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凤凰与霜
纵使盖着衣裳,四肢却好像仍在沁着冷意,我静静道:“是。”
篱清墨没有再言语,推着我在青草道路间行走,凉风习习,良久,反应过来发现,他的手竟就这样环过我的肩膀,轻轻地放在了上面。
我的背后,一股温暖包围上来,下一刻,我生硬地颤抖起来,全身四肢百骸都微微麻木。
我条件反射,差点从轮椅上惊跳起来,身体往前一挣,便想脱开他。
张口欲呼,却叫不出来,急的有些面红耳赤。
他用胳膊圈紧我,贴在耳边说话:
“唉,霜儿,……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声音低低哑哑,仿佛横空出来,向我心上捅了一刀。
我惊怔住。片刻之后,回过神来,依旧掩不住心间阵阵惶恐,继续慌乱地去推他。
我几时不知,印象中一直温和性情的篱清墨,还有这样执着强硬的一面。我挣不开他,反而觉得越来越陷进他的怀里,已是忍不住心虚气短。
篱清墨抱着我,发丝已经拂在我脸上,微微痒着。他蓦地低低笑出声:“霜儿,你只说不记得五年间的事了,可,倘若真是五年前我的霜儿……见到我,你又怎会是这样反应?”
隐约他的声音中夹杂一丝淡淡的惆怅,还有伤怀情绪。我一阵悚然,此时才骤然和他相望。心底察觉把这茬给忘了。
兴许是傍晚黄昏,光线也特别轻柔,他眼睛本就流荡一股子柔情,现下正一眨不眨盯着我的脸,更是如蒙了层水雾,那水雾一荡一飘,柔柔,刚才我不注意的时候,他不知看了多少时候。
一不小心,那层水雾,好像就从眼眶出来了。
我那颗心狠狠抽了一下,又惊又吓,鼻子酸的够呛,眼内火辣辣热起来。
这样我就忘了挣扎,他也不再出声,一直揽着我在胸前,将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于是我满身感觉的就是他的身体温度,霎时,我心跳的仿佛四面八方都能听见。
他用手托起我的脸,定定看着:“霜儿,你的模样?”
我终于叫:“篱哥哥,你放了我吧,这里万一有人来,被看见不好。”
之前我犹豫过了,我该怎么叫他是好?只要想起我和他,眼下这般叫人尴尬的身份存在,以至于我几次张口,都只得堪堪咽了下去。
可现在纠结来去,却仍是只有这个称呼滑出了口。
他的手指轻缓移动,按在我的双眸上,低叫:“你终于肯叫出来了?”
我眼睛温热起来,呼吸也轻了,欲再叫一声,却是不能了。喉咙卡了卡,轻哑道:“放开我吧……”
篱清墨抚了抚我的眼,我怕再这样下去自己也要栽进去,在此时此地若要把持不住,我怕是就不能超生了。
僵硬着身子坐直,我目视前方。他手指划过脸侧离开,温热余留。篱清墨再次推着我走,只是这次,要慢的许多。
到门口,我舒了口气,迫不及待想进屋,就自己握住两边的轮子,想要走。
篱清墨拉住后面,再度俯靠过来,气息就拂在我耳边,酥麻地痒:“再叫我一声。”
我立刻咬住嘴唇,眼底一慌。
未给我考虑的余地,他伸手一搬,便将我的脸扭过去。手掌心托着我的脸,他说:“我会跟相爷说,你是真的不记得了。但霜儿,你觉得你能骗过我吗?”
凝望他,我心底渐渐蒙上一层失落感。兴许他想的多余,我是骗不过他,我也没想过骗过他。我只不过,没办法再面对他……而已。
五年了,我跟他阻隔的,不仅是时光。
他眼底的光芒让我揪心,他脸上的神情让我难过,他此刻的举动让我痛苦,出乎意料,多少让我感意外。
我真是不知所措。幸好这时有脚步声踏在草地上,清脆的声响由远及近,我猜度着差不多了,果真就听到一声轻呼“啊”。
春桃从远处惊慌地跑过来,一看到此场景,脸色涨红,迅速低下头两手摆弄衣角。
篱清墨缓缓直起身,看了看她,春桃那样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期期艾艾地叫:“侯爷……”
难得她还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变换个称呼。
我与篱清墨的事,春桃是最知道的了,十几年伴我长大,篱清墨来的时候她都在旁。只能说,造化弄人。
篱清墨低头看看我,只听他低低柔和说了一句:“外头到底冷,推霜儿进去吧。”
春桃如闻特赦,忙三步并两步过来,抓住我轮椅的手柄。回头低声,冲他道:“侯爷也早回吧,小姐您也看过了……请宽心吧。”
余光中,我瞥见他轻轻颔了颔首。
便转身,见他背影渐行渐远,终究消失。心里头似乎空了一块,好像痛,又好像不痛,我目光逐渐茫然寥落。
春桃飞快地推我进门,转身把门掩好了,抬首盯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小姐。你这是……”
我顾左右而言他:“宴怎么样了?”
“小姐你还有心管宴呢,”春桃急急地看我一眼,“今儿姑爷他对你,也,也有些……”
在春桃面前我不好流露太多,只能别过眼,幽幽地看望一旁。
“他都来了,凤凰呢?”半晌,我问她。
春桃的话被噎了回去,脸上换了表情,垂头很长时间,才开口说:“二小姐正好身子不爽利,今早传下话来,本还想让侯爷陪着。结果相爷一听,就生气了。”
这我有点没想到,愣了一下,说道:“为何气?”
春桃看了我一眼,张口道:“相爷说,侯府那么多丫鬟仆人,干吗非要侯爷在旁?大小姐您回来了,她自己不能来,让侯爷代替过来,也算全了礼数。相爷还骂,骂二小姐是逆女。侯爷这才脱身,还听闻二小姐当场就被骂哭了。”
我没言语,坐在轮椅上淡淡看着外面天色,良久,才轻轻“哦”了声。
春桃脸上很小心,看我:“小姐累了没有,您今天没睡好,不如现在补一补?”
脸上渐渐浮起嘲弄的笑,凤凰不想见我,她果然还和以前一样?我冲春桃轻轻摆手,轻道:“明儿早上,别吵我了。”
春桃点头:“是是。”一边,她狠狠观察着我的脸色。
过了半天,“知道她怎么身体不爽利了?”我终究问道。
春桃低了头,“……奴婢也不清楚。”
结果我是没被春桃吵醒,我只觉得是在半夜里,听到床边哭声。
彼时我在做梦,梦里我捧着碎成一地的心悲伤欲死,还看到顾玉遥醒来后愤怒的表情。我对不起这位爷,所以做梦都要少不了他了。
而我在想他,那边不知道的地方,他说不定在咬牙切齿地恨着我不告而别。
在某个地方呆久了,即使再排斥或者不愿意,骨子里也要被烙上某种痕迹。
我被篱清墨闹得一夜没合眼,反而把所有不愉快的事都想了一遍。早上更是一肚子郁闷,大夫来查看了下我腿上的伤,换过药,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我自己转动轮椅,往书房行去。
春桃在几步远的地方亦步亦趋跟着,忧心忡忡。
到了书房门口,我看了看关着的门,道:“爹在吗?”
门口的小僮躬身:“小姐,相爷正在里面和人议事,请您稍候片刻。”
我斟酌着词句:“我有事找他,他在和谁商议?”
不知是小僮没在意还是无心地说道:“是右相。”
我脱口惊道:“谁?!”
小僮奇奇怪怪地看着我,兴许是被我惊到,犹豫了一下:“右相大人。”
我脸色微变,再度看到闭紧的书房门,勉强问:“这会子说什么事?他们今儿不上早朝吗?”
小僮道:“早朝今天歇一天,是右相今晨来找相爷,小的也不知道何事。”
我手心一把湿汗,渐渐僵冷,上次就是他突然造访相府,然后下午,我和凤凰就惊闻了那个噩耗。晚上,我就被迫喝下毁容药,连夜被送出相府。
几年前的事历历在目,由不得我此刻不警醒,不担惊受怕。
又是赵延之,这个心思深毒缜密的右相,我一直以为他是左相府最大的一颗长在心脏处的毒瘤。
春桃急忙过来,皱眉看那小僮一眼,在父亲门前,她不敢大声,只能低低对小僮道:“你这个嚼舌头的祸根,仔细日后脱你一层皮!相爷的事也敢随口说出来……”
小僮看春桃一眼,大概也觉得无趣,悻悻然不开口。
我盯着门看,如果说当时送我去易园是因为四方压力逼迫,不得不为。那么之后的几年时间,尤甚在我亲眼所见尚书千金离开以后,我恐怕亦只剩下一个感叹:
父亲,你终究舍不下你的大权在握,锦绣河山。
我眼底蒙雾,她推着我,正要离去,只是在园门的地方。到一棵树底下,我微微抬起了头。
那一刻心底有种微妙感觉,说不上来,却突然回想到当时在易园,我被顾玉遥从树上抓包的时候。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雷风迅疾的身影从树上跃下来,架势好像要直撞向我的轮椅。
春桃急忙跨前一步,护住我,那身影却在落地前一扭,玩笑似的落到我面前。
他手持一把扇子,还算周正的一张脸露出笑,对我抱了抱拳:“霜小姐,您昨日和侯爷,可是让百官瞧了一场好戏啊!”
纵然是在此刻,我不动声色注视那人,暗暗也道一声好胆子。我眼睛在他脸上一扫:“你是谁?”
那人晃了晃折扇,只笑不做声。
春桃讷讷发话了:“小姐,这是新任探花郎,陈又茗陈公子。”
探花郎。实在是漂亮的头衔。
我看了看他那张脸,也算端方,衣着显得更得体。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又茗见过小姐。”他说道,眼里却闪着些许兴味。
我瞥了眼他的衣服,便知道他亦在朝中为官,说道:“你也是右相门生?”
看他如此年轻,又此刻出现,隐隐猜到当是和右相同来。
李又茗隐约挑起眉梢,随即板板正正道:“正是。”
春桃木着脸,看样也不大爽快。适宜插话道:“陈探花是工部侍郎大人的儿子,为人潇洒,又懂武功。听说圣上十分赏识。”
哦……我没说话,见过顾玉遥那样的,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潇洒风流,这个陈又茗越发显得是小家子气了。
我示意春桃继续走,不要多作停留。我昨天有没有让人瞧好戏,此人也太多管闲事了。我了然了,难怪刚才春桃竟然忍住没骂出来,原是知道对方身份的。
春桃看了他一眼,“陈公子,也请你对我们家小姐客气点。”
他抱拳:“失礼失礼。”
我按住轮椅把柄,忽然又停下,片刻转过身,我冲他一笑:“陈公子,你武功既然高,下次索性跳的再高些好了。”摔不死你。
他瞬间失了神,目光僵直地盯住了我。
调头,我面无表情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敖~俺昨天只是吃了个小炒,喝了杯奶茶,回来就浑身不对劲了~
昨天本来想坚持着更完的,结果到十一点才写了两千字出头……结果就杯具了,泪。
还有,留言后面,注明积分的我都送了,亲们可以查查自己的后台。O(∩_∩)O~下面情节比较纠葛,人物穿插过多,会比较难写。大家耐心些,我争取写的好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