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汽车渐渐驶近的时候,骆明山第一眼就看见了那面在绿色琉璃瓦屋檐顶上飘扬着的星条旗了。
在秋日温煦的微风中,那面小旗无精打采地飘动着。下面的大楼前,聚集着一群又一群的人,一些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大楼门口进进出出。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骆明山一向认为,秋天才是北京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节,就像一瓶老酒一样回味绵长,可是,这几年一种在空气中弥散着的屈辱的气息就像已经霉烂了的酒糟一样,使得这一季节变成了一瓶酿坏的、馊酸而又苦涩的葡萄酒。
汽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上。骆明山推开车门,走下来,靠在车身上,下意识地掏出了烟盒,弹出了一根烟,但是没有放在嘴里,而是用烟轻轻地敲打着烟盒。他的目光凝聚到了楼顶上那面色彩鲜明的星条旗上。那面小旗在秋风的吹拂下,显得那么瘦小,就像一团小小的火焰,随风摆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阵风熄灭。
跟着他一起来这里的两个手下也都下了车。他们顺着骆明山的视线也都看到了楼顶上的那面小旗。
“妈的,想不到它比*的命还硬。”大个子骂了一句。
“可是,它还能飘扬多久呢?”小个子心有所触地问。
这句话正问到骆明山的心里面。是啊,这面异国的小旗还能在这座中国曾经的古都里飘扬多久呢?
那个穿着灰色风衣,带着灰色礼帽的大个子叫周明。个头足有一米九,比骆明山还要高出半头,因为身体已经有些发福,所以块头显得特别大,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不要说那些小混混打老远看见他的身影都会吓得做鸟兽散,望风而逃,就连大街上的普通老百姓见了他,也都会不知觉的想要躲开他。
因为这个大个子走路的那副架势太吓人了,你只要想一想公路上的一辆随时可能倾覆的、超载的重型载重大卡车,或者一棵一个人伸出两只手都抱不过来的、正在摇摇欲坠的大槐树就可以了。
被人打了一顿,你至少还能知道为什么,可是如果被一辆倾覆的大卡车压死或者被一棵倒下来的大树砸死,你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倒霉了。所以,无论谁见了他,心里总会感到有些发毛,即使那些真正的好人也不例外。他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走起路来故意迈着外八字,两条大长腿拖着地走,两只宽阔的膀子晃开了,一副大大咧咧的架势,好像整个马路都是他家开的。因为他长得又高又大,所以大家都叫他大周。
在大周身边的那个穿褐色夹克衫、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其实个头并不矮,放在人群中算是中等身材,只是因为站在大周身边的缘故,再加上他脸上还带有几分稚气,所以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中学生了。他二十岁刚出头,几个月前才从大学毕业出来,刚刚加入警队没多长时间,人本来就长得眉清目秀的,脸上还没有脱去学生气。
本来,余局长考虑到他是大学生,又懂日语,准备把他安置到外事科,专门和日本人打交道,但是,这个建议被小马拒绝了。他本人提出要加入到骆明山的侦缉大队里来。曾经在日本留过学的余局长考虑了一下也就同意了,其实只是想让小马到下面锻炼锻炼而已。不过,小马本人好像特别喜欢这项工作,干得很卖力。
骆明山欣赏年轻人的这股冲劲儿,就把他交给大周,让大周带带他。小马第一次参加的危险任务就是昨晚跟着大伙去抓捕那个外号叫做“三拳屠夫”的通缉犯宋德彪。结果,在瑞祥戏院后面的胡同里,糊里糊涂地就被宋德彪一脚给踢飞了,到现在活动一下腮帮子还觉得有点疼。不过好在那一次,一向在警队里总觉得自己没有对手的大周也被宋德彪一拳给闷倒了。
“我那是疏忽了,要不然的话,就是仨宋德彪也不是个儿。”事后老资格的大周向年轻的小马这样做着解释,并且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瞪着这三根像小香蕉一样粗壮的手指头,不由得小马不相信,如果大周真的认真起来了,三个宋德彪的确不是对手,尽管那家伙也强壮得像一头野猪。
小马见了骆明山仍然有些敬畏,他还不敢像大周那帮骆明山的老部下那样随便,把骆明山称为“头儿”,每次见了面,他总是毕恭毕敬地叫一声“骆探长”,并且在叫的时候,还微微欠了欠身。
骆明山已经把香烟伸向嘴边了,但不知为什么,他改变了主意,又把那根烟重新塞进了烟盒里,然后带着两个手下向后院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