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回身看着吕后,一脸茫然地问道:“为什么草民见到他要高兴?”
这话于漪房来说恍若天籁之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哥没认出父亲,可踏进地府大门的那只脚终于又安全地回到人世,漪房不由得暗自庆幸,胸口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堵塞着,让她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父女相见不相认,咫尺天涯隔亲缘。
漪房心如刀绞。
吕后狐疑得看看兄妹二人,实在看不出任何破绽。吕禄不耐起来,喝问道:“你当真不认得他吗?”
“不认得!”窦建使劲得点头,他的老实让人无法怀疑他话的真实性。
“知道他是谁吗?”
窦建摇头,“你呢?”吕后看向漪房,漪房亦摇头,吕后紧逼一句:“你当真不知吗?”
顿了顿,漪房轻声道:“奴婢大概猜到了。”
吕后脸色微和,对窦建道:“他叫窦刚!”吕后盯着窦建,观察着他脸上的细微变化。窦建甚至连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依旧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只是木木地“哦”了一声,表示他听见了。
窦刚哈哈大笑:“吕雉,你不如把天下姓窦的都抓来通通杀掉,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哈哈哈…”
“你以为哀家不敢吗?”窦刚的话激怒了吕后,凶狠的目光扫过窦建、漪房二人,窦建吓得一哆嗦,脚下一软跪在地上,眼里流露着恐惧之色,嘴里喃喃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太后,太后,奴婢真的与他无关!”漪房跪着爬到吕后脚下苦苦哀求,“奴婢若真是他的女儿,早已更名改姓藏匿在深山之中,哪还敢生活在繁荣的村落,毫无顾忌得往来于县城之中,更不敢来到禁卫森严的皇宫之中。请太后明鉴,请太后明鉴啊!”漪房嘭嘭得磕着头,额上已是鲜血迸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现在斗她不过,就留到以后再斗吧,所以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即使是卑颜曲膝也要活下去,所以兄妹二人都选择了低头。
漪房一句“更名改姓”提醒了吕后,吕后直问窦刚:“你的家人都隐姓埋名了?”
窦刚冷冷一笑:“我说过,你找不到他们的。”
吕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看了看被吓得失魂落魄得窦氏兄妹陷入了沉思。她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在清河郡观津县的调查,还是对兄妹二人的试探,除了同姓外,都无法将他们与窦刚联在一起。吕后低低得叹息一声,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她当然不希望自己一手培养的漪房会是窦刚的女儿,可一直以来渺无音讯的窦刚家人让她深深不安,那块掌控着南北二军的虎鹰佩至今都没有下落,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不能放过每一种可能,宁错毋放,吕后决定再试探一次。
“要证明你不是窦刚的女儿倒也不难…”
漪房屏气凝息地听着,心里罩着巨大的不安,不知道吕后又会想出什么狠毒的方法来试探自己。
“替哀家杀、了、他!”吕后加重了语气,带着极大的怨毒。
“杀…杀了他?”漪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看着吕后,想得到否定的答案。
“不错!杀、了、他!”这几个字从吕后齿缝间迸出,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漪房头顶。
漪房无措得看向哥哥,想寻找一点微薄的帮助,看到的只是哥哥慌乱的神情。
费昀手托漆盘一步步逼近,漆盘中的匕首寒光逼人,漪房几乎睁不开眼睛。
“窦姑娘!”费昀托着漆盘递到漪房面前。
“不,不…”漪房本能的摇头。
“你不杀他就表示你是他女儿!”吕产步步紧逼。
“不,我不是,我不是…”漪房竭力否认。
“那就杀了他!”吕产将匕首强行塞在漪房手里。
“不可以!”窦建夺过匕首,看到吕产杀机骤现的脸,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迸出一句话,“杀人…杀人是要偿命的!”
吕产、吕禄被窦建这句幼稚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张释卿亦掩嘴轻笑,窦建惊惧得看着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费昀面无表情得夺过匕首塞回漪房手里,吕后同坐殿上冷然得看着这一切。
漪房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拿着匕首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着,漪房心知今天这一关是无论如何逃不过了,与其坐以待毙,还不能拼个鱼死网破。想到这里,漪房的脚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吕雉,你的手下这么脓包吗?连杀人都不敢。”父亲的嘲笑从身后传来,漪房猛然转身,父亲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捶打着胸膛,喝道,“来呀!往这里来!”
漪房知道父亲是在阻止自己刺杀吕后的愚蠢举动,他要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女儿、儿子和窦氏一族的存活。
漪房看着父亲,**哭无泪,僵硬的脚始终无法向前迈进一步。
孩子,别犹豫,爹不会怪你!
不,女儿不能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女儿不是非常之人,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孩,女儿只想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做不来那些非常之事。
难道你想一家人都死在这里吗?
既然生不能一家团聚,死在一起又有何妨!
漪儿,你太让爹失望了!
窦建突然抱住漪房:“小妹,你不可以杀人,不可以杀人,杀人是犯法,杀人是犯法的…”
吕产、吕禄厌透了这个无知的村野匹夫,抓着他强行将他拉开。窦建虽未练过武,一身蛮劲倒是不小,就是死死得抱住漪房不放,二吕竟一时奈何他不得,招呼张释卿、贾昀过来帮忙,才勉力将他拉开。
就在这里,窦刚也突然出手,虽然戴镣铐出手依然又快又狠,一出手,两根手指就直插漪房双眼。惊慌之下,漪房本能得招架,匕首在父亲手臂划过,擦出一道血痕,漪房惊呼出声,手往回缩,父亲反手一抓,刁住了漪房的手腕,使劲往前一带。从没练过武的漪房在父亲面前完全没有招架之力,顺着父亲的力道扑了过去,只听到“扑”地一声,漪房预感到发生了什么,看着父亲近在咫尺的脸,脑袋瞬时一片空白…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窦建身上时,所有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发生了,没有人看清刚才发生的一切。当他们回过神来,只看到漪房手中的匕首深深得插进了窦刚的腹部,漪房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窦刚,手里尤自握着匕首不放手。
窦刚慈爱地看着女儿,艰难得挤出一丝笑容,头重重耷在女儿肩上,忍着巨痛低低道:“漪儿,别哭,要坚强,爹知道你一直都是最坚强的!别哭!别哭!不要在这些人面前哭!你要记着,一个拿着半枚白玉指环的人是可信的,你要完成…完成爹爹没完成的事,保住大汉的江山!切记,切记…”
窦刚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终于没了声息。漪房依旧呆呆得伫立着,如同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胸前父亲的鲜血依旧温热,可肩上父亲已没了呼吸。血不断地从父亲口里涌出,滴落在漪房背上,染红了她的衣衫,痛彻了她的心肺,深藏在她骨子里对吕雉的仇恨更深更重。
她猛地拔出匕首,一步步退开,看着父亲如山般的躯体轰然倒下,她没有泪流下。她对自己说:“漪房,不要哭,不能哭,父亲的血不能白流,父亲的命不能白送,你要活下去,你要为父亲报仇,你要让吕雉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价!”
手握匕首,满身血迹,披头散发,目光呆滞,踉跄着向吕后走去,吓得张释卿和贾昀急忙拦在吕后身前。漪房痴痴一笑,手捧匕首,扑通一声跪倒在吕后面前:“奴婢窦漪房奉太后懿旨诛杀逆贼,现逆贼窦刚已然伏法,奴婢窦漪房特来缴旨!”重重地磕在地上,刚刚结疤的伤口瞬时迸开,血顺颊而下,漪房轻舔颊畔的鲜血,笑着,笑着…看得一旁的吕产、吕碌一阵阵发怵。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