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哥杨威对坐吃了盘小炒猪鼻,破例地喝了几盅清酒,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出了驿站内堂,来到后院的一个马棚处,在一方石桌前坐了,纳凉赏月。.
杨威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悉心聆听,因为他早从自己二弟三弟处得知,妹夫的种种能耐,所以这会儿他多半是在那儿悉心听着,学着,其中不但有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也有一些妹夫真情实感的流露。他一直都是默默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也多是劝慰宽解之言。
“自三哥去后,我想了很多,以前我是太自信了,以至于忽略了种种问题的实质,人性,原本是不能用理性的眼光来衡量的,因为人,都是感性的,有酒有肉皆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只此一句,道出人世间种种人情冷暖。哎!”说完,肖然既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杨威虽听不大明白,但还是把握到了他这句话的本意,闻言想了想,道:“妹夫放心,咱们自家人向来都是生死一条心的,我想,如果让老三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第一个带人冲进去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肖然想了想,笑道:“对,咱们是一家人!”
杨威也微笑道:“老三去了,但老二和妹夫都还活着,我是老大,这时就站出来替老三说一句话,活着的就好好活着,不要辜负了那些死去的人。”
肖然没想到他能比自己想的还要透彻,闻言很吃惊地看着他,道:“大哥,你说的好啊,呵呵,畅快!”
杨威十分憨厚一笑,不再多言。
此刻杨宁正由前面内堂收拾停当,走了出来,看到自己大哥和夫君谈得这样开,心下也是十分高兴,看了一眼,又折身返了回去,留下他们二人在那里安静地独谈。
陆世坤此刻正眯眼看着一本书,见颖哥给自己打洗脚水进来了,忙放下书,问道:“怎样,大人有没有好点?”
颖哥这小丫头片子现在越来越痞了,闻言也不立即回答,只慢慢点着那颗娇小的脑袋,过来给陆世坤脱靴洗脚,陆世坤忙一缩脚,连道:“不敢不敢!”谁敢央肖大人钦定的未来小妾给自己脱靴洗脚呢,早看出这点的陆世坤当然心有所忌了。
陆世坤笑道:“水放下去,你自去睡吧,明儿一早还要上路。”
颖哥转身欲走,到了门口,忽然停下来,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你不好奇大人现在到底如何了吗?”
陆世坤轻轻一笑,道:“只看你这副轻盈可爱的模样儿,便早猜到了,呵呵,颖哥,哦不,颖真,你还真有一套啊!”说完,陆世坤冲她伸出一根大拇指,表示赞赏。
颖哥得意一笑,道:“哼,他还欠我七百下猪鼻子呢!”说完,即头也不回地去了。
“七百下猪鼻子?”这次任陆老儿再神通广大,也猜它不着了,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失眠,七百下猪鼻子,无论他如何架设猜测,都捉摸不透,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玄机?
肖然刚想去里堂睡下,杨威即来报,锦衣卫来人了,肖然忙随他又到了驿站内堂。现在杨威对他是贴身保护,寸步不离。
到了内堂,一看就是张熟脸,常彪来了,自那晚广宁城中匆匆一别,今次还是两人首次相见,激动之情不必再言,不过常彪还是长话短说,将他直接引到了驿站中的一间密室中详谈。这个杨威知道他也算是妹夫的心腹之人,所以只跟到密室附近,便不再跟进,其后一段弯弯曲曲的小路,由常彪领着一直往里面走去。
进了密室,就是一排书架,也不知上面一堆一堆地放置着什么书,转过书架,一个年逾四十,宽脸高颚的汉子,即映入眼帘,看他装束,一身绛紫员外袍,被一身玄色披风罩着,上带斗笠,下等皂靴,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及肖然来问,常彪已先一步跪拜下去,道:“禀骆大人,肖佥事肖大人带到!”
能让常彪跪拜的骆大人有多少?肖然听到这也一并跪拜下去,道:“卑职参见指挥使骆大人!”原来他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骆思恭骆大人,锦衣卫的一把手,这次曾奉命到辽东来彻查薛国瑞擅杀大臣一事,不想和肖然两人在此碰到了。
骆思恭先是细细打量了下这位半年内,连跳几级,牵动朝廷上下的这个活宝儿一眼,见他骨相清奇,儒生白面,本是一介弱质书生模样,但两鬓丝丝白斑,平添了几分少年老成之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和善及亲近,更绝的是,这样一个人,放在那些平日里朝争不断,构朋结党的人眼中,都是个难成气候的家伙,有他在内廷引为接应,于自身以及锦衣卫都将大有裨益,想及此,骆思恭立马亲身上前来,扶起肖然,热切无比道:“你我虽素未蒙面,然今日一见,犹胜熟朋老友,可见你我之间的福缘,呵呵…”
“大人过分抬举卑职了!”肖然忙谦让道。
“呵呵,少年得志,最忌心焦气燥,居功自傲,难得你有这份守谦怀弱之心,起来吧,都起来吧!”骆思恭十分满意道。
常彪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拱了拱手,缓缓退了出去。
骆思恭牵着肖然的手,来到室中桌前,分宾主坐定,这才缓缓道:“我此次前来,一为亲自押送钦犯回京,二来,也是了解下这边大致的情况,魏常两位弟兄,均已事无巨细,告知了骆某,骆某对于肖老弟三哥的逝去,也深感痛惜,同时,也由此深察朝中党争之祸,祸及边关呐!”
肖然一听,忙往前探了探身子,有些奇怪地问道:“党争之祸,祸及边关?恕卑职鲁钝,还望大人明示!”
骆思恭对他这种不明即问的态度也很满意,于是欣然解释道:“朝中党争一事,由来已久,起于我朝万历早年,自顾宪成东林党成势,一时之间,齐,楚,宣,昆诸党并起,摄制朝政,争势内廷,混乱不堪,几欲置偌大国家如罗盘棋子随意颐指。”说道这里,骆思恭看了眼身旁肖然,见他眉间隐有忧虑,这才接着道:“今日之局,实始于门户,而门户始于东林,东林则是始于顾宪成,此子虽已夭,然如今从者亦众,辽东经略熊廷弼熊大人,亦在此列,所以为了朝廷,为了大明,我们锦衣卫才不得不暂将熊大人暂押赴京师交付廷议问罪。”想了想,又道:“熊大人虽守辽有功,然于大是大非面前,你我要以朝廷,以大明利益为重,容不得半点私情,往后办事,你只需记得此点,那就是天王老子,咱们也照抓他不误!”
肖然被他这一番话说的,真个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原本以为朝廷鹰犬,只顾协利自肥,人人尽是中饱私囊之辈,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就眼前骆思恭来说,就是一个秉承大是大非之分的好男儿,不论现在他这番话是否只是为了拉拢自己而谈,也不管里面存在多少真伪,就目前听来,一样让人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末了,要走时,骆思恭又一脸严肃地对她嘱咐道:“庙堂之争,险于边关狼烟,你以为薛国瑞有几颗脑袋,敢妄杀边关将领,朝中没有一个撑得住场面的人,再给他一百个脑袋他都不敢,可惜的是,今次他是撞上了我锦衣卫,否则,这将又是一桩无头冤案!”说完,骆思恭即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独留下肖然,还立在那里,久久地回味着他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当真受益匪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