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蛟龙湾的几天,周昊然每日不是盘腿入定,呼吸吐纳,修习内功,便是伸刀展腿,研习刀法。.他师从曲长河,习得昆仑派上乘内功,平日里只要稍有空闲,便会按照昆仑派的内功心法,意守丹田,习练内功。
他年纪虽轻,内力却强,除了当年曲长河传授他内功的习练之法,并为他打通了任督二脉之外,便是他自己十余年不断苦练的结果。每次想到师叔再也不能指导自己练功,心里便掠过一丝酸楚。
赵筱芊也在这些日子里习练内功,调养自己的内伤。她所中剧毒虽然排除,但由于猛药入体,激起体内真气自行运功疗伤,消耗了大量的内力。虽日夜依照本门心法口诀习练内功,但她一来身体虚弱,二来自己任督二脉没有打通,较之周昊然的内力增进速度,显然大有不如。但她每日吐纳练功,在增强内力的同时,内伤也渐渐好了。只是自己和周昊然的情谊这些留守的御林军士全都知晓,有时见面未免尴尬。
直到第十日晌午,负责运送物资的官兵才赶到蛟龙湾。
这些留守的军士们早就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东西,所以见到这三百辆车上全是粮草,丝毫不觉得奇怪。
负责押送粮草的军士正打算卸车,周昊然急忙拦道:“别卸了,咱们直接就把粮食送到两军阵前吧。”
留守蛟龙湾的一名军士道:“军校,这些兄弟刚把粮草运过来,已经很累了,为什么不歇一歇再走?”
周昊然早就想结束这尴尬的日子,自是不愿在这里多待一刻,说道:“我看还是早些将粮草运到阵前为好,也免得穆元帅担心。”那名军士扬扬眉毛,双眼含笑,道:“军校,您是真怕元帅担心么?”周昊然脸上一红,低声道:“你,你别胡说!赶紧收拾收拾行李,即刻拔营起寨。”
负责押送粮草的那名副将望了望天,有些担忧地说:“军校,昨日夜里刚下过一场大雨,道路肯定是泥泞不堪,这路……怕是不好走吧。”另一名留守的军士道:“将军,您别说昨天下的是雨,就是今天下刀子,我们军校也是非走不可。”
那名副将今日刚到蛟龙湾,并不清楚周昊然为什么会在这里留守,自然也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刚要开口询问,就被周昊然拦道:“你可别听他胡说。”那军士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周昊然对那名副将道:“将军,现在是盛夏,虽然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雨,但太阳一晒,地面不久就会晒干,不会泥泞难走的。再说粮草是维持大军的重要物资之一,这可耽误不得。”
那副将连连点头,道:“军校说的不错,运送粮草可是件大事。反正此地距太行山不过一百余里,要是道路好走的话,今天晚上就能到了。”
周昊然随这近千名军士一同押送粮草,赶赴太行山。这里距太行山不过一百余里,有好几条直通太行山的路径。为防山上的反贼派兵突袭运粮队,近千名宋军守护在三百辆运粮车的两侧,以便随时应对突袭之敌。
队伍行至中途,周昊然忽然听到路旁草丛之中传来钢铁摩擦之声。这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周昊然耳中却响如惊雷。他担心草丛中暗藏伏兵,当即高声道:“大家别动!”
这些军士听到他大声示警,都意识到草丛中可能藏有伏兵,纷纷抽出兵刃,护住粮车。
周昊然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长草丛中,见三人仰卧地上,已死去多时。另一人伏在自己足下,浑身全是鲜血。他右手握着一柄短刀,左手手掌向下,好像攥着什么东西,身体微微抖动,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那人抬头看了周昊然一眼,眼里闪过一道喜悦的光芒,道:“周……桑……”但只说了两个字,便已气喘不止。
周昊然先前并没有认出他来,此时听他开口说话,才知道他是张博渊从东洋请来对付自己的斥候。他举目四望,没有看见那个东洋女子的踪影,俯身问道:“还有一个人呢?樱子小姐在哪儿?”
那人伸右手抓住了周昊然的左手腕,急道:“撒库拉桑(樱子小姐)……都,都邹(请)……”一口气倒转不上来,顷刻气绝。
周昊然将他左手翻转过来,见他掌中握着一块手掌大小的木块,上面刻着一个“源”字。虽不知道这木块的用处,但看他如此珍重的握在手心里,死也不肯撒手,也猜出了这是宝贵之物,便将木块小心取出,放入那人怀中。
他起身检视另外三具尸体,发现他们也和方才那人一样,被人刺中了要害,遗尸在这里的,看来已死去多时。只是方才那人被刺中后因剧痛难忍昏了过去,没有被敌人发觉,当成死尸丢了过来,这才多活了片刻。昨日大雨一浇,便慢慢苏醒过来。
周昊然心下沉吟:“看样子,这又是张博渊干的好事了。他知道这些东洋人并没有杀我,便将他们赶尽杀绝,想要激怒他们远在东洋的主人,要他再派人和我拼命,为他的这五名手下报仇。好狠毒的心计!”又想:“他们是什么时候遇袭的呢?嗯,看来张博渊的人还没走远,也许就埋伏在左近。我要小心应对。”
他回到运粮队伍,将草丛里的发现告诉了大家,又嘱咐几名军士把那四名东洋人的尸首埋了。一切收拾妥当,队伍这才重新上路。
军士们原本就十分谨慎,刚刚又听说了张博渊手下那批杀手昨日在这里杀人,怕他会在行军途中暗施突袭,所以更加小心。
队伍又向前走了十几里,天上突降大雨,大军行走不便,只好在就近的一片空地上安下营盘,打算明日天晴再走。这场雨下了好半天,直到傍晚才停。众人见到大雨终于止歇,纷纷走出营帐,既无暇去欣赏落日余晖的娇艳,也无心去享受雨后那饱含泥土芳香的空气,便匆忙奔向了各自的岗哨。
周昊然带人绕着宿营地转了两圈,回到营帐时天已黑透了。赵筱芊见他回来,连忙递给他一碗热汤和一个馒头,关切地问:“绕了好几圈,饿坏了吧!喏,给你。”
周昊然接过食物,心头一热,道:“筱芊,还是你心疼我。”
赵筱芊笑道:“我看你晚上就没怎么吃东西,一定是在想那几个东洋斥候的事吧。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快趁热吃吧。”
周昊然扬了扬手中的馒头,嘿嘿笑道:“这馒头是你留的不假,这汤可不是吧?我看啊,这热汤八成是你做的。”赵筱芊脸上一红,嗔道:“就你聪明!这可是人家第一次下厨,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周昊然忙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连声称赞:“嗯,不错不错,味道当真不坏,烹调的功夫是一等一的。”
“是吗?”赵筱芊听他称赞自己的手艺,心里很是高兴,也端起自己手中的碗喝了一口。可汤汁刚一入唇,她就张口将汤全都吐了出来,皱眉道:“哎呀,怎么忘了放盐?这鸡蛋怎么没熟?难道鸡蛋是应该先放的么?这味道……这也太难喝了,你怎么还说好喝?敷衍我么?”
周昊然柔声道:“筱芊,我不管这汤里放没放盐,也不问汤里的鸡蛋为什么蛋清蛋白分的这样清楚,我只知道,这是你为我亲手做的。我喝的不是汤,而是你的一片心意啊!你说,这汤难道会不好喝?”
赵筱芊心头微微一荡,脸上红云泛起,低声道:“只怕以后我每日都要吃你煮的饭菜了。”
待他吃饱喝足,赵筱芊问道:“你转了这么多圈儿,发现什么异常没有?”周昊然摇摇头,道:“官道两边全是庄稼地,藏不了几个人。倒是咱们宿营的这片空地旁边有一片小树林,他们可能会藏在那里。”
赵筱芊道:“如果我是张博渊,一定会在晚上偷袭。唉,看来今天晚上是不能睡个安稳觉了。”周昊然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道:“嘿嘿,如果他们真敢来,我的这份大礼就送给他们。”
赵筱芊看到他满脸坏笑,知道他已做好了准备,心下好奇,问道:“到底是什么大礼,快说给我听听。”周昊然笑道:“别着急嘛,明天便知道了。你就在这里安心休息,我保证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他站起身,打算回到自己的营帐,突然听到有夜行人走动的声音。他内功既强,耳音自然不弱,敌人尚在数里之外,他便已知晓。他凝神细听,发现来袭者只有一人,而且脚步踉跄,似乎是受了重伤,思忖道:“这人是谁?会是太行山上的人么?不,不是。要是张博渊的人,不会只来一个。难道……难道是七弟他们?”
他听到那人的脚步声慢慢逼近,心念一动,迈步出了营帐,朗声说道:“是哪位朋友深夜造访,还请现身吧!”他声如洪钟,几里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负责守夜的军士听到他的话,脑中的神经又再次绷紧,很多人都抽出了兵刃,向他说话的方向张望。
周昊然话音刚落,前面树林中走出一人,高声道:“周……师兄……”周昊然听出这是兀颜祥声音,急忙奔了过去,问道:“真是你吗?”人随声至,眨眼便到他近前。
周昊然借着满天星斗微弱的亮光,看到他右肩上有一处创伤,双眉微蹙,道:“你受伤了?快随我来,我给你治伤。”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周昊然的营帐。周昊然连忙取出金疮药,撕开他外衣,为他治伤。
刚才在黑暗之中看不大清,此时烛光一照,周昊然这才看清了他右肩上的创伤。这伤口有三寸来长,由肩头直劈向腋下,深可见骨。要不是兀颜祥中招之后急向后退,这条膀子已被人齐肩卸下。看那伤口,似乎是前几日的老伤,又像是今天刚刚受的伤。
周昊然从药箱中取出棉花拭去他伤口周围已凝结成块的鲜血,血块一经擦拭,便即破裂,鲜血即刻涌出。周昊然将金疮药涂抹在他伤口之上,轻声道:“这是石神医特制的治伤良药,是他临行前特意留给我的,没想到真用上了。”
兀颜祥侧头看见自己的伤口已不再流血,淡淡一笑,缓缓说道:“真……真是药到血止……”周昊然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闲心说笑?幸亏你受的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否则你这条膀子就保不住了。只要悉心调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门帘一掀,赵筱芊端着几个馒头和一碗热水进了营帐,她将装食物的方盘放在兀颜祥面前,轻声道:“快趁热吃了吧。有了力气,伤口才能好的快啊!”兀颜祥微笑道:“多谢……”
周昊然看他将这些食物都吃光了,恢复了一些力气,这才问道:“你是怎么受的伤?”
兀颜祥轻叹一声,道:“师兄,不知你们来的路上看没看见东洋人的尸体?”见他点头,兀颜祥继续说道:“那日你拜托我在暗中保护这些东洋人,我离开你后便四处寻找。虽说他们已经走了多日,但他们一来装束奇特,二来语言有异,所以我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他们。
“我跟在他们身后,发现他们并没有东去明州,而是向西直奔太行山。我一路跟着他们过了卫水,在一个小村子里遇见了谭少言。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是谭少言去东洋请的这五个杀手,他也知道这些东洋人并没有杀你。他嘴上虽答应要带他们去找张博渊,但他的双眼却饱含杀意。我知道谭少言已对这些东洋人起了杀心,只是不敢擅作决定罢了。我原想趁机杀掉谭少言,将这五名东洋人解救出来,但谭少言身边的部属实在太多,我自忖没有这个能力,只好继续在暗中跟着他们。
“就在十天前,谭少言将这五人带到离蛟龙湾不远的一条小路上,遇到了正领军撤回太行山的韩彪。谭少言一听说蛟龙湾已被官军攻破,大惊失色,急忙带着十余名手下到另一条小路去接应张博渊。我心想:‘这谭少言真是太了解自己主子的心思了,猜出他担心官军会由这条路追来,才选择另一条路径。’可是他们一走,就将那五个东洋人丢在了这里。这些人当中只有那个女杀手还会说几句汉话,他们若是说得慢些,这女子兴许还能听懂。可当时情况紧急,谭韩二人说话又是极快,这些东洋人哪里能听的懂?片刻之后,小路上就只剩下他们五人了。
“我见他们已脱险,正暗自吁气,想劝说他们马上便回东洋,再也不要来这是非之地,不料脚步声响,竟是张博渊从小路彼端赶了过来。我猜想这定是张博渊的虚实之计。他算准了官军即使来追,也会选择另一条小路去追自己,绝想不到自己会走这条已经暴露的险路,心想这厮也真功于心计。但又一想,这里左右无人,即使这五名东洋人不和张博渊动手,我也能凭一己之力除掉张博渊。拿定了主意,我便凝神观望,寻找时机。
“那个女杀手对张博渊说话,要他归还一块什么源氏的令牌。张博渊笑嘻嘻的连连点头,说道:‘好,好!我这就给你。’说着伸手入怀,似乎在取什么东西。可就在这眨眼之间,他右手突然从怀里探出,变拳为掌,一掌拍在那女杀手的胸口上,那人登时喷出一口鲜血。其中两人看到同伴受伤,急忙抽出短刀,要同张博渊拼命。可腰中短刀尚未出鞘,就被张博渊一剑划中胸口。那二人胸口鲜血狂喷,眼见不成了。另两人见到同伴被杀,一人去缠斗张博渊,另一人则去抢那东洋女子。那人的手指刚触碰到那女杀手的手臂,就被张博渊一剑击中背心,死在当地,那缠斗他的东洋人此时才攻来。
“我原先曾听人谈论过张博渊的武功,只道此人武功平平,没想到他出手竟如此迅速,片刻工夫便杀伤了对方四名好手。我看到那名仅剩下的东洋人左支右绌,显然支撑不了多久,急忙抢至他二人中间,横剑一拦,正磕在张博渊的剑刃上。双剑相交,火星四溅,我就觉着自己手臂发麻,长剑也险些脱手。”
“你,你说什么?”周昊然双眉紧蹙,道:“张博渊内功平平,剑术也是一般。单以武功而言,他顶多算是江湖上三流的好手,怎么可能将你的手臂震得发麻?”
他知道兀颜祥轻功不俗,而轻功高低,全在人的内功修为。如果一个人内功练得不到家,即使得蒙名师指点,轻功也不可能有多大建树,更别提江湖称雄了。兀颜祥的轻身功夫绝不在自己之下,其内功修为,可见一斑。可张博渊与他双剑相交,居然能将兀颜祥的手臂震麻,周昊然自是绝难相信。但看到兀颜祥一脸凝重之色,知道此言非虚,心念一动,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他前些日子总往太行山的后山跑,莫非……莫非……莫非……”一连说了三个“莫非”,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双眼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兀颜祥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想,他定是在这段时间里练了一门奇功,使自己的功力短时间内大增。内功一强,体内气息便即畅通,再加上他身边尽是些剑法高超的剑客,只要从旁稍加指点,他的功夫就会有极大提高。可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使内力如此精进,单靠修习上乘的内功心法肯定远远不够,必须要打通任督二脉才行。师兄,你也知道,这任督二脉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打通的,它需要深厚的内力才能打通此二脉。若无深厚内力作保,不仅打通不了任督二脉,弄不好还会使人真气逆转,就此惨亡啊!”
周昊然点了点头,思忖道:“你说的不错。能够帮人打通任督二脉的,内功必定异常深厚。江湖上这样的高手并不多,而且这些人我们大多都熟识。像良成大师、公孙奇、聂正和你师父这样的武林前辈自是不会传功于他。白成剑术既精,内力也是极强,武学造诣颇深,只怕这些前辈都不是他的对手。可他能帮张博渊打通任督二脉,并将自己习练的神奇武功传授于他么?张博渊是什么人他会不清楚?白成绝不会去做这养虎为患的傻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张博渊想要称霸武林的野心,怎能将自己的神功传给这号人?”
他心下一凛,沉吟道:“看来,太行山上另藏着一位绝世高手,武功之高,世所罕有。”心念一动,说道:“如我所猜不错,恐怕传闻中的那个武林秘密和此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抬头向天,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张博渊已不是昔日那个武功平平、全靠身边高手护身的少年了。他习得如此上乘的功夫,可谓如虎添翼,再想胜他更是不易。”
附注:
1.人在受重伤的情况下会昏迷,甚至会中断呼吸,医学上称之为“假死状态”,一般两到三分钟就会恢复呼吸,如果时间过长,就会造成大脑缺氧而死亡。现代研究认为基督教的教主耶稣就是在行刑后因假死状态蒙混过关,从而得以复活的。
2.任督二脉是中医理论中最重要的两条脉络之一,任脉主要位于人的前胸,主阴,共二十四**,督脉主要位于人的后背,主阳,共二十八**。任督二脉正好能够循环人体的胸和背,医用价值极高。正因为此,诸多武侠小说中才将此二脉着墨颇多,写得极为传神。但这也并非全是小说家的杜撰,任督二脉的神奇功效大多采自道教的理论学说,有一定的科学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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