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徐坚独自就上了洛阳城北的一片山林里,至于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找那个卢植的师弟。那日进城前,卢植就告诉他,他师弟就在洛阳北面的山林里。如果有缘,或许可以遇上,不过卢植告诉徐坚最好一个人去,所以今日一大早,徐坚就匆匆地赶来了。
徐坚眼前出现了一座古刹。破败的墙壁,纠缠的藤蔓,浮在山间特有的浓雾里,古刹门里是一片死寂的黑。
深山里的破败古刹。徐坚笑着想,难道这是那卢植师弟住的地方?只可惜,一个拎着一只水桶走出来的老人,穿着粗布灰袍的老人,平凡得立即打破了他的幻想。
老人很老,老得走路都颤颤的。他手里提着的桶却很小,小得徐坚连想上前去帮忙的心都没有。
徐坚就近在咫尺,老人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就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走到一条小溪,他把水倒出来。徐坚依稀看到那水是浑浊的颜色。接着他又换上一桶干净的,转过身,又向庙里走去。
“这位老人家……”
老人听到有人声,站住了脚。朝徐坚的方向眯着眼细细地看了半日,方才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的皱纹更多更深。
“年轻人,你跑到这深山来做什么?”
徐坚笑道:“我看这里清静幽雅,就不知不觉走就进来。”
老人了然地点头。他仿佛很高兴的模样,笑着说:“天晚了,不嫌弃就在我这里住上一晚?虽然破败,总比外面露宿的好。”
徐坚忙答应“好”,见老人步子蹒跚,便扶着他往寺里走去。
老人却很爱说话,也许是太久没见到人了?絮絮叨叨地说着:“只是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按说远客来了,也该准备点吃的……可你看,我又老又瞎的,眼睛几乎都快看不见了,也没法出去弄什么东西,只有些自己种的菜……”
徐坚把肩上挂的两只野兔取下来,笑道:“我这里有。”
这是他在路上随手而猎。老人定睛看了看,道:“我真是好久没吃到肉了。”
边说边行,已经进了观里。
老人掌起灯,幽暗的光弥漫,徐坚左右一顾,顿时怔住。
殿内空无一物。东,西,南三面壁都是画,北壁却已崩塌。乱石堆了一地,只有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
南壁上是观音。观音三十六相,水月观音、白衣观音、宝相观音、施财观音、烽珠观音、滴水观音、送子观音、鱼篮观音、杨枝观音。或含笑凝睇,或宝相庄严,或慈眉善目。
西壁上是三十三天。须弥山高耸入云,云雾中楼阁亭台重重叠叠,雕梁画栋,琼林玉树,好个神仙胜境。
最暗的东壁,徐坚凝神看去,乃是飞天,或双手合十,或手捧莲花,或扬手散花,或手持乐器,彩带舒卷,仪态万方。
老人似乎很得意,放下那个小小的水桶,便颤巍巍地去点烛火。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蜡烛,徐坚也去帮着他点。蜡烛燃亮一根,殿内便更亮一分。那巨大的壁画,也更看得分明。
“老人家……这都是您画的?”
老人嘿嘿一笑,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打小就开始画,画了一辈子,眼睛都快画瞎了。”突然他把脸凑近徐坚道,“怎么,年轻人,你是不是想问我,这里只有我这个瞎了眼睛的老头子,这些画是画给谁看的?”
徐坚还没来得及回答,老人又道:“饿了,好久没吃过肉了,先吃饭,我慢慢讲给你听。唉……至少有五年了吧?我都没跟人讲过话了……难得有人能走到这深山古刹里来哪……”
野兔烤得很香,徐坚把随身带的酒拿了出来,老人抖抖地接过,凑到鼻边,深深吸了一口。
“我有十多年没闻到酒香了。”
徐坚忍不住道:“老人家高寿?”
老人道:“八十了。前些年啊,腿脚灵便,还能下山去买些物事,打点酒解解馋。后来越来越精力不济,心有余而力不足哪……”
徐坚道:“老人家,您就在这里呆了一辈子?”
老人道:“我不到二十岁就到这里来了。我父亲本来便是一座寺庙的玉匠,也是画匠。我也学了他的手艺。听说这座山灵气重,多生美玉,我就来这里寻玉,却一来就再没走了。”
徐坚游目四顾,道:“这里数十年前就已经是这样荒废了?”
老人道:“我来的时候便已经没人了,应该荒废了百余年吧!”
徐坚道:“您就在这里画了一辈子?”
老人伸手一指,皱纹满面的脸溢满的都是得意之情。“难道这几壁的画,不值得我花一辈子去画?我画瞎了眼睛也值得。”
徐坚游目四顾,由衷地道:“值得,确实值得。这里的壁画,是我生平仅见。”又低下头,笑着道,“不过,要我画一辈子我可不愿意。”
老人嘿嘿地笑了起来,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定,就有一幅画,你花一辈子去画,你也愿意。”
徐坚笑着摇头,他不信。老人却正了色道:
“其实,这几壁画,只是我平日里练笔用的。都是为了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一幅画……年轻人,你要看吗?”
徐坚有些发怔,他对大殿内的画已经是叹为观止了,而老人还说他有更好的?
老人眯缝着一双眼看着他,也不知道究竟是看清了还是没看清他。“你懂画?”
徐坚忙道:“略知皮毛。”因为在前世上大学他曾经参加过国画兴趣小组。
老人把他拖到一块粉壁前,道:“画来瞧瞧?”又把一堆画具推到他面前,徐坚注意到笔都是竹片和兽毛自制的,老人又把先前那小木桶端来:“用这个洗笔。”
徐坚提起笔来,四处一望,见寺庙之后一片梅林,便随意点染了几笔梅花。
老人高高掌起灯,细看半晌,不停点头。“好,好,好。总算上苍有眼,上苍有眼啊!”
徐坚奇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人叹道:“我毕生最满意的一件作品,马上就可以完工了。”
沿着北壁那条狭窄的小道走出去,面前赫然是一堵山壁,上面影影绰绰地似乎满壁是画,却因为天色全黑,看不分明。
徐坚凝神看去,那山壁竟是洁白晶莹的颜色,几疑是一堵玉壁。老人却嘲笑地道:“年轻人,不识货啊。这石头非常珍贵,看起来就像玉一般光洁,在这上面作画是最好不过的了。这庙的后墙垮了,我无意间发现这里竟有整一堵山壁,心里真是高兴得不得了。非得这石头,别的都配不上啊。”
月亮出来了。淡淡的清光,洒在洁白如玉的山壁上。
徐坚顿时几乎停了呼吸。
一片竹林!碧绿的竹林,跟真正的竹一般高的竹林!竹节分明,像淡青色的玉,一节节的看得分明。那竹身上有一圈圈紫色的斑痕,徐坚认得,那便是著名的斑竹,传说那斑痕便是娥皇女英洒上的泪痕。
那竹画得如真的般,竹叶密密,仿佛还在夜风里拂动。
可是让徐坚屏了神的,是竹林里一只青色的鸟。不,是画在竹林里的一只青色的鸟。
一身淡青羽毛,几乎跟竹林分不清楚。一双眼睛仿佛是活的般,玉壁光洁,月光下看来这双眼睛竟然是光芒流转。
徐坚回过头,他的声音沙哑:“您这画的是青鸾?”
老人眯缝了眼睛,用已经昏花的老眼细细地打量他。那眼睛里闪着的微微的光,像将熄的灯,一瞬间徐坚竟然有种想逃遁的感觉。
老人的眼神竟仿佛是不怀好意般。虽然他在笑,笑得皱纹里都是笑意。
“年轻人,你为什么这样问?青鸾可是神鸟~难能见到这样的神物?”
“呵呵,让我告诉你吧,这只是拥有青鸾一丝血脉的后裔之一,青华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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