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满眼都是整齐码放、层层叠叠的酒坛
整个府邸上下,常年居住的就有几百男儿,怎么可能少得了美酒?
飞扬也曾是刀不拭血,就那么往地上一插,背靠罗刹就能仰头豪饮的热血男儿,只是,这些年,很少那样喝酒了
排开封泥,一坛酒如水一样倒下去,管他是入喉,还是顺着口角、脸庞淋漓而下,扔掉空坛子后又捧起一坛,如法炮制喉咙**辣的,胃中像火烧一样许久不喝,竟然这么点就有醉意
再拎起一坛,飞扬自觉脚步有些轻飘飘的走了出去
他宁愿醉倒,什么都不要想,逃得一时是一时;他宁愿醉死,永远不醒,也不愿面对悲愤的龙兰心
兰儿,我的兰儿,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多在乎我们的婚姻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对着你,为什么总是低头,总是忍让
但对你来说,这些证明不了什么,对不对?
半夜不归房,你不会担心莫说你自己来找,甚至都没有使唤一个仆役来看我一眼
他自嘲的笑笑,一边漫步,一边饮酒,不知不觉,走到了中庭
从前饮酒是痛快,如今竟是借酒浇愁我飞扬,何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投奔你父亲之前我是个浪人唯一地目标就是斩杀妖兽、除暴安良;认识你之后我又多了一个目标想赢取你地心想得到你地认同十一年过去了我看似站在男人地巅峰拥有偌大地城池麾下男儿无数该是志得意满地可实际上呢却在漫漫长夜里与酒坛子做伴
可笑可叹!
醉了吧?一定是醉了先前还满腹迷茫和内疚为何此刻却对你有这么多地怨言?
敲敲脑袋不该胡思乱想该借着酒意去睡了迷离中却看见一个粉黄色地小小身影
那个身影有些迟疑怯怯地走过来在不算远、也绝不是靠近地距离停下来问他将军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怒放你怎么还没睡?大半夜地在外面晃什么?”他似笑非笑
想的是龙兰心,为何出现的是怒放?
“我已经睡一觉醒了”
飞扬愣了,这才察觉四周已经蒙蒙亮,一方天空正在呈现干净透明的蓝白色的,原来,已经不是半夜了,漫漫长夜即将被初日的光芒吞噬
“将军,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呀”飞扬随意的答一句,仰头又是一口酒
“我阿爹心情好的时候会喝酒,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喝将军是不是也是的?”
“嗯”不是你阿爹和我,是男人都这样吧
“可是,将军看起来不像心情好的样子”怒放看他一眼,慢吞吞的道:“是不是,和夫人吵架了?”
飞扬一笑,不置一词
怒放望着他,眼中有不知所措她害怕飞扬不开心,更怕,飞扬和龙兰心不高兴是因为她她想了想,从锦囊里掏出小花,种在了地上飞扬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眯着醉眼就那么看着
“小花,变成小狗”
花藤听话的变成了一个小狗的模样,还好,是一只长满绿叶的小狗,没有像上次那样插满白色的大花然后,飞扬就看见这只花藤小狗艰难的从泥土里拔出一只腿,再插进泥土里,又拔出一只,又插进泥土里他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半天才意识到小花在学小狗那样走动,只是,动作缓慢的叫人心焦,看上去一瘸一拐,步履蹒跚,像极了一只狗掉进了泥潭
飞扬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
眼眶,微微有些湿
不是因为花藤多滑稽,也不是他为了应景不得不笑:他看着一只令人闻风丧胆的天邪鬼迷花在扮小丑;而怒放,唆使小花的同时一直盯着他的脸,起初是期盼,发现他真的笑了,她漂亮的小脸一下子就生动明亮起来,甚至有点沾沾自喜
这个小丫头,笨拙的、竭尽全力的想哄他开心
就在这一瞬间,飞扬突然觉得怒放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管她是爱人的身份、是女儿、是妹妹,一切都无所谓,她就是最亲的亲人
她在乎他的情绪,在乎他的感受,她希望他开心,并为了让他开心在付出努力
这一切,原本该是他的妻给他的
也就是这一瞬间,飞扬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偏向怒放
龙兰心给不了他的,怒放无意中给他了
他何尝不希望龙兰心能稍微放低一点姿态,不要永远端庄高贵的像一个女皇,至少,哪怕只是在人后,仅仅面对他这个丈夫之时;而不是凡事都要和他争个输赢他何尝不希望每每归来,她能像别的妻子那样扑进自己的怀抱,述说别情,嘘寒问暖、情意绵绵;而不是端着城主夫人的架子,清清淡淡的说一句“夫君回来了,辛苦你了”
回想一下怒放对自己的依恋和龙兰心惯常的冷清,那种对比,令人寒心飞扬低低的笑了起来
豪饮一口,他把酒坛举到了怒放的面前
“会喝酒吗?来,喝一口”
怒放赶紧摇头,她哪里喝过酒?“我不会喝酒,没喝过”
“陪我喝一口呀,我一个人喝酒没劲”
怒放望着飞扬迷醉的眼,想到他隐约的不开心,硬着头皮,就着喝了一口
“好苦!好辣!”怒放有些口齿不清,张着嘴,吐出舌头,小手不停的扇风飞扬呵呵笑起来,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腰,揽到了怀里
可爱的小东西,真的是可爱的让人心疼的小东西
有你陪着,我开心了一点对着你,也不需要像对着兰儿那样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甚至于,让你陪我胡闹,你也会听话的跟着胡闹
飞扬就笑了:“再喝一口就不苦不辣了不要抿在嘴里,一口吞下去”
怒放怕喝,飞扬非要,到了后来到底扭不过他,喝了一口又是一口,不一会儿,小脸红扑扑的,直接倒在飞扬臂弯里飞扬眼中有笑意,自顾自的把剩下的酒慢慢喝掉,这才丢下酒坛,抱起怒放,在迷蒙中往怒放小院的方向走
没走出几步,四周渐渐模糊了他以为自己酒量变浅了,有些醉,仔细一看才发现,四周缭绕着淡淡的白色雾气,竟是起雾了
“这个季节会起雾?”飞扬晃晃脑袋
人乱了,心乱了,难道季节也跟着乱了?
可再走几步,他就察觉出了异样,雾气越来越浓稠,伸手亦不见五指,落脚都艰难雾气中,隐约有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他一点也不陌生,是迷花的香味可也许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此刻他闻到了竟然有天旋地转的感觉他依稀觉得自己站立不住,跌倒了心里不免一惊,怕撞到怀里的怒放,便连声叫了起来
没有人应声,但是面前的重重雾气突然从中分开,仿佛是一道被风吹出的缝隙一个女子静静的走过来,站在一米开外,呆呆的望着西南方
“怒放,是你吗?”
那是不是怒放?看着有几分像,可是神态迥异更何况,她醉了呀,怎么会如此清醒冷静的站在我面前?
这该死的雾,弄得我看不清楚,不过,好像确实是怒放
“怒放,把小花收回去”飞扬含糊的道这香气闻着觉得更醉了
怒放终于转过脸看他,对视上,飞扬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这是怒放?
绝美的脸上没有天真,也没有惯常的羞怯,丝毫没有表情,就像她是一具毫无灵魂的**她的双眼,黑的见不到底,是九泉之下幽冥世界的入口,慢慢的把你的思想、灵魂从**里抽离,直吸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怒放你怎么了?”
“迷花,能让你看见你最渴望的我的夫君,飞扬,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淡淡的声音,却是突如其来的闷雷,猛然把飞扬仅存的醉意轰得烟消云散
夫君?怒放为什么会叫我夫君?
没有听错,她确实是这么叫的:我的夫君,飞扬
“你想看的东西,就在那边”一只如玉皓腕慢慢抬起,纤纤玉手看似那么随意的一指,飞扬便觉得身下一空,整个人自半空往下坠落,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发丝和衣襟都被吹散
扑面而来的场景,是飞扬城巍然屹立,是气吞天下的雄姿
他轻飘飘的落地,脚踏在厚实的方石上这似乎根本不是幻觉,飞扬能切实的感觉到脚下城墙的厚重,那种真实感,就和他此前无数次在墙头巡视一模一样然而,他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满怀雄心的立在城头、放眼天下的他,是幻觉因为,尽管他觉得就是自己立在那里,他的视线却是旁观者,他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后背!
随后,一副又一副画面扑面而来
他遥遥的看见一个人影,小小的,伫立不动
直觉告诉他,那是怒放
她穿着一件无袖的流光溢彩的长裙,裙身的线条如流水泄落,衬得身姿更加窈窕但是,很孤单
离得那么远,似乎远隔时空,飞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看清怒放的脸——怒放的脸上有淡淡的忧伤,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身前的一座孤坟
飞扬心中一紧这是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
那座坟里,埋的是谁?
他心慌意乱时,另一幅画面袭来——怒放的身影模糊了,他只能看见她那纤细雪白的脚踝,脚踝上戴着一只黯淡无光、陈旧的脚环
然后,怒放整个不见了,又是一座孤坟,坟前无碑,却赫然立着一柄巨大的战刀
他看清那把刀时,几乎喘不过来气那把战刀不知被风雨吹过多少个年头,失去了锃亮的刀锋,却是,巍峨的立在那里,仿佛守候,仿佛等待,仿佛是在悲伤
这一切,尚不足以震撼飞扬,最令他震惊的是,他看那刀,竟然是仰望的视线他在它的脚下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而它,一把战刀,恍若静静的在支撑着天地
它的气势,令他丝毫不得动弹
飞扬拼命的呼吸,拼命的试图动弹自己的手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猛然动了
斑驳的影投在他的脸上,迷花藤枝间洒落的阳光使他不由自主的眯眼他汗湿衣襟,手足无力,只好静静的躺着平静气息
原来,做了一个梦吗?
喝多了,竟然倒在地上睡着了
果然,酒坛歪倒在手边,另一只手臂,还有些酸麻
怒放?
怒放睡的仍然香甜,小巧可人的身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蜷缩在他的臂弯里,不问天高日照,是婴儿一般的睡脸
他长出一口气,暗自苦笑似乎,又闯祸了
没醒来之前,他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搂着怒放睡的安安稳稳吧?
“你总算醒了”
飞扬无奈的支起上身,靠在花藤上,对说话的人笑了笑——对面台阶上,铁游坐着,冷冷的看着他
“喝多了一不小心睡着了”飞扬揉揉脸
“那是不是该庆幸你没酒后乱性,让整个将军府的人看见你们俩一丝不挂的搂在一起?你叫了你多少声你都没反应,做什么美梦了吧?”
飞扬对铁游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道:“不是什么美梦,有点古怪”
“你还不起来!”铁游恼火的道,“夫人气坏了!”
“知道了”飞扬抱着怒放爬起身,“我把怒放送回去,就去和兰儿道歉”
“你——”铁游既气愤又惊讶,说不出话来他从没见飞扬以如此轻慢的态度对待过龙兰心
飞扬走出几步,突然停住:“我说,铁游,你是我岳父大人从小养大的,虽然没有名份,实际就是养子当年兰儿怎么没嫁给你?”
铁游呆了,半晌怒道:“你酒还没醒吗?胡说八道什么?”
“我不是酒没醒,我是梦没醒”飞扬笑道,“我要去确认一件事,你就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
果然,半刻钟后,飞扬快步走来,神态再也没有刚醒时那种宿醉的疲态和失神,有些紧张、兴奋,抑或是不安
“你去帮我查一把刀一把刀身很薄,很巨大的战刀至于多大,我说不清,总之肯定比罗刹还要大”
铁游莫名其妙的看他:“世上怎么会有比罗刹还巨大的战刀?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说什么胡话呢!”
“肯定有”飞扬不用置疑的道
“你怎么肯定的?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说了你也不会信我不知道那刀有什么用处,但是……总之,你先打听一下吧”飞扬大步行走,头也不回铁游跟着走了一段路,气馁的停住,皱眉望着他的背影
都说酒后乱性,那乱的该是下半身,怎么飞扬反其道而行之,乱的是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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