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铭在山西赈灾结束后,回到了京城。对这位刚刚总督,京官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敷衍。别人升了官,自然是贺客迎门;但是,“无利不起早”,只要望望阎大人身上穿的那件褡裢布的旧袍,人家就知道要从他的手里去捞取油水好处,会有多么困难。
更有人听说,这次跟随他一起去山西的随员们,就有人只因为穿了一件绸缎衣服,而被阎大人当场“啧啧”称赞着劝捐,“你既如此豪阔,不如也捐点银钱,以解山西百姓之困苦?”结果,这位随从只好立即把衣服换掉,拿去当了银子,然后捐出。
爱惜自己衣箱里几件绸缎衣服的,当然因此惟恐避他不及。他们当然也不会想到,如今在江宁城,已经不时兴穿绸缎了,连绸缎庄的老板都纷纷改业贩卖粗布。因为大家都已经打听得,即将到任的两江总督阎大人,只穿粗布衣裳。
既然巴结也得不到好处,总之也不要得罪就是了。不过有好多位京官就开始为今年年底发起愁来。往来到年底,总是这些京官们最穷苦难捱的时候,只能等着各位地方大员,派人到京结算或办事时,顺便给大家送点银子。这其中,当然又以富庶的两江地方,送得稍多。如今马大人已死,阎大人上任,就看阎大人平日一副“清水判官”模样,这孝敬,还能保得住么?
总之年例是不用去想了。但这些人念头触到另一处,又不禁幸灾乐祸地微微笑了起来。人人都知道,从前胡林翼向朝廷推荐阎敬铭时,说他是国家少有的贤才,如做法官将使“弄律有准”,如掌管财政则“必无欺伪”。果然他虽然面目丑陋,操守才能却是一流,此前掌管户部,清廉耿介闻名。凡有他来地地方,就有官员要求调走。
而两江一向富庶,朝廷官员挤破头到了那里,都想着要顺便捞一把。这次阎敬铭去,倒要看看那些人,又将是个如何自处法?有没有人要求调走?哈哈,自己反正是穷惯了,损失的也不过是几十几百两年例银子,那些人损失的却将是滚滚财源,这真是好戏一台呀。只可惜这戏台隔得太远,情节还没来得及展开,自己也因此还不能苦中作乐一回。
既然如此,那就还是想想年例银子的缺口,有没有办法补上,大家正为此忧心忡忡地打探新财源之时,忽然打听到了一条传闻。
朝廷官员之中,军机大臣沈桂芬之反对吸食鸦片,大家都有目共睹。从几年前以礼部侍郎的身份署理山西巡抚,沈桂芬就发现当时山西民间栽种罂粟趋之若,米粮短缺;所以当时就刊发章程,严禁种植罂粟。
说起沈桂芬,很多人同意这个观点,就是大清朝这一代,汉人真正掌权,是从他沈桂芬开始地。他在同治六年由恭亲王延引进军机处,“有洋务长才”,办事也很利落。
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偏偏有个李鸿藻,以传统“正学”自居,和沈桂芬常意见相抵触,不肯附和,李鸿藻是皇帝的师傅,又深得两宫太后的好感,地位甚为显赫,倭仁革职之后,那些翰林、言官见了他,就好象飞蛾见了火,一个个追随而来,形成了一股所谓“清流”,凡是听到“洋”字和“改”字,就一概反对。
这真是。“既生瑜。何生亮”?沈桂芬感到势单力薄。只好在朝廷内外多结交人物。和各地督抚也常互通声气。以便抗衡这些对什么事情都要大嚼一番舌头地“清流们”。
如今地这条传闻。就是和沈桂芬有关。听说他最近给太后递了折子。倡议在大清朝全面禁止鸦片地吸食和种植。太后为此召见他几次。要商议出一个妥当地办法来。
这个办法还在不断地商议和改订当中。所以具体来说。这条传闻比起鸦片。其实和沈大人朝服上肘子处打地两个补丁更密切相关。
因为常常伏案批文。他朝服地胳膊肘处总是先被磨穿。一件朝服要费许多两银子。不能轻易更换。只能拿去给巧手裁缝。用同颜色质地地布打个补丁继续穿。当然。这和道光爷坐拥整座大清江山。裤子上价值千两银子地补丁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也许是因为先后召见了几次。也许因为女人毕竟心细如发。太后发现了这两个虽说是出自巧手裁缝之手。仍旧有些显眼地补丁。因此问道。“沈桂芬。以你地俸禄。
用?”
这个题外的问题,让本来正对鸦片事情对答如流的沈桂芬,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因为如果答说“敷用”,那么自己今天为什么穿着打了补丁地朝服来见太后?要是让太后以为自己只是装穷,那也就太冤枉了。但是要答说“不敷”,那不又有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在太后跟前哭穷的嫌疑吗?而且朝廷一向的俸禄定例,都是几朝沿袭,也自然有其道理,自己答说“不敷”,不也在指责朝廷没有把官员俸禄定得更为合适?
好在沈桂芬记性一向很好,事无巨细,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此时也不先答“敷用”或“不敷”,竟然就随口把自己当前这一个月的收入支出--俸禄多少,日常家用多少,车马费多少,茶水钱多少,出门拜客时给对方门房的红包赏钱多少,一笔一笔,都报给了太后。
难得是太后竟然不嫌烦,又跟着问了几个问题,比如:不同品级官员的俸禄分别是多少,一个鸡蛋值多少银钱,一盏洋油灯,一两鸦片膏又卖什么价钱,等等。当时说完,太后也并没有发什么话。
但事情就有这么凑巧,太后第二天紧接着召见的,恰好就是刚刚山西赈灾完毕后入朝觐见、之后就要到江宁去赴任的新任两江总督阎敬铭。
阎大人当然也没有穿着那件褡裢布的长袍去入朝觐见。但是只要见过他那件长袍的人,也就不难推想出,阎大人地朝服并不会比沈大人崭新挺括到哪里去。
只听说阎敬铭能干会算帐,没想到竟然也穷到如此!结果太后当然又让阎大人报了一通他的每月帐单,阎大人户部出身,不用说,就报得更加详细准确,连自己夫人每个月起早贪黑纺的两匹布,和在府衙后院喂鸡所得的几十个鸡蛋,也没有忘记算进每月收入一项。
连续两天,见到两位如此清官,把太后的眼睛都看酸了。以前从未有户部官员在自己面前抱怨银子不够用,所以很少留意银钱地事情;想不到除了户部尚书文祥哭穷之外,竟然能亲眼见到大清朝官员清寒至此。这也许是这个“清”字,取得不太对风水时宜吧?
但本来沾了这个“清”字,做大清朝的官,人人都应该是“清官”,而实际又并非如此呢?
之前说到为何道光、咸丰、同治三朝要禁止鸦片,都未成功,郭嵩说到了,原来各级官员在鸦片过往买卖之中,提取抽成。大清朝地官吏,人人都知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京官人人争着要外放,就是为此。到了地方,想出各种各样的厘捐税贡中,当然也就包括了来自鸦片烟店中地抽成。要不然,为何各地方官在禁止鸦片之时,要阻止收缴烟枪、烟签等烟具;要禁止告发吸食鸦片者,而只准官府去查;要一遍遍地劝朝廷“徐缓图之”?
只是当时郭嵩焘也有提到,这些鸦片抽成,各地官员抽取的额度又有不同;又有地地方抽取的是银子,有的地方抽取的是鸦片。并且官员们这么做,虽然有的只是贪得无厌,还有的,却是因为俸禄微薄,难以度日,不得已为之。
太后当时不以为然。本朝的这些饭桶们,也没有做成什么事情,难道还敢抱怨俸禄不足?后来亲眼见到两位一品官员的朝服,才发现郭侍讲之前所言非虚,大觉震撼。
太后因此又考问两位女官,“依你们看,本朝的俸禄,比起唐朝又如何?”
“回太后,想来是唐朝宽裕些。”还是状元的女儿才思敏捷,阿鲁特昭想了想便答道,“唐朝的人物大多气度恢弘,在诗歌辞赋里也很少提到银钱,如果每天进当铺或賖帐过日子,一定做不到如此。”
武则天不禁莞尔一笑,这个说辞倒也有意思,说得也不错。虽然李白也曾说自己没有酒钱,要“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唤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毕竟他还有五花马和千金裘,何况李白这样说,也许只是在酒友面前作态;因为一个人能够有“万古愁”,就说明他还没有真正变成穷酸。
所以之后,太后重新召见沈桂芬时,就表示说,要在之前的鸦片议案中加上一条,那就是:自大清朝全面禁止鸦片成功之日起,朝廷各级官员的俸禄都将提高三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idian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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