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享楼,临雨轩,八仙桌,四季佳肴,百年陈酿。。
两位风度翩翩少公子,临窗而坐,气质非凡,雅量无边,浅尝辄止,笑谈风月,稍述胸怀。
一丫头片子,伏桌大嚼,雪腮鼓动,贝齿生津,双眼迷离,两耳不闻周身事,一心只啖盘中餐。
颖哥显然没吃过这么精致的菜肴,有些是她看着都不忍心下筷的,像那鱼珍豆皮,酥背鸭脊,红鸾蹄子,无奈,心中馋虫大过眼前脸面,索性什么都不管了,放开了大吃大喝,桌下肖然已轻轻戳了她好几下,只怪美食当前,诱惑无边,竟把身边肖然当成了一缕空气,视而不见。
在暗地里劝说了几次均无效的情况下,肖然显然也放弃了,索性不去管她,只和身边的柳公子聊起来。
“公子有所不知,公子对我,曾有过三次大恩!”说完了场面话,柳翰羽就直击正题,神色认真道。
“噢?三次大恩?说的这么郑重,我都相信了!”肖然呵呵笑道,扭头看了眼正在那里不顾淑女形象大嚼这一块猪蹄的颖哥,咬了咬下唇,又微摇了摇头。
“公子摇头,是不信喽?”柳翰羽微笑着说着,又给了斟了一杯极品女儿红,才慢慢站起身来,凭窗而立,似整理了思绪,这才悠然说道:“第一次,教会翰羽如何有效地坐地抢价,只此一项,就令我柳家这半年来多进账五万两!”
“啊?这…这么多?”肖然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
柳翰羽转过身来,举起酒杯,对他遥碰了一杯,继续道:“第二次,薄利多销!呵呵,公子还不知道吧,那时我柳家正在因为太原的一笔生意做与不做上为难,听公子一语,我恍然大悟,此四字,字字千金,又令我柳家多赚十万两!”
“啊?”肖然冷不丁将手中杯中酒晃洒出来了一星点,柳翰羽看了,走过来又为他斟满,这才继续慢悠悠地说道:“先生读书透彻,竟能从《西游记》中读出至诚至意至仁之心,又使我茅塞大开,想世间万物,莫不有其深层次义理,细究之下,皆可为经矣,而公子一句,和气生财,又道出了经商为人处世的根本,有此三恩,你说,我若不薄礼以谢公子,又怎能安心?”
“这些可都是你自己聪明思敏,悟出来的,又谢我什么?”肖然轻啜了一口酒,笑着道,说实话,这极品女儿红,还真是够劲儿,闻着就有种使人微醉的感觉,更别说喝上一大口了,这柳公子酒量还真是惊人,都已经三杯下肚了,头脑思路还是这么清晰。
“不,不,若非有公子启言在先,柳某就是想上一万年,恐怕也总结不出这么精妙的结语,更别说什么自悟了。”柳翰羽笑道。
“反正无论怎样,我都不能收那盒宝玉。”肖然一脸坚持道。
“怎么,公子看不起…看不起我?”柳翰羽有些张皇失措地问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肖然立马说道,然后又轻啜了一口酒,方道:“这么讲吧,我呢,是有点讨厌这种东西,什么胭脂破,一线牵的,听起来就不对味儿,所以…”肖然有些吐露真心道。
“哦?哈哈,原来如此,是我少虑了,嗯,公子还不知这里面的故事哩,容我慢慢讲来。”
“你都知道了?怎么还难为那掌柜的?”肖然有些不高兴地问道,其实他是有点觉得自己被人给耍了。
柳翰羽又灌了口酒,微笑着道:“凡天下有名珍宝,哪个我不知不晓,只不过故意那话挤兑那掌柜的罢了,不过公子宽心,我绝对没有与你为难的意思。”说完,先向肖然作揖似赔个不是,这才继续道:“这两件玉石,大有来历,先说这胭脂破吧。”说到这里,柳翰羽故意停顿了下,似深有感触地先叹了一口气,然后才继续道:“这世上,最凄美的东西,莫过于水鱼之乐,情爱之间了,据说南宋末年,金陵城中十二乐教坊司有一美女,取名嫣然,小号碧淑,曾慕江南才子蒋云华之才,两人既结识于风流乐场之中,众人眼中,自是捧场做戏居多,真情实爱少有,不料嫣然倾慕其才,继而倾心其人,爱上了这蒋公子,并且重金资助他于朝廷捐的了一功名,两人从此自是亲密无限,恩爱非常,但嫣然始终乃风月场中女子,虽得人宠溺,始终无法清白其身,就这样,依旧是在那风月场中过着那食残馐饮冷羹的日子,没过几年,北戎来犯,曾兵临城下,迫宋签订城下之盟,明言索要美女一千方还,你想那达官贵人,才子佳人,自不肯委身侍贼,朝廷欺软怕硬,自是拉那些个风月场中女子充数,于是嫣然也在其列,而且,此名单乃六部议定,皇上金笔朱批,断不容改,蒋云华既是朝廷中人,自当服从上命,嫣然离别在即,蒋云华没有来送她,只给了她一块上好的玉,说是美玉无瑕人自瑕,清风一夜无情月!明了是说自己配不上她,暗里却是鄙夷娼妓贱籍,难登高雅之堂,自己和她终不是合适的一对儿,当夜收到物信的嫣然悲痛欲绝,曾手持一剪,自破其面,流血入玉,遂成今日这胭脂破!”说完,柳翰羽忽的狂灌了一口酒,似再对这双苦命鸳鸯打抱不平,更似在为这位可怜的女子鸣不平。
肖然听完后,心下也是唏嘘不已,看来这东西果然非不祥之物,美人都为此破相毁容了,那就更要不得了,想着这些,正欲出口坚辞,不料那柳翰羽似早料到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先一步出口道:“这只是故事,可真可假,美玉仍旧是美玉,不过世人为了牵强附会强加一新奇尔,公子何必计较于这些,难道公子也痴信鬼神之说?”
肖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忽然忘记了,又或者暂时被堵回去了,只得摇摇头,道:“当然不信,不过这东西我还是不能要,就请公子不要再难为我了。”
柳翰羽盈盈一笑,道:“何不听完,这一线牵,也有一个故事。”
“又是那种凄美的爱情?”肖然讶然道。
“你且听着就是了。”柳翰羽说着轻轻一笑,继续道:“这就到了元朝了,相传这胭脂破被大都一高官收藏后不久,竟然失盗了,按说这东西是存放于这位高官千金闺阁之中,防范措施密不透风,如何失盗,然而它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失了,如此过了十几年,一日,有一乞丐到这高官府上乞讨,并手持一玉,说是要原物奉还,那玉就是前些年所丢失的胭脂破,那乞丐自被扭送了见官,可谁知,他乞丐竟言自己是高官的孙子,这一说可是惊诧了在场所有的人,事关重大,于是就滴血认亲,果不其然,他确实是高官血脉中一支,这事情就阴差阳错地私下里传开了,最终,牵出了最最重要的一个人,那位闺阁中的千金,事到如今,她也不得抵赖什么,于是承认,前些年,曾和府上一书童私通,才诞下一子,为防人耳目,她曾三年不出深闺,衣食起居全赖下人们打点,自诞下此子后,她就将玉送给了那书童,让他抱孩子出去生活,那块玉,原是助他今后的资费,那书童不舍得当玉,千辛万苦把孩子拉扯大,自己却劳心劳力而死,那孩子持玉相见时,曾说我父日夜守此玉,思极而疲,日夜呕血,惶惶终日,曾言何时你母亲做何事,何时你母亲到何处,何时你母亲睡下起身,说将出来,竟与这位千金平常起居神似,众人惊奇之余,亦感叹万千,唏嘘不已,可不久又发生了一件更加神奇的事情,那块胭脂破竟然在那位千金闺床隔板夹缝中找到了,不知是何人何时送回来的,但多出来那一块,又作何解释?时人只道是那书童念深日久,幻化而成,又说那胭脂破书童早送了回来,日夜对石思念,终又成一胭脂破,不过时人谓之念玉,后来元朝败亡之际,这胭脂破和念玉双双于战火中遗失,当时群雄涿鹿之际,曾有人向太祖爷献上这念玉,太祖爷将他赏赐给手下大将常遇春,丞相刘基见此玉后曾言,将来手持胭脂破者,必将军结发夫妻也,最后果然言中,这念玉就此改名为一线牵,意为千里姻缘一线牵,以后这玉始终是传在一对儿情侣手中,不曾分离,如今不知遭逢何变故,辗转流落到民间,想那掌柜无知,竟然还有拆分了来买,岂不是毁人姻缘,所以我这才买下来,一是做个顺水人情,送与贤伉俪夫妇,二嘛,也是略表在下万分感激之心。”柳翰羽说完,抬眼看了下只顾坐在那里大吃大喝的颖哥,微微一笑,并不再多言。
肖然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旁边那个快吃撑成小猪的颖哥,实在觉得有些丢脸,呵呵一笑,作为掩饰,突然转移话题道:“我那次看你也是和一位心仪的小娘子出游,还专门为她买了那块玉,怎么现在不见了她,那玉反倒是你随身带着?”他指的自是年前在街前玉摊上碰到的那次。
那柳公子脸皮有些嫩,听到这里,竟不由自主地脸蛋微微一红,也不知是不是酒劲儿刚上来了,只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肖然见吃了闭门羹,想是那姑娘已和他分手,他这样的花花公子,在他那个时代,怎么都同时有个十个八个备用女朋友,分手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想明白了这点,肖然也就没有深问,只淡淡一笑,道:“那我再从你手里买下这两块玉,行吗?”
“那公子当初送我这一块,为何不要分文?”柳翰羽突然发难问道。
肖然一时怔在那里,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不料柳翰羽微微一笑,已代他答道:“因为那点钱对当时公子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对吗?”
“啊?这个,算是吧!”肖然勉强同意道。
“那今次我送公子此盒玉,也是因为这点钱对柳某来说实算不得什么!”柳翰羽又是微微一笑道。
“哎呀,算了,反正怎么都说不过你,这盒玉我就暂时收下,公子哪天来取我就哪天奉还。”肖然最后妥协道。
“借口!”柳翰羽又轻抿了口杯中酒,淡淡一笑道。
肖然实在是被她耍的有点没耐性了,大手一挥,很果决道:“我收下就是,不要白不要,你想反悔都不成了。”
“呵呵,这才是敢作敢当的男子汉!”那柳翰羽顿时满面笑容舒展,如夏花灿烂。
“知道我为何送你玉吗,除了以上几点,还有一点,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点。”柳翰羽有些“明目张胆”地把那张俊雅非常的俏脸凑到肖然脸前,直视着他,几乎是逼问道。
肖然神情一紧,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看了看旁边仍旧俯首案牍大嚼,不闻世事的颖哥,无奈,只得将目光重新又拉回来,尽量躲避着这柳公子的目光,笑呵呵地说道:“啊?还有,这就真不知道了。”说完,赶紧低头抿一口酒,来掩饰心中的那份莫名的惶恐和不安。
“我欣赏公子,你!”
“噗!”肖然将刚刚喝下,还未完全咽下的那口酒,直喷向餐桌上那颗低垂着的唯一小脑袋…
颖哥…
…
“好了没,少爷?”颖哥在里面屋子里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此刻她正垂着一头碧波般顺直的黑发,明眸皓齿,唇红齿白,一张明净娇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隐现将来祸国殃民的终究美女形态,不愧为女真第一美女东哥的后代!
“快好了快好了!”此刻肖然正在外屋给她认真清洗着那张假脸,还别说,不知这玩意儿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戴在脸上不但不影响正常的呼吸吃饭,甚至连复杂的面部表情也能显现,还很轻盈结实,戴着它就像是在脸上随时都涂抹了一曾防晒霜似的,适用非常。
“好了没,好了没,好了没…”颖哥一边在屋里念瞎歌似的无聊地烦着催着肖然,一边晃荡着两条已渐渐呈现少女饱满轮廓的腿,长长的,就像是两根葱似的摇摆在那里。
“颖哥,老爷又欺负你了?”刚从外面赶集回来的杨宁在屋外听到颖哥的声音,没进屋,就笑着问道。
屋内两人一听声音,赶忙合计一处,匆匆将假脸弄好,这才又恢复到一种各干各事的姿态,肖然自去摆弄他的那些木偶玩具去了,而颖哥,则是在杨宁的一堆针线盒里翻找着什么。
杨宁走进屋来,见了自家夫君,先是递上一记甜甜的笑,然后竟趁肖然不注意以及里屋的颖哥没出来之际,偷啜了自己夫君脸颊一下,激动的肖然半天缓不过神儿来,再想得寸进尺时,被杨宁“严防死守”在那里。
进得屋来,见颖真正在自己针线盒中翻找着什么,于是好心问道:“颖真,找什么呢?”
“唔,少奶奶回来了,我突然也想学学汉人的针织女工了。”颖哥巧笑着说道。
“汉人的,你难道不是汉人吗?”杨宁有些奇怪地问道。
“啊?哦,当然是,不过我小时候曾经被蒙古虏获,没学过这些。”颖哥反应极快道。
杨宁神色一悯,强微笑着道:“可怜的孩子,嗯,以后不要叫我少奶奶了,叫我宁儿姐姐就行,我一一教你那些就是。”
“谢少奶…宁儿姐姐!”颖哥变口极快,仍旧是一副笑盈盈的可爱样儿。
杨宁忽然看到颖哥那胀的鼓鼓的小肚子,有些担忧地伸手上去轻摸了摸,笑道:“今天跟老爷上街都吃什么了,这么的饱?”
颖哥嘻嘻一笑,也不回答,这丫头,古灵精怪着呢。
肖然在外头认真听着呢,见颖哥没说什么,心道好险好险,被一个人妖男看上了,这可是跳进黄河八辈子也洗不清楚的事儿,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颖哥够意思,下次还带她出去玩。不料正想着这些,颖哥已将那柳公子送给肖然的那盒宝玉给杨宁搬了出来,还大声嚷嚷道:“有人送少爷的东西,宁儿姐姐快看看,精美着呢。”
肖然一咬牙,暗道,果然年少气浮,一点都沉不住气,刚夸你几句又不长见识。
“妹夫,妹夫…”院子里,杨信在那里扯着嗓门干嚎道,不过此时这声音对于肖然来说,如同上帝的福音般,可暂时解脱一阵,于是屋内肖然闻言赶紧推门出去。
杨信见肖然在家,脸上一喜,忙道:“新任广宁卫指挥使,也就是你的顶头上司薛国栋薛大人来了,现正在军营中,二哥让我来叫你过去相见,听说今次薛大人要在城南军营校场点兵,所有大小武将均需到场观阵,走吧。”
肖然虽然心里不大愿意去,但毕竟是自己顶头上司,不去不好,所以只犹豫了一阵,就点点头,道:“你等我会儿,我去换件衣服,马上就来。”
“快去吧!我再门外等着。”杨信笑道,先一步出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