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嚎了几声后，侯子抬起了头。一丝长长的、粘糊糊的哈喇子从他的嘴边牵下来，在晚秋的晨光中被照得晶莹透明。

侯子觉得自己的胃好像被掏空了。他看到门口的那几个记者举着照相机，仍然在不屈不挠地做着闯进院子来的企图。几个幸运的弟兄们正在那儿耐心地拦着他们。侯子看了看天空，太阳平挂在并不遥远的天际，发出并不耀眼的光芒。

他有点不敢相信，经过了这么可怕的一切以后，现在还是刚才的那个早晨，太阳还是刚才那个太阳。一阵略带寒意的凉风吹过，四周安静的有些不可思议，除了门外传来的那阵杂沓的脚步声。在这许多人发出的脚步声中，他一下子就听到了大皮靴的鞋跟砸地发出的响亮的声音。

侯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吐出的一滩黏糊糊的东西。他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怀疑这滩脏兮兮的东西是自己制造出来的。一股恶浪从他的胃部卷起，一直翻到喉咙，他再次痛苦地俯向地面，张开了嘴，就像打开了一道闸门，可是，除了一些酸水之外，他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两根锃光黑亮的柱子。它们带着坚不可摧的意志，牢牢地扎在地面上。

侯子顺着这两根柱子向上看过去。他看到了柱子上面挺着的像山岳一般的躯体和头颅。一股浓烈的劣质香烟的味道向他飘了过来。原来，那两根柱子是两只打足了鞋油的高腰黑色大皮靴。晨光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变成了梳妆侍女，让这两只大皮靴变得更加光亮夺目。

此刻这两只大皮靴像一把巨大的圆规一样分开叉立着。一只冒着烟的烟卷从被周围一圈胡子包围着的紧闭的嘴角坚强地伸出来，边缘像刀刃一样锋利的大礼帽的下面，一双冷峻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以一览众山小的架势扫视着整个院落。

在骆明山的眼前，这个院落已经变成了一处脏兮兮的池塘，到处都被吐得乌七八糟的。七、八个蹲在地上的人，此时抬起了他们一张张白中带绿的面庞，望着他们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头儿。晨光迎面照在他的脸上，黄灿灿的，好像镀了一层金。他的那些手下蹲在那里，仰着头，大张着嘴，看上去就像一只只蹲在池塘里浮萍上面的青蛙。

“妈的，这帮没出息的东西！”大个子探长在心中骂了一句。

在京城，即使你不认识骆明山的人，也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即使你没有见过他的面，也一定听说过他的大皮靴。骆明山的大皮靴几乎和他的主人享有同样的盛名。无论春夏秋冬还是季节变换，只要是出门在外，骆明山总是穿着一双高腰大皮靴，威风凛凛地走在大街上。据说，在他的家里，这样的大皮靴一共有六双，四双黑色的，两双棕色的。它们在他家的门口里面每天就像站队一样一溜排开。

每天晚上，在他楼下开店的陈鞋匠都会把一双精心擦好的皮靴送上来，然后，再取走摆在最边上的那一双——那是为了后天穿的，所以要拿下去明天好好擦一擦。如果其中有一双皮靴坏了，骆明山就会把它们送给陈鞋匠，然后自己再去买一双，但是，他绝不会多买，在他的家里始终保持六双这样一个数量，大概对这位京都神探来说，这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在警局骆明山的办公室里也有一双黑色的大皮靴和一整套擦鞋工具。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时用的。由于破案的缘故，骆明山常常晚上回不了家，有了备用的皮靴，第二天他就可以进行倒换了。

有时候一连几天都回不了家，这时就需要把换下的那双皮靴擦一擦，打上鞋油了。不过，骆明山自己是从来不会动手的，这活儿自然由他手下的侦探包了，一般都是由资历最浅的伙计来承担的，侦缉大队里几乎所有的侦探都做过骆明山的擦鞋匠，现在这活儿就落到了小马的身上。

如果以为这些大皮靴穿在这个男人身上，只是起到了某种装饰性的作用，那就大错特错了。在左边的皮靴里，骆明山总是放一把锋利的短刀，当年悍匪李天峰就是因为一只手被这把不起眼的刀子钉在柱子上，嚎叫了数声后才被擒获的。

而在右边的皮靴里，放着的则是一把非常小的手枪。超过十米的距离，这把枪既打不准目标，也打不伤目标，但是，在三米以内，它和任何一把枪就没什么区别了，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当年杀人如麻的彭老大的脑袋是怎么被打爆的。至于那些被这几双大皮靴踢飞的歹徒到底有多少，恐怕连骆明山自己也说不上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