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这个由张正明重写的论文打印件，连同钱书记自己的原文一起交到钱为民书记的手上。钱书记看了张正明写的东西，完全否定了自己的构思，有点不高兴，但看了看张正明写的论文感觉比自己的写得要好，于是又请市委办的秘书们给他作了修改，定了稿后马上发给了中央党校的刘教授，请他作最后的斧正。

刘教授看了他的文章，对这篇文章却做出了彻底否定，说这是没有什么实际价值的东西，无法修改，要他重写，并给他草拟了重写提纲。

钱为民接到刘教授发回来的材料后，傻了眼。几天后，他下了决心，只有求高晓春了。看来有真本事在身确实不是坏事，钱书记自己下矮桩求一个自己仇恨着的小人物，这恐怕还是第一次呢。为什么要高晓春参加考试，原来他钱为民是早有了一手啊。

高晓春从省司法厅培训回来后，精神面目大为改观，他庆幸自己选对了路子。律师这个职业在中国是大有作为的阳光职业，从事律师工作完全凭本事吃饭。前辈们中有的已做到了全国人大的司部级领导，有的已成了全国名人，当选了各级人大代表。

高晓春相信，凭自己的基础和能力，在律师界会干出一番事业来的。这个什么东源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他根本就不在乎了。可是这时，钱为民却找上门来了。硬要把这个位置送给他，当然也不是什么无条件的卖买。

钱为民先是给他打了电话，祝贺他考了第一名。

考试都过了一个月了，还来电话祝贺我，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高晓春便说，钱书记，过去由于自己不成熟，做了一些客观上对您不利的事，希望您能放过我。

钱为民忙说，小高，你误会了，误会了，我真的是要恭贺你，进入了下一轮考核关。市委常委已经定下来了，市公安局就你一个人先跟班三个月。

高晓春听了，还是有些兴奋和激动，期盼已久的希望终于来了。钱为民说，今天下午，我们就过市公安局来向你们局党委公布这一情况。

高晓春的心再一次被他点燃了，热焰迅速传布了全身，他禁不住泪水模糊了双眼，拿着电话，不知说什么好了。钱为民已挂了电话，高晓春还怔在那里，像进入了梦境一般。

正在此时，高晓春的手机又响了，他接了，仍然是钱书记打过来的电话，叫他此时到市委去一趟。他问有什么事吗？钱为民说见了面再说吧。他便搭的士过市委去了。

在路上，高晓春想，是不是还要自己跟着他走？现在自己绝不可能去追某一个人了，管他干什么，看看情况再说。他心情平静了，进到市委，来到了钱书记的办公室。

钱书记显然是在等着高晓春。他的桌边就放着那堆论文资料。高晓春进来喊了一声钱书记，站在了屋子中间。

钱为民并不起身，也没有像对张正明那样给高晓春斟茶，而是看了他说，坐吧。

高晓春顺从地坐在了沙发上，也没有说什么，看着钱书记微笑了一下。

钱为民说，这一次机会来了，你要把握好，我相信你是完全能够胜任的。

高晓春又是笑了笑，不置可否。什么也没有，一句空话而已，他不可能感激涕淋，他的心早就淡定了，也不在乎领导说他一两句好话、空话。

钱为民看他不做声，就直接进入了主题。这次我请你过来，主要是想请你给我帮个忙。我在中央党校的毕业论文就要进行答辩了，但我的文章被我的指导老师刘教授批了回来，说要重写。你知道我只有这点水平，因此还得你给我代代笔。

高晓春已听明白了，钱书记喊自己来，是给他写论文来了，要是在过去，他二话没得说，可是在今天，对不起，绝对不可能了。于是他看着钱为民仍然微笑着，等他说完。

钱为民继续说，这是我原来写的初稿，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刘教授告诉我，如果能把这篇论文在《求是》或《中国社会科学》杂志上发表，那就不用答辩了，你抽时间帮我看一看、弄一弄。他看着高晓春，有所期待。看见高晓春一直在微笑着认真听他说，你估计该没什么问题。这毕竟是一个市委副书记在求他啊，对于太多的小秘书来说，这可是一份了不起的荣幸。

只听得高晓春说，钱书记，我不知道你在写一个什么内容的论文，这么重要的文章，我不敢答应自己保证做得好。

钱为民笑了说，我知道你前不久写了一篇《农业现代化的出路》在《求是》上发表了，我就是受了你那篇文章的启发，做的是中部地区的工业化、现代化研究。刘教授说，这个题目的立意很好，写好了，完全可以在《求是》上发的。

高晓春说，现在我根本不考虑这些国家大事了，那是你们当领导的事，我现在考虑的是我自己的出路问题、吃饭问题。

钱为民听了，心中有些急起来，不理解地看着他。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个德性。你帮我做好了这篇文章，不就位置也有了，吃饭问题也解决了么？！

只见高晓春站了起来，他坚定地说，钱书记，恕我不能担负此重任，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该走了。

钱为民火了，大声说，小高，你别这么傲，你的任职文还没有下呢！

高晓春真的起身走出了钱书记的办公室，他头也不回地说，那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事，我不想操那个心，费那个力，随你们怎么办吧。

他走了，像一个得胜的将军。你钱为民想再借我的肩膀爬上去，想用职务来卡我，逼我就范，没门！他的心情从此彻底地轻松平静了下来，愉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高晓春刚进办公室的门，发现陈碧君在哭泣。见他进来，她迅速的抹了一把泪水，可是她的眼睛仍然如熟透了的苹果——绯红。

高晓春惊问，陈姐，怎么了？

陈碧君说，没什么。

高晓春笑了说，没什么就是一定有什么，你不说我也知道。

陈碧君有些紧张，盯了他说，你知道什么？

高晓春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能告诉你。

陈碧君说，不说更好。

高晓春坐了下来，却说，其实每一个成功的男人都一样，你不要太计较。

陈碧君说，想当初，是谁跟他患难与共，如今当了个主任，就整天不回家，现在竟然还跟我提出了离婚，和那个小狐狸精天天在一起，我哪一点比那**差。

高晓春看着她，同情地说，你不是哪一点差，而是根本比不上。你看看你，四十岁了，人家才二十多岁，你每天给他一张冷酷的老脸，人家如小猫小狗般的温柔可爱。一见你就发愁，一见她就欢心，你说你怎么比得赢人家！

陈碧君听了他的话怔在了那里，她太吃惊了。她说，悔不该当初让他去当什么主任，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否则我叫他丢官丧名，臭名远扬。

高晓春说，当年你非叫夫婿觅封候，现在又来后悔。过去错了，现在更错了。只要你不跟他吵，我相信你还是有魅力的，毕竟你有他的家，他的孩子，他的那段同甘共苦的历史，这是最宝贵的。对于一个成功男人来说，你非把他控制得死死的，反而要起矛盾，看开一点，放松一点，就没事了。

陈碧君听见走廊上有人走动，就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张正明进来了，他看了看陈碧君，又看了看高晓春，然后说，今年我们办公室的工作，看来得改变一下思路，徐局长叫我们拿出一个帮助全局共创先进的具体方案来，我们研究一下。

高晓春说，你们领导研究工作，那我离开，回避一下。

张正明说，我就是要听听你的意见，前两年，你和钱书记干得那么成功，徐局长就是想要你主抓这个工作。

高晓春说，那是你们当领导的事，我名不正言不顺，也用不着操这份心。他还是自己走了。

张正明在心中骂了一句，狂妄。

下午，市委副书记钱为民、组织部长李高才、组织部副部长张有银一行，来到了市公安局，召开了党委会，正式宣布张正明、高晓春、马良轩进入局领导跟班学习阶段，只是宣布时的位次发生了细微变化，张正明被排在了前面。然后把三人传到了局党委会议室，张有银宣布了他们跟班的相关事宜，并征求他们的意见。

张正明、马良轩说没有什么意见，服从组织安排。

高晓春却说，我自动退出。

在场的领导都惊讶了。李部长说，你对组织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

高晓春说，没有，只是我自己认为我已经输了。

李高才更加不解地说，你怎么知道你已经输了？

高晓春看着他说，你们市委这份通知已经把名次重排了一下，我已到了第二位，你们不会在我们当中同时提拔两名副局长吧？

李高才这才反应了过来，他不知是什么滋味地说，你太精，太敏感了。

高晓春说，不是这样吗？领导们的脸红了。再反感也没有谁回答，他们在下级面前从来都要保持那份高深莫测、高贵矜持。

高晓春接着说，机会对于我而言，是在两年前就露出了尾巴的，只是我没有抓住。在这里我要真诚地说一句，感谢钱书记几年来，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只是我个性使然，我不想违抗生命的固有特性，去做自己不开心的事，请原谅我的幼稚和无知，我发现自己不适合官场，我已把自己放到了清正律师事务所去了。我想，我在那里会得到另一个能让自己开开心心生活的机会。没事的话，我出去了。也不等领导宣布，他真的走了。

一个月后，他便到深圳去了，离去之前他跟陈碧君谈过自己的选择理由。他说，生命不过像一片漂落的叶子，因为漂落的时间不同，所遇天气不同，环境不同，其过程也就必然有所不同，不论落在城市还是乡村，陆地还是江海，窗台还是粪坑，其结局其实都是一样的。人生自我的力量很卑微，我所追求的无非是一个自由漂落的过程。我不会计较自己经历的漂落时光是阴雨、是悲凉、是寒冷的陪伴，功名利禄我已经无所谓，我唯一在乎的是人生漂落的自由。

陈碧君说，你才是真正最优秀、最潇洒、最令人敬佩的人。

他坦然地笑了。2006、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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