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醉木、夹竹桃、洋地黄、曼陀罗、一品红、天仙子、荷包牡丹……
白衣女子牵着幼年玉珞云的手,一一指点园中盛放的花卉。
繁花似锦,花香浓郁。
小小的阿珞伸手折下一朵殷红如血的鲜花,美丽的花瓣质薄如绫,光洁似绸,轻盈得仿佛蝴蝶翩舞。
小阿珞拼命伸长手臂,将鲜花递向白衣女子。
“呀,是要给我的吗?”
白衣女子望着小阿珞用力点头的可爱模样,浮现朦胧的微笑,“谢谢。不过阿珞要小心哪,这里的花都是有毒的,你采的虞美人也不例外。”
接过殷红的虞美人插入发鬓,白衣女子拉过小阿珞的手擦拭,自她掌心传来的体温既舒服又柔软。
那是非常、非常怀念的触感,永远不可能再度拥有的温度……
玉珞云在黑暗中张开眼。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逃不过他灵敏的耳朵。
他无声无息推窗跃出,向着同时推窗的楚月漾点点头,示意楚月漾留下。
玉珞云轻盈的纵上屋顶,猫儿般灵巧的伏身。
书铺庭院内有人闯入,气息浑浊,步履沉重,显示对方武功低劣。
不像来暗杀的江湖人呢,感觉倒像是普通的小偷之类的。
是捆起来丢进河里还是倒吊起来往鼻孔里灌水呢?
玉珞云环胸思考。
正烦恼着,但见远处火光冲天,并极其迅速的冲向这边。
“小贼!哪里逃!?”
超级扰民的高亢喊声惊飞夜枭。
更惊人的是举着火把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上院墙,发出巨响后眼冒金星瘫在地上。
玉珞云险些栽下去。
哪里来的大白痴啊?
咣当!
房门被大力踹开。
身穿白色睡衣的凛言披散长发,大步走向院门,因为被无故吵醒而显得脸色发青。
楚月漾端着莲花烛台紧随其后。
最初闯入的黑影慌慌张张丢下了什么,笨拙的想翻过另一面墙逃走。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攀上墙头。
“呀呼!”
墙头猛然冒出张吐着长舌的鬼脸。
那人嗷一声叫,口吐白沫摔下墙头,看情形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啊嘞,这样就昏倒了汪。”
扒着下眼睑扮鬼脸的玉珞云顿觉扫兴。
转身跳到凛言那边,发现凛言拎着撞墙男人的领口啪啪啪的掌掴,冷声叫着“快给我起来”。
她果然很暴力。
玉珞云冷汗哗哗的淌。
“好痛痛痛!”
男人哀叫着转醒,捂着双颊他愤然,“混蛋!居然敢打我!难道不知道本大爷乃是神捕高大虎吗!?”
凛言的面目晦暗不清,只听她哼哼哼的冷笑,
“高大虎?本城那个七岁还尿床、十二岁还被女孩子弄哭、十六岁百家姓还背不全、二十岁还会当街摔个狗吃屎的白痴捕头高大虎吗?”
“呀啊啊啊!别再说了!好羞耻!”
男人掩面而泣。
凛言,你真是……
楚月漾和玉珞云不禁抚额。
“你这走后门当上捕头的大白痴竟然敢来闯我的地盘?想让我把你丢脸的事情全部昭告天下吗?”
凛言像流氓一样掰响指关节。
“千万不要啊!难、难道你是凛言那死丫头……”
未完的尾音被凛言重拳击飞。
恐怖——
即使不会武功,凛言还是最强的。
“你、你窝藏强盗!还拘捕……你等着着着着着——”
高亢的大嗓门随着男人叹为观止的逃跑速度而消失。
“哼!吵死人的家伙。”
凛言打着呵欠转身。
“没问题吗?对方是官府的人。”
楚月漾望着那人逃走的方向流汗。
“切,你没听说过‘会吠的狗不咬人’这句话吗,那种白痴最怕人家知道他丢脸的事情了。嗯?阿珞,怎么了?”
凛言的手被玉珞云握住。
玉珞云圆滚滚的眸子不住颤动,他的瞳孔倒映凛言平静无波的容颜,无瑕的纯白衣衫轻轻飘舞,丝丝缕缕披散的长发融入夜色。
微热的体温自掌心传来。
“怎么了?肚子痛?”
凛言拉扯玉珞云柔嫩的面颊。
太好了,她还是活生生的。
对,这个女孩子绝不会因中毒而死。
展颜而笑,玉珞云扑到凛言怀里蹭蹭蹭,“凛姐姐,我把闯进来的坏人抓住了汪,要怎么办?”
“哦,挂在墙外当风铃好了。”
凛言相当随便的回答。
楚月漾以为她在开玩笑,不料玉珞云照办了。
大清早,玉珞云双手托腮蹲在一盆植物前发呆,正是昨夜误闯进来的倒霉鬼带来的东西。
细细长长的花梗上垂着绿色的小花苞,形态宛若天鹅微微曲颈。
“是花吗?好朴素啊汪。”
玉珞云偏头自语,“算了,丢着不管也没问题吧。”
他昂首望天,白云胖乎乎的好像棉花糖哦。
衙门——
“可恶啊~~~”
捕头高大虎双颊肿得老高,“那个寒酸小书铺的臭丫头!我一定要她好看!”
握拳,大吼,保持着激愤的姿势。
捕快们无声的看着他。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你们是傻子啊!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踊跃出坏主意的吗!?干什么都不吭声!”
高大虎噼噼啪啪狂拍桌子。
“何必呢,凛言姑娘还把昨夜您没追到的小偷吊在书铺墙外,让我们很容易就逮回来了,这也算警民合作嘛。”
捕快甲挥着手笑道。
“什么!没追到是因为本大爷撞到墙还被那臭丫头打成这样……”
话一出口,高大虎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所有捕快都用“果然被凛言修理了”的眼神看过来。
屈辱!
“我不管!你们去把那丫头逮回来严刑拷打!”
他耍赖。
众捕快顿时沸腾。
“别开玩笑!谁敢逮她啊!?”
“呜呜呜,我不要!她连我痔疮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好可怕!”
“这里所有人都有把柄在她手上!”
“啊,肚子好痛!在凛言姑娘被捕前我要请病假!”
“你这狡猾的东西!我要请丧假!我姑姑的表弟的姨妈的爸爸的弟弟的邻居去世了!”
“真麻烦,干脆大家全都请假好了!”
“同意,集体食物中毒。”
“有道理,有道理,走吧,回家养病。”
……
高大虎望着转眼空荡荡的衙门欲哭无泪。
这帮鬼畜!
他们的头儿怎样都无所谓吗?
“可恶啊!”
高大虎洒下男儿泪,“我一定要报仇!好,我拿绳子到她家门口绊她。哼哼哼,真是个好主意!”
抄起绳子,高捕头风一样冲出去。
让人狂汗的是这位仁兄蹲在书铺院门外守株待兔,却完全忘记他在门口拉绳子的模样透过书铺二楼看得清清楚楚。
“还真是送上门的娱乐啊。”
凛言居高临下阴森森笑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尽情发挥着光和热。
高大虎在暴晒中吐着舌头,他头昏眼花,严重脱水。
不、不行了,再守下去会挂掉。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因为长时间不动而双腿发麻。
咣当!
院门被大力推开,向外开的厚门板结结实实拍在高大虎脸上。
“咦?凛姐姐,有人倒在门口汪。”
罪魁祸首玉珞云捅捅昏迷不醒的高大虎。
凛言面无表情看了看,“可能是中暑了,替他治治吧。”
稍后楚月漾到院门口见到的是,凛言和玉珞云兴高采烈在人家脸上画画。
“你们在干什么啊!?还是三岁小孩吗!?”
他大吼。
“在中暑的人脸上画上驱魔符号可以让他苏醒。”
凛言严肃的回答。
“少骗人!你画的是乌龟吧!”
“唔,用朱砂会不会更好些?”
“和颜色无关吧!”
楚月漾呼呼喘着气。
“这样果然不对汪。”
玉珞云双臂环胸频频点头。
“阿珞……”
楚月漾感动。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是好同志嘛。
“我和凛姐姐画的图案怎么看都不对称汪。”
“……”
楚月漾绝望了,对于没常识的人怎么说都没用。
他无力的垂下肩膀,决定转换话题,“院子里的花开了。”
“花?院子里不都是杂草吗?”
凛言偏头。
“啊,大概是那个,昨天闯进来的小偷留下来的,今早还是花苞汪。”
玉珞云双手一叠。
殷红的花瓣轻薄如瓷,透过灿烂的阳光有着半透明的剔透,原本羞涩少女般垂下的细长花梗宛若得到自信般挺直,支撑起绽放的花朵。
美丽的,美丽的花儿。
“真稀罕,是虞美人呢。”
凛言弯腰出声。
“虞美人?”
楚月漾重复。
“这种花产于江浙一带,相传楚汉之战时,霸王项羽困于垓下,他的红颜知己虞姬愿他尽力一战,遂拔剑自刎,虞姬流血的地方开出了美丽的红色花朵,这花就被命名为虞美人,所以这种花有着生离死别的含义。”
知识渊博的凛言细述。
玉珞云静静注视着虞美人。
殷红如血,姿态婀娜–––––。
象征着生离死别的花儿,
仿佛是种无处可逃的宿命。
“它是含毒的。”
玉珞云轻轻的出声。
“的确如此。”
凛言淡淡看他一眼,“虞美人含有麻痹神经的毒素,直接食用甚至会丧命,不过嘛……”
微微的停顿,凛言的手掌抚上玉珞云的发顶,
“虞美人更是很棒的药材哟,使用得当会有镇咳、止痛的作用。不光虞美人,很多植物都是这样,毒或药一线之隔,关键在于使用者的想法,啊啊,这已经算是陈词滥调了吧。”
三人间陷入片刻宁静。
“真、真意外!”
楚月漾美眸圆睁,“凛言也能说出这么正经的话!?”
“……”
“就是汪,凛姐姐拣什么不好的东西吃了吗汪?”
玉珞云满面惊骇。
“……”
凛言额际爆出青筋。
这两个家伙……这两个家伙……
咣咚!
青砖墙面留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形窟窿。
不理会头上小鸟乱飞的难兄难弟,凛言拍拍手,边念叨着“虞美人在这边很少见,能值不少钱吧”边回身。
吃完午饭回来的书铺老板煮鸡蛋兄路过,他踏着“尸体”走过,很伤脑筋的计算补墙要支出多少费用。
至于被画了满脸乌龟的神捕高大虎,因捉到偷花贼,失窃人家送了面锦旗来形容他的过人风采,上书四个大字——
花花太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