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年旧事
作者:困意肆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422

博湾城西的夕颜馆像往常一样优美,庄园里大面积种植的天竺葵都已开花,红紫白蓝各色不一,争妍斗艳。.引得路人驻足观赏。即使到了晚上,在庄园四周的院灯下稍微停留片刻,也能感受到阵阵花香随风送出馆邸,芳香四溢。

今日的夕颜馆依旧祥和,只是几点躁扰略微破坏了它的宁静。

激烈的旋律从钢琴室传出,音符挤压攀升,前后相斗激烈拼杀,节奏似冰雹打过,快速但有序。

风华绝代的丽人神情专注,演奏技艺出神入化,纤美的玉指在黑白世界之中穿行点踏,每次降落都带来一声快响,瞬间又被另一声压过,紧凑起伏,连绵变化,随着最后一阵升华的高音,一曲激荡的旋律收尾。

凯莉进门将威南的红茶放在桌上,注视着主人正在扣合钢琴,小心地说道:“小姐,娜白小姐来了。”

“不见。”姑娘转身坐在窗边舒适的长椅上,平淡地说道。

“可她不肯走,我想您应该见见她。”

小女仆凯莉有点委屈,客人的脾气都发在她身上了。

姑娘闭目沉思了一会,对女仆说道:“让娜白小姐在书房等我吧,那里都是些书,适合她发泄。”姑娘说完歪头想了想,补充道:“替我准备好浴盆和换洗的衣物,千万用温茶招待娜白小姐。”

小女仆扁扁嘴最出去了,主人也起身去招待客人,想必不是一次愉快的经历。

书房里两个女人相对而坐,气氛却不如往常谈笑随意那般和谐。

“你的态度让我恶心!”

娜白小姐上前从利维亚桑小姐手中抢过后者正在赏读的那本《草药的玄秘》,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

刚换了一身衣服的利维亚桑坐在沙发里,瞧了瞧娜白小姐,也不作声,又从桌边拿起一本《女王传》,继续翻阅。

娜白小姐气得直跺脚,回身寻找,很失望,茶盘已经被撤下去了,没什么可泼。

“你怎么不说话?我没见过你这么冷血的女人!”娜白小姐站在利维亚桑面前,挡住了窗口的光线,愤怒地质问。

“我在等你消气,现在你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利维亚桑微从容答道,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娜白小姐想撕了她的脸。

“我求你,你得救救他!”硬来不行,娜白小姐软语相求。

“救谁?”

“你知道!”

“为什么?”

“您混蛋!”

利维亚桑和娜白小姐对视了片刻,看到了对方眼中真切的焦急,随后劝解说道:“我知道你喜欢他,他是在我这里被捕没错,但是这本身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犯下了罪行,理应得到处罚。”

“可他是为了见你才被抓到的!他为你冒死前来,为你他什么都做了,你呢?你不爱他,至少你应该理解他这份心意……”

“我想你搞错了立场。我并没有要求他这么做。于公,他劫走了大量的王国财产,谋害了60条人命。于私,他杀害了我未婚夫的父亲。”利维亚桑伸手打断了按白小姐的话,话语坚决。

“我才不管那些,国王把他交给了你父亲!国王也肯听你说话!你能救他,我求你!”娜白小姐拼命地摇晃着利维亚桑的手臂,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们乱用刑,把他打得像个血人……”这个时候的娜白小姐确实什么也听不下去,姑娘只顾着哭着发泄自己的伤心。

“还拔掉了他的指甲……你知道吗?”

娜白小姐哭声越来越大,一**做在沙发上。

利维亚桑“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本,站起身来,愤怒地瞪着娜白小姐,最后不耐烦地说道:“我想你要清楚,我也救不了他,更不会去救一个罪恶滔天的囚犯!”

利维亚桑的声音很大,让娜白小姐愣了愣,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利维亚桑对自己这么不客气。

随后娜白小姐抹去眼泪,站起身来盯着利维亚桑说道:“自私、势利、冷血,我以曾与你为友而羞耻,更替伊凡.庞鹫不值。”

说完姑娘提裙走向屋外,抽泣不止。

走出几步姑娘又低头转身大步走回。

一把抢过利维亚桑手里的那本《女王传》,旋转了半圈,再塞回了利维亚桑手里。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利维亚桑秀美清丽的脸上,姑娘这次出门再没回头。

——————

监牢的铁门锈迹斑斑,刑具架边上的烙铁少得通红,沾过水后冒着白烟,发出令人心底发毛的嘶嘶声。

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叫冲击着行刑者的耳膜,那叫声的惨痛让离行刑室不远的栖凤侯爵不自觉地堵住了耳朵。英俊的侯爵大人在等候室里不住叹息,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低头盯着桌面,沉默不语——他已经整整一下午没有说过话了,他想阻止,却没办法。

刑讯进行了好几天,叫伊凡庞鹫的年轻人什么都没有说,反反复复中,只有一句话——“让我死吧,求你。”

“侯爵大人。”行刑者来到伊格纳兹身边,躬身敬礼。

“招了没有?”

侯爵站起来急切的问。

行刑者摇摇头。“昏死过去了,您看要不要换个花样……”

“够了!”

侯爵大人愤怒地打断了行刑者的话。

“可是陛下……”

“陛下那里我去说,带我进去看看。”

行刑者带着侯爵大人进了监牢,一股肉焦的臭味扑面而来。

年轻人**地被绑死在木架上,皮鞭的抽痕撕开了皮肤,横七竖八遍布了全身,十指血肉模糊,指尖的鲜血顺着木架流淌,落在架角汇混成一线,胸前被烙铁带走了一块皮肉,本来英俊的脸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面貌,只剩下伤肿和瘀血。

指甲里的竹签还没有拔出,角落里的大铁夹张耀着血红的锐牙。

“让我死吧……求你。”此时已经被冷水淋行的年轻人恢复了意识,眼睛半睁,目光迷离,虚弱沙哑的乞求着。

血泪代替了汗水流淌,罪恶的债务用**的凌虐去偿还。

圣者惩戒邪恶,惨叫往往是赎罪最真诚的祈祷。

谁也说不出从什么时候开始刑讯成了灰暗牢狱正义的规则……

伊格纳兹走近了木架,才瞧了一眼,便不忍去看。

“快来人,赶快治好他!”

傍晚的时候波维再次醒来,躺在了单人囚房的大床上。身上的伤口涂抹了伤药,严重的地方经过了包扎,但绷带下的剧痛仍然无法掩盖。筋肉的牵动撕扯后下下都是逼近骨髓的痛楚。

波维牙咬微微抬头,看见伊格纳兹侯爵呆坐在床边,一脸懊恼地抱着头不说话,仿佛一尊蜡像,而他腰间插着一把短柄匕首……

监牢里只有他们两个,安静得出奇,铁门外的狱卒走过后不久,波维听见了伊格纳兹小声的话语,冰冷坚决。

“我只给你一个机会,拿起我腰间的匕首,如果你有能力刺伤我,你可以挟持我出去……如果你失败了,我会以自卫的名义结束你的痛苦。”

躺着的波维只能看到伊格纳兹的侧面,而侯爵并没有看波维。波维偏头看了看匕首,再次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与苦痛的斗争时刻不停。

“国王不会放过你,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这已经违背了我的原则。”

“让我死吧,侯爵大人。”

伊格纳兹闪电般拔出匕首,转身朝着波维的胸口猛然刺下。

波维没动,匕首尖端停在波维胸口不远。伊格纳兹将匕首扔在床上,身体向前移了移,坐在了铺着稀疏枯草的冰凉地上,背依着床边。

这时候他看起来没什么侯爵大人的威严,也好像不在意波维随时可以抓起匕首给他凶恶一击。

“如果死就能解决问题,这世界真的简单了太多了……”

侯爵大人抓起一根枯草,攥在手里问道。

“我不明白,你喜欢我女儿哪里?就因为她继承自他母亲的美貌?”

波维还是没有回答。

伊格纳兹也不在意,仿佛只是自说自话。

“在我看来,你跟利维娅之间,从没发展出真正的爱情,尤其是你,近似一种病态的占有,这让我觉得危险,也是我一直不希望她跟你走在一起的原因,尽管我早发现了你的才华和胆识。”

“你永远不会明白。”冷漠地年轻人淡淡回应,目光盯着囚室的棚顶。

栖凤侯爵瞧了瞧波维,顺着年轻人的目光看了看了,上边什么也没有,伊格纳兹仰头苦笑了一声。

“你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苦涩的笑带动了伊格纳兹肩膀的起伏,侯爵大人把头低下。

波维看不见他的表情。

“以前我发疯似地爱上了一个女人,可以说是朋友的女人,那时候在打仗,他托我去照顾她,我找遍了威尔莱特,却发现找错了方向,等我见到她的时候,我的朋友已经死了,如果我能早到几天……”

栖凤侯爵慢慢吐出一口气,倾述着陈年旧事。

“她从来没在人前哭过,一次都没有,我总是盯着她的背影,一天又一天,一天再一天,遥不可及……”

“我知道她心里有块缺口,我朋友死后,她的心也死了,而我只能在她身后,什么也做不了。每一天,看着她执着于自己责任,看着她故作坚强,麻木机械的为别人而活。我发誓要守护这个女人,我想靠近她,抱紧她,我受够了她故作冷漠的面孔,我想让她哭出来……”

“那时,我还没有今天的地位,我没机会站在她身前,甚至无法与她并肩而行。”

侯爵回头看了波维一眼,后者依旧与苦痛拼斗,四肢颤抖……

“其实即便我有了今天的地位又能怎么样呢。”仿佛不在意波维听进去与否,侯爵大人陈述依旧。

“我告诉自己有一天她会忘了那个人……可是最后,她却把格温多琳强塞给我。”

“我尊重她,不违背她,我为她改名伊格纳兹.栖凤,我听了她的命令娶了格温多琳,可我还是忘不了她。”

侯爵回头对波维笑笑。“很可笑吧,背着利维亚桑的母亲……”

波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顶棚,毫无生气地说道:“辛西娅.苍鹭。”

侯爵没有作答,只是接着说着自己的故事。

“她死后,很多人想要她的位置,最终亚伯拉罕赢了,旧臣们和亚伯拉罕争斗不休,她以前的手下骂我没骨气,骂我是亚伯拉罕的狗,说我没良心,说我对不起她……”

“她病倒的那天,我去见她。她说如果她不在了,就再没人能压制亚伯拉罕,她不放心我,说我嗜血好战,她说如果发展到那一步,就顺其自然,让苍鹭家到此为止,别再制造祸端,王国再经不起战乱,她还让我发誓……”

“后来她走了,亚历山大扫荡北方,亚伯拉罕和伦道夫镇压王都,艾拉希娅也死了。我几乎疯了,从威南带兵到了卡特兰堡,她的文书官孤身来拦我,给了我一份信,信中她问我,你忘了自己的诺言吗?”

伊格纳兹闭上了双眼,用手蒙住了自己的额头。

“最终我跪在了亚伯拉罕脚下,交了兵权,从监牢里出来的那天我才明白她为什么逼我娶格温多琳,她早早替我留了后路……”

“因为她不想再打仗,因为我答应她要维护王国的安宁,我给亚伯拉罕当了20年的狗……”

“我要谢谢你。”

伊格纳兹回头对波维说道。

“对于伦道夫,你做了一件我想了二十年却一直不能做的事。”

整整二十年后,伊格纳兹第一次对外人讲述了自己的往事,曾经的威南三省大总督辛秘历程。

栖凤侯爵慢慢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这个年纪,不该犯下如此的滔天大错,我一度认为你是这些年轻人中最具能力和胆识的一个,如果你不是姓庞鹫,我甚至打算让你做我的儿子,你犯了什么错都好,我都有把握救你,可你……我知道你可能会恨我,你和我女儿之间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对她们母女我亏欠得太多,如果她选择你,我也不会反对……你不该为此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天接到利维娅的消息,我立刻赶来,你该庆幸自己没落在威廉的手里……你知道你的罪行,国王想要他的钱,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你告诉我黄金的下落,至少我能保证你不再受苦,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提前结束你的痛苦。”

木架上的伊凡的嘴角动了动,仿佛笑了。

“没有什么金子和同犯,让我死吧,求你。”

侯爵看着波维,渐渐开始摇头,最后是全盘否定。

“我一直觉得你和我很像,相似的性格、感情和经历。但是你和我不同,你只是个懦夫,不懂事的小子,事业、前途、责任,你心里什么都没有,就装着一个女人,就凭这点你配不上我女儿。你那假装自负的骄傲下是自卑,不敢担当。你就知道逃避,从威廉出现开始,你就在逃避。你想死?匕首就在你身边,你随时可以。你想借我之手?你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你连昂着头死去骄傲都没有?你想带着你抢来的黄金恶意地去死,诅咒着中一切,抱怨着不公,自私的死。你想看着亚伯拉罕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你要瞧所有人的笑话,你等着看亚伯拉罕加重税务满足他的虚荣,你等着他再筹七千万,你用威北十几万难民和几十万困苦民众的悲惨唱你地狱的行歌。”

公爵的辱骂让床上的波维歪了歪头,虚弱地嘲笑着。

“侯爵大人你呢,你没逃,你跪在亚伯拉罕脚下……”年轻人咳出一滩血,仍然像破风箱一样反驳着:“你没逃,你争取了什么?几十万民众在你面前忍饥挨饿,你做了什么,你失势了!你的女王呢?她也不爱你,你爱上一个全世界地位最高的女人!你争取到了?你没守住她!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两人对峙着,讥讽着,随后沉默着。

伊格纳兹走到波维面前,拿起那把匕首——波维笑了,他觉得自己的生命终于到了尽头。

匕首狠命地扎在波维耳边的床上,侯爵大人抓起波维的下巴,对着波维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着:“是,我没守住她,她死了,她早死了,约书亚死的那天她就死了!”

“格温多琳、利维亚桑,我都没能守住!她不爱我,没错!你想笑?嘲笑伊格纳兹.栖凤无能?还是讥讽佐拉.暗河自不量力??”

“你看着我干什么?吃惊了?”

“你!即将死去的小子。你不配用那种目光看我!”

侯爵一把将波维推回床上,起身整了整服饰,短暂的情绪爆发后,恢复了常态。

“明天早上,如果你还不说出黄金的下落,国王会把你送到歇斯底堡监狱,在那里你再无我的照顾,会比现在痛苦一百倍,做为唯一从那里出来的健全人,我可以告诉你,你将会知道什么是地狱,直到你招供为止。”

“你还有什么话想留下吗?”伊格纳兹拉开牢门回头问道。

年轻人全无反应。</p>