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瑜……”惊鸿轻轻唤了一声,看到他闭上眼,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结起来。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她想,颤抖着的笑恢复了平静,“药,你快给他吃药?”她朝无心吼道。
无心看了看她,放在宝瑜喉间已经松开的手渐渐收紧,“等你自断一臂之后……”他的声音无力,控制宝瑜的手变得有些僵硬。
“我要你给他吃药,你听见了没有!”她气得大吼,全然没了先前的冷静,冰冷的的声音像失控一样,碰撞别人心底的柔软。纵身上了屋顶,她冷冷看着无心,一步步逼近他身边。
心中一慌,无心不觉退了一步,“别过来。自断一臂后,我就喂他吃药。”
“不过是手臂……”她勾着唇笑,笑容中没有一点温度。毫不犹豫地举起刀,不过是手臂罢了,她真的不在乎,她连命都可以为他不要。
城隍庙外厮杀声一片,猛地冲开的庙门冲入一批隐卫,在他们中间是木药保护着的复川。掠过地上的尸体,他望见屋顶上挥刀的惊鸿和她对面扣着宝瑜的戴面具的黑衣男子。这个笨蛋,他暗骂,焦急地放出毒蜂。
“笑悠。”他大喊一声,示意木药送他上屋顶。
她的刀停了一下,抬眼迷惘地看着紧闭双唇的宝瑜。不过是手臂罢了,她目光一沉,手腕却让人拉住。
“你发什么傻,”复川拉住她冷冷骂道,“怎么还不去救宝瑜。”
是哦,她是为救宝瑜的,她看向被蜂群围困的无心,目光渐渐变得通红。这个人,该杀。强劲的掌风让无心一惊,忽来的蜂群已经让他头疼,可是跟毒蜂蜇相比,他直觉更要小心那一掌。拼力接下,他闷哼一声,胸中血气翻腾。她竟有这么深的内力,他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如同地狱的修罗一般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不敢恋战,他把宝瑜推到她怀里忽然逃去。惊鸿想追,宝瑜倒下的身体勾回她的魂,她猛地回神抱住宝瑜,紧紧将他搂在怀里。
“让我看看,是不是病发了?”复川走到两人跟前,伸手把宝瑜的脉。
站在一边的木药垂下头,紧紧皱着眉。习武之人能听人的气息,宝瑜的呼吸已经没了,他听得出来,没道理堡主不知道。按着脉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复川深吸一口气,迟疑地看向惊鸿,手颤抖地更厉害。
“你能治好他的吧?”惊鸿轻声问,听他不语,忽然提高了声音,“你能治好他的吧!”
复川吓得缩回手,闪烁的目光不敢看向她。
“你说过你能治好他的吧!”她伸手抓着他的衣领,通红着眼逼问,“药呢,你不是有很多药,快给他吃呀。他只是病发了,醒过来就好了。”
“他……”复川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良久,他垂下头,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木药想拉开惊鸿的手,却不敢上前,“堡主,不是公子的错,季主子已经……”
“住口。”复川阻下他的话,无颜抬头看她。
“庸医,我再也不信你了!”她骂道,松开他的衣领,抱着宝瑜飞身离去。
跌坐在屋顶上的复川仰头看向天空,心里反复念着,对不起,他救不回他,他没有用。
夕阳西下,几人断肠。
钱进听说惊鸿带宝瑜回来后就进了房间关上门不肯出来,他知道她关心宝瑜,但也要出来露个脸让后宅中其他人安心。大步走进她的院子,他正要去踢门,服侍他的木理忽然拉住他。
“怎么了?”他有些不悦地问。
木理沉着脸,那张丑陋的脸露出难得严肃的表情,“季主子,不在了。”
这是他第一次称宝瑜为主子,钱进退了一步,知道他不是在讲谎。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他出了院子靠在外面的墙壁上,望着天空发呆。那个病恹恹却始终带着笑的宝瑜,怎么会真的不在了,几年拖下来了,他以为那个病弱的身子能拖到最后……他暗叹一口气,胸中闷得难受。宝瑜过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宅,所有人都失了笑容,洛君看着刚送过来的银色长衫默默锁进柜子里,同样的布料宝瑜也做了一件。
一连七天,惊鸿抱着宝瑜坐在屋子的角落里,不哭不笑,只是紧紧地抱着,不让任何人靠近。钱进担心她的身体,踹开了她的门却得不到她任何回应。不管他怎么说,她都不理,好像她也跟着宝瑜一同去了。源长担心她,却不知怎么劝她。宝瑜的身后事都安排妥当,惊鸿却一直不肯放开他。
“唉,这对父女,有些地方还真像。”来管家感叹道。
“管家伯伯。”源长问了好,愁容满面,一心牵挂着惊鸿的事。他很小跟着父亲来燕家卖菜时就认得来管家,一直很敬重他。
“小源,你知道堡主的事吗?”他问,像是和小时候的他闲话家常。
源长摇了摇头,他没有问过她过去的事,“听说她从小,娘亲就死了。老堡主嫌弃她,把她送到了尼姑庵。”
“是呀。老堡主和夫人感情深厚,夫人难产而死,堡主抱着夫人的尸体七天七夜,不管别人如何劝,他都不放手。直到第七天,奶妈抱着痛哭的少堡主经过,堡主才忽然醒悟,抓着襁褓中的她想要扔到地上。幸亏他在七天中不吃不喝昏了过去,不然少堡主当时就没命了。老堡主对夫人一往情深,恨不得随着夫人去。少堡主也是一样。外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现在真庆幸少堡主身边还有你们在。小源,你是个好孩子,有你跟着少堡主,小人也就放心了。”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源长黯下神色,去了惊鸿的院子。房间的门已经让钱进拆了,里面的东西也砸坏了一半,惊鸿抱着宝瑜坐在角落,看了让人不忍。记得当初父亲过世时,他一直不敢相信,希望一切不是真的,父亲可以活过来,像以前一样和他一起下地。死了就是死了,他再难过,父亲也活不过来。他还有惊鸿,惊鸿还有他们。伸出手,他轻抚惊鸿的头发。
“好了,别让他走得不安心。”
宝瑜过世了,大家都不好受,他们都把他当成弟弟,盼着他有一天能好起来。惊鸿抬起头,黯淡的目光渐渐聚了起来,滚烫的泪滴了下来。她不接受,这不是真的。紧抱着宝瑜的手松开了,她倒地上不醒人事。他们劝她要振作要接受,却没有人在她面前说出他已经不在的事实。他们也怕,也说不出口,但是不得不接受,只有这样才能振作。
昏睡了三天,醒来时,外面正在下雪。苍茫的天地洁白一片,好像少了许多东西,她匆忙出门赶到宝瑜的院子,里面冷冷清清的,什么也没有,平时放在桌上小玩意儿、他的衣物都不在了。
“东西呢,宝瑜的东西呢?”她冲着赶过来的源长吼道。
“陪他一起走了。”源长温和地说。
“谁说可以的,那是他留我的,他说要留给我的。”她像个孩子一样在屋子大喊大叫。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过你已经有许多东西的,不要再拿宝瑜的,让他带了去吧。总有一日,我们会在地下再见,他知道你想要,一定会给你的。”他淡淡地安慰她。
“我知道他会的,他一定会的。”惊鸿坐在地上,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源长握着她冰凉的手,轻轻扶起她,迟疑了半晌,他以极平静的语气说:“宝瑜就在母亲大人后面,有年清明,你不是说那里地方够大容得下我们这么多人。哪天天气好些,我陪你去看看。”
“嗯。”她点头,却没有一丝力气。
慢慢来吧,源长想,会好起来的。晚饭的时候,她和他们在饭厅吃,气氛极其沉闷,笑陌和烨远听说出事了已经赶回来,正好来得及宝瑜的葬礼。惊鸿什么也没有问,武林盟主的事也好,端明的事也好,她已经没有心思了。一夜无眠,第二天,她醒得很早,想起源长的话,不知不觉往后山去。远远看到那座新坟,她迟疑了一下,不敢靠近。果然,她还是接受不来。
披着素装的大地,封存冰冷的回忆。在框着一枝白雪的窗前,一名黑衣男子察看身上疤痕。那天的毒蜂很是厉害,身上的痕迹现在才开始消,无心想,手指按着白净的脸上刻着黑色“贼”字。望着窗外的雪,他不知怎么地想起那个狂妄的女子说的话:断了一只手臂又如何,我还是燕惊鸿。而你,还是见不得人的臭东西……见不得人吗,他抓起一边的面具戴在脸上,黯然关上了窗。
白色的雪被关在了外面,惊鸿的院中,笑陌拿着字条黯然站着。上面潦草的字迹的确是她的,她说:想要一个人静静。燕家堡已经不见她的踪影,她去了哪里,一个人要怎么过。他想去找她,却迈不开步子。她需要时间,他应该相信她,只能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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