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惯往的乐天精神得以复苏,恨不得大喝一声,“本姑娘再世为人了!”
一旁看守我们的妇人将一件衣裙扔在我身上,不耐道:“快点儿,就等你了!”
我这才发现,别人早就洗完了,只剩下我了。我拿着手里的衣服发了会儿呆,竟然是件艳粉色,说纱不是纱,说绢不是绢,做工粗糙,衣襟袖口还用更艳一级的粉绣着桃花,恶俗啊!
一般来说,我对衣服不挑颜色,基本上素色艳色都敢往身上穿。我打死不碰的只有几种颜色:葱心绿、大屎黄(又叫“土鳖黄”或“国际屎”)、环卫橙(就是环卫工人穿的橙色,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只是受不了那个颜色),再有就是这种俗艳粉。不过事到如今,也轮不到我挑剔,我手脚麻利地将衣服套在身上,上身挺紧的裹在身上,腰以下倒是散了开去,裙幅至拖到脚面。又有人扔给我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我咬咬牙,心一横,穿在脚上。
那妇人押着我来到堂屋,那几个姑娘也已经穿戴好了,蔡妈妈正指挥着给她们梳妆打扮,一扭头看见我进来,一张包子脸笑成馅饼了,兴奋得小眼儿冒光,走过来扎着两只手,围着我团团转,“哎呀,我早说这丫头不是一般姿色,没想到还真是个美人坯子,才八两银子,赚到了!发财喽!”那眼神儿,看着我跟看个大元宝似的,让我想起现代的漫画,见钱眼开的人都被画成两只“$”型的眼睛。
她还意犹未尽,拉起我的手,啧啧称赞,“瞧这小身板儿,要哪儿有哪儿。(这会儿不说我平板儿了,我可还记仇呢!)这肉皮儿白的,跟面团儿似的。(拜托,能不能换个好点儿的比喻,说个“赛雪欺霜”什么的)”
不过,我一个月没见阳光,还真是闷也闷白了,素白的肌/肤上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血管。好在我现在很白皙,穿着这件艳粉的裙子,还不显得太让人抓狂,这要再黑点儿,就真没法看了。
蔡妈妈将我按坐在一张凳子上,亲自给我梳头,双手左一拧,右一拧将我的头发挽成发髻,拿一根木簪子固定住,那木簪一头镶了点儿乌涂涂的银子。又用剪刀从窗台的花盆儿里剪下一支芙蓉花,簪在我鬓边,我低着头,都没勇气照镜子。
她拿起胭脂又放下了,自语道:“难得这丫头水色这么好,不涂胭脂比别人涂了胭脂还好看,那就这样吧!”
我舒了口气,逃过一劫啊!再被涂成个猴屁/股,怎么达成我当花魁的心愿啊!
都收拾利索了,蔡妈妈依次看着我们,“各位姑娘,既然入了这一门,就别总想着当什么贞/洁/烈/女,人啊!也得往宽处想,这日子哭哭啼啼也是过,笑嘻嘻地也是过。男人来找你们是图乐子来的,你们若是能让男人快活,就能大把大把地赚银子,若是惹得谁都不痛快,受罪的只是自己,明白了吗?”
那几个姑娘已经又吓哭了,冲得脸上的胭脂一道道的,只有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是“战前总动员”啊!
蔡妈妈满意地看到我如此镇定,赞许道:“还是这个牢里出来的丫头大气,经过事面,你们几个也别哭了,哭花了妆容,青/楼的鸨/母看不上只能被卖到下等勾栏里。”
那几个姑娘生生止住哭声,小声饮泣,不敢再大哭。
“你们几个娶个花名吧!这爹妈给的名字用不得了,从今后,你们就是没家没根的人。进了这行当,最好的归宿就是被哪位爷看上,收了做小,有造化的自己攒够了银子赎身。可是不管好坏,你们跟以前的日子都断了,再也回不得家,归不了乡,这辈子只能做孤魂野鬼,所以就忘了本来的名字,也忘了过去吧!”
说到这里,蔡妈妈也有些伤感。我也挺能理解要换个名字的,我也不愿再用“若溪”这个名字。虽说我在这里没亲没友,不会有人认出我,但是一想到爸妈给起的名字被人在青/楼里叫来叫去,真让我跟吃了一个苍蝇一样的恶心,还不如换个名字省得伤怀。
我正想着呢,蔡妈妈指着那个大眼睛的姑娘,“你就叫‘杜鹃’吧,生得可怜见儿的,正衬这个名字。”又依次指着其他人,“你叫‘香兰’,你‘茉莉’……‘蔷薇’”
最后蔡妈妈打量我,思索着,“这丫头的品貌配个什么花名好呢?”她看到我鬓边的芙蓉花,眼睛一亮,“就叫‘芙蓉’,再合适不过了。”
芙蓉?
我一下子想到网络红人,总是摆成“S”造型的芙蓉姐姐,一阵恶寒,雷死人不偿命啊!
虽说只是个花名,可是我实是对这个名字忍无可忍,“蔡妈妈,各各青楼中叫‘芙蓉’的姑娘肯定大有人在,重名了不利于我一举成名,万一人家将我跟哪个花楼里的麻脸芙蓉给混了怎么办?”
蔡妈妈点点头,目光慈祥地看着我这个大好青年,“难得你有这个上进心,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有这志向,又有这么个出众的容貌,不愁做不了花魁!”
我被赞得很无语,瞧我这远大的抱负!
“那叫什么好呢?”蔡妈妈犯愁了。
我也绞尽脑汁在想。我最怕起名字,上次学校社会实践到河北的农村支教,我寄住的那家人刚得了个大胖小子,揪着我说我是文化人,让我给孩子起个名字,我憋得脸都大了,才憋出一个“肥仔”来,让一个村子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啊!瞧人家,管‘胖’不叫胖,叫‘肥’;管‘小子’不叫‘小子’叫‘崽’;大胖小子叫‘肥崽儿’,听着就好养活,这就是学问啊!”
但愿那孩子长大别有心理阴影。
现在轮到给自己起名字了,我一样犯愁,又怕蔡妈妈再给我整个“喇叭”、“死不了”之类的花名,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就叫‘桑妮’吧!”用我的英文名字,免得日后人家叫我,我忘了自己叫什么。
“‘桑妮’?这是什么怪名字,桑家的小妮子?”蔡妈妈皱着眉头,越发显得只见一张面团儿脸,看不见五官,“不过,也好,不会跟别的姑娘重名了。就叫‘桑妮’吧!”
蔡妈妈看看窗外的日头,“不早了,赶快吃点东西。”
我们简单吃了点儿午饭就又被带到马车上。走了近半个时辰,来到一条繁华的街道,下了马车,蔡妈妈和两个妇人将我们押进了翠春院。
翠春院的鸨母留下了大眼睛的杜鹃,在我的价格上与蔡妈妈争执不下,蔡妈妈坚持十五两银子,而那个鸨母只肯出十两,两个人口沫横飞,拉锯了半天,眼看蔡妈妈渐落下风,就要吐口以十两银子成交。正在此事,有人来找翠春院的鸨母,她告歉出去了。
我借机凑到她耳边,“蔡妈妈,十两银子太低了,您白辛苦半天,还不够那个功夫钱呢”
蔡妈妈叹口气,“我如何不知啊,不过我也是急着将你们几个脱手,做完这一笔,我就金盆洗手,不做了,我都想好了带上两个妹妹到乡下买几亩田地,不再干这有损阴德的买卖了。”
原来她也知道买卖人口太过阴损。不过我有我的打算,青楼里有龟奴和打手,真卖进来了就不好逃跑了,还不如跟着蔡妈妈找机会脱身。想到这儿,我接着跟蔡妈妈推心置腹,“做生意的大忌就是太过心急,凡是急于脱手的就会让对方占了先机。此处不成,我们再换个地方,下次您直接喊二十两,留下讨价还价的空间,再降价到十五两,对方就会觉得捡到便宜了。
蔡妈妈小眼睛转了几圈,一拍大腿下决心道:“也罢,最后一笔就赚笔大的。”随即看着我,目露赞赏,“还是你沉得住气。模样又好,又伶俐,将来你的造化肯定在花魁牡丹之上。”
我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借您老吉言。”
于是等翠春院的鸨母回来,准备给蔡妈妈拿银子买我时,蔡妈妈拉起我道个“讨饶”,就大步往外走。鸨母冲着我们的背影喊:“我出十一两买这丫头!”
蔡妈妈与我相视一笑,扬长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