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芸嫱昂首阔步,大摇大摆走进暖亭,想要利用自己“王妃”的身份虚张声势,以绝对压倒性的气势逼迫亭内饮酒的人自动撤离时。却发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迫不及待想要逃开的人……
……
清早送走太子一行人后,他就独自躲到了这里。
…...茕居亭…...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故此孑然孤身,又何惧无人陪随?只要与这天水湖色相映共影,安能偎息。
这座暖亭是傅妍死后,为凭吊她所建,是唯一能够让他感觉到在这个世上还能与她相互牵引的地方。他喜欢这里,就像曾经,而且至今依然深爱着的她一样。
只是眼下,这份平静的思念和清谐却被某个不速之客破坏。
心想着这个时辰会有谁竟敢对他的命令熟视无睹,胆大包天闯进他的私属独宅,因为整个府内,几乎无人不晓这里除了他,任何人都不准踏进一步,否则以死论处。不过,前些日子为了晏托那个远嫁而来的王妃,公休又对外张罗挑选了好几个丫头奴仆。难不成是这群生人?
歪侧着上身倚坐在亭内的白石长椅上,手中握着一只青玉素纹小杯的冷牙从窗外云烟缭绕的景致中撇回头,正好奇的打算看个究竟。却见他的新婚妻子,他的子民的兰荠王妃,不远万里嫁到来此的——晏托公主,和悠。
看着她微拱的背脊,且鬼鬼祟祟的背影,恐是想趁他不注意时悄悄溜走?
寒眸微眯,刚才眼里的惆怅忧郁顿时隐匿得无影无踪,薄唇微扬,幽幽吐道:
“你就这么怕我吗?怕到每次见面连起码的礼数都没有,就急忙逃开?”
比墨色还要深邃的眸子里谑意渐浓,冷牙对着那抹背影,嗤鼻冷哼。“恩?爱妃?”
呵……既然搅了他的清闲,想就此一走了之?没那么容易。
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芸嫱霎时背脊一阵冰凉,全身上下冷汗淋漓,四肢憷麻。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的可怜右脚,悔恨交加的捏紧右拳使劲捶下两道。心想她进门之前还左猜右疑,犹豫不决的,怎么偏偏就忘记了…...妖孽是不需要休息的。
可惜现在眼前的这一副场景,明摆着她是悔之晚矣。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了。
可是,如果刚才她耳朵没出毛病,没听错,现在脑子没朽掉,没记错。他好像说了她怕他的吧?
……怕他?……
芸嫱心里一阵窃笑。她不否认第一眼见到他时,内心的确有一丝丝害怕畏惧的感觉。但经过昨夜失眠的一宿胡思乱想后,更多的,她倒觉得是因为他姣好的面容,真的,这真的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看见比女子还要长相妖娆的男子。况且又已暗自在心里想象了无数遍她脸敷胭脂铅粉,身穿轻纱罗裙的娇媚模样了……一定很漂亮,也一定很好笑。
冷牙看着她转身,本想接着昨天继续欣赏她惊恐慌促的样子,不料她却是气定神闲,低头看着地面,眼目平直从容……
不,她在笑。想要笑而又极力隐忍,导致嘴角不由自主的细细抖动着。
笑?
她居然在笑?
眸色沉敛,冷牙竟不觉来了兴致。他握着酒杯轻轻起身,绕过亭子中央的一台石桌踱到她的面前站定,绯唇抿笑。
面对头顶上方那片仿佛泰山压顶袭来的黑影,芸嫱即不自在地抬起头来,却碰巧撞进了那双如墨似漆的暗夜黑瞳。遽时整个人就像是被深深吸了进去,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不能抽身。
今天的这双眼睛,很安静,也很干净。不知为何,她也不知为何,今天的他依旧穿着昨晚与她拜堂时的那件绛紫锦裘长袍,刺金卷草绣纹的衽口不再像昨日那样随意敞开,而是规整左敛,微立的领口上镶着一条黑色短绒貂毛,腰间束着一条金线刺边的卉纹绛紫锦带。明明就是一模一样,连一根丝线都没换过的装束,却能带给她完全异样的感觉。
就像彻彻底底换了一个人,昨日那个嬉笑纵乐于众人眼中,举止轻浮的浪荡公子。短短一夜之间,竟翻然脱身扭转成一位翩翩君子。这样若是站到亭外的湖岸,不知的人怕还会以为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吧?
“爱妃?”眼见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芸嫱,冷牙不禁出声轻唤,眼底的笑意更显得意。
“恩?”被他轻若缕烟的声音唤醒,芸嫱从他的黒革靴上陡然牵起视线,对上他的眸子时,又神色惶窘地横移眼珠。转而看向距离她左斜前方的那面无墙无窗,由一页一页类似门扉,可左右转动的透雕镂花木板嵌饰,像屏风一样的木壁发怔。
……脑中却是“咕噜咕噜”一团浆糊……
啊,恶寒,恶寒。看着那面木板同向开敞的屏风壁,芸嫱忍不住全身一阵哆嗦,也不知道是不是从那几条敞开的缝隙外吹进冷风的缘故,反正她能明显觉出手臂上全体竖立的鸡皮疙瘩。
真不晓得他叫的人会有什么感觉,她这个听的人实在是受不了了。干嘛回回都叫得那么谄媚,那种诡异到令人悚然的甜蜜,好像她就是一头嗜蜜的狗熊,一旦开口答应,就会立马步入他事先所设下的涉猎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