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我刚才看过了，你们家的菜地种得挺好的。比我家种得好。”龙小井回答钱老大。

“是真的？小井，咱说真事的，我就怕我种的菜比别人家长得差啊，所以把地翻了一遍又一遍。”钱老大又道。

“大叔种地，那是没说的啊。”龙小井还是一句客套。其实他知道，钱老大用火枪打猎还不错，可是种地水平，太一般般了。一心不能二用啊，整天扛着长筒猎枪满地里跑，那用在种地上的精力，自然就少了些。

“你就别夸他了，他打兔子行，种地，比你爸爸差远了。连王把式也赶不上。”钱富贞的娘在外屋一边捞饺子一边道。

“你少提王把式好不？”钱老大眼一瞪，嘴朝着外屋，大声冲了老婆一句。

“又来了，那王把式哪儿得罪你了？好像人家该你800吊钱似的，只要一提人家，你就像个火枪筒子。”

看来，钱富贞的娘还不知道，王把式也瞄上了龙小井，也想让龙小井给他当未来的女婿。这一情况，钱老大为何不与老婆说呢。

钱老大不再多说，再多说了在龙小井面前就不好了，转脸对龙小井道：“小井啊，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弄不好，四乡八村的人们也要知道你了，再传到公社，传到县里，那你可就要大发了，咱说真事的，这回你可真成了全村人的小福星了。”

“咱说真事的”，是钱老大的口头语。半是猎人半是老农的一个乡下人，最大的地盘，就是“县里”了。

“大叔你过奖了，我不就是弄了一些种子吗，论种地，我不行啊，还是要靠大伙呗。”龙小井这话，说得是真心话。

“小井啊，你那920水……”钱老大说了一半，又把话咽回去了。脸上出现那么一点农民式的小狡滑。

龙小井猜出来了，钱老大之所以这么看重自己，铁了心要让钱富贞和自己好，不光看中了自己的人品，更看中了自己的技术，想从自己这里套点什么“祖传秘籍”过去，以便让日子过得好一些。

其实，这一农民式的小狡滑，也无可厚非。

“我是瞎鼓捣啊。”龙小井随口说了一句。

开玩笑，那可是一级绝密，别说你钱老大现在还不是我的老丈人，就是成了我的老丈人，也不会轻易把这秘密告诉你的。

见龙小井嘴上有岗，钱老大也不便多问了。他心里有数，将来，只要让富贞和龙小井成了一对，龙小井什么秘密不对福贞说，到那时，我什么都会知道。

打了半辈子兔子的钱老大，心眼贼着呢，眼睛尖着呢，准星往哪瞄，一瞄一个准。

说话间，钱保生已经在里屋的炕上摆好木桌，钱富贞已经砸好了大蒜泥，把5套碗筷放到了桌子上，每个碗里，倒了醋。

钱富贞倒完醋之后，又到外屋拿来一个香油瓶，里面有小半瓶香油，她往她爸爸的碗里和龙小井的碗里各倒了些香油，然后就把香油瓶提回去了。

那年月，香油，可是很贵的东西，一般时候是舍不得吃的，好多人家，下面条时，不敢直接用油瓶子往锅里倒，而是拿一根筷子，伸到瓶子里，把筷子在油里蘸一下，抽出来，筷子往锅里一搅，锅里漂起几朵油花，就算吃了香油了。

不用说，钱富贞不往其他人碗里倒香油，不是其他人不愿吃，而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和她娘学的，会过日子，舍不得吃香油，只是给她爸爸和龙小井倒一点点。可见，在她的心怀里，龙小井已经和她爸爸有着一样轻重位置的人。

如果龙小井不在她家吃饭，可能全家人都不会吃香油的，这是钱富贞特意给龙小井的一种待遇。

热气腾腾的饺子，盛在一个黑色锃亮的瓦盆里，这黑黑的瓦盆与雪白的饺子，形成一个极其鲜明的反照。在大瓦盆里，白白热热的饺子越发显得诱人。这手捏的饺子煮得恰到火候，一个也没破，圆鼓鼓的，小肥猪似的，一看就是薄皮大馅。

1976年，农村人还是吃大锅饭，大伙凭工分分粮食，夏收之后，龙庄子要交公粮，剩下的才分给社员，由于土地不多，亩产量也不大，每家分的麦子，也就百十来斤，平时是舍不得吃的，只有逢年过节，才吃一顿面做的食物，也就是饺子、包子、大饼几类。

钱富贞家请龙小井吃饺子，已经是“请大客”了。

钱老大先自上了炕头，坐在上座上，然后，招呼龙小井也上炕里边坐，坐在他的右边。别看农村朴素，礼节丰富得很。讲究着呢。

钱保生也上了炕，坐在他爸爸的左边。钱富贞的娘，坐在龙小井这边的炕沿上，钱富贞坐在她哥哥旁边的炕沿上，与龙小井斜对面。

农村人，要是来了客人，女人是不上桌的。今天这样坐，显然，钱富贞一家，没把龙小井当客人，而是当作“一家人”了。

“趁热吃吧，小井啊，不管好吃不好吃，你可要多吃点，实话实说，这顿饺子，就是为你包的。”钱富贞的娘一边说着，一边像看自己的儿子一样看着龙小井。

“哎，我吃。”龙小井这时候感觉一桌子亲热。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筷子夹了一只饺子，放到碗里，在大蒜、醋和香油的浑和物中打了几个滚，然后，夹到嘴边，一口咬了一半，刚一入口，一股从未吃过的香味，溢满全嘴。

这是韮菜馅，龙小井是尝出来了，但饺子馅里有肉，可是尝不出来是什么肉。这肉和韮菜放一起，太好吃了，太鲜美了。

龙小井心中一动，不会是兔子肉吧，可千万别把那只小灰兔给宰了，那只小灰兔，龙小井对它有特殊盘算呢。

不光馅好，面也好啊，那时候的麦子，没有变异，质地实诚，而且，是刚刚把麦子从打麦场上扛到家之后，用自家的石磨磨出来的，那饱含清香的田野气息的面粉，在21世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龙小井吃了一个，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本想作作文雅样子也不作了，一口一个，饺子整个吃更过瘾。

满嘴香滑，嘴角流油。

他吃得越香，全家人越高兴。

“大婶，这是嘛肉啊？吃了几十只饺子，龙小井才顾得上问一句。

“鸡肉。”

“鸡肉？”龙小井一下愣住了。在农村，鸡下蛋，是日常生活费用不可缺少的来源，为了招待自己，钱富贞她娘把自家的鸡杀了!

龙小井看了钱富贞一眼，正好和钱富贞的目光对上。

“大婶，让你破费了。”龙小井说了一句，接着，又是一顿猛吃。

惟有猛吃，才对得起一家人的深情厚意。

钱富贞在那边看见龙小井吃得太过瘾了，拿一个小碗，夹了小半碗最匀称的饺子，放到龙小井面前，让龙小井吃得更便利。

龙小井心领神会，端起这个小碗，一下倒在自己的大碗里，以示领情。

钱富贞小脸上浮现一种特殊的笑意。

钱老大公母俩看到这个细节，相视一眼，脸上的皱纹更顺溜了。

“吃个半饱之后，咱再喝点酒。”钱老大道来情绪了。

还有酒？

“我爸爸特意赶大集给你打的酒。”钱富贞头微低，轻轻地道。

“你13岁了，该能喝点酒了。”钱老大操起一个锡质酒壶，一边往老婆摆好的酒盅里倒酒，一边道。这酒是钱富贞在饺子汤里烫过的，热热的。农村人，讲究喝烫酒，夏天也不例外。

龙小井岂止会喝，几十年的应酬，一两斤白酒，不成问题。

不过，在这种场合，龙小井还是没放开喝。

那种散装白酒，喝到嘴里，辣辣的，但是，龙小井觉得，在这种场合下喝这种酒，再辣，也有一丝丝甘甜，可比官场和商场上的茅台五粮液强得多了。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说的就是农村人一种自得其乐的享受。

“来，小井，你喝口汤。原汤化原食，你吃多少，也不会撑着。”钱富贞的娘，又给龙小井盛来了一碗饺子汤。

炕头，亲情，饺子，小酒，热汤，还有钱富贞长得俊俏的小脸，以及那幸福的笑靥。那晚上的感觉，真是刻骨铭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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