

我侧头看看她,这个人就是你呀,但是能这样直观的说出来吗?我的脸肯定变得通红,因为我感到我的脸滚烫滚烫的。是呀,面对一个像轻柔的云一样,时常浮现在你的脑海心头的女生,却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迹,多让人忧伤啊。我又想,我虽然在失魂落魄的想她,但是她是否也在落魄失魂的想我呢?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我马上明白了在《现代汉语词典》中,都没有明确解释的“忧思重重”的含义。

我声音很小的,幽忧的说道:“嫦——娥。”

她举起拳头,眼看就要砸在我的左臂上,我使劲闭上眼睛,我马上又要享受到那彻骨的疼痛了,但是她的拳头在离我左臂只有五毫米的地方停止不动了,啊,原来她在吓唬我。

她嗔怪的横我一眼,接着写道:“我知道你在想谁,我告诉你,那个人也在想你。你真傻!”她盯着我——用一种碧水漓漓的目光。

“唉!”我长叹一声点点头,那一片美丽的幽幽愁苦,依然历历在目。

她接着写道:“你真傻,无论想谁,无论这个人对你多么重要,你都不该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折磨自己,你想的那个人知道以后,一定会伤心难过的,明白吗?”

我笑了。是一种相互理解相互明白的笑。啊,“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句话,原来蕴含着如此美妙的内涵。

“给你包东西,回家再看,行吗?”她把一个小纸包放进我书斗里,随后向我飘过一丝羞怯的目光和双颊上深深的红晕。

我笑着眨眨眼,点头同意。

“高峰,你真乖,真让人喜欢。”那双碧水漓漓的眼睛里,荡漾着浪花。

回家打开一看,是一缕头发,一缕圆珠笔芯般粗细的头发。细看发现,这些头发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每根发丝的一头都是卷曲的,是那种张力超过极限后断开的卷曲。啊!我明白了,白杨也有和我共同的思愁,在无法排遣的时候,她揪自己的头发来抑制那思愁的酸楚。可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呀!

我激动地把那缕头发贴在心口上走出房门。夜幕中,抬眼望见两颗明亮的星星,我想那两颗明亮的星星就是白杨那双明亮的眼睛。

噢,那一根根被生生揪断的头发哟。

在白杨、大力等同学们的悉心照顾下,我的胳膊渐渐好起来,我也能安下心来学习了。一个星期以后,白杨被调换了座位,她坐南边第五排,秦川被调到中间第三排。我没动,我的同桌换成刘建辉。

秦川变得老实多了,他不再往女生堆里凑也不给白杨写纸条了。从隆兴寺回来以后,他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课间时间,他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坐着,不知道想什么。有时候他会无缘无故的拍桌子摔书,白净的脸显得更加没有血色,眼睛里露着凶狠的邪光。看来他心里的烦恼和嫉恨还在折磨着他。

开学后,我们高二年级,要在一百天的时间里,分三个阶段重复三次总复习,并且在五月中旬进行高中毕业考试,所以五天一小考,十天一大考,把我们考的晕头转向。同学们被我的学习精神鼓励着,都在努力学习,所以,在第一阶段结束后,进行的阶段考试中,我班的成绩高于其他四个班,年级前十名的学生我班就占四个:有我、白杨、刘建辉、秦川。

秦川这小子挺聪明的,如果他安安生生的学习,成绩不会比我差,但是由于他自身的原因,成绩忽上忽下的很不稳定。这次考了前十名,就说明他是有潜力的,关键看他怎样去把握了。

紧张、枯燥的学习,并没有抑制秦川嫉恨的心,他对我的报复,终于在不久后的体育课上突然爆发了,我没有丝毫防备,所以就注定我在这关键的复习期间,乖乖的躺在床上了。

自从和白杨分开以后,虽说接触的少了,但是我们的关系,并没有丝毫的淡薄,很多时候彼此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微笑,都会使对方得到精神上的极大满足。在这样亢奋的精神状态下学习,感到很轻松,并且这个鬼丫头还变换着方式,去关心我、戏弄我。

四月初的一天下午,第四节自习课上。我做了一阵子习题,感到有点累,就拿出本《第二次握手》看。其实我并不是为看小说而看小说,这是我发明的“精神转移法”,就是在学习到一定程度,有点累的时候,看会儿小说,这样可以调节脑筋、转换思路,然后再去学习,就不觉得累了。

那天我拿出小说,刚看到苏冠兰和丁洁琼在火车上意外相遇,正为他们高兴呢,白杨拿着书和笔记本来了,刘建辉马上知趣的坐到大力旁边。

白杨也不客气,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高峰,你看这道题,这样做行不行?”

我刚把目光从小说挪到她的书上,她马上把笔记本换到上面,本上写着:“以后不许看小说,要好好学习,记住!”这霸王式的语气和瞪得大大的眼睛,让我一阵好笑,我装模作样的、话中有话的说:“行,这道题可以这么做,方法很巧妙。”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骂她:“鬼丫头。”

“嘻……”白杨明白我的意思,很满足的笑着回去了。

我收起小说接着做习题,但是怎么也找不到钢笔,桌上桌下、书斗里、衣服兜里全找遍了,怎么也找不到。刚才还用呢,怎么突然间就找不到了?真让我纳闷。

我正着急呢,白杨传过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我向她望去,就见她右肘支在桌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我的钢笔,笑嘻嘻的不停的晃。我想去拿,又怕同学们笑,不去拿不能做习题,让我左右为难,心里恨得牙跟都痒痒。

白杨看我窘迫为难的样子,捂着嘴笑,过了一会儿,她把钢笔送过来,还只道歉:“高峰,对不起,刚才把你的钢笔拿走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我看着她笑眯眯的眼睛,咬着后牙根儿,小声地说:“鬼丫头!”

白杨更开心了,她眨眨眼睛,也学着我的样子,小声回了一句:“傻小子!”

身后的刘建辉马上小声的打趣道:“高峰,这‘鬼丫头’对‘傻小子’,在对联上也很对仗的,是吧。”说完和大力俩人捂着嘴笑起来。

白杨红着脸,瞪了他们一眼,嘴角上带着笑意,马上走开了。

一个星期后的体育课上,由于体育老师要安排春季运动会的事项,体育委员就把男生,按照值日小组的划分,分成两队(秦川所在的一、二、三组为一队,我所在的四、五、六组为二队)踢足球,女生们可以自由活动。

我身体比较瘦弱,开学后,尤其是胳膊上的伤好了以后,每天坚持跑步上下学,这样既可以缩短路程上的时间,又可以锻炼身体,所以对踢足球这样对抗性很强的体育项目,我很乐意参加。这也是锻炼的机会。

在进行完简单的活动以后,我脱下外面的衣服,交给大力(大力胖,一般不参加踢足球),穿着一身球衣球裤进场踢球。一会儿就跑的满头大汗,所以把球衣袖子撸到胳膊肘上边,裤腿也撸到膝盖的上边,半裸着胳膊腿,奔跑在球场上。

说实话,我的皮肤白嫩白嫩的,就是那些自认为很白的女生见了,也得退避三舍。记得上初中的时候,和我同桌的一个女生,每到冬天,她的手就皴得很厉害,手背和手腕处都是黑乎乎的,像熊掌一样。我没事的时候,就把手放到桌子上,来回翻转着,很骄傲的自己欣赏着玩儿。那女生一见,就乖乖的把手藏到书斗里,后来时间长了,她就夸我“澥黄”。不过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澥黄”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时间不长,在我的助攻下,刘建辉一脚破门,1:0暂时领先一队。女生们没有几个自由活动的,都在为自己所在队的男生们,加油喝彩,充当啦啦队。

进球得分的二队队员们,更加精神振奋、斗志昂扬、拼抢积极。而失掉一球的一队队员,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拦截堵挡的机会,想着在下课前,把比分扳平后者反超二队。

这场不规范的足球比赛,进行的相当激烈。场外啦啦队的女生们也显得很激动,不时的喊着“鬃加油!”“锥蛹佑停笨诤牛∑炷藕埃睦釉薄4罅Ρё盼业囊路诔⊥馀芾磁苋ィ鄣寐反蠛埂⑵跤酰⑶也皇钡姆⒈砥缆邸白咨涿牛薄ⅰ鞍パ剑嫠锏某艚牛敝嗟幕埃痪诙?这时候,我拦住足球,快速向前带,一瞥眼,看见刘建辉在我的左路,就飞起一脚,想把球传给他。

就在我把右脚踡在身后运足力气,飞脚传球的一刹那,秦川的腿,猛然出现在我的脚前,他没有去铲断滚动的足球,而是让过足球,冲着我的腿急扫过来。如果我按照原先的设想飞脚传球,那么我这一脚,一定会踢在他的腿上,后果将不堪设想。我硬生生的收住脚,但是,身体向前奔跑的惯性,和猛然收脚后,身体重心前仆的不稳定性,带着我的身体向前扑去;这时候,秦川的脚扫在我双腿上,被他使劲一绊,我的身体像只跳跃的青蛙一样,悬空向前,“啪!”的一下,摔在地上,“哧溜”向前滑动。

摔在地上的我,脑袋一片空白,本能驱使我要爬起来,但是刚一使劲,从双肘和双膝处,骤然突起的疼痛,让我“哎哟”一声,趴在地上。

同学们马上向我靠拢,刘建辉第一个跑到我跟前,他把我的身体翻转过来,想拉我起来,随后赶来的同学们,看着我血肉模糊的伤口,和流出的鲜血,吃惊的愣在那里。

这时候,一个炸雷似的声音传过来:“秦川,你个狗娘养的!”就见怒火满面的大力,把我的衣服扔到随后赶来的白杨怀里,跑到秦川跟前,拽住他的脖领子,劈手就是四个耳光,然后迅捷的闪到他身后,没看清怎么回事,秦川的身体就飞了出去。大力要蹿过去,被同学拦腰抱住,大力挣扎着,怒骂着。

秦川倒地以后,被那些平时就看不上他,总想找机会“修理”他的同学一顿拳打脚踢,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白杨吃惊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我,把我的衣服紧紧的搂在怀中,少顷,她对着还在挣扎的大力喊道:“快送医务室呀!”

大力稍稍一愣,停止了挣扎。随后不顾我身上流着血,背起我跑进学校医务室。随后张老师来了。同学们愤愤不平的向张老师讲述经过,并同声认定是秦川故意给我使绊子。

擦伤是严重的,主要在双肘的前部和双膝处,白嫩的皮肤和硬化的操场硬摩擦,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划痕很多,有的地方都能看到肉里的骨头了。伤口的剧痛加上消毒药水的刺激,疼得我两眼直冒金星,浑身颤抖,剧痛仿佛要冲开我的喉咙,要撬开我咬紧的牙关和紧闭的嘴唇,头上冒出的汗珠,把头发都湿透了,顺着头发往下流。刘建辉等几个同学使劲摁着我。大力急得脸色涨红,咬着后牙,腮帮子上的肌肉都在一下下的蠕动。

女生们害怕这血淋淋的场面,站在门外小声议论,只有白杨和李红红站在我身边。白杨用手绢给我擦汗,被我死死的咬住不放,她伸手接过李红红的手绢接着擦。

校医给我上好消炎药,裹上绷带,看着被汗水湿透的我,赞叹地说:“这学生,你很坚强。”

张老师在门外听完同学们(主要是女生)讲完事情的经过,进到医务室,他心疼的看着我,用手帮我顺了顺凌乱的、湿漉漉的头发,然后问校医:“伤得厉害吗?”

校医如实地说:“骨头没事,主要是擦伤,但是擦伤很严重,估计半月二十天的要卧床了。

“什么?半月?二十天?卧床?”我急得只想哭。天啊,如果真是那样,学习怎么办?这不要命吗!我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嘴里咬着白杨的手绢呢。他妈的,没想到,我高峰这么善良的东郭先生,却救了秦川这样一只没良心的白眼狼,还被他弄成这样。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一脚踢在他腿上,让他躺在床上呢,也省着他再给女生写纸条了。我、我他妈的比窦娥还冤。

张老师说:“马大力你和刘建辉去总务处借辆推车,一会儿把高峰送回去。”

大力和刘建辉走了。张老师又问:“秦川呢?”听同学们说秦川还躺在操场上,张老师皱着眉说:“怎么会这样?”然后派另外几个男生把秦川扶进来。

秦川的样子很惨,脸上赫赫然的暴着手掌印,嘴角流着血,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校医看过以后说:“没事,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

秦川在张老师的注视下,在同学们的怒目瞪视下,侧身靠在墙上,佝偻着身子,耷拉着脑袋,小声抽泣。那样子,就跟《智取威虎山》里的栾平一样。

大力和同学们把我抬到车上,我忍痛把手绢取下来还给白杨,白杨展开一看,当着张老师的面,居然“哇”的哭出声来——那块叠了八层的手绢上,露着被牙齿硌出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洞。

晚上,大力领着张老师、白杨、刘建辉、李红红等几个同学来看我。张老师握着我爸爸的手道歉,并说,没有尽到责任,让孩子受这么重的伤,受这么大的罪。爸爸和张老师客气几句,俩人坐在一起抽烟聊天。

我妈是第二次见白杨,把她搂在怀里,舍不得放开。白杨偎在我妈怀里,看我痛苦的样子,默默的流泪。看着她们忧伤的面容,我也很忧伤。

唉,谁弄成我这个样子也得忧伤。早晨上学还欢蹦乱跳的我,被大力他们用小推车推回来,那样子,就像是用车推着一头出栏上交的猪一样。只不过,猪的四条腿是被绑在一起的,而我的四肢却是分开绑的。

回到家以后,我妈先是吃惊心疼的流泪,随后就用竹片固定在关节的上下两端,怕我在屈伸胳膊腿的时候,撕破血痂影响愈合。所以,我靠着被子坐在床上,腿是不能动了,但是胳膊在动的时候,都是伸的直直的,那样子很滑稽,就像十几年后,在VCD光碟上看见的僵尸一样。

过了一会儿,我爸妈出去了,张老师关切的问:“疼吗?”

我皱着眉说:“疼,不过疼劲小多了。”

张老师不安地说:“好好休息,好好养伤。只是这学习……”话没说完就停下了。看来他也在为我的学习操心,但是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

白杨对张老师说:“老师,你不用费心了,我想好了,我每天把各科的笔记做好,再抄一份,让大力给高峰送来,这样他在家也能学习了。”

李红红和张淑敏马上表示,帮白杨一块抄笔记。张老师很高兴的说:“好、好,就这么定了。”

随后他严肃地说:“高峰,这场意外到此为止,就让它结束,以后不许再找秦川的麻烦。你们以前是好朋友,以后还是。今天我批评了他,他很后悔,本来是要和我一起来的,但是他走路不方便,所以我没让他来。听清啦?”

我点点头,没说话。张老师又对大力他们说:“你们也是一样,不要认定秦川故意绊高峰,在球场上,我们只能说这是意外的突发事件。今天把秦川打得很严重,这是不应该的,以后,你们要好好帮助他,团结他,不要歧视他、孤立他,听清啦?”

大家点头称是,过了一会儿,张老师他们要走了,白杨看他们出门以后,从衣袋里拿出包东西塞给我,捧着我的手,怔怔的看我一眼,转身追了出去。

我打开纸包一看,里面包着十几块糖。看着糖块,一股柔情蜜意甜甜的涌上心头。

大力每天都会把笔记按时送来,看看这六、七种不同的笔体,我不禁为白杨和同学们友善的情谊所感动,可以想象他们是在多么紧张忙碌的课间替我抄写笔记,十分钟,每个课间只有十分钟。

这一天,大力没有按时把笔记送来,我心里直嘀咕,他是不是给忘啦。正想着呢,我妈一推门,高兴地说:“高峰,你看谁来啦?”

我抬头一看,白杨手里拿着笔记本,歪着头,笑吟吟的站在门外。我不禁感到喜出望外,本能的要起身下床,结果又抻动了伤口,疼痛命令我乖乖的靠着被子坐好。

等我妈出去以后,白杨坐在我身旁,关切的问:“恢复的怎么样?还疼吗?”

“不动的时候不疼,动弹的时候还是很疼的。不过确实好多了。”

“唉,真是没想到,秦川这么狠,偏偏在这个时候把你伤成这样。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这么大的罪。”白杨内疚地说,眼睛里闪动着晶晶泪花。

“这不怪你,其实咱们都是无辜的,秦川这小子太……唉,别说了,要怪就怪你长得太漂亮了。”我故意逗她说。

“你胡说什么呀,”白杨嗔怪地说:“我长得漂亮,又不是给他看的,是给你看的。”话说出口,她明白这话说得太暴露了,羞涩的低下头微笑。一会儿,她抬头正视着我说:“高峰,同学们都在议论,说咱俩特、特别的好,怎么办?”

是呀,怎么办?我眼前仿佛出现了和她在一起时的快乐往事;想起了我两次受伤,她为我擦汗时的关切和伤心流泪的面容;还有大佛前那庄严的一跪……白杨,多好的女生呀!我刚满十七岁的躯体内,骤然升腾起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我心中顿时转化成一种责任,一种男子汉与生俱来的血性,所应当承受的、至高无上的责任,它敦促着我、鼓励着我说:好好照顾她、保护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给她快乐、给她幸福。我忍痛慢慢挪动胳膊,拉住她的手,冲动而又坚定地说:“那咱们就好下去,好到一起上大学,一起工作,一直好到生命结束。行吗?”

白杨痴痴的看着我,然后把脸埋在我的手中,柔弱的肩膀抽*动着。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抹了抹眼泪,说出一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如果考上了,咱们一起上大学。如果我考不上,就离开你,走的远远的,叫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我没有细想她的话,就坚定地说:“我们一定会考上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冥冥中的天意,也没有想到白杨会说出这样一句果敢的话。看着她红红的脸,我才知道“激动”是什么样子——完全不是小说中经常描写的,什么头晕目眩啦、瞪大眼睛凝神屏气啦等等,那些浪费词汇的描写。我浑身轻微的颤抖着,用一动胳膊就会给我带来疼痛的手,轻轻的而又是使劲的攥住她柔软的手。虽说我攥过她好几次手,但是这次我要让她明白,她刚才的话只是一句戏谈,以后我们将会永远在一起!

唉!我没想到,这冥冥中的天意,竟然会如此这般的捉弄人。假如我好好想想白杨的话,给她鼓励、劝说和恳求,那么,今天又会是一种什么样子。难道我去年产生幻觉的时候,一直没有抓到的红线,就是冥冥中的天意给我的暗示吗?唉!失去的总是最美好的,这句话是谁说的?为什么这句话总是锥痛人的心。

妈妈在门外喊了我一声,白杨赶紧坐直身体。妈妈推门进来,送来些花生和糖,和白杨说了几句话又出去了。时间不大,大力推门进来,喊道:“兄弟,我们来啦。”

嚄!来的人真不少,刘建辉、张志刚、石磊、赵伟、张淑敏、周玉玲、朱晓娜、王淑秀、李红红他们都来了。躺在床上一个星期了,看到这么多好同学,让我非常激动。他们一一和我轻轻握手,只有张淑敏、李红红在和我握手的时候,我感到了一股力道。大力搬凳子、倒水、递花生的,一个劲紧忙乎。

“你们怎么才来呀?”我高兴的问。

李红红指着大力说:“还不是为他。他今天又把秦川给打了,张老师让他写检查,所以来晚了。”

“大力,怎么回事儿。”我急忙问。

大力摆摆手道:“没你的事,秦川这小子就是他娘的欠揍,把我兄弟弄成这样,我能轻易饶过他吗,娘的个球。”大力愤愤地说。

“你怎么不听老师的话,再说我们还是把兄弟呢”我有些不高兴了。

“行了,别说了,他把你伤成这样,还算什么他娘的把兄弟,好好养你的伤。有机会我还得揍他。”大力不耐烦地说。

“对,大力说的对,哪有这样的把兄弟呀,秦川简直就是条疯狗,得谁咬谁。”李红红愤愤不平的接了一句。其他的女生都跟着点头称是。

“唉。”我叹口气,没有说话。

刚才高兴的场面凉了下来。其实我很赞叹大力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精神,有时候也想,等我伤好以后,把秦川很揍一顿,出出气,让他也享受一下做僵尸的感觉。但是又一想,还是张老师说的对呀,“在球场上,我们只能说这是意外的突发事件”这句话,就把事情的性质转变了,为的不就是怕我寻仇滋事,报复秦川吗。

刘建辉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白杨,打破僵局,他故意长叹口气,对大力说:“大力,咱们来的不是时候呀,昨天来、明天来都好,就今天来不好。”

“怎么不好?”大力不解的问道。

“咱们这一来,虽说给高峰这充满温馨的小屋,增添了无限光彩,可是也多了十二个电灯泡。”刘建辉咬文嚼字、酸不啦叽的说完,又问白杨:“你说是吗,白杨?”

其他同学都明白了刘建辉的意思,不约而同的笑起来。白杨也笑了,她红着脸,不紧不慢的、绕刘建辉说:“这么说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既然是我来的不是时候,那你为什么还不走。”说完,捂着嘴笑。

刘建辉起身就向外走,刚走了两步,他回过味儿来,转身说道:“凭什么你来的不是时候,倒让我走啊。”

“哈、哈……”同学们被白杨的机智和刘建辉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

在床上躺了十二天,我就坚持去上学了。胳膊上的伤还无所谓,膝盖上的伤还暴着厚厚的血痂,轻微的抻拽,就会使血痂破裂流血。但是顾不了那么多啦,为了理想和信念,我要努力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

秦川没有向我道歉,这件事后他在同学们面前成了过街的老鼠,男生们鄙视他,女生们厌恶他,他更加孤独了。每天中午,他看到我和白杨刘建辉几个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吃饭,看到白杨把仅有的几块肉片,夹到我饭盒里的关心体贴劲,他的脸色就一阵红、一阵白的,十分难看。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五一”节了,学校决定,五月一日下午,在操场上举行歌咏比赛,每班一个节目。我们班的节目是,男女声混合二重唱《校园里有一排年轻的白杨》。

五月一日下午的操场上,彩旗飘扬,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用天蓝色的幕帐当作背景,幕帐中间,是排列成弧形的、用大红纸剪成的“迎五一歌咏大会”的大字。大喇叭里播放着“运动员进行曲”,各班级按照事先划分好的区域,带队入场,不一会儿,舞台前面,就聚集了一千多名师生。白杨担任报幕员,。大会开始后,校长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随后,歌咏比赛正式开始。

我班参加合唱的十六名同学,和担任口琴伴奏的我,激动的等待着。

白杨穿着去年刚来时的那身衣服,白色的的确良半截袖上衣,下摆束在一件白底带淡绿色小碎花的裙子里,顺在右胸前的黑色的长发,和漂白上衣形成的对比,更显示出青春俏丽的美。

“下个节目,男女声混合二重唱《校园里有一排年轻的白杨》,演唱者高二二班合唱队,口琴伴奏高二二班高峰。”

终于轮到我班上场了。十六名同学排成一路纵队,从舞台东侧走上舞台,在舞台中央变成四排方队,我拿着口琴最后一个登上舞台,并在方队左前方站好。白杨拿来一个立式麦克风放到我面前,冲我笑了笑。

歌曲《校园里有一排年轻的白杨》由著名诗人叶延滨作词、著名音乐教育家刘天礼作曲,它明朗亲切、轻松活泼、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并被评为八十年代最受青年人喜欢的十大歌曲之一。

我稍稍定了定紧张的心情,举起口琴,先吹出一段高亢激越的序曲,然后随着我吹出的主题曲和男生的和声,女生们先唱第一段:

校园里大路两旁(啦啦啦啦啦啦啦)

有一排年轻的白杨(啦啦啦啦啦啦啦)

早晨你披着彩霞(啊啊啊啊啊啊啊)

傍晚你吻着夕阳(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年轻的白杨

汲取着大地的营养

汲取着大地的营养

啊,年轻的白杨

树叶沙沙响(沙沙响)

年轻的白杨

你好像对我讲(对我讲)

要珍惜春光、珍惜春光

珍惜春光、珍惜春光

从女生们优美细柔的歌声和男生们粗犷深厚的和声里,我们仿佛看到了一颗颗小白杨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茁壮成长的过程。而第二段由男同学主唱,女同学和声:

我们是年轻的白杨(啦啦啦啦啦啦啦)

我们是未来的栋梁(啦啦啦啦啦啦啦)

枝条捧出朝阳(啊啊啊啊啊啊啊)

绿叶伴着星光(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我们在成长

汲取着知识的营养

汲取着知识的营养

啊,年轻的白杨

树叶沙沙响

年轻的白杨

你好像对我讲

要珍惜春光、珍惜春光

珍惜春光、珍惜春光

珍惜春光、珍惜春光、珍惜春光

悠扬激越、催人奋进的歌声,又仿佛让我们看到了当代青年人,渴求知识、奋发向上的精神面貌。

结句“珍惜春光”,在男女生交替重叠、激昂振奋的演唱中,把这首歌曲推向了高潮。让我们看到青年人斗志激昂、拼搏奋进的希望。

是的,只要我们珍惜今天这美好的春光,明天就一定能放飞理想!

在热烈的掌声中,同学们从最后一排开始,顺成一路纵队,从西侧走下舞台。我仍然是最后一个。

就在同学们退场的当儿,白杨报上下一个节目:“下个节目,女声独唱《友谊地久天长》,演唱者高二二班白杨,口琴伴奏高二二班高峰。”报完以后,她转过身来,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红扑扑的脸上,露着羞怯的微笑。她伸手拦住我。我对白杨大胆的举动很吃惊,也很生气。事先不和我打招呼,就这么冷不丁的报出来,如果我不会吹这首曲子怎么办?心里不由得一声怒骂:“鬼丫头,回去再和你算账!”

《友谊地久天长》是一首优美的苏格兰歌曲,曲调简洁流畅,感情含蓄、深沉,深切表达了人们对友谊的珍爱: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

朋友

友谊万岁

举杯痛饮

同声歌颂

友谊地久天长

白杨优美的歌声,带着我的思绪,仿佛穿越了时空,来到十九世纪苏格兰西南部,一个偏僻的小镇。在一个简陋的小酒吧里,一群老人正在喝酒,他们都是儿时的伙伴,好不容易相聚在一起,明天还要各奔前程。天色蒙蒙发亮的时候,他们就要动身了,这时候有一个老人,情不自禁的哼起了一只婉转悠扬、含蓄深沉的苏格兰民歌。

我们往日情意相投

让我们紧握手

让我们来举杯畅饮

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

朋友

友谊万岁

举杯痛饮

同声歌颂

友谊地久天长

白杨的歌声,终于在最后一句“友谊地久天长”委婉的拖腔中,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听不见了。她红扑扑的脸,带着一丝迷人的微笑,静静的站在麦克风前。会场上的师生们,都屏气凝神,没有一丝响动,少顷,一种声音,一种仿佛从地低下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最后终于爆发成一片热烈持久的掌声。

热烈的掌声中,白杨走过两步,拽住我的手,来到舞台中央,向着还在热烈鼓掌的全校师生,深深的鞠了一躬。

白杨特别投入的演唱和我默契的配合,演绎了一首友谊的颂歌。但是这友谊的歌声,又一次刺激了秦川。后来大力告诉我,就在我和白杨手拉手向老师同学们鞠躬的时候,秦川摔断了凳子腿,捂着嘴,哭着跑出会场。

我们顺利通过了高中毕业考试,这意味着丰富多彩的高中生活的结束。考试成绩相当不错,我、白杨、刘建辉、秦川、张淑敏都考得很好。下一步我们的任务就是重点复习,迎接七月上旬的高考。但是有些同学感到自己高考无望,就自动放弃高考回家了,其中就包括马大力。大力带着解脱的笑脸离开学校,从此开始了创业,并终获成功。

秦川的处境仍然不妙,同学们还是不理他,生活在孤独中的秦川,用学习来麻痹嫉恨的神经,成绩反而相当的稳定。有时候,他还会不明不白的摔书拍桌子,把胆小、温顺的张淑敏吓得坐到大力的座位上,不敢和他做同桌了。

我和白杨的关系在正常发展,从大佛前的一跪,到我摔伤后的感情流露,使我终于意识到了一种我不懂,又理不出明晰的头绪;但又有所体察、有所感受的情感。这情感就像穿梭在云海中的明月,一会儿露出皎洁明亮的清影,一会儿又躲藏到云朵的身后,时隐时现,叫我难以捕捉。可以肯定,白杨对我越来越好,而我也觉着,越来越离不开她,这撩拨我感受感知的情感,叫我怎么也闹不明白,成熟、成熟,什么样子才是成熟?

这天晚上的自习课上,白杨大大方方的坐到我的对面,认真的看了我一眼,笑嘻嘻地说:“高峰,快要高考了,你想报什么专业?”

她的话把我问懵了。说实话,我虽然想考大学,但是学什么专业,我却从没想过。我还没有回答,张淑敏、李红红、刘建辉凑了过来。

张淑敏笑着说:“我想考师大,以后做个老师。”

刘建辉紧接着说:“我、我也考师大,也当个老师。”说完还向张淑敏瞟了一眼。看见他的动作,我在他的腿上使劲掐了一把:狗东西,众目睽睽之下眉来眼去的成何体统。

刘建辉红着脸拍了我一下,急忙转移注意力,他问白杨:“你想学什么?”

白杨严肃的说:“我想上医学院。”

“为什么?”李红红问道。

白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用低沉的语气说:“我妈去年春天得癌症死的,所以我要做个医生,攻克癌症这道难题,让人们永远不受癌症痛苦的折磨。”说完看着我说:“你呢?”

噢,现在才知道,原来白杨没有母亲了。唉,可怜的白杨啊。

我不知道以后干什么好,不过,我总觉着当一个建筑工程师挺伟大的,因为我爸爸就是一个建筑工程师,他们盖了多少大楼,建了多少厂矿呀。“我想当一个建筑工程师。”

没想到,我的话刚说完,白杨就夸我:“你呀,你的作文不是写得挺好吗,我建议,你最好当一个儿童文学作家,你的作品一方面给那些儿童看,主要给自己看。”说完低下头怏怏不乐的起身走了。

看她的样子,好像是生气了,我很慌乱。我没有说错话嘛,怎么这样啊,再说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考上大学啊。

张淑敏她们几个捂着嘴笑着也走了,刘建辉横我一眼,咬牙切齿的说:“你白他妈长个聪明脑袋,笨蛋!”

我,我,我想不明白,“儿童文学作家”和我的想法最少也差五万四千里吧,我怎么就不对了呢!结果,白杨直到放学也没有再看我一眼。

唉!烦人的夜呀。

五月下旬的一天清早,我赶到学校上早读,进到教室一看,白杨和十几个同学正在学习,和白杨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会心的笑了笑,快步走到我的座位上。我的手在书斗里一摸,禁不住脑袋“嗡”的一下,立刻冒出一头冷汗——书斗是空的!课本、参考书、笔记本、练习本、工具书、小说、文具包括那只经常吹奏的口琴,统统不见了。我不禁喊出声来:“哎呀,我的书呢?我的书不见了!”

白杨和同学们被我的惊叫吓了一跳,继而看我焦急的样子,都跑过来,等他们看清我的书斗里,确实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的时候,不禁面面相觑的愣在那里。

愣了一会儿,白杨才说:“找老师、赶紧报告老师。”

我一听,急忙跳出窗户,向张老师的宿舍跑去。张老师正蹲在门前树坑旁刷牙,听完我焦急的表述后,那口含在嘴里的漱口水,非但没有吐出来,反而“哏儿”的一下咽下去了。焦急的我当时也没有问问,刷牙水咽到胃里,是不是也能起到洗胃的作用。

张老师带着满嘴圈儿的牙膏沫,看看我,又看看随后赶来的同学,马上明白了,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时候,刘建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高峰,你看。”说着递给我一件东西,我一看,更加惊愕不已:那是只变了形的、被熏得黑乎乎的口琴包皮,用手一擦,仍然亮晶晶的。

我急忙问道:“在哪看见的?”

“厕所旁边垃圾点儿。”刘建辉说完,我撒腿就跑。

垃圾点儿旁边有一小堆灰烬,早已凉的没有温度了。拨拉开黑乎乎、轻飘飘的灰烬,露出被踩跺变形的文具盒、钢笔帽、圆规和另一半口琴的包皮,这些金属的残骸,其他东西全都变成灰烬。

张老师和同学们,看着这堆灰烬,都没有吭声,只听见急促的呼吸声。

啊,我怎么这么倒霉,这么背兴,这么的让人恨之入骨!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又得罪了哪路神明!眼睛里溢出了泪水。说实话,胳膊被针扎的那样严重,我没有掉过眼泪;被秦川绊倒在操场上,摔得那样厉害,也没有掉过眼泪,但是今天,看见我书本文具的灰烬、看着实现我理想抱负的工具的灰烬,让我留下了痛心的眼泪。

“啪!”第一节刚上课,张老师就把手中的教案摔在讲桌上,他面色沉重地说:“同学们,今天我们班出了件事儿,高峰同学的学习用品被人烧掉了,我感到非常痛心呀,同学们。我教书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在教书育人的学校里,在以学习为天职的学生中,竟然发生了烧毁同学书本文具,这样离奇的事,这是谁干的?谁干的?谁干的!”愤怒的语言回荡在教室里,眼睛里放射着被怒火烧亮的目光,在同学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就像X光机一样,透视着每个同学的心灵。

张老师激动的接着说:“我要问一下这位烧书的同学,同学间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你做出这样愚蠢的、令人发指的事,这样做,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我告诉你,你这样做,是在扼杀知识,扼杀人才。”

张老师说着,点上一支香烟,由于过分的激动,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摘下眼镜,抹了抹被呛出的眼泪,接着说:“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能达到你什么目的?我要正告这位烧书的同学,你的良心藏满了污垢,散发着臭气;你的人格卑劣低下,见不得阳光。同时,我还要告诉你,不要以为烧毁了高峰同学的书,就能让他心灰意懒,意志消沉。相反,你这卑鄙的行动,更能激发高峰同学渴求知识的愿望和雄心,高峰同学一定会在同学们的帮助下,实现他的理想。”

“哗……”张老师在激愤中,如诗一般的话语,激起了同学们一阵热烈的掌声,我含着泪使劲鼓掌,把手掌拍的生疼。

说得好!张老师的话让我感到热血沸腾,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暗下决心: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掌声停下来以后,白杨站起来,激动地说:“老师,我请求和高峰坐同桌,让高峰用我的学习资料,我相信,高峰一定会考上大学。”

张老师摆摆手,示意白杨坐下,说:“同学们,什么是友谊?友谊是一盏明灯,可以照亮你前行的夜路;友谊是火焰,可以温暖你冰凉的心房。白杨同学的做法,就是同学之间纯真友谊的象征。让我们为友谊鼓掌吧。”

掌声再一次响起,是为友谊增色、为友谊添彩的掌声。

但是,我的学习用品到底是谁烧毁的呢?

十一

在火烤一样的七月上旬,我们迎来了高考,度过了紧张激动的三天,这是寒窗苦读十年的大检阅。我写完最后一张考卷的最后一个字,提前二十分钟出了考场,站在树荫下,等待在另一个考场的白杨。

白杨这三天的情绪非常不好,每次问起她考的怎么样,她总是很忧郁的说:“够呛,不太好。”还说:一进考场就头晕,心烦意乱的。我一听就明白了:晕场。没想到,考生们经常遇到的现象,也出现在她的身上。我总是鼓励她,给她加油,心里也在为她着急,不知道这最后一科,她考的怎么样?

考生们陆陆续续的出来了,人越来越多。等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过之后,这所中学(易地考试)不大的操场上,全是考生和家长们移动的身体,有高兴的、有叹息的、有哭泣的,还有几个考生,一出考场就晕倒了。

白杨出来了,她面色沉重的向我挥挥手,我急忙迎过去,却被刘建辉、张淑敏、李红红叫住了。我简单问了一下他们的情况,抬头再找白杨,不见了。刘建辉他们也帮我找,没找到。

我们急忙到存车处、校门口再找,连影子都没有发现。事先我和白杨说好了的,考完试就到我家吃饺子(我没告诉我妈白杨要来),可能她先走了吧,或许她在前边的一个什么地方等我吧。所以和刘建辉他们告了别,急忙骑车往回走。

回到家里我激动的抱住妈妈,说:“妈,我考的挺好,肯定会考上的。”

妈妈也高兴的搂着我说:“哎哟,我的好儿子,这回妈算是放下心了。”我妈抬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然后问我:“白杨呢,白杨考的怎么样?”一提白杨,我才发现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白杨没来,我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我含含糊糊的说:“考场上人太多,我没有见到她。”

“噢——”我妈失望的长出口气,接着道:“你去歇会吧,我包饺子去。”我对妈妈说出去转转,就走出了家门。一边走一边想:切,这鬼丫头干什么去了?

从家门口,到胡同口,到街口,我一直在想:白杨可能就在前面的墙角处猫着呢,等我走过去,就会猛地跳出来,吓我一跳。但是,我一直走到村口学校后墙了,还没有见到她的身影,我站那等,一直等到天黑,才带着满腹惆怅回家了。

两天、三天、十天、一个月……白杨一直没有出现。大力听说以后,顶着酷热高温陪着我问遍班里所有女生以及和她同宿舍的女生,她们都不知道白杨的住址。在学校档案室,查到她的“学生登记表”,上边只写着“河北保定”四个字。唉,白杨,你真的要我一辈子都找不到你吗?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我焦急、烦躁,当我市东边那个沿海直辖市“鬃大学工程系”的录取通知书,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当爸爸妈妈高兴的合不拢嘴的时候,当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向我表示祝贺的时候,当大力抱起我轮圈的时候,我心里都有一种隐隐的疼痛,我知道是缺少了白杨那张迷人的笑脸。

等待入学的日子里,我经常站在学校后墙那堆麦秸垛前发呆,想着去年十月那个美丽的夜晚,仿佛又出现了白杨爬墙头时的情景和墙头那边紧紧的拥抱;石津灌渠大柳树下,小鲫鱼把鱼竿拽跑了,我还坐在马扎上,痴痴的发呆,耳边似乎响起了白杨高兴的叫声:“钓上了,钓上了”。隆兴寺门前,看着那颗白杨曾经猫腰躲藏身体的老槐树;抚摸着“双龙照壁”上,白杨曾经抚摸过的琉璃砖;看着“倒坐观音”美丽的塑像,想起她斥责秦川时生气的样子和扑在我胸前哭泣时的娇态;想起大佛前,跪在地上祈祷时肃然的面容和拽我衣襟时痴痴的期待……这一切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出现在泪眼迷蒙的我的面前。

思念白杨的日子里,攥着那缕头发,看着被生生揪断的、卷曲的发丝,眼前似乎出现了白杨“真好听,高峰,你挺会吹的”时的惊喜;“高峰,你真傻,傻的让人喜欢”时的若有所思;“乖乖的听话,姐姐明天还给你买糖吃”时的明丽笑脸;还有“如果我考不上,就离开你,走的远远的,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时的果决。

思念白杨的日子里,拿着口琴,却怎么也吹不出《友谊地久天长》那悠扬婉转的曲调,想起她为我擦汗时的关切和哭泣时的婆娑泪眼;想起她动听的歌喉和拉着我向全校师生们鞠躬时的激动;想起她“高峰一定会考上大学”时红扑扑的脸。

思念白杨的日子里,我登上了开往直辖市的列车,开始我梦寐已久的大学生活。

思念白杨的日子里,我渐渐捕捉到了那份情感,也理出了明晰的头绪,我恍然大悟,那就是我可以珍藏在心底里的初恋!在人生的道路上,没有品尝过初恋滋味儿的人,是多么悲哀;在人生的旅途中,像我这样,没有把初恋发展成圆满婚姻的人,又何计其数。初恋是飘渺的轻雾,是纷纷的雨丝,是晶莹的露珠,是绚丽的彩虹,一片阳光,一阵清风,就使它消失的无影无踪,留给我们的是永远都抹不掉的、美好的、酸楚的记忆……

思念白杨的日子里,多少个夜晚,从梦中醒来,擦净脸颊上的泪滴,望着皎洁的明月,想着远方的白杨,听着窗外的风声,心说:风啊,你、到底带走了谁的思念!

思念白杨的日子里,向着春风,对着夏雨,看着秋天蓝蓝的天空,冲着冬天飘洒的雪花,心底里发出悲怆怆的呼唤:“白杨,你在哪——”

十二

一九八五年七月,已经学完大三课程的我,回家过暑假。回来的第三天晚上,从邻村的二姑家出来往回走,走到两村间的一棵大树旁,看见一个女孩子背对着公路,站在树边。走过去以后,女孩子喊了我一声:“高峰。”

“白杨?!”我心里一动,急忙转身借着月光看去,不是白杨,而是李红红。她家和二姑家是邻居,可能看见我去看二姑,所以在这等我。

我走过去,问她:“十点多了,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干什么呢?”

“等你。”她肯定地说。

“等我?有事吗?”除了白杨,我还是第一次单独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心里感到很慌乱。

“还是那个傻样子,见了女孩子就害羞。”她面对着大树,用手抠着树皮,过了一会,抽泣着说:“你现在春风得意了,你知道别人心里有多难受。”

冷不丁的冒出这句话,又把我扔到云里雾里了。

李红红中等身材,比较单薄,圆脸圆眼睛,长得也很漂亮,和白杨大胆果敢的性子相比,她多了些腼腆温顺。

大杨树的树冠,遮挡住银色的月光。在树冠的阴影处,李红红述说了心中的烦苦:“高峰,你知道吗?上高一的时候,你第一次在班里吹口琴,我就偷偷喜欢上你了。我觉着,一个喜欢音乐的人,也是一个有感情、爱生活的人,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一定很快乐。所以,我观察你、研究你,但是你一点儿都不明白人家的心,从来也不正眼看我,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我、我吃惊的愣在那,呆呆的听着。听了她的话,我想起了李红红那双漂亮的眼睛。没想到,娇小玲珑的李红红也有着如此丰富的内心世界。而我,单纯的就像一张白纸。一张白纸,可以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但是,我感情上最新最美的文字和图画,谁能写好画美呢!毫无疑问,这个人只能是白杨。但是,三年过去了,白杨依然不见踪影,想起她,我揪心的痛。

稍稍等了一会儿,她接着说:“我想接近你,心里又害怕,后来看你学习那么好,我也努力学习、拼命学习,幻想着有一天和你一起去上大学,到那个时候再和你说。可是没想到,上高二的时候,白杨来了,看你和她那么好,我才知道,你不喜欢我这种性格的人,白杨的性格、容貌,最适合你。所以,我虽然心里难受,也为你们高兴。”

噢,怪不得,很多时候,她就是用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怔怔的看着我,向我传递着一种异样的光芒。我明白了,原来大力挨摔的那天,她先笑后哭不是因为心疼大力,而是因为我对白杨的专注让她伤心才哭的。奶奶的,女孩子的心思,我怎么就捉摸不透呢。

“你受了那么多的苦,终于考上大学,我替你高兴的睡不着觉啊,有志者事竟成,你终于实现自己的理想了。后来听大力说,白杨一直没有来找你,你伤心欲绝像个呆子,想去安慰你,又怕提起白杨,更让你伤心。所以三年来,咱们虽说见过几次,也没有和你说过这些事,心里总为你抱不平。

李红红喘了口气,接着道:“你以后,一定会有更大的出息,老天爷是在磨练你。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以前和现在受的苦,就算不了什么了,你说对吗?所以高峰,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一切顺其自然吧,白杨走了,也不要再伤心了,好好生活,好好学习,啊。”

听了李红红的肺腑之言,让我百感交集、激动万分,带给我强烈的震撼:“谢谢你,李红红。真的非常感谢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帮你做点什么?”

“你真想帮我?”

“真的!”我真诚的答道。

“行。有件事,你去帮我说最好。”

“噢,什么事?”

李红红大大方方直来直去的说:“我喜欢上大力了,你去帮我说说。”

“好。我明天晚上就去找大力。”

闷热的夜晚,终于有了一丝凉爽。把李红红送回去,心里非常高兴。没想到,我还能做一次红娘,而且是为我最好的朋友当红娘。想到李红红荡漾的春心,想到没有抓到的红线,我又想起了白杨,刚刚感到的一丝凉爽,又变成了难挨的酷热。唉!让我梦萦魂牵的白杨呀。

第二天上午下起雨来,十点多钟,大力带着一身泥浆一身水来了,进门就喊:“兄弟,我来啦。”脱下雨衣挂在门上,没顾上擦脸上的水珠,就扬扬手里的书包,说:“今天咱俩好好喝点。”

大力脸色黝黑,身体粗壮结实,看来干瓦工活,练就了一副好身板。他从书包里拿出烧鸡和花生米什么的,放在桌上。

我说:“哥,我想晚上去找你呢,你倒先来了。”

“什么事?”他到了一杯酒,先“嗞儿”的喝了一口,然后把酒瓶递给我。

“当然是好事。有人托我向你提亲呢,是好事吧。”我高兴地说。

“提亲?谁呀?”他诧异的说完,喝了口酒。

“李红红!”

“噗。”大力一口酒全喷出来,呛得他只咳嗽。他抹了抹被呛出的眼泪,问我:“是谁托的你?怎么回事?”

我把昨天晚上遇见李红红的事告诉了他,,大力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娘的,李红红这个臭丫头,净他娘的糊弄人。兄弟,我还没有告诉你呢,以后见了李红红,要喊嫂子,我们都领结婚证了,打算年底结婚呢。她还提他娘的什么亲。”

“什么?”我不由的站起来:“领证了?年底结婚?”我被气乐了,哈哈的笑起来。

“哈哈,兄弟,白上大学了,让个臭丫头给骗了吧。”

“不行,我得找她算帐去。”我向外走,大力拉住我说:“兄弟兄弟,算我替你嫂子给你道歉,行了吧。来来,喝酒喝酒。”说着那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把我摁在椅子上。

原来,大力是在给李红红家盖房子的时候,两人好起来的。那时候,李红红端给大力的凉开水里,总有一股浓浓的甜味儿。等房子盖好了,她和大力也开始恋爱了。真是没有想到,李红红我这个大力嫂子,竟然给我开了这样一个滑稽的玩笑。

这虽然是玩笑,但我心里却有一种隐隐的痛。大力和李红红要结婚了,我呢,连女朋友都没有。本来是有的,但是,但是她却象风中的空气或者空气中的风一样,从我的眼皮底下悄然的消失了,而且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想找都找不回来。我这份思念的痛苦,什么时候才是终点或者永远没有终点?

白杨,我想你,我想你呀!如果明月能寄去我的相思,我愿意把明月缠绕在心头;如果流水能带去我的思念,我愿意把大海装进我心中;如果绿叶能捎去我的怀念,我愿意把整个树林种在我心田;如果轻风能送去我的问候,我愿意把空气凝滞在心间。啊,苍天!我有如此壮阔的胸怀,但是,你、有怜惜的慧眼吗?

惨痛的思绪,无情的笼罩着我。我端起茶杯,把半杯酒一下倒进嘴里,伸手去拿酒瓶子。

大力看我的神情不对头,急忙抢过酒瓶,把酒倒进他的杯子里,然后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气。

大力在年底如期的和李红红结婚了。第二年,如愿以偿考上师大,毕业后分配到同一所学校的刘建辉和张淑敏也结了婚。只剩下孤单寂寞的我,还在幻想着白杨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一等就是九年。

九年里,我拒绝了大学里几个女生的示爱,拒绝了亲朋好友们的多次提亲,我就像是一只单飞的孤雁,飞翔着、盘旋着,还在等待那已经失去了的爱。

九年里,写了几百封发不出去的信,写完后又默默的烧掉,那灿灿的火光和幽幽的轻烟,就是我内心散播不尽的思念。

噢,那灿灿的火光和幽幽的轻烟哟。

十三

二○○三年六月,“非典”风波刚刚过去,我去北京的部里开会回来,顺道送了B市的一位同事,然后神遣鬼使般的顺着107国道往回走。走到出市口的时候,感到口渴难忍,看见前面路边有一个卖冷饮的小摊,就把车靠过去。

“老板,来瓶水,要凉点儿的。”从空调车里出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来啦。三块钱一瓶。”

一听价钱,就知道遇到黑心老板了,这种水在石门市一块钱一瓶。但是口渴难当,也没有和他计较,看也没看他一眼,接过瓶水打开,喝了两口。一边喝一边看着国道上来往的车辆。

把水喝完以后,反手递给老板十块钱,说:“再来两瓶,钱不用找了。”等了一下,不见老板接钱,刚转过身看,从老板蠕动的嘴唇里,飘过一句犹豫的话音:“这位朋友,是不是姓高呀?”

“是的。”他怎么知道我姓高?

“高峰?高峰!”我还没有看清老板的模样,他就用两种不同的语气喊出了我的名字。我仔细打量他,心想,这人到底是谁呀?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面前是一张吃惊嫌卑的笑脸:花白头发,整齐的梳成偏分头;面容消瘦发黄,一口白白的牙齿,只是两只胳膊软软的下垂着,好像浑身没有一点劲儿;酱红色的T恤衫,蓝色短裤下,露着干瘪瘪的细腿;黑乎乎的脚丫子上,胡乱蹬着一双廉价的塑料拖鞋。

我的记忆深处,好像没有这样一位朋友。我仔细看着他的眼睛。他那双还没有呆滞的三角眼,在打量我的同时,转来转去,让我捕捉到一丝邪光。我马上想到这个人是谁。

“秦川?”

“是我。”他伸出干巴巴的手,看我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思,尴尬的缩回去,在酱红色的T恤衫上来回的搓。

我登时就怒火满腔,以前的一切,出现在我的眼前。

真是没有想到,当年那个也算英俊的、变着法儿报复我的秦川,竟然变成这幅样子。

我吃惊的问道:“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嗨。”秦川长叹一声,又递给我一瓶水,简单的向我说了说这二十年的经历。

原来,秦川当年被一个三类大学的建筑系录取,学的民用建筑专业。毕业后分配到这个城市的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并且和公司一位管档案的女工结了婚,生有一女。后来当他考取工程师,并担任施工队长的时候,由于公司经营不善,破产倒闭,他们两口子全都失业了。在到处找工作碰壁以后,就在公路边上开起了这个小摊儿。没想到,竟然被我撞上,这恐怕也是天意使然吧。“你和白杨都挺好的吧?”狗娘养的,真是我的克星。他的臭嘴一说话就捅到我的疼处。

我如实地说:“我挺好,白杨的情况我不清楚。”看着潦倒的秦川,心里有些怜悯。以前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火气自然消失的也快。我坐在他递过来的马扎上,和他随便聊起来。

“怎么?你们没有结婚?”他惊愕的问道。

我有些伤感地说:“没有。高考以后就不见她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音信。”

“唉,苍天瞎眼呀。你和白杨是多好的一对呀。可是我……唉!”秦川没有说完,干巴巴的巴掌,拍在干瘪瘪的细腿上。

我正和秦川说着话,从马路的对过走过来一个中等个子,身材适中的女人。走到近前,秦川说:“玉莲,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经常给你提到的高峰。”转过身,又对我说:“高峰,这是,啊,你应该叫二嫂子的。”

我急忙站起身来,说:“嫂子,你好。”她的个子只能到我的腋下。

虽然是猛不丁的见面,秦川媳妇却表现的自然洒脱。听到我的问侯时,眼睛里现出一丝热情的亮光,照着她白净的圆脸和小巧的嘴巴。但是看到她还穿着大概五年前的旧衣服,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酸。

她急忙而又热情地说:“啊,我、我好。高峰,你也好。”说完,上下打量我,定定神,才镇定地说:“高峰,老秦跟我提起过你们以前的事,他总说对不住你,你别往心里去啊。”说完对我笑了一下,就去照顾生意了。

看他媳妇的摸样,我不由得赞叹:秦川不愧是有“爱美之心”的人,以前虽然没有追到白杨,但是他媳妇的容貌也堪称美女。不知道他写了多少纸条,才把公司的档案员娶到家。要知道,在建筑行业,在机关大楼里搞文档、资料、档案的女同志,都是有一定的社会背景,同时都是容貌出众的人。

“老秦?”难道我们都老了吗?

和秦川聊了大约一个小时,当他知道我是一家部属大型建设公司的常务副总的时候,脸上露出羡慕的目光。看看天色不早,准备回去,秦川赶到车窗前,激动的喊道:“高峰,我是学民用建筑的,我能干,我还想干!”说完,还冲我晃了晃干瘦瘦的拳头。

回家的路上,秦川的影子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虽说和他聊了一个小时,但是如今却变成我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以前他见到漂亮的女生,就要和人家做同桌,现在仍然娶了个漂亮的老婆;以前他一刀就能把鸡剁死,现在却变的手无缚鸡之力;以前他长得也算英俊,现在却变得像个小老头……我一边开车一边想,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既然学的是民用建筑,把他安排到大力的建筑公司不是挺好吗,这样他有了固定的工作,日子就会好起来的。只是大力会答应吗?

回到家里,我把遇见秦川的事,在电话里告诉了大力,大力第一句话就是:“活他娘的该,这小子就该过这样的日子。”

想起秦川潦倒的样子和干瘦瘦的拳头;想起他一家三代,还挤在四十四平米的房子里;想起他“我能干,我还想干!”的心声,我苦口婆心的劝了大力一个多小时,他才勉强地说:“兄弟,看你的面子,我考虑一下,什么时候想好了,就通知他。唉,他以前把你害的那么残,你还帮他,你小子真他娘的事儿多。说实话,烧你学习资料的人,我一直怀疑是他。唉,算啦,不说啦。”说完挂了电话。

我松了一口气,我知道大力答应了。

十四

在公司各个施工点儿转了一圈,回到石门市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下旬了。这天下午下班后,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心里想着:秦川到大力的建筑公司,已经一个多月了,是不是去看看他。正想着,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马上接通:“哥,我是高峰,什么事儿?”

“操,秦川这小子说要请咱们喝酒,你回来了吗?”

“我在办公室呢,刚想下班后去看他呢。他干的怎么样?”

“行,这狗娘养的到底是上过大学的人,还真他娘的行。这一个多月,我的公司让他打理得比以前好多了。”

出差两个月,大力在电话里告诉我,七月一日,他把秦川一家全“请”来了,还让他担任公司的施工经理。这就是大力豪爽大度的一个表现。同时,也因为他的豪爽大度,大力赢得了许多甲方单位的信赖,所以活源不断,他的公司一直呈现出蒸蒸日上的势头。想想也是,那些小肚鸡肠的人,净算些鸡毛蒜皮的小账的人,能做出大事来吗?

“噢,既然干得不错,我就放心了。还喝什么酒哇。”我推脱道。

“这小子说,是为以前的事,要向你和白杨道歉,我也不好推辞。”

提起白杨,我的心里一阵难过,我没有吭声。有的人是要永远镌刻在心里的,哪怕是忘了他的声音、忘了他的笑容、忘了他的脸。但是每当提起的时候,那种失落沉重的感觉,都在狠狠的刺痛你的心。但是白杨的声音、笑容、长相,我永远不会忘记。

大力在电话那头急了:“喂,说话呀。怎么提起白杨又伤心了,小心我到弟妹那告你的状啊。操,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她。说话呀。”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必要道歉吗?算了,还是去看看他吧。我说:“行啊,去哪儿?”

大力说:“你选地方吧。秦川这小子刚来,也不能让他掏钱,我买单。”

我心想,既然是向我和白杨道歉,那就选一个白杨“在”过的地方。主意一定,说:“石津灌渠大柳树下,咱们钓鱼的地方。”

“什么?石津灌渠在哪呀?啊,民心河呀。操,你不能选一个好地方呀,别想着给我省钱。”大力急了。

我不容置疑地说:“就那吧,我一会儿就到。”说完挂了电话。

石津灌渠已经变成美丽实用的民心河了,那棵大柳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耐用的水泥浇筑的河床,蜿蜒逶迤潺潺流动的河水;绿化带上,绿茵茵的草坪、婀娜的木棉花树、修剪整齐的冬青、枝条繁茂的荆条和婆娑摇曳的榕树;还有宽敞平坦的二环路上,“隆隆”驶过的车流。

我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大力和秦川已经在等我了。看我拎着啤酒来到跟前,大力满脸不高兴地说:“去他娘的哪儿不能喝酒,非得来这个破地方,真是有病。”

我握住秦川伸过来的手,打量他一眼:焗黑的头发,乌黑发亮。脸色也不像那么黄了。浅白色的休闲裤和紫红色的T恤衫,使他变得精神干练。相视一笑,心中的郁结,好像小了很多。

我打开啤酒喝了一口,看着大力说:“哥,你不知道,我和白杨在这钓过鱼。而且,那天晚上回学校,还碰见了秦川。”

大力瞪大了小眼睛,疑惑的看着我。秦川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我的眼前仿佛又现出了二十年前我和白杨钓鱼时的情景:潺缓流动的河水;破损光滑的河床;岸上枝叶繁茂的大柳树;树下两个青年学生在高兴的钓鱼;高扬的鱼竿和那欢快的叫声。

然而,这一切虽然浮现在眼前,如今却物是人非。我不由得黯然神伤、唏嘘可叹,那早已习惯的酸楚,像溃堤的洪流一样,无情的撞击着我的心田。

我无可奈何的抬起头,看着西边天际上,被滚圆滚圆的落日燃烧成血色的云霞,不由得感到一阵压抑般的沉闷。

大力半躺在草皮上的野餐布上,一口一口的喝着白酒。秦川几乎是一口气就喝完一听啤酒。等他喝完第十听啤酒的时候,才开始说话——说出那些藏在他心底二十年的歉意和愧疚。

秦川的话又把我带回到那个充满幻想、喜悦、紧张、烦苦的学年,听着他的话音,我的情绪就像间断涌动的涌泉,一下一下的往上拱,不知不觉中,我的眼前出现了白杨明丽的笑脸和那双碧水漓漓的眼神。大力在一旁,不时的重复着起来、坐下、躺倒,这三个动作,看得出他在使劲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秦川一口气喝下第十二罐儿啤酒后,竟然“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声音很小,语气很平静地说:“高峰,你的学习资料是我烧掉的,就是想打击你,让你考不上大学,让你遗憾一辈子。我、我真该死,你、你打我吧。”说完,闭上眼睛,仰起脸。消瘦的脸上流下两行悔恨的泪水。

明亮的路灯下,秦川说出了埋藏在心里二十年的秘密,卸掉了重压在心头二十年的巨石,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平静。

我把秦川扶起来,说:“秦川,说实话,我真想抽你一顿。但是二十年过去了,隐藏在心间的怨恨也该消失了。咱们马上就要步入中年人的行列了,年轻时的恩恩怨怨,就让它成为过去吧。今后,咱们还是好同学、好朋友、好兄弟!行吗?”

秦川看着我,颤声说道:“真、真的吗?”他看我郑重的点点头,一把抱住我,放声大哭。他的痛哭让我感到左肩膀上一阵阵的发凉,因为他的鼻涕眼泪毫不留情的落在我的衣服上,奶奶的,看来我明天又得光顾干洗店了。

秦川的哭声停下以后,我坦然的举起酒说:“哥、秦川,为了友谊,干!”

大力和秦川也举着酒,一齐说道:“为了友谊,干!”

啊,友谊永远万岁!

“白杨”,我心中圣洁的名字,不时的从秦川的臭嘴中叫出,勾起我对白杨的思念和酸楚。我打定主意,明天起,动用我各方面的关系,包括电视台、报纸甚至公安局,一定要找到白杨!虽然我不能和她长相厮守也不能给她一个结果,但是我仍然要找到她,而且一定要找到她!

白杨,你在哪?你过的好吗?我们前世在佛前许下愿望,变成今生相识的美丽兑现;但愿我们今生在佛前许下相约的愿望,会变成来世永恒的相聚!

白杨啊白杨,时光荏苒,岁月悠悠,你还会想起我吗?想起那个“傻的让人喜欢”的高峰吗?虽然我们分别二十年了,你也是为人妻为人母的人了,我也有了可爱的妻子儿女,但是埋藏在我心里的思念不会变,我们的友谊不会变,你永远是我心中难以割舍的“念”人。

扔掉啤酒罐儿,我穿过保护带上郁郁的冬青和荆条树,站在水泥面的河沿上,抬头望望中天的明月,低头看看流淌的河水,心里自然而然的又想起了白杨。耳边仿佛响起她“钓上了,钓上了”的兴奋的叫声,一阵伤心的痛楚涌上心头,不由得使我流下了眼泪。

望着月亮的清影和缓缓流动的河水,我用发自内心的漏*点,唱出一首高亢、柔婉的歌曲,把对白杨的一片深情,倾注在这优美的旋律中: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妹在远方

妹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

啊,妹啊

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

望见月亮想起我的阿妹

一阵清风吹上坡吹上坡

啊,妹啊

你可听见阿哥叫阿妹

望着明月,我的心在默默的祝愿,愿这柔婉的歌声和深厚情谊,随着小河的流水,飘向白杨的身旁。

哦,《小河淌水》

哦,小河水长流……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