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香姬在自己眼前死去,多年的恐惧终于烟消云散,漪房瘫软在地。刘恒愧疚难当,伸手扶她,漪房冷冷避开。
撩开武儿小被,青一块紫一块的掐布满全身,漪房悲痛相当,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如果不是为娘,你怎会遭此虐待!含泪包好小被,抱着武儿亲了又亲,坐在涯边唱着童谣,柔和的歌声在山谷回荡,悠扬婉转,引得鸟儿纷纷驻足。武儿在母亲的歌声渐渐停止了哭泣安然入睡,亲了亲武儿粉嫩的小脸放到许彦手中:“彦叔,抱他到石室睡一会儿吧。”
依依不舍地看着武儿消失在洞口,漪房淆然泪下。刘恒慢慢靠近漪房,“漪房,咱们回宫吧!”
“回宫?回宫作甚?看大王与新美人鲣蝶情深吗?臣妾只是大王弃妃,大王就将臣妾丢在这山野之地吧。这里多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清静雅致,宛若仙境,臣妾能住在这里是几世修来的。”漪房笑着转了一圈,刘恒心痛如绞:“没有,我没有抛弃,我从来都不想……”
漪房惘然:“可是大王明明……”
“我只是……我只是……”
“气我是吗?怨我是吗?愤恨我的心狠手辣是吗?”凄然一笑,“是,我心狠手辣,我杀了很多人,你以为我愿意吗?可他们不死,你怎么办?代宫怎么办?吕雉的眼线密布各处,稍有不慎就是塌天大祸。我不想杀他们,可我更不愿看到代宫尸横遍野,看到启儿他们无辜受诛,我最不愿看到你……看到你受尽荼毒受尽屈辱。你是高皇帝的子嗣,是天下最尊贵家族的一员,对你来说受辱比死更可怕,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哪怕是万分之一也不可以。”
凄苦地看着刘恒:“我做错了吗?也许我真的错了,事情一旦传开,你的仁德宽厚就会尽毁。真到那时你大可以杀我以平民愤,我绝不会怨你,但你不可以怀疑我!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代宫,为了你,换来的却是你的怨、你的恨、你的冷落、你的质疑。张武的母亲归天,你疑心是我从中作祟;苏淼死了你更认定是我所为。我是杀过很多人,可我绝不会杀对你无害的人。”
刘恒痛心及首:“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伤了你!”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杀的第一个人是谁吗?”漪房呵呵地笑,泪却哗哗地流,“是我爹!是生我养我的爹!爹抓着我的手一拽,就这样我亲手将匕首刺进我爹的胸膛,大哥就在旁边看着,我们不能哭不能闹更不相认,因为上面坐着吕雉。爹就这样死,为了保住他儿女一命,也是为了你们刘家……”漪房唇颤着,牙格格直响,“我只是穷乡僻壤的贫家女孩,爹、娘、哥哥、弟弟是我的全部,生活虽然清贫,可一家人其乐融融。在我七岁那年一切都变了,那年春天家里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你父皇,一个是他父亲……”漪房指了指郦寄,“你父皇用一纸联姻换走了我爹的命,朝中那么多能臣武将,为什么要我爹去保护刘如意?那不是让我爹去死吗?为了我爹死得死心塌地,死得心甘情愿,你父皇把我指给了你……”漪房捂着嘴哭得无声无息,指着刘恒的手瑟瑟发抖。
“你说什么?”刘恒恍若晴天霹雳,“你是窦刚的女儿?这怎么可能?我去过观津,清水亭的人亲口告诉我窦家人全都不在人世了,我还看到坟……就是我第一次遇见你那次……”
“漪房确实是……”郦寄哽咽难禁,“是窦刚窦侍卫的女儿!”
刘恒只觉得天旋地转,不住地喃喃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别演戏了,楚易知道的事你会不知道吗?”
“楚易!”忿然转头,“你……”
“嘭”地跪下:“臣不该欺瞒大王,臣有罪!臣见大王处处帮她、救她、维护她,她却暗害于您,臣深知大王知道她的身份一定会不顾一切带她回代国,臣宁愿大王毁鸯盟迎娶敦厚贤惠的审王后,而不是臣认为狠辣的她。臣错了,臣万死难辞其咎!”重重磕下,伏地不起。
漪房冷冷地看着,眼里闪过一抹讥诮,“别再演戏了,无所谓了。我只觉得我爹死得太不值了,他以为他一死可以换得儿女的平安,可以换得儿女的幸福,孰不知高皇帝信誓旦旦,他儿子却翻脸无情。他刘家江山尚在,我窦家却家破人亡,生死不知。”
故去多年的未婚妻突然出现,还是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爱人,负约另娶在两人之间划了一道深深的鸿沟无法逾越,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刘恒几近崩溃的边缘,满腹的愧疚、迷惘、心痛不知如何说出来,看着漪房的眼神痴呆、木讷、无措。
“还有你……”恨恨地看着郦寄,“你千里迢迢地赶来不就为了这块玉佩吗!”摸出贴身的香囊,“当年为了它你父子不惜置我于死地,今日为了它又不余遗力的保我,说什么世交情深,在你父子眼里我窦漪房的命尚不如一块玉佩,在你父子眼里除了刘家其他人的命都不值一钱,你们郦家不愧是高皇帝的忠臣良将!”轻蔑地一笑,“你大可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虎鹰佩落入他人之手。”
转身深吸一口气,“香姬说得没错,我和她一样都是别人的棋子,吕雉提拔我、调教我,为的是让我当好香姬的替死鬼;你宠我、爱我,为的是向吕雉示好;还有你郦家护我、救我,为的是保住刘家江山的最后一张王牌。我累了,我不想再做别人的棋子,我要自己……”定定地看着刘恒,“决--定—一--次!”纵身跃下悬崖,刘恒、郦寄同时奋身,堪堪抓住漪房的袍袖……
毫无生念的漪房根本不理他俩的救援,纤弱的身体随着呼啸的山风左摇右晃,每一次用力发现拉起的是漪房的衣衫,而她却一点点下坠。
“漪房,把手给我!”惊惧笼罩着刘恒,因为世事无常多年前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他不能再失去她第二次。
抬头,嫣然一笑:“你还记得吗?上次我们失足坠下悬崖时也是这样,你一手攀着树枝一手拉着我,你送我一件东西……”手缓缓上举,握着的正是刘恒送她的匕首,“这匕首我一直带着,从未离身。”
郦寄突然意识到什么:“漪房,别做傻事!”
“当初我能用它延续生命……”漪房的声音幽幽响起,“今日我也能用它结束一切!”清浅的笑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衣袂飘飞着如一朵孤寂的莲越飘越远……
紧紧地攥着那片袍袖,玉颜犹在,佳人无踪,残破袍袖,痛断肝肠,刘恒晃了晃,一口鲜血喷出,哄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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